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外面有株玉蘭花現在還開着呢,甚是罕見。路過那裏,姑母指給你看看。”拉着淮王,下了臺階。

丹陽郡主、安遠侯和淮王的身影慢慢遠了,隐沒入夜色之中。

“唉,充哥哥走了。”阿若像模像樣的嘆了口氣。

“阿若覺得可惜麽?”江蕙柔聲問道。

“可惜。充哥哥長得好看,人也好,我蠻喜歡他的。”阿若小大人兒一般。

江蕙一笑,想把阿若放下來,“阿若,你自己玩一會兒好不好?我要在這裏等我爹爹回來。”

“我和你一起等。”阿若眼珠轉了轉,摟緊江蕙的脖子不放。

“也行。”江蕙見妹妹不願下來,也不勉強。

過了一會兒,安遠侯和丹陽郡主回來了。安遠侯告訴江蕙,“淮王去向陛下請罪,說途中遇到麗妃,永壽宮的太監要請你去看視寧國夫人,麗妃無理取鬧,硬留着你不放,淮王一時氣急,和麗妃起了争執,不知怎地麗妃竟然從橋上掉到了水裏……”

“淮王被陛下責罰了麽?”江蕙忙問道。

“沒有。陛下罵了他兩句而已,罵得也不重。”安遠侯道。

“這樣啊。”江蕙放心了。

丹陽郡主見江蕙已經開始關心淮王,心中一驚,惴惴不安。

阿若在姐姐一動不動,聽得很認真,也不知她聽懂沒有。

安遠侯接着說道:“淮王向陛下提議,讓莊太後見見阿若,太後看到活潑可愛的小阿若,以她的仁慈之心,便不會忍心把阿若交給穆王府了,永城王等人若再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念頭,太後便不會支持。陛下同意了。”

江蕙和丹陽郡主不約而同的點頭。

皇帝被江蕙激怒,決定赦免阿若,有複言此事者殺無赦。皇帝的話對別人都管用,唯獨莊太後是個例外。若是穆王一系不死心,暗中蹿掇莊太後,令得莊太後開口說話,會很麻煩。讓莊太後見見阿若,莊太後看到一個天真可愛、活生生的孩子,認識了這個孩子,就不會任由永城王等人撥弄了。

安遠侯、丹陽郡主、江蕙商量好了這件事。

他們商量完,也便要回去了,阿若卻奶聲奶氣的問道:“讓人從橋上掉到水裏,費氣不費氣呀?”敢情她聽進去了,一直惦記着淮王整治麗妃那檔子事。

“挺費氣的。”江蕙告訴她。

“費氣呀,那算了。要是不費氣,我想再看一回的。”阿若有些失望。

江蕙笑着親親妹妹的小臉蛋,抱她回去了。

江峻博、吳氏等人一直伸長了脖子等着呢,見安遠侯、丹陽郡主、江蕙和阿若進來了,淮王卻已經沒了人影,大為失望。

江芬板着個臉,江蓮美麗的大眼睛中,水光閃爍。

☆、049

“淮王殿下呢?”蘇老夫人問道。

“已經走了。”丹陽郡主笑吟吟的道:“子充急于回宮向陛下複命。他讓我代他向二老致歉, 說他就不來當面告別了。”

“這有什麽呢,淮王殿下太客氣了。”蘇老夫人笑道。

江老太爺對淮王很有幾分欣賞,“淮王殿下年紀雖輕, 卻不矜不伐, 虛懷若谷,平易近人啊。”

“淮王殿下很不錯。”江峻朗伸出大拇指。

淮王在宮門前整治永城王, 那可是江峻朗親眼看到的賞心樂事。自打那天之後,江峻朗對淮王便很有好感了。

“可惜匆匆一面, 淮王殿下就這麽離開了, 來不及深談。”江峻博忍不住嘆息的說道。

“是啊, 太可惜了。”吳氏相貌有些寡淡,平時話也不太多,這時一樣也忍不住了。

江峻博在侯府閑着, 沒個正經差事,安遠侯江峻熙又打定主意不肯提拔親弟弟,對江峻博不管不問,眼看着江峻博年紀已經老大, 卻一事無成,吳氏這位賢妻心中豈能不着急?今晚淮王造訪,又對江蓉等人很是親切, 吳氏還以為能憑借着親戚關系和淮王攀上交情,為江峻博謀個一官半職的呢,現在希望落空,心裏格外難受。

“大姐姐, 方才淮王殿下和小阿若說了些什麽啊?我能知道麽?”江蓮眨眨美麗的大眼睛,笑容甜蜜,毫無心機的問江蕙。

江蓮已經有了少女的身段,但年紀比江蕙和江芬要小,一派天真,這句話從她口中問出來,好像只是姐妹間随意聊天似的。

江蕙還沒來得及答話,阿若便快活的笑起來了,得意的告訴江蓮,“充哥哥要帶我見位老婆婆,那老婆婆頭發都白了呢,很慈愛的。”

江蓮關切的追問,“是哪位老婆婆啊?”

阿若扮個鬼臉,“我不知道,反正頭發很白就對了。”

江蕙微笑,“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和大人不一樣。同樣一件事,蓮蓮會生出好奇之心,奇怪會是哪位老婆婆,阿若卻關心老婆婆慈愛不慈愛,更關心老婆婆頭發夠不夠白,別的她可不管。”

江峻朗率先哈哈大笑,“小孩子的想法真好玩。”江老太爺等人也是粲然,就連郁郁少歡的江峻節也嘴角輕揚。

吳氏雖然不高興,也陪着大家一起笑了笑。

她還記着方才說過的事,覺得現在大家都很高興,機會難得,便悄悄伸出胳膊搗了江峻博一下。江峻博猶豫了一下,笑着跟江蕙說道:“蕙蕙,你回家了,安遠侯府上上下下都很高興,你兩個妹妹能和你相聚,尤其喜歡。芬芬和蓮蓮都想跟你這個大姐姐多親近親近呢,要不就讓她倆跟你一起搬入新居吧,如何?”

江峻博用的是開玩笑的口吻。如果江蕙答應了那就最好,如果江蕙不樂意,他打個哈哈,說只是逗江蕙玩玩的,也就混過去了。

丹陽郡主眼眸中閃過譏诮之色。

江峻博看似說話随意,其實是在為他的兩個女兒江芬、江蓮争利益,這個誰看不出來呢?如果這座安遠侯府是江老太爺的,那江峻博想為江芬、江蓮争些什麽,還算有些道理。可這座侯府是江峻熙的,江峻熙把江老太爺、蘇老夫人接到府中榮養,江峻博這異母弟弟也就跟着過來了。江峻博借住在大哥家裏,還幻想他的女兒能和江峻熙的親生女兒一個待遇,說得好聽一點,是太過天真;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太貪了,也太不識時務了。

安遠侯府并沒有待江芬、江蓮不好,江芬和江蓮姐妹二人的吃穿用度在京城侯府千金中不算最好的,卻也不差,至少是中等以上的水準。江峻博本人不需要為江芬、江蓮得到的這些做任何努力,但他還不滿足,想要江芬、江蓮和江蕙并肩。江蕙有的,他也要江芬和江蓮有。

丹陽郡主便想要開口說話,安遠侯卻沖她搖了搖頭。

“為什麽?”丹陽郡主不解,小聲問道。

“蕙蕙能應付。”安遠侯答的簡短。

江峻博是直接問江蕙的,而且是開玩笑的語氣,這個時候江蕙答複他就行了,若是丹陽郡主出面,好像這是件大事似的,不值得。

“我就是擔心蕙蕙。”丹陽郡主小聲嘀咕。

安遠侯悄悄握住了丹陽郡主的手,“我知道你疼愛蕙蕙,我這做父親的人不光疼愛她,還很了解她,這種小事是難不住蕙蕙的,蕙蕙聰明極了。”

“嗯,咱們蕙蕙聰明極了。”丹陽郡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心中溫暖甜蜜,柔聲說道。

安遠侯和丹陽郡主含笑看着江蕙。

江蕙也是開玩笑的語氣,“芬芬和蓮蓮這麽喜歡我啊?我搬入新居只是試住,以後或許會住新居,或許會搬回稻梁園。若是我搬回稻梁園,芬芬和蓮蓮能住得慣鄉村田園麽?”

“搬回稻梁園?”江峻博愕然。

他是真不懂了。蘅芷軒和芙蓉園一個優雅,一個華美,精致的程度就是放到皇宮也不遜色,不少世家夫人都說,就算宮裏的娘娘也能住得的。江蕙一開始是不肯住,現在好容易肯住了,卻說有可能搬回稻梁園那鄉村一般的地方?

“我若搬回稻梁園,芬芬和蓮蓮也肯跟着我麽?”江蕙笑着問道。

江芬和江蓮都吓了一跳。

誰要去稻梁園那樣地方住啊?雖然京城貴族之家也大都有類似稻梁園這樣的地方,但那裏要不沒人住,要不便是守貞的寡婦居住之地,哪有黃花閨女、千金小姐住那種地方的?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還以為她們在安遠侯府是多麽的不受待見,都被排擠到村子裏了呢。

若按常理來說,既然搬到了蘅芷軒、芙蓉園,那是斷斷不會再回稻梁園的。但江蕙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根本不按常理說話辦事,她以後到底會怎麽做,江芬和江蓮完全預料不到,也就不敢冒這個險。

“我當然是想跟着大姐姐,不管大姐姐到了哪裏都是一樣。不過,大姐姐還要照顧小阿若呢,我卻不好意思過去打擾。”江蓮腦子快,迅速想明白了,甜甜的笑道。

江芬面色淡淡的,不像江蓮那般谄媚,話意卻是一樣的,“我也想和大姐姐多親近親近,不過我現在住的地方離我娘很近,我有些舍不得她。”

江芬和江蓮的意思,是都不肯跟着江蕙的了。

江蕙嫣然一笑,“二叔,那芬芬和蓮蓮以後再找機會和我親近吧。”

江峻博不大好意思,哈哈一笑,“好,以後再找機會。”什麽讓江芬、江蓮一起搬入新居的話,他是再也不提了。

吳氏又氣又急,恨鐵不成鋼的橫了江芬兩眼。

丹陽郡主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安遠侯面容沉靜,毫無異色。

阿若一直緊緊摟着江蕙的脖子不肯放開,直到這時,她小身子才松馳下來。

“阿若,姐姐會一直照顧你的。”江蕙仿佛知道阿若的那點兒小心思,柔聲安慰她。

阿若心思被姐姐看破,不好意思的笑笑,小腦袋依戀的偎依在姐姐懷裏。

家宴已經安排好了,文氏招呼大家入席。

吳氏招手命江芬在她身邊坐了,小聲抱怨,“芬芬,你方才說錯話了,應該沾着你大姐姐不放才對。她不過是故意吓吓你們罷了,她若是搬入新居,再搬回稻梁園,豈不是太折騰人了麽?就算老太爺老夫人待她再好,侯爺郡主待她再好,難道她能好意思?”

“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她七年不回家,一回家就帶阿若這個大-麻煩一起,把侯爺、郡主都折騰了一遍,都鬧到宮裏去了,鬧到陛下和太後面前了,她可有過不好意思的時候?”江芬不服氣。

吳氏又是皺眉,又是嘆氣,“那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江芬嘟囔。

家宴之上,吳氏也來不及細說,拍拍江芬的手,“回去再跟你仔細說說。”江芬點頭。

本來安排的是小孩子單獨坐一桌,但阿若一直摟着江蕙不肯放開,江老太爺和蘇老夫人又喜歡孫子孫女,便讓幾個孩子也和他們一起坐了。

“苗苗,蓉蓉,小阿若,你們仨想好了沒有啊?要不要祖父給啓蒙?”江老太爺和氣的問着三個小姑娘。

江蓉讨好的沖老太爺笑,一口又白又亮的小牙十分可愛,“祖父,寫字要是寫不好,打手心不?”

阿若平時是自己吃飯的,今天卻要撒撒嬌,讓姐姐喂她。江蕙細心的把粥吹涼了喂給妹妹,阿若喝了粥,心情慢慢變好了,興滴滴的道:“白胡子老爺爺,我和苗苗、蓉蓉商量過了,苗苗想上學,我無所謂,上也行不上也行,蓉蓉不大想上,怕打手心。爺爺,你到底打不打手心呀?”

“打不打呀?”江苗也很關心這個問題。

雖然她想上學,想學本領,但如果寫字寫不好就要打手心,那她恐怕要好好想想了。

三張亮晶晶的小臉,三雙滿是好奇的眼睛,一齊盯着江老太爺。

江老太爺樂得不行,故意說道:“既然啓蒙了,就是小學生,應該好好學,寫字若是寫不好,那便……”他要逗孩子們玩,拖長了聲音,卻不往下說。

三個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很有默契的一齊低頭喝粥。

“阿若,苗苗,蓉蓉,你們還上學不?”江蕙笑着問妹妹們。

三個小姑娘忙不疊的搖頭,“不上了,不上了。”

蘇老夫人嗔怪,“瞧瞧,把孩子們吓着了吧?”

江老太爺笑道:“祖父方才還沒說完呢,苗苗,蓉蓉,小阿若,祖父決定……”

“不上了。”三個小姑娘擡起頭,異口同聲。

江老太爺樂,“祖父不打手心……”

“不上了。”阿若搖搖小腦袋,非常堅決。

“祖父,以後再說吧。”江苗在三個小姑娘當中年紀最大,說話最婉轉。

“祖父,我太小了。”江蓉伸出兩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很仔細的看了又看,糾結了半天,最後決定,“先不上吧。”

江老太爺忙聲明,“祖父真的不打手心啊。”

“哦。”三個小姑娘哦了一聲,眨着眼睛,不說話了。

衆人忍俊不禁。

老太爺這是把小姑娘們吓着了啊,這會兒他老人家再說不打手心,苗苗、蓉蓉、阿若沒一個相信的……

有這三個可愛的小姑娘在,江老太爺、安遠侯等人心情愉快,這頓團圓飯吃的很高興。

江峻博、吳氏一家人是不大開心的,但江老太爺沒留意到,其他的人就更不關心了。

家宴很圓滿,直到人定過後方才結束。

一個是天色晚了,另一個蘇老夫人也舍不得江蕙,江蕙便和阿若商量,想要留在春晖堂住。阿若只要跟着姐姐,住哪裏是無所謂的,欣然點頭。

江蕙還像以前一樣,親手替阿若洗了澡,換了小睡衣,才把她抱上床,哄她睡了。

蘇老夫人心疼,“阿若到咱家也有一段時日了,應該适應了。蕙蕙,祖母給個大丫頭,以後讓大丫頭服侍阿若,你就不用親自動手了。”

江蕙溫柔挽着祖母,靠在她肩上,“祖母,這樣不好。阿若看着沒事,其實睡夢裏常常會哭着叫爹叫娘,我實在不敢大意。”

“可憐的孩子。”蘇老夫人不再堅持己見,一聲嘆息。

蘇老夫人心善,阿若這個遭遇,她也實在是同情。才四五歲的孩子,忽然之間爹娘一起不見了,親人只剩下姐姐,便是孩子再懂事,也不見得比阿若表現得更好。

“明日阿若進宮見太後,不知會如何?”蘇老夫人不無擔心。

“沒事的。”江蕙安慰祖母,“小阿若這麽可愛,莊太後一定會喜歡她的。”

“但願如此。”蘇老夫人嘆道。

江蕙陪蘇老夫人說了會兒話,服侍老人家睡下了,自己也沐浴就寝。

燭光下的小阿若格外稚嫩可愛,江蕙俯下頭去,溫柔親親妹妹滑滑嫩嫩的臉頰,“阿若,明天全看你的了啊。你一舉把莊太後拿下,好不好?”

阿若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江蕙不由的笑了。

☆、050

矮矮的小山坡, 中間空曠,周圍植着十幾顆松樹,名花異卉全無, 透出宮庭之中少有的樸素和簡單。

這裏一向人跡罕至, 今天卻在空曠之地搭了黃羅傘,黃羅傘下, 中間是張寬大舒适的座椅,右邊有一張小椅, 左邊卻是張卧榻, 看來是老人或病人休養所用的。中間的那位白發蕭蕭, 面帶感慨,正是莊太後。旁邊的那兩位不用問,正是陪伴她多年的安國夫人和寧國夫人了。寧國夫人生了病, 所以特地給她準備了卧榻,或坐或卧,随她的心意。

“今天真是委屈娘娘了。”寧國夫人精神還不大好,聲音弱弱的, “奴婢忽然憶起舊時光,執意想重回舊地,再到娘娘昔日住過的這冷翠閣看看, 倒累的娘娘也一起來了。”

“阿春,你快養着,少說話。”莊太後吩咐,“太醫要你好好休養, 莫要累着,莫要氣着,心情要開朗。你歇着吧,哀家多年不曾回來這裏,故地重游,倒不覺得有什麽。”

“這裏太簡陋,委屈娘娘了。”寧國夫人虛弱的道。

“簡陋又如何?當年我還不是在這裏住了許多年。”莊太後放眼四望,長長一聲嘆息。

“回想起當年奴婢服侍娘娘住在這裏的日子,恍如隔世。”安國夫人說着話,伸手抹了抹眼圈,“阿春前幾天還和我提起舊日時光,昨天她一發病,更懷念從前的日子,說想到這裏看看。其實我陪阿春過來就好了,娘娘是什麽身份,又何必纡尊降貴,再到這簡樸的地方呢。陛下孝順,永壽宮宮室華美,窮極奢麗,普天下新奇之物,無不俱備。娘娘講究慣了,再到這樣簡陋地方,如何使得。”

“有什麽使不得的?哀家不只要重回故地,還要像從前一樣,身邊只要你倆陪伴。”莊太後笑道。

寧國夫人這一生病,本來一個生龍活虎身體強健的人,愣是有些悲春傷秋了。竟不顧自己還虛着,想到冷翠閣來看看,安國夫人勸了她多次,沒勸下來,便回禀了莊太後。莊太後也心有所感,道:“那便回去。”不光答應了寧國夫人,而且命人把座椅傘蓋安排好了之後便全部退下了,只留下安國夫人和寧國夫人,就像當年一樣,這冷清又簡樸的地方,只有相依為命的主仆三人。

想想從前那些苦日子,再想想如今住在永壽宮備受尊崇的太後娘娘,三人俱是感慨萬分。

“沒想到我還能有今天。”莊太後嘆息着,眼圈紅了。

先帝在時莊太後無寵,在這拜高踩低的後宮之中默默撫養兩個兒子長大,沒少吃苦。先帝兒子多,聰明的、勇敢的、生母出身高貴的都有,誰也沒想到最不起眼兒的那個皇子長大之後會脫穎而出,先是被先帝立為皇儲,繼而順利登基,莊太後也如做夢般一飛沖天,有了今天的榮光。

“咱們今天這算是憶苦思甜吧?”寧國夫人虛弱的微笑道。

“憶苦思甜?這四個字倒形象,阿春你怎麽想到的?”莊太後既高興,又有些奇怪。

寧國夫人道:“淮王殿下來看我,我說了這想法,他便笑話我,說我是想回憶昔日之苦,思想今日之甜,簡單來說,就是憶苦思甜。”提起淮王,她猶帶病容的面頰上有了光彩。

安國夫人贊道:“淮王殿下既孝順又細心,又平易近人沒架子,阿春和我都感激得很。他這些年一直對我倆很好,其實我倆有什麽值得他操心的,他還不是為了娘娘您麽?”

提起淮王,莊太後這做祖母的也是高興的,安國夫人一再誇獎,莊太後卻微微皺眉,“我就擔心颎兒跟他娘親似的,城府太深,令人不可捉摸。”

安國夫人和寧國夫人都是苦笑。

莊太後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杭皇後,這麽多年了也沒有大變化,總覺得杭皇後太有心計。穆王倒是一直胡鬧,太後卻說他是個沒心眼兒的傻孩子,在皇帝面前一直袒護他。到了孫子這一輩也是一樣的,太子、淮王兄弟一個沉穩端凝,一個說話得體行事妥貼備得贊譽,永城王卻是嚣張蠻橫,路人側目,莊太後便更喜歡永城王,說永城王的心思全寫到臉上了,一眼就能看明白,這樣的孩子容易吃虧,她這做祖母的得護着才行。

安國夫人和寧國夫人都是苦出身,沒什麽學問,卻是從小看慣世情百态,深知像莊太後這樣不妥,心裏很替她着急。譬如一戶人家有兩兄弟,大兒子有出息發達了,小兒子碌碌無為,一直靠着哥哥,母親也靠着大兒子養老,但是做母親的處處偏向小兒子,孫子之間若是發生了矛盾也偏向小兒子生的孫子。長此以往,那大兒子心裏能舒服麽?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

下面傳來孩子歡快的、銀鈴般的笑聲。

“誰家的孩子?”安國夫人忙展目望去。

這山坡矮而小,下面的情形倒也能看清楚。安國夫人仔細看了看,笑了,“是兩個小女娃娃在蕩秋千。”

莊太後就和其餘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一樣,很喜歡活潑可愛的小孩子,聽說有兩個小女娃娃在蕩秋千,也興味盎然的看了看,“花骨朵般的小姑娘,真招人待見。”

下面并排兩架秋千,兩個嫩生生的小姑娘坐在上面悠閑自在的蕩來蕩去,時不時發出歡笑聲,天真爛漫,讨人喜歡。

“誰家的孩子啊?”寧國夫人掙紮着想起來,“這小聲音又脆又嫩,我一聽就喜歡。”

安國夫人忙按住她,“你別動,我幫你看看。咦,其中一個好像是丹陽郡主家的小蓉蓉。”

“是蓉蓉小姑娘啊,那可是好孩子。”寧國夫人聽說是江蓉,趕忙說道。

安國夫人探着頭往前瞅,“另一個我沒見過,不認識。”

莊太後和寧國夫人聽她這麽說,也沒太在意。既然是和江蓉在一起的,兩個孩子還玩得這麽高興,那另一位小姑娘必定也不差。

“丹陽進宮了怎地不來看我?也不看好孩子。兩個小女娃娃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也沒人跟着,跑丢了怎麽辦。”莊太後抱怨。

安國夫人忙道:“小孩子頑皮淘氣是常有的事,大人一眼看不到,小小人兒便跑得無影無蹤了,說不定丹陽郡主這會兒正找她們呢。”

莊太後皺眉,“唉,偏偏咱們今天想回味從前的日子,沒留人在身邊,全給打發走了。要不然,該讓人過去看看,把兩個孩子送回去。”

“我過去看看。”寧國夫人自告奮勇要起身,“我腿腳快。”

“你快歇着。”莊太後着急,“你還病着呢。”

寧國夫人笑,“江姑娘妙手回春,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說起來還真是要謝謝這位江姑娘,我打算等我好利索了,要親自登門向江姑娘道謝。安遠侯府豪富,送江姑娘金銀珠寶什麽的,她也不稀罕,我尋思着是不是送塊匾、送張錦旗,揚揚江姑娘的名聲?”

“呸,你個守財奴,就知道省錢。”安國夫人是最懂寧國夫人的,呸了一聲,笑罵道:“什麽安遠侯府不稀罕金銀珠寶,是你舍不得送吧?”

安國夫人話語風趣,莊太後和寧國夫人都被她逗笑了。

說說笑笑的,莊太後心情大好。

舊日兩忠仆陪伴在身邊,寧國夫人臉色好多了,精神也好多了,不遠處還有兩個花朵般的小姑娘在嘻笑着蕩秋千,此情此景,令人心曠神怡。

“娘娘,奴婢想過過去看看那兩個孩子。”寧國夫人央求。

寧國夫人是病人,她的要求莊太後不忍拒絕,而且莊太後也喜歡這兩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便由安國夫人攙扶着站起身,“阿春,你若有力氣,咱們便過去看上兩眼。你若累了,千萬不要勉強。”

“不勉強,一定不勉強。”寧國夫人大喜。

安國夫人扶着莊太後,寧國夫人跟在身邊,三位老人緩緩下了小山坡。

這說是個小山坡,其實又矮又小,走下來并不費事。

前面已經能看到秋千架,和秋千架上的兩個小女孩兒了。

“螞蟻,大螞蟻!”一個小女孩兒奶聲奶氣的叫道。

“有螞蟻啊,蓉蓉,要不咱們拿彈弓把螞蟻打跑吧?”另一個小女孩兒興致勃勃的和小玩伴商量。

“咱們沒彈弓呀。”江蓉聲音稚嫩可愛。

“制一個呗。”另一個小女孩兒嘻嘻笑。

“怎麽制,怎麽制?”江蓉颠兒顛兒的。

“看我的。”另一個小女孩兒跳下秋千,小猴子一般爬上了樹。

“天呢,這孩子怎麽上樹了?這麽小,別摔着了。”莊太後、安國夫人、寧國夫人看得膽顫心驚。

“阿若,阿若。”江蓉仰起小臉兒,“阿若,你在樹上幹啥呀?”

阿若從樹枝間探出頭來,嘻地一笑,“找樹枝呀。”沒一會兒功夫她機靈的從樹上爬下來,得意的舉起手裏的兩個樹杈,“找到了。我制倆彈弓,你一個,我一個。”

“好呀好呀。”江蓉樂得不行。

阿若從随身背着的小包包裏取出兩個皮筋兒,分別綁在兩個樹杈上,“制好了。蓉蓉,你挑一個吧。”拿出兩個簡陋的彈弓讓江蓉挑,又補充道:“這倆樹杈是我随便找的,有點兒醜。”

“那我挑個醜得好點兒的。”江蓉小聲嘀咕。

她彎下小小的腰身仔細挑揀了挑揀,“這個好。”瘸子裏面挑将軍,挑了個她覺得不那麽醜的。

莊太後、安國夫人、寧國夫人瞅着這兩個小女孩兒有商有量要拿彈弓打螞蟻的樣子,覺得可愛極了,臉上都露出慈愛的笑容。

阿若無可無不可,“這個彈弓不好看,咱們打完螞蟻就扔了。”蹲下小身子撿石子,“蓉蓉,你打過彈弓沒有?可千萬不要打到自己呀,我就打到過自己的。”

“還能打到自己呀?”江蓉也蹲下來撿石子,很是納悶,“不是打螞蟻麽?”

“嘻嘻,一個不小心,失手了。”阿若不好意思的笑。

安國夫人大為驚奇,“這才多大點兒的孩子,連失手都會講。這孩子不得了。”

寧國夫人連連點頭,“不得了,不得了。”

被安國夫人和寧國夫人這麽一說,莊太後也覺得阿若這個素昧平生的孩子與衆不同,“倒也是。才這麽大點兒的孩子,就是個小娃娃,她不光會玩,還會說,和一般的孩子是不大一樣。”

阿若撿好石子,興致勃勃的拿起彈弓,“着!”一石子過去,準準的打在一個螞蟻身上。

“打中了,打中了!”江蓉歡呼。

她歡呼過後,覺得這樣還不夠,得為阿若鼓鼓掌才行,忙把彈弓放在秋千架上,用力拍起小手掌,“阿若好厲害!”

“哪裏,哪裏。”阿若眉花眼笑,也把彈弓放在秋千架上,雙手抱拳,表示謙虛。

兩人一個鼓掌叫好,一個抱拳謙虛,叫過好,謙虛過,又過去拿了彈弓在手,準備接着打螞蟻。

莊太後、安國夫人、寧國夫人忍俊不禁。

這兩個小女孩兒太好玩了。

“阿若,怎麽才能打着自己呀?”江蓉小手握着彈弓,一臉的猶豫。

阿若不懂了,“蓉蓉,你什麽意思?”

江蓉咧開小嘴笑,“我說錯了呀,我是問,怎麽才能不打着自己。”

阿若拍拍胸,小大人兒似的道:“蓉蓉,你方才吓了我一跳。”

不光阿若被吓了一跳,莊太後、安國夫人、寧國夫人也唬的不輕,“小蓉蓉這是沒打過彈弓吧?要是真像阿若說的那樣打着自己,那還得了。”

安國夫人揚聲道:“蓉蓉小姑娘,阿若小姑娘,莫打螞蟻了。”

“誰呀?”阿若和江蓉聽到有人說話,非常好奇,一齊順着聲音看過去。

三位白頭發老婆婆出現在她倆的視線中。

阿若眼睛亮晶晶,頓足大樂,美麗的桃花眼彎如新月,“原來不是一個白頭發老婆婆,而是三個!”

滿頭白發、滿臉慈愛的老婆婆竟有三位之多,阿若樂得都不行了。

江蓉也開心的很,“有三個呀。阿若,咱們一人一個,都還剩一個。”

“對,一人分一個,還剩一個。”阿若笑咪咪。

她認真仔細的瞅瞅三位老婆婆,覺得頭發都挺白、笑得都挺慈愛的。不過,中間那位老婆婆長得最好看,白頭發也最多,她還是最喜歡中間那位老婆婆,便沖那位老婆婆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臉。

☆、051

“婆婆。”阿若甜甜叫道。

“娘娘, 這孩子喜歡您啊。”安國夫人忙道。

眼前這孩子小臉蛋花朵一般,漂亮的桃花眼,天真無邪的笑容, 很招人待見。而且小孩子不會隐藏自己的情緒, 這孩子喜孜孜的瞧着莊太後,那眼神簡直稱得上愛慕了, 她一定很喜歡莊太後。

寧國夫人一向愛開玩笑,這會兒身體好了些, 她便又開始诙諧了, 笑咪咪的道:“娘娘, 我瞧這孩子不是喜歡您,而是想奉承您,想拍您的馬屁。娘娘, 這種人太多了,您別理她。”

莊太後不由的露齒一笑。

她這些年來被人奉承慣了,有人想拍她馬屁,那是毫不稀奇。但這個人如果是個年方四五歲的小孩子, 那就不一樣了。莊太後相信大人逢迎恭維她會是因為地位、利益,但一個小孩子如果用愛慕的眼神看着她,那會是真喜歡。因為小孩子不會作假。

“孩子, 你是不是在拍婆婆的馬屁啊?”莊太後微笑問道。

“婆婆,啥叫拍馬屁?”阿若眨眨眼睛。

江蓉也颠兒颠兒的來了,“馬屁咋拍?”

安國夫人蹲下身子,和氣的笑, “蓉蓉小姑娘,咱們以前見過面的,你還認識不認識我啊?”

江蓉嘻嘻笑,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呀婆婆,我不記得了。”

“這也難怪。你娘親不經常帶你進宮,我也好幾個月沒見着你了。像你這麽小的孩子,偶爾見上一面的人,幾個月之後不就忘了麽?”安國夫人笑道。

江蓉聽安國夫人說之前是見過她的,可她卻想不起人家了,很有些過意不去,“我再想想呀。”歪着小腦袋要再想想,安國夫人見了她這可愛的小模樣實在喜歡,柔聲道:“想不起來便不要想了,多見幾回,你自然會記得的。”

“好呀。”江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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