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紀青盈聞言便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太子機謀深沉,想來已經是有應對之策,自己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打亂他的計劃才好。當下就只是乖乖倚在他懷裏,做個合格的抱枕。

不過太子也不是當真準備休息太久,不過是抱着紀青盈又躺了躺,到底還是咬牙起身,匆匆吃了藥便回去書房繼續處理政務。紀青盈自然還是留在寝殿之中,只是更沒什麽心思去翻看風物志之類的閑書,也将顧川之事全然抛在腦後,而是直接去找德海公公細問太子出事的情形。

德海公公恭敬垂首将事情解釋了一番,簡而言之,太子今日到了太廟之後,肅帝也在。肅帝在今年大祭之中并不是如太子一般每日都去,而是按着禮部的章程,大約每五至七日去一次。而今日便剛好是肅帝也在太廟。

當時具體這對天家父子之間的對話或争執是如何開始的,其實連德海公公也不知道。因為真正祭祀的廟堂,德海公公也是進不去的。他能見到的只有在肅帝與太子從廟堂出來的時候,兩人的臉色都難看得很,而太子的腳步已經有些不大穩當,身上也有些髒污,大約是跪着的時候被肅帝踢了兩下。

而肅帝之所以向着太子暴怒揮鞭,則是在父子二人都要啓程回宮之前,肅帝冷哼了一聲,說了一句什麽話,當時德海公公只顧為太子趕緊預備回程的車駕,并沒有聽清楚,只知道隐約有一句“貌狀謙恭”。

但太子當時正在肅帝身邊,身為儲君,禮法上是應當恭送肅帝先起駕的。有關太子的回話,德海公公倒是大致聽清了。

“……她是傅貴妃送到臣宮中的。難道陛下還不信任?所謂其主其仆,還是陛下知蘅芳宮……”

當時德海公公聽見太子語氣就覺得不好,果然肅帝大怒揮鞭:“混賬!”

“殿下這又是何必。”紀青盈聽得有點難過,也有些不解。這樣的大祭之禮,不只肅帝與太子會到太廟,恭郡王與福郡王這兩位皇子,以及其他一些皇室宗親也要參加。太子身為青宮儲君,被肅帝這樣當中責撻,顏面威儀何在?

而且聽起來,明明已經在父子獨處的時間內說過了這件事情,何以又會觸怒肅帝?

德海公公低頭道:“殿下到底還是心裏委屈。”

紀青盈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德海公公話裏的意思。太子與肅帝之間的關系,是君臣也是父子,理論上來說,太子應該恭敬孝順,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然而理論只是理論,若是為君不賢、為父不慈,那為臣為子的自然也會有情緒。

太子如今只有二十一歲,說穿了就是心裏大約堵着一口氣,不知道是還有些未曾結束的叛逆,還是真有什麽陳年積怨。但無論如何,所謂疏不間親,這樣父子之間的事情,真的是非常微妙,旁人很難完全理解當中的原因。

譬如肅帝對太子到底為什麽這樣不喜愛,而太子身為子女,對父親肅帝又是如何的心情。

栾皇後與二皇子的早亡,固然成為他們父子人生當中無法修補的裂痕與遺憾,而當年栾皇後與二皇子皆在的時候,又是如何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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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紀青盈是記得肅帝那暴烈甚至有“家暴傾向”的這個性格特征,而一個人的性格與行為模式整體來說都是有一致性的,所以她很難想象當栾皇後與二皇子還在的時候就真的會有什麽夫妻和睦、父慈子孝的場景。

還是說,就是栾皇後與二皇子的早亡,才導致了後來肅帝的性格至此?若真是如此,當年的傷痛到底多麽慘烈,又會對太子有怎生影響?

這所謂的帝王之家,果然狗血高産,紀青盈越是思考越是腦補,便越覺得複雜而慘烈。

德海公公等了片刻,見紀青盈只是垂目思索,并沒有再問其他,便躬身道:“殿下風寒未愈,又添新傷,還勞良媛多費心了。”

紀青盈點了點頭:“這是自然。”想了想解鎖技能裏藥膳的方子,又叮囑德海公公将太子的膳食略做調整。

德海公公為難道:“殿下素來不愛湯食,先前太醫提過,只是殿下進得極少。良媛的好意老奴明白,只是這膳食預備好了之後,可否還是請良媛勸說殿下?”

紀青盈有些無奈,太子居然還是個這麽挑食的家夥,這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早熟之人叛逆晚,高冷青年毛病多。可是想着此時太子的身體情況,她也有些挂心,便點頭應了。

到了午膳時分,紀青盈由德海公公引着到了書房,進門便見書案後的太子眉頭緊鎖,行動之間明顯能看出肩背疼痛而僵硬,卻并不肯離開那一大堆的卷宗公務,甚至也不肯召秉筆中官代筆,只是咬着牙自己回信批複。

“殿下。”紀青盈看着太子這樣,心裏愈發不忍。肅帝雖然并不是一個橫征暴斂的昏君,卻也不是個多麽勤政愛民的皇帝,大約就是個不好不壞說得過去的守成之君。即便以前的紀青盈也沒有多少機會聽聞政務,但是只看肅帝在蘅芳宮流連的時間就知道了,肅帝平均每日裏批閱奏章和議論政務的時間肯定沒有太子長。

“德海又搬了你做救兵。他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太子并不擡頭,手下書寫的速度還是行雲流水一樣快速,而額角也有隐隐汗意微閃。

紀青盈并沒有多想,便上前拿帕子按了按太子的額角:“德海公公是為了殿下好,殿下的身體才是一切的根本,哪裏能只仗着年輕就這樣不顧惜自己。”

太子擡眼看她:“啰嗦。”但手中的羊毫玉管筆,到底是停了下來。

紀青盈的唇邊不由浮起微微的笑意,她總覺得太子是喜歡她啰嗦的。而看着眼前太子這張日漸熟悉的俊彥臉孔,她好像也不再那麽畏懼了,甚至有一點想要去親親他的額頭,總覺得他的事情不能細想,想多了便覺得可悲可憐的很。

太子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紀青盈這樣複雜的心情,原本是坐在書案後微微擡頭去看她,忽然便離座起身。

“殿下。”紀青盈忙伸手去扶他,低聲道,“小心身上的傷,動作慢些才好。”

太子順着握住了她的手:“真啰嗦。”

這次換成紀青盈仰臉去望太子:“殿下若是不喜歡,我就不啰嗦了。”

太子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些:“孤喜歡。”

紀青盈抿嘴微笑,慢慢又低了頭。

“紀小慫。”太子伸手去挑她的下颌,不過并沒有再俯首親下去,只是在她柔美的臉頰上手指蹭了蹭,滿是留戀。

紀青盈臉上又微微一紅:“殿下。”

太子似乎想說什麽,然而頓了頓,最終只道:“先用膳罷。”

紀青盈扶着太子過去側殿,說是扶着,大約便是挽着,而太子又一直握着她的手,走到側殿的時候,其實已經可以算是太子牽着她。

午膳的菜飯湯品已經預備好,太子見了便微微皺眉:“這又是你叫德海預備的?”

紀青盈剛要回答,便聽外頭德海公公的聲音禀報:“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見。”

紀青盈微微一驚,便望向太子。

太子臉上倒沒什麽意外神色:“說孤正在休息,請太子妃回去便是。”

德海公公近前兩步,神色有些凝重:“殿下,太子妃娘娘如今是素服跪在重華殿門外,還另外帶了醫士醫女,說是這些醫士醫女精通推拿醫藥,可以服侍殿下,請殿下不要被……”頓一頓,便看了看紀青盈。

紀青盈明白德海公公那沒說來的後半句,自然是太子妃說請殿下不要被自己這個狐貍精勾引迷惑雲雲。

太子妃這一招簡直不亞于言官午門跪谏,太子如果不回應,太子妃可以再跪一兩個時辰然後直接昏倒被擡走,之後必然給太子留下一個沉迷美色、昏庸失德的名聲,而紀青盈自然也是狐媚惑主的小妖精,罪名紮紮實實。至于太子妃自己麽,多麽堅貞勇敢,賢孝可嘉,無論是如今的起居注與士林名聲,還是百年之後的千秋聲名,都足以列入賢妃烈女傳。

當然太子可以退一步讓紀青盈回去,收不收太子妃送來的醫士醫女都不要緊。然而只要太子讓步,首先是太子輸了一招,而今日上午在太廟的種種受苦,幾乎形同白費。再者,太子讓步,也等于是承認了自己曾經“被狐貍精勾引迷惑”,只不過是接受了賢良正妻的勸谏、迷途知返。

那麽太子的名聲尚有挽回的餘地,紀青盈則還是那個不安于室、不顧大體的小妖精。不過名聲還是其次的,這樣局勢下紀青盈一旦離開重華殿,她的人身安全能保持多久還是個問題,至于名聲好壞什麽的,大約都是墓志銘修辭問題了。

“傅氏果然敏捷。”太子冷笑了一聲。

紀青盈立刻會意,她其實也是這樣想的,所謂的傅氏,并不是指此刻素服穆容,跪在重華殿外的太子妃傅琳琅,而是那位真正在幕後出謀劃策的蘅芳宮傅貴妃。

“殿下。”紀青盈想了想,咬牙道,“還是讓我先回去夢蝶軒罷。”

太子原本就還沒有松開她的手,聞言只是握得更緊:“你害怕?”

紀青盈望向太子:“殿下如今處境不易,總不能因為我再雪上加霜。”

太子也望着她的眼睛,一時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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