第61章 :召回
陳興初提着一包點心回到家,哥哥嫂子剛吵完架。嫂子抹了把眼淚熱情招呼:“興初回來啦,我去做飯。”然後轉身把自己埋進廚房,一邊若無其事的炒菜,一邊偷偷啜泣。陳興初看着嫂子不斷聳動的肩膀,心中莫名一酸。陳興初問他哥:“怎麽了?”
“沒事。娘們就那樣。”陳興本頭也沒擡,低頭劈柴。
兩個小侄子老早就聞見點心的香氣,齊刷刷猴子抱樹順着陳興初褲腿爬上去撒嬌:“二叔你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陳興初連抱帶拖的把兩個孩子拎回堂屋。孩子們坐在桌子前斯文的吃着點心,十分乖巧。陳興初問道:“你們爹娘剛才吵架了?”
老大說:“我媽不讓我爸出去擺攤,爸不答應,他們就吵起來了。”
“為什麽不讓去擺攤?”
老二插話:“收錢的太多啦。我們交不起。”
陳興初有些愧疚,當初留洋國外幾乎把家裏積蓄畫了個幹淨。陳興本結婚的錢都是自己一手掙的。後來陳興初爹娘去世也沒留下什麽家底,唯一慶幸的是家裏也沒留下什麽外債。陳興本兢兢戰戰勤奮半輩子,日子也算過得去。後來陳興初回國,不管背地裏哥嫂是怎麽想的,面上對他也算不錯,一直多加照拂。可家裏多了一口人,日子明顯緊巴巴起來。起初陳興初在銀行上班,薪水微薄,勉強糊家。後來被關家招募,去了關家當差日子才算好一點。
“菜市場不是一直吳彩鸾管着?”吳彩鸾是關家的人,市場收費上面一直都是有标準的。關家規矩大如天,陳興初不信她姓吳的還能反了天。
這兩個孩子就插不上話了。老大鬼機靈的問:“二叔你是不是也被辭工了。”
“瞎說,我這是回家探親。”陳興初摸他頭,笑罵臭小子。
老大傻笑着被摸頭。老二幫腔道:“那怎麽一直沒人去叫你上班。”
陳興初一噎,“臭小子瞎操心,快去洗手幫忙端碗吃飯。”飯菜的香氣已經溢到屋子,正好給陳興初一個借口。兩個孩子歡樂的尖叫,奔去廚房。
吃完飯,陳興初又出門了。陳興本問他:“天都黑了,幹什麽去。”
陳興初高聲回答:“見個朋友。”
陳興本嘟囔了一句進門,老大見陳興本沒叫回他二叔,大聲問:“我叔呢!”
“睡你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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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吐了吐舌頭,悻悻的鑽回被窩。
陳興初在收攤的報童處買了最後幾份報紙,報童赤着腳高高興興的長謝一聲回家。
“百興針織工廠大量裁員”
“長隆機器鐵工廠停業三天。”
“......”
陳興初這才知道原來不止各大農貿市場近來閑來人員增多,自發結隊滋事收費的也隐隐形成了一定規模。整個經濟市場都呈一種詭異的方向扭曲着,關家名下或直接或間接的工廠都不同程度的停産裁員。而這一切,竟然是源于一個謠言。關二少失蹤了。陳興初心裏一震,這不亞于自家鎮宅門神失蹤了,所有魑魅魍魉都冒出來生事。
陳興初在酒館裏醉了一夜。第二日先去郵局給關家發了份電報,然後買了火車票回家收拾東西。回到家,嫂子正坐在院子裏洗衣服。“嫂子,起這麽早。”陳興初招呼道。
“回來啦,吃過沒。”說着就要起來去做飯。
陳興初忙攔道:“不用,我這就要走。”
“這麽快。”嫂子說了這麽一句,卻沒在多問什麽。陳興初進屋收拾衣物,嫂子不吭不聲的收拾了家裏的方便易拿吃食,兩個孩子眼看着點心也要被裝走,大喊大叫起來。陳興初聞聲尋去,看見僵持的母子三人,忙道:“嫂子不用,給孩子留着吧。這是我給孩子買的,回頭我路上再買一點帶着就行。”
嫂子看看陳興初又望望孩子。骨氣這種東西終究還是要有錢杆子支撐才有底氣。嫂子背着手擦了下眼角,從圍裙裏摸出張票子:“你看你回來嫂子也沒做啥好的。嫂子下崗了,你哥這兩天也不好在外面做啥生意。給,這是三塊錢,不多。你路上省着點花。”
陳興初趕緊推拒,“你快收着。嫂子我不用,真的不用。我有錢。”說着從褲袋掏出一疊錢抽出一大半塞給她:“我長大了,掙錢了。這是我給兩個孩子的,你收着。”見嫂子還要推拒,陳興初又強調一遍:“這是我給我兩個侄子的,不是給你的。你替他們收着。”
嫂子捂着嘴點點頭,終于收下。
關家電報來得很快,陳興初來沒踏上火車就收到關家回複。電報上說他先不必回去,去宏發銀行幫家裏查一批資金來源的去向。至于他所問候的關二少則只字未提,末尾則提到入職介紹信随後會寄過來。陳興初只好提着箱子在酒店住下。一連三天,陳興初都輾轉難眠,所幸最後随介紹信一起送來的慰問信安下他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韓城在信中說,讓他先不要顧忌這些流言蜚語,關堇行自有謀算,現在不方便說,讓在外的大家密切聯系,随時等二少吩咐配合。
陳興初試圖還想問出些什麽,打電話去關家。接電話的是個陌生人,很年輕的男孩嗓子,帶着變聲器的暗啞。男孩很禮貌的說了聲稍等,隔着話筒和遙遠的線路,陳興初隐隐判斷出男孩并沒有離開電話,一個中年男人和男孩低聲說了幾句,又過來個人接了電話,說韓城現在不在家,二十分鐘後給他打過去。
陳興初守在電話旁等着,時間不緊不慢的劃過,他的內心卻像是大火燎原,炙烤的他六神無主,連思考都來不及。隐隐約約,他只感覺,家裏或許真的出事了。像是秒表掐好的一般,秒針剛從十九分五十九秒劃到六十,電話響起來。電話只響了一下,動作先一步大腦接起來。
“喂。”是韓城的聲音。
陳興初欣喜若狂,忙道:“韓哥,我是陳興初。”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微不可見的疲憊,耐心的回答:“亞度,新工作不順利嗎?”
“不,一切都好。”好一會,陳興初鼓起勇氣問:“家裏還好嗎?我收到些消息,有些不放心。”
韓城明白他的潛臺詞,道:“有大少爺在沒事。”
“那二少呢?”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陳興初聽見韓城說,“事情有點複雜。”
“韓哥,給我個心安。求你了。”
“你那邊廠子怎麽樣,有沒有什麽異樣。”韓城忽然扯開話題。不待他答,韓城不疾不徐道:“記得留心,關鍵時刻,關鍵對待。”
陳興初道:“就是說二少真的失蹤了。”
“算吧。”韓城沉默半晌,知道瞞不過,退而求其次,含糊的安慰他道:“大少爺正在想辦法。”
陳興初沒有被安慰道,勉強擠出一個笑,才意識到韓城看不見。他不明白韓城為什麽能如此淡定,他試圖提醒道:“滬都現在有些亂,經濟走向...一塌糊塗。”陳興初想起臨走前嫂子的話,洋人的廠是那麽好呆的嗎,寶興辦廠至今快十年了,突然就被日本人收購。每天上工都有日本人拿着槍在大門守着。想下崗還是托人的關系——多虧你這麽多年在關家的體面。嫂子捂着嘴扭頭哭了。家裏日子這麽苦,要是有一點辦法,她又何必閑在家裏。
韓城風雲不動,低低勸他:“好好查那筆資金,沒準就能救大家一把。”
韓城說:“興初,家裏這段日子有點難熬,我們都要撐下去。誰也不能倒下。”
誰也不能倒下。
陳興初帶着這句囑托入駐宏發銀行。在這個蕭條前景下,陳興初這種空降兵是特別引人矚目的。陳興初想做點什麽事都不容易。可他太想完成這份工作,這個任務。完成了他就能回去,只有回去了,他才能更确切的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孤立無援,所有人脈線索都卡在牆的那邊,越不過去,翻不過來。始終高高聳立在那,阻斷他一切消息的來源。
然而他無比的明白,也許這個工作結束。下一個任務又會接踵而至。
如果關堇行就這麽死在外面了,他永遠也回不去了。關家會用一個個任務的理由給他換工作——直到他安定下來為止。
這種手段他太熟悉了。
陳興初沒有任何辦法,他不敢賭。只能埋頭做,認認真真的去做。
直到關家把他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