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揣度

“聽說是歐洲留洋回來的高材生,主修經濟。能到我們這個小銀行當個財務也真是屈才。”

“可不是嗎。沒見他人來的時候直接帶着信見的行長。聽說還是霧嵊學社的成員。”霧嵊學社,滬上新興經濟社團最有名的一個團體。

陳興初端着杯茶走過辦公室的時候駐了駐足,然後離開。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後來陳興初終于從張小林嘴裏摳出一句消息:“二少出事了。大少爺怕有人拿事做文章,一直沒讓對外聲張。”

陳興初始終都沒敢問,出事了三個字背後的意思。

活着,還是死了。

閑嘴的同事轉身坐回座位時偶然看到陳興初的背影,冷硬又筆直,堅丨挺的像一把長丨槍,又像一棵溫柔挺拔的白楊。同事張着嘴,微愣一會,又坐回自己的座位。腹有詩書氣自華,不得不說,這個陳先生本事如何不知道,單這份氣質就不是旁人可以拟比的。光華內斂,氣穩人實,要多低調有多低調。

不知怎麽的,陳興初突然就想起他梗着脖子和關堇行争吵那天。他痛罵關堇行無所作為只為自保,關堇行捏着眉心耐心告訴他打亂格局并不會比如今穩定的局勢會更好。陳興初伏案寫字的手忽的一停,鋼筆尖懸在半空,頓住。埋頭又寫了一句什麽。風有些大,吹的窗戶嘩啦啦響,一下又一下不要命似得往窗口的灰色水泥牆上撞。陳興初放下筆,起身攔了窗戶,上好插銷。屋子立即安靜下來,被風卷起頁角的紙張服帖的躺在桌面。

上面寫着兩個字:家國。先有家,才有國。

滬都舊式教堂,院子立着聖母像。言瓊照例去看尤莉媽媽。修女院因言瓊的到來難得熱鬧起來,閑話之餘,尤莉提起前些日子突然造訪的沈绾念。嘆口氣感慨着:“鬼的壽命長的可真是讓人羨慕。我以為她早死了....每次回來都來去匆匆找着什麽東西。”

言瓊敏銳的捕捉到關鍵:“她在公墓找一具屍骨?”

“是啊,也許是她的戀人。也許是她自己。”

“會不會,是我?”言瓊遲遲疑疑的,自己也不是很确信。

尤莉情呼一聲,沒有第一時間反駁——言瓊是從教堂後面的陵園的墳墓裏爬出來的。

兩人一時沉默,惜字如金,誰也不敢對這個話題做出進一步探讨。

過了一會,言瓊開口打破沉寂:“尤莉媽媽,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不只有吸血鬼和僵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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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莉上前抱住言瓊,言瓊把頭埋在她的懷裏。尤莉說:“瓊,我确信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活人被埋在地下還能活着爬出來嗎。”

言瓊冷靜又尖銳。尤莉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認識她嗎?”尤莉慢慢的問。

言瓊沒有如預想的那樣退縮。她道:“如果我以前認識呢?”

尤莉沒有說話,溫柔又沉靜的眼睛看着言瓊,言瓊的戾氣仿佛被安撫。

“我覺得我是沈家的人。”言瓊小聲道:“也許是沈冰,或者沈冰女兒。”

尤莉若有所思:“你想認祖歸宗?”

“不...”言瓊不知道怎麽解釋。低頭想了很久,給了一句不算解釋的回答:“我想給自己找一個歸處。”

吾心安處是故鄉。

沈瓷小時候聽母親說過一句話,噩運到來總是接二連三的。沈瓷趴在地上,在黑暗裏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間她夢見了堇行,關堇行赤/裸着上身,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唇間毫無血色,一絲氣息也沒有。驀的睜眼,沈瓷皺起眉頭,這可真不是一個好夢。——在她和外界沒有絲毫聯系的這個時刻。

沈瓷不知道自己被綁多久,也許只是一天,也許已經過了好幾個月。她不知道誰綁架了自己,目地是什麽。可沒人理她,一切也就站不住腳。

無所事事,腦中開始跑馬。

沈瓷猜測這應該是個地下室,這麽久來沈瓷沒見過一點光,連門縫窗縫擠出來的光都沒有。空氣稀薄,不吃不喝。沈瓷絲毫不覺體力衰漸,或者己生欲死。很奇異、微妙,沈瓷漸漸把這種迥異歸為不死人的神奇。很可笑,黑色幽默般的。她開始相信自己是一個不死人。

靜,這裏太靜了。靜到絕地,沈瓷耳朵開始變的敏銳,很遠的地方微弱的蟲鳴鳥叫她都能聽到。沈瓷太高興了,眼淚糊了一臉。她終于可以知道晝夜,感覺到她還活着了。

第一聲腳步聲開始悉嗦,鍋碗瓢盆,人來人往,汽車鳴笛,野貓攀爬,忠犬狂吠。——這是個公寓。高級的公寓,住的富家少爺多些。因為沈瓷還聽到高跟鞋的清脆,低沉的男生,嬌矜的女聲。

沈瓷不用吃飯,沒有消遣。坐在黑暗裏,除了睡覺,每天一睜眼就靠外面的聲音打發時間。聽得久了,多了。沈瓷知道她在的地下室上面沒有住人,起碼在她關在地下室這段時間沒有人來過。

兩旁住戶,左邊的屋子住客很流動,有時有人,有時沒人。有人的時候一般都在晚上,沈瓷總能聽到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這個時候她總是會想到關堇行,想到他的體溫,他的懷抱,和她最驚懼時那個溫柔而安撫的吻。

歡喜後,就會幻想關堇行來救自己的樣子。每一個細節都想的清楚。然後就會更絕望,沈瓷咬着手背哭:“關堇行,你到是來救我啊。”或者質問他“你為什麽不來救我。”甚至幾次逼急了,沈瓷發急撒潑的哭:“你死哪裏去了!”

右邊住的客人更穩定些。幾乎不太出門,每天有人來送飯,沈瓷鮮少聽到他們說話。後知後覺很久,沈瓷猜,那邊應該是來監視自己的人。

他們真的不怕自己死在地下室嗎?

沈瓷忍不住想。

沈瓷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還以為是幻覺。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每個房間兜轉,好像是在找什麽。忽然,腳步聲突然停在一個地方。半晌撬開一個地板,探進頭大聲問:“底下有人嗎?”

沈瓷屏氣,下意識反應是躲。光線刺眼,沈瓷連滾帶爬躲到更黑暗的角落。

“有人嗎?”那人跳下來了。嘴裏咬着小小照明電筒。

電筒燈光打到沈瓷身上,沈瓷縮着身子半閉着眼,一只手擋在眼前。那人驚喜道:“大小姐!”

“別對着我照,先挪開。”沈瓷透過指縫看見來人是傅莺霆,心放下一半。傅莺霆應聲挪開,扶起沈瓷。兩人一番折騰才從地下室上去。

沈瓷坐在沙發上。傅莺霆翻翻找找,翻出一個杯子倒了杯水遞給沈瓷:“大小姐,先喝點水。”

韓城授意上下先瞞着關堇行之死,從來都不是無矢放的。流言傳出去的第三天,十六鋪碼頭被人砸了。攔下了由南至北的一千八百七十四條貨船。背後牽扯了百餘條勢力。

這是關堇行曾經和法國佬唱對臺戲的碼頭。後來關堇行贏了,贏在這些貨船背後的勢力上。關堇行知道,他們不可能一輩子不做生意,只要他不低頭,他們就得讓步。

那次關堇行賠了多少錢進去,庭華山借陰財又不了了知。索性背後靠的是關家,不然關堇行真的是連褲子都穿不起。

關家焦頭爛額。法國公寓裏,傅莺霆也不竭餘力的忽悠沈瓷:“……但是他們不知道壓了他們船的不是二少。上次二少和法國人賭氣有了前科,怎麽解釋都是徒勞。關家現在要散了,沈家和關家素來交好。沈家也塌了半邊天。二少如今下落不明。”

“你怎麽會來找我?”沈瓷冷靜的問。

傅莺霆一噎,微不可見的抹過去尴尬。坦然道:“我原本也不知道這裏關的是大小姐。”

顧北堯耐不住性子砸了關堇行碼頭,他就不信關堇行還能忍住不露面!這樣他就能知道關堇行究竟死沒死。

傅莺霆是在關家兵荒馬亂下借沈绾念和嬰靈的手逃脫的,關家如今關的只是個障眼法,一旦有人推開門,障眼法就破了。

傅莺霆出來第一件事先去找了周家姐妹。被告知周嫱已經往日本開始轉移了。傅莺霆松了一口氣,去找沈瓷。向日本方面打探是誰綁架沈瓷時,周家姐妹紛紛搖頭,一旁彭汝楠神色變的極為古怪。傅莺霆沒有在意,道:“不方便就算了。”

周欣怡周欣悅異口同聲道:“我們真不知道。”

傅莺霆沒有很意外,心下悵然。在關家留了那麽久就是盼着聽到只言片語,如不然單憑他一己之力從何找起。

彭汝楠突然悶道:“關二少真的死了?”

傅莺霆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彭汝楠等着他答。一陣沉默後,傅莺霆道:“我親自動的手。”

彭汝楠吃了顆定心丸,如實道:“人是我綁的。”

“你!!!”傅莺霆大吃一驚:“怎麽可能。你把人藏在哪?”

“還在滬都。”

“不可能。”傅莺霆一口否決:“滬都都快被翻個底朝天了。”

“庭華山幫忙藏的人。”

傅莺霆腦袋哄炸開朵花,那句‘庭華山為什麽幫你們藏人’始終沒有問出口。彭汝楠見他為難,主動解釋。

庭華山的想法很簡單。

——沈冰是不死人。

——沈冰孩子丢了。

——沈瓷是不死人。

推斷:沈瓷極有可能是沈冰女兒。

如此這般,一點也不奇怪。

最簡單粗暴的推斷。

可往往大多時候,簡單粗暴就等于直接有效。一眼看到的和第一感覺的,往往就是真相。反倒越分析,了解的越多,越被模糊視線。

“那沈瓷是不是……?”傅莺霆聽到自己牙齒在顫抖。

“是。”彭汝楠道,他有些驚奇:“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就沒往那方面想嗎。”

“我,沒想過。”傅莺霆确實沒想過。他和周嫱一直覺得沈瓷血脈覺醒的古怪,只當她是用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奪取的。竟陰差陽錯從來沒想過沈瓷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不得不說,你自己是什麽樣子,看別人也會成為什麽樣子。善者得善,惡者猶惡。人最擅長以己度人。

彭汝楠心情微妙的看着傅莺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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