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彌生安靜的看着面前這個小女孩,縱使對她說了:不必再偷竊。

想要幫助的話,随時可以來找我。

這樣的話,依舊沒能阻止她這麽做。

是因為自己不設防嗎?是因為認為自己不會懲罰她,所以肆無忌憚嗎?

在看到小女孩偷偷跑進來偷竊錢財的時候,彌生的心裏又一次被悲傷給溢滿了,并非因為少女的行為,而是因為……

自己的善意并沒有能夠幫助她。

所以才會這樣。

“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彌生站在門口,擋住了女孩唯一的去路,“請告訴我吧。”

少女抱緊了手裏的錢財,那雙幾乎要被長而亂糟糟的頭發遮住的眼睛不可思議的望着面前這樣詢問自己的女人——而那雙眼睛裏,除了溫柔和歉意,別無他物。

也許這個人可以的。

少女的心中第一次産生了這樣的想法,即使在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和哥哥相依為命一起睡在冰冷的橋洞裏的時候,餓着肚子一覺醒來發現擠在一起的小夥伴已經僵硬的時候,被冷眼旁觀的大人問為什麽這樣還要活下去的時候——她都是無比理解這樣一個事實的,那就是——

不會有人來幫自己的。

除了相依為命的哥哥之外,再也不存在可以依賴和信任的人了。

可是哥哥病倒了。

他渾身都燙的好像火燒起來了一樣,不停地咳嗽到嘔吐,吐到什麽東西也不剩下也依舊繼續。

這樣下去的話,哥哥也會死的,會和那天冬天凍死在雪地了的過去的小夥伴一樣變僵掉。

少女顫抖着嘴唇,幹裂的嘴唇上下翕動了幾下,最終帶着哭腔的,獨屬于孩子的哀求聲傳入了彌生耳朵,“幫幫我吧。”幫幫我吧,救救我的哥哥吧,救救我吧。

有陌生的東西從眼眶裏溢出來,然後打顫的牙齒,顫抖的舌頭——傾吐着絕望的求救,“我哥哥快死了。”她終于痛哭了起來,“他快死了——”

死。

這是年幼的銀所理解到的第一件事情。

無論如何也不想讓這件事情發生在哥哥的身上。

她甚至松開了抱着錢財的手,向前幾步,趔趄着用那雙帶着凍瘡,傷痕和皺裂的冰冷的小手緊緊的抓住彌生的手,冰涼的,粗糙的小手——在握住彌生的時候,像是用盡了一生的覺悟一樣。

那仿佛是用了全部力道的拖拽,讓彌生踩到了自己的裙角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請等一等。”她拽過身邊的披風披在身上,然後抓起身邊的手杖,另外一只手提起裙子不淑女的跟着小女孩奔跑了起來。

奔跑的盡頭,是一處小小的洞窟,如果只是在外面看的話,不會在意漆黑的洞窟裏到底有着什麽。

小女孩先鑽進了洞窟裏,過了一會又探出頭來,彌生彎下腰跟着鑽了進去——黑暗的,肮髒的,爬行過各種生活在這種讓人不愉快的環境中的小動物,以及——黑暗的盡頭,蜷縮着的小小的一團。

瘦小的,因為缺少照顧和營養而發育不良的身軀蜷縮在一起,發出沉悶的咳嗽聲和喘息聲,好像下一秒他的肺就要被熱度灼燒殆盡了一樣。

彌生的彎着腰行到那蜷縮成一團的少年身邊,剛想蹲下摸一摸他的額頭,卻只覺得眼前不知道什麽東西撲了過來,她在那一刻下意識的跌坐在地上,而後才覺得脖子那裏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擡起帶着白手套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疼痛感傳來的位置,手套上卻沾了一點紅色——這是擦破的血跡。

毫無疑問的,她剛剛,被面前這個似乎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來的少年以奇怪的手段攻擊了。

然而這一招似乎已經讓少年用盡了力氣,他又一次蜷縮成了一團,手指不停的痙攣着。

——他的整個身體都在痙攣。

彌生站起來彎着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在确定少年不會——也無力——再攻擊自己之後,走到了他的前方,摘下手套把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

好燙。

這種情況可不是感冒,恐怕是肺炎也說不定。

彌生解下鬥篷包裹住了少年。

也許是少年實在是太過瘦小的關系,她蹲下來把幾乎已經咳嗽的都快失去呼吸能力的少年抱起來的時候,幾乎都沒有感受到什麽重量。

她把這個孩子抱出了栖身的陰暗洞窟,然後又在小女孩的幫助下,把他背在了背上。

要盡快帶回去就醫才行,否則……

否則,主所珍愛的生命,就又要白白逝去一個了。

好在大概是她的主真的眷戀着這一個小小的生命一樣,将少年帶出貧民窟的過程中,并沒有遇到前來找茬的小混混,彌生準備的手杖自然也沒有派上用場。

“這真是主保佑。”彌生心裏其實不太喜歡用手杖去打人,對于她來說,這更多的是一種優雅的裝飾品。

将少年送到附近的私人醫院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好在因為世交的關系,彌生同這裏的主治醫師頗為熟稔,已經五十多歲的淺倉一聲看到一臉焦急和狼狽的背着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前來求醫的彌生時,差點沒把眼鏡摔碎在地上。

少年的病并不是什麽放着不管也會好的病,肺炎足以把一個這個年紀,營養不良又瘦弱的少年給活活折磨死。

“暫時把他交給我吧。”淺倉醫生在穩定了少年的病情之後,看着彌生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這已經是第八個了吧?老是從貧民窟撿孩子可不是什麽值得誇獎的愛好。”他是個醫生,也是舊華族出身,多少帶一點落寞貴族的高傲氣。

“可是,淺倉伯伯依舊幫助了我呀。”彌生雙手交疊在身體前方,溫柔謙恭的微笑着,“如果這個孩子好一點了的話,請務必要通知我。”她對着淺倉醫生微微鞠了一躬。

“如果我有個兒子的話,一定要讓你做我的兒媳婦。”淺倉醫生笑着搖了搖頭,“櫻就從來不會像你這樣。”他大力的誇贊了一下舊友的女兒,然後抱怨了一下女兒的叛逆和不聽話,“前不久還吵着要去英國留學,也不知道是誰教唆的。”

“雖然這麽說,淺倉伯伯其實以櫻為榮吧。”彌生微笑着這樣點穿了他的炫耀心思。

“嗯……哈哈哈哈哈。”淺倉醫生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等到彌生打着傘走出私人診所的時候,卻看到前來求助的孩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診所的大門外面,她快步走上前去,蹲下來伸手——卻在碰到女孩的時候停頓了,“我能牽你的手嗎?”

她柔聲問道。

聽到這樣溫柔話語的女孩渾身顫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擡起頭來,看着面前這個女人。

雖然撐着傘,天氣又是這樣暗沉沉好像要下雨的樣子。

可是,确實是有一道陽光灑了下來。

在彌生漫長而堅持的等待下,女孩終于伸出手,用那雙瘦小的,滿是傷痕和凍瘡疤痕的小手,抓住了彌生的手指。

屬于這個姐姐的手,很溫暖。

就像是——

就像是——某個下雪的冬天,哥哥努力抱住自己,不讓自己被寒風吹到的那個時候一樣。

暖的讓人要流下眼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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