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若是在這樣的季節裏,窗外漂浮着初冬之雪,而你站在那裏,廚房的蒸汽缭繞着,空氣裏飄散着味增湯鹹鹹的香味,我覺得那便是最好的早晨。”

銀是聞着一種好聞的,從來沒有在貧民窟裏聞到過的香味醒過來的,過了一會之後她才意識到這種陌生的味道來自一種對于有父母、有容身之地的孩子來說再平凡不過,對她來說卻曾經遙不可及的事物——熱飯菜的香味。

她下意識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後從床的上鋪倒懸下來一個腦袋,吓得她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牆。

這個房間屬于這棟複式洋樓的第二層,四個孩子住在這裏,銀是昨晚入住的,而現在從上鋪垂下頭看着她的孩子比她早來這裏兩個月。

他們都是被彌生“撿回來”的。

躺在街角快要餓死的時候,躲在垃圾堆裏啃食着爛菜葉的時候,躲在水泥管子裏幾乎要凍死的時候——那個永遠微笑着的女人,如同神的福音一樣,出現在他們的身邊。

最大的孩子也就只有九歲,最小的也只有六歲。

而銀已經十二歲了。

“你好啊。”這個叫須柰子的小女孩三下兩下從上鋪爬下來湊到了銀的面前,這房間裏四個孩子都是女孩,“你也是聞着香味爬起來的對吧,姐姐一定在做好吃的東西,每次有新夥伴來的時候她都起得很早的。”

“姐姐……彌生小姐嗎?”銀小聲的問。

“叫姐姐就可以啦,叫姐姐的話,姐姐也會很高興的。”須柰子丢給銀一套衣服,“這一套比較大哦,你先穿上吧。”

雖然只有九歲,可是之前的人生際遇已經讓須柰子足夠像個大人了——因為吃過很多人都挺不下來的苦,所以才格外珍惜現在的幸福。

就像抱回家的流浪貓,總是比土生土長的家貓懂事的多一樣。

銀套上這一身,跟着女孩們一起下樓,卻遇到了其他房間的幾個小男孩,對面笑着對她們招了招手,“須柰子,我猜姐姐今天肯定做了派和蛋卷。”

“還有湯吧……”須柰子抽了抽鼻子,“雞湯呢,聞着好香……”

“姐姐今天有湯喝嗎?”年紀小的涼太早就迫不及待的沖進了廚房抓着彌生的裙角開始撒嬌了。

“啊呀,快好了,你們不要這麽急着跑進來呀。”彌生笑着摸了摸涼太的頭,轉而将目光落在了銀的身上,“不多睡一會嗎?小銀?”

銀紅着臉搖了搖頭。

“姐姐、姐姐,你還沒回答我呢!”涼太繼續拽着彌生的裙角撒嬌。

“有奶油蘑菇湯啊。”彌生擦了擦手,把涼太往廚房外面推去。

“姐姐騙人,我明明問道雞湯的香味了!”幾個孩子笑着嚷道。

“好啦,這些不是給你們的呀。”彌生也笑着回答。

“那是給誰的?”孩子們面面相觑。

“還有一個新夥伴,他現在病的很嚴重,在淺倉醫生那休養。你們還記得吧,那個留着兩撇胡子的爺爺?好啦,乖乖出去坐好,要開飯了哦。”

孩子們歡叫着一哄而散,往餐廳奔了過去,只留下銀站在原地,一臉羨慕的看着他們。

“好啦。”彌生摸了摸她的頭,“須柰子很活潑吧。”

銀點了點頭。

“來到這裏的話,大家都是夥伴了,要好好相處哦。”彌生已經很會同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接觸了,只是有一點,讓她始終有些緊張。

那個還在淺倉伯伯那裏的孩子,應該有十四歲左右了吧,雖然因為發育不良而顯得比同齡人瘦弱的多,并且極富有攻擊性——說實在的,彌生不知道該怎麽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相處。

所以她現在非常的緊張。

“彌生……姐姐,雞湯……‘噗’出來了……”銀指着後面的砂鍋這樣說道。

這個廚房很大,至少銀之前沒有想過自己能住在這樣的大房子裏。

“啊啊啊啊!”一向淑女的彌生發出了短促的尖叫,手忙腳亂的去掀開雞湯的砂鍋蓋。

“噗。”小銀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用完早飯之後,孩子們去讀書室自己看書,而彌生帶着保溫桶裏的雞湯和粥,帶着銀一起再次去了淺倉醫生的診所。

在早些時候收到淺倉醫生的電話,得知少年已經醒過來之後,彌生就打算去看一看了。

在照例犒勞、感謝過醫護人員和淺倉醫生之後,彌生原本要去看看那個孩子,卻被淺倉醫生叫住了,“彌生啊,”他推了推眼鏡,“這個孩子……”他吞吞吐吐的,過了一會才說道,“他可能會落下病根,注意不要吹風和多休息,還有——”還有那個孩子的眼神,就像是完全不喜悅于自己得救了一樣。

被施以恩惠也好,死裏逃生也好——那雙眼裏只有麻木和空洞,實在是不像是個會感恩的孩子。

“還有什麽?”彌生歪了歪頭,眨着眼微笑道。

“……算了,你的話……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的。”淺倉對于彌生的性格其實還是有些了解的——了解這孩子在溫柔賢淑的外表下到底有着多固執,多堅強的意志——否則寵愛女兒如同心尖上寶石的吉田夫婦,怎麽能放她一個人出來呢。

“謝謝您。”彌生鞠了一躬,轉身來到少年的病房前,伸手敲了敲病房的門,“我進來了哦。”她這樣說道。

房間裏久久沒有回答,她有些尴尬的站在門口,直到裏面傳來沉悶的咳嗽聲,小銀才打開房門,“彌生姐姐。”她像是有些焦急的拽住彌生手,把她拽進了病房。

直到這個時候,彌生才看清楚那個坐在病床上的少年——臉洗幹淨之後,才能看清少年有着一個非常清秀的輪廓,缺少修剪的鬓角長長的拖在臉頰兩側。

做個讓彌生有些想笑的比喻就是——看上去像是臘腸犬軟綿綿耷拉着的耳朵。

“你好,”她站在距離少年病床三四步的位置,雙手交疊在身前,“我叫吉田彌生。你呢?”

少年陰沉沉的眼睛終于擡起來看了她一眼,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彌生才聽到少年用還帶着稚氣,因為生病而沙啞的聲音——盡管如此依舊很好聽——回答她道,“芥川龍之介。”

仿佛若無法親近人的野犬一樣,滿是冷漠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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