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昀表哥,等一等!”

圍觀的女眷裏,還有齊凰兒,親眼目睹了謝昀今日作為,自以為熟悉他的齊凰兒,如何不受震動。

那是謝昀?霸道,張揚,驕傲,毒舌……一颦一笑傾城傾人,這種特別的光彩,特別的耀眼,在她認識那個謝昀身上,從未見過。

儀仗繼續向前,半點沒有為齊凰兒停留,齊凰兒只當謝昀沒聽到,她提起裙擺,憑借着她多年在宮中橫行無忌的經驗,直接沖上前去。

但還未近前,就叫謝昀的兩個內侍一左一右擒拿住了!

“放開本郡主!”

齊凰兒還真鮮少有被人這般對待過,她挑起眉梢,酷似楚皇的眉眼,還真有幾分唬人。

那兩個內侍自也是聽過齊凰兒備受楚皇寵愛的事情,這一遲疑,就又放開了她。

謝昀被迫停下,他沒看齊凰兒,有些發冷的目光掃向了那兩個內侍,“回應森那裏去吧,這樣的奴才,本宮用不起!”

那兩個內侍雙膝跪地,面無人色,沒得罪齊凰兒,卻得罪了謝昀,這只會更慘而已!

“昀哥哥……”齊凰兒在謝昀冰冷的目光中,很是不适,拘謹起來,但話語幾乎沒有遲疑,她就這般喊了謝昀,以前……不,是上輩子,她只要這麽一喊,她想要什麽,謝昀都會給她弄來,從未與他紅過臉。

或者說,她鮮少見他和人紅過臉,那樣和氣的人啊……

若不是……他已經有王妃,已經有姬妾,在那樣的寵溺中,她許會感動,許會如他所願……但那驚鴻一瞥,荷塘相會,她的心早有歸屬,重來一遍,也不會改變。

她注定是要辜負謝昀的了……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謝昀目光轉落到齊凰兒身上,眼睛微微睜大,冰冷而淡漠。

在齊凰兒聽來,就是無情之極了,“我是凰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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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不識,這是何等悲哀,想起很多過往的齊凰兒,朦胧了眼眶。

謝昀卻無感覺,他微微偏頭,“小路子,本宮有養一只狗,叫黃兒嗎?”

便是在謝昀身邊,至今依舊□□的這些內侍們,此時表情都要扭曲……謝昀的嘴,也太毒了吧!齊凰兒怎麽說也是個……郡主,還是個女人。

謝昀的美色男女通吃,就連毒舌的殺傷力也不例外。

齊凰兒表面還是十一歲少女,芯裏可不是,她被謝昀的話,臊得滿臉通紅,全身顫抖不已。

曾經,便是再落魄,也無人将她和……狗相比,這謝昀……他怎麽敢!

“不是你的主人,就別亂叫,會被打死的哦,”謝昀從來就沒張憐香惜玉的心,齊凰兒最好是識相,不要到他跟前蹦跶,否則……就不是這麽簡單警告兩句了。

小路子也不需謝昀開始提示,他推着他回他們暫居的汀蘭閣去。

儀仗依舊浩浩蕩蕩,卻有一種難言的沉默,今兒一天,不,是一個時辰不到,謝昀不僅向衆皇子展現了他的戰鬥力,也向他們這些內侍展現了他的氣場。

無所顧忌,手段乖戾,得罪誰,也別得罪他謝昀!

齊凰兒看着謝昀離去,恍若雷擊,謝昀眼中是真的陌生,真的厭惡,真的冰冷……她不明白,怎麽突然就那麽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呢。

謝昀……那怎麽會是謝昀。

“郡主!”齊凰兒的丫鬟好不容找了過來,看她眼眶紅紅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是誰這麽大膽敢欺負您?”

“公主和陛下都會給您做主的,您別哭啊。”

“多嘴什麽,我哭的事情,不準告訴任何人,小心我剝了你的皮!”齊凰兒斜過眼中,眸中的惡和狠,讓她的丫鬟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謝昀只是沒有來得及認識她,了解她,等他知道她為他做的,定然會有所改觀的。而他變成這樣……也是因為受了刺激。誰一個健全人殘廢了,也該扭曲的吧。

“我們走,”齊凰兒一甩袖子,回轉往她和嘉榮公主在別宮的住所。

謝昀在芙蓉園收拾謝暄的事情,很快就傳到各宮各家耳中,謝明,甚至其他幾個小皇子,都不敢繼續待別宮裏,各找了由頭,躲出去了。

楚皇在夢麓居和陳思棠說話,當下也得了消息。

但他直到應森說完話,情緒也無絲毫變化,完全看不出喜怒,他揮手,應森退下,他回轉身體繼續和陳思棠說話。

陳思棠對皇家皇子間的争鋒也不敢興趣,聽一耳朵也就過去了。

“老先生如何看那俞喬?”楚皇身着常服,已經刻意收斂他的氣勢,但那久居皇位的威赫,還是讓這個雅室有一種莫名的窒息感。

“小兒有大智,還有大勇!”面對楚皇,陳思棠嚴肅恭謹,卻無卑微。

“十三四歲?”楚皇再問。

“十三四歲,”作為和俞喬相處一白晝的陳思棠,确定地告訴楚皇,俞喬就是如此稚齡。

“此俞喬……”楚皇凝眉,心中更覺不可思議,但他知道,陳思棠不是虛言的人。

“陛下是想問,此俞喬和前段時間盛傳的俞喬可是一人?”陳思棠微微側開身體,這個疑問不僅楚皇有,他有,秦公和蕭公也有。

無論是這宜陽的俞喬,還是邊境的俞喬,這兩人都足夠一起楚皇的主意,但這兩者身份相合為一人,他就不能再是注意這麽簡單。

“陛下請看,”陳思棠說着将他們身前棋盤上蓋着的白布,掀了開去。

“心思缜密,奇兵突起,連綿不絕,老夫實不如……”

對着俞喬,陳思棠這話絕對說不出口,但對着楚皇,他不敢隐瞞,也不敢誇張,“尋常少年怎會有如此心智,除非有常人沒有的經歷……”

走過刀山血海,體會過生死別離……才能讓一個人成長得這般快。而成長又怎會沒有代價,沒有驚險。

宜陽的俞喬也是邊境的俞喬,或許這樣才能說得通。天下有一個驚豔五國的奇人,已是造化,再有……難,難,難。

“的确好本事,”楚皇表情恢複正常,嘆一句,卻意味不明。

俞喬一手攪亂五國風雲,他楚國看似沒有大損失,但他的的确确折進去了一個兒子。不,她或許也幫他救回了一個兒子。

陳思棠的目光尤在棋盤上,沒有再多言俞喬的事,“陛下和老夫來一局?”

“善,”楚皇應了。

童子上前,将這殘棋取走,又換上新棋,楚皇和陳思棠才開始對弈。

楚皇和陳思棠下了幾盤,兩勝一平,平是僵局,勝是險勝。

“陛下在京中,不擔心無人可對弈了,”陳思棠搖頭嘆惋。

楚皇聽着,停滞了片刻,就哈哈大笑起來了,陳思棠這話裏的意思,是在說,他下棋不如那俞喬了。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楚皇從夢麓居離開,就直接回了別宮,但還未入寝殿,就被謝暄謝明謝晔三人擋在門前了。

三人齊排排跪在他寝宮外的大道上,神情俱是委屈和憤怒。

楚皇目光掃向應森,見他微不可見地搖搖頭。

也是,這點時間,謝昀怎還有興致再收拾一人。

“有什麽話都到正殿裏來說吧,應森,讓人去把老八也叫過來。”

楚皇話落,直接向前走去,謝暄三人連忙避開。

他們三人對視一眼,起身,尾随楚皇入內。

其實謝明和謝晔也是被逼沒辦法了,兩人在別宮外一合計,就明白謝昀不放過謝暄,也不可能會放過他們,只不過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他們可不想重蹈謝暄的覆轍,大庭廣衆之下,丢臉丢到這種地步。

如此,就只能再聯合謝暄,先發制人!

但三人合計好的滿肚子話,在楚皇将眼看過來的時候,它們就都凝固在喉嚨裏了,沉默,沉默……直到應森親自推着謝昀進來。

以前的謝昀偏愛紫色,但經歷了斷腿之厄的他,偏愛起了黑色,一襲廣袖銀線暗紋黑裳,襯得那頭發特別黑,那臉特別白,那唇特別紅,那眸特別幽深。

他坐于木椅上被推着,卻絲毫未減那與生俱來的淩人盛氣,身體微微靠于椅背,卻比他們這些拘謹得全身僵硬的人,要閑适多了。

“兒臣參見父皇,”謝昀說着,只微微點頭。

這腿斷也是有點好處的,至少他面對楚皇,已經有了正當的不跪理由了。

“嗯,”楚皇點頭,目光在謝昀身下木椅的斷腿鏈接處,短暫地停留了一下。

雖然知道謝昀是個什麽性子,但乖戾成這樣,就是他也要嘆為觀止。

不說這別宮,就謝昀他自己的紫雲宮,可以說是美輪美奂到找不出半點瑕疵,謝昀也不容許瑕疵存在,但這樣的他,卻寧願用這破椅,也不肯用他送的。

“父皇叫兒臣過來用膳嗎?”謝昀歪着頭,十分認真地問。

楚皇沒應,目光掃到謝暄,謝晔,謝明三人身上,唇瓣輕啓,“說吧。”

得楚皇這一句,三人俱是長出一口氣,那謝暄在謝明和謝晔的鼓勵眼神中,向前兩步,跪在了地上,“請父皇給兒臣做主!”

謝暄說着,全身就開始顫抖,顯然是想起了今日遭受的大辱,不,是奇恥大辱,“那謝昀……他,他不僅當衆羞辱兒臣,讓皇家顏面掃地,還下毒暗害兒臣。”

到現在他還能感覺到那鑽心入骨的疼痛,但身上沒留下傷痕,就只能是下毒了。

謝晔看謝暄聲音輕顫,氣喘不勻,連忙上來助陣,他側對楚皇站着,兩根指頭指向謝昀,“謝昀還持兇器來見您,到底是何居心……父皇可不能看他腿廢了,就掉以輕心啊。”

謝晔這話說的,當真是恨謝昀恨到一定境地了。

“那是要把我雙手,也一起廢了嗎?”謝昀面對三人氣勢洶洶的指責,連蹙眉的變化都沒有,他挽開袖子,一邊把玩着紫藤鞭,一邊說道。

但話才落下,那紫藤鞭就被他随意一擲,棄在地上,他也不看那三人,擡臉對上楚皇的視線,“不讓帶,那就還給您了……”

“雖然是母後留給我,但我聽宮人說,是您賞賜于她的,算起來也還是您給的。”

将禦賜之物,棄如敝履,也就只有謝昀敢,也還能做得這般理直又無法讓人反駁了。

不讓帶,他就不要了!

楚皇皺眉,“胡鬧。”

“應森……”

“是,”應森彎腰上前,拾起那紫藤鞭,緩步走到謝昀身前,遞上。

但謝昀卻始終冷冷看着,似沒瞧見他,更沒瞧見他手中的紫藤鞭,毫無所動,全不懼楚皇越來越冷的神色。

應森眼角和嘴角都抽搐個不停,最後還是他絞盡腦汁,想出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來,“許是髒了,奴才讓人洗幹淨,一會兒再送到汀蘭閣去。”

楚皇和謝昀都沒應,應森才虛浮着腳步退下,這父子倆對上,考驗的怎麽都是他呢!

“父皇,謝昀定然是讓人在那紫藤鞭上,下了毒,兒臣到現在全身都是疼的。”

謝暄看楚皇和謝昀這般神展開去,他一口血都要嘔出來了。

一把紫藤鞭,謝昀不要就不要了,楚皇到底在強求什麽?還是這紫藤鞭裏,有他們不知道的故事?

“如果,沒有毒呢?”

聞言,謝昀微微偏頭,對上謝暄憤恨不甘的眼睛,但謝昀眼中的冷靜和淡漠,讓謝暄猛打一個激靈。

“本宮是你想誣陷就可以誣陷的嗎?”謝昀說着,挑起了眉梢,“九弟,不要仗着哥哥對你的寵愛,就……胡攪蠻纏啊。”

謝暄被謝昀話語中傷的程度,絕對要超過身體的疼,他一瞬間喘氣如牛,謝昀兩個時辰前,對他說的話,一一浮現在腦海中。

胡攪蠻纏……胡攪蠻纏的到底是誰!

“不是……你和你們嗎?”謝昀鼻間輕哼,萬分确定,他微微歪頭看向楚皇,“兒臣餓了。”

“請太醫過來,”楚皇端坐其上,冷眼看着幾個兒子間的交鋒,無喜無怒,幾乎讓人以為他是真的秉公無私,但他下一句話就讓謝暄幾人,有嚴重的幻滅之感。

“另外,給八皇子端幾盤點心過來。”

謝昀挑眉,沒有說話,神情卻有些嫌棄。

也是,他好好在汀蘭閣裏等着吃晚膳,卻被楚皇叫過來,塞了一肚子點心回去……如何不嫌棄。

謝暄幾人無語凝噎,看謝昀和楚皇各自端坐,等太醫,也等點心……幾乎要忘了,他們這是過來做什麽的。難道不是興師問罪?不是該對謝昀這等辱沒皇家威嚴的行為,破口大罵嗎?

太醫來得還沒有點心快,謝昀吃了兩塊,似覺不錯,一塊又一塊,似乎吃得還算高興?

這回應森不用楚皇提點,他接着就給謝昀上了他喜歡的花茶,一口茶,一口點心,總算把這位……大爺給順毛了。

來到別宮正殿,一看到謝昀在裏面,李桂言也想吐一口血出來。為什麽每次輪到他值班的時候,都有這位爺的事情啊。

在別的方面,李桂言沒有其他太醫老道,經驗,但在解毒、試毒、方面,他絕對是權威,“啓禀陛下,無論紫藤鞭,還是九殿下都無中毒、異樣。”

“怎麽可能,這不可能!”謝暄站了起來,跪太久,腳步踉跄,直接将李桂言撞一個趔趄,差點栽倒。

李桂言想也沒想,直接躲謝昀的椅背後面去了。

“微臣學醫辨毒近三十年,見識過的毒不下千種,的确未發現殿下身上有什麽毒、存在。”

“将謝暄帶下去,禁足半年,謝明謝晔禁足三個月。”

謝昀對楚皇的宣判不為所動,甚至眸中隐含冷諷,謝暄幾人卻都傻在那裏。但楚皇連狡辯,求情的機會都不給他們,一揮手,應森就帶人将他們拉下去了。

“父皇……父皇……”謝暄喊了兩句,就叫捂了嘴。不知道楚皇最讨厭人喧嘩嗎!

“兒臣也吃飽了,這就退下了,”謝昀又喝了一口花茶,就對楚皇這般道。

“你可知你紫雲宮的紫字何來?”楚皇在謝昀正要轉動木椅的時候,這般問道。

謝昀只頓了頓,就接着應森用力,将木椅繼續推向門口,“那已經沒有意義了。”

人都死了,無論誰懷念,都沒有意義,他是,楚皇也是。而且,左擁右抱,兒女一打的楚皇,他配嗎?

楚皇看謝昀離去的背影,眸光微瀾,似有歉意,又似無意。

其實他們這五人心裏都清楚,謝昀涉險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未發落。謝暄,謝明,謝晖還妄圖……先發制人,當他眼睛是瞎的,還是心是黑的。

他們是他的兒子,謝昀一樣也是。

他們這般沖了他跟前,已經不是蠢可以形容的了。

謝昀回到汀蘭閣不久,應森就親自将那紫藤鞭送來了。

謝昀沒讓送回去,但再讓他用,鐵定是不可能的了。這一點他清楚,楚皇清楚,應森也清楚。那一擲,應森到此時想起來,心都還是疼的。

即便皇家華麗好看的寶物見多了,看那紫藤鞭依舊會覺得稀罕,那持柄上鑲了有七種顏色的寶石,滿皇宮也只有謝昀用起來,怎麽看都賞心悅目。

自此後,只怕再難看到謝昀耍那紫藤鞭了,送回汀蘭閣,也只會被束之高閣了去。

應森離去,夜幕降下,再天明,楚皇就率衆班師回京,持續五天的春祭就此結束了。

還未抵京,種種消息傳回,又再次引起軒然大/波,謝昀雖然又是病,又是墜崖,但分毫未損,反倒是謝暄,謝明,謝晔被禁足了三個月到半年不等。

雖然他們的罪名是忤逆君上,但只要有腦子,稍稍聯想,就知道怎麽回事。這罪名沒認,幾乎和認沒什麽區別了。

謝暄謝晔幾人最大的失算,不是低估了謝昀的本事,而是沒看清楚皇,謝昀腿是廢了,但只要他還是大楚的皇子,這等明目張膽的算計,最好還是別往謝昀身上使。

有人警覺,有人沉思……還有人暴躁,為了謝昀,也還為了另外一個……俞喬!

楚皇和陳思棠還要種種猜測,去确定邊境的俞喬,是不是就是宜陽的俞喬,但齊凰兒卻不用,她十分确定這一點,“是她,一定是她!”

齊凰兒受寵,在宮裏府中,可以橫行無忌,但也僅限于此,她的手絕對伸不到這些以外的地方去,即便伸出去了,能量也有限得很。

齊凰兒并不想表現得太過驚慌失措,但想鎮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畢竟,俞喬帶給她,帶給嘉榮長公主府的陰影實在太大太大。

她這兩日心思都在謝昀性情變化的事情上,初聽謝鴛說道宜陽城驚現的少年名為俞喬,當場就打破了杯盞,滾燙的水,淋了謝鴛一身。

“抱歉,”齊凰兒冷冷掃了謝鴛一眼,就直接走上前去,拉開車廂的門,對外喊到,“停車。”

謝鴛又疼又恨又委屈,她還真以為齊凰兒脾氣變好了,全沒想到她又這般毫無預兆地發作了,但她可不是她身邊随意打罵的丫鬟,她才是真正的皇女,大楚的公主。

齊凰兒沒有理會,她身後的各種失措忙亂,她下了馬車,直奔嘉榮長公主的車駕。

以前就是她們太過輕視俞喬,才會有那樣的結局,這一次,她拼盡一切,也要先斬斷了她的路,徹底改變未來。

但嘉榮長公主的反應,全不在齊凰兒的預料之內。

“母親,您不相信我說的話嗎?”齊凰兒一切雖推脫夢境,但以嘉榮長公主對她的寵愛,絕對不會是這般冷淡的表現。

“相信你什麽,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嘉榮長公主凝眉,弄不明白,為什麽她的女兒,她的丈夫都對俞氏這般敏感,不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而已!

“母親,那俞喬會讓……父親離開你,你也不在意嗎?”齊凰兒咬牙擡臉對上嘉榮長公主猛然變冷戾的目光,“母親……您比我清楚,俞氏對父親意味着什麽。”

如果俞氏是齊恪成的弱點,那麽齊恪成就是嘉榮長公主的弱點,齊凰兒多活了一輩子,總算能将這一點看清楚了。

但再讓她面對接下來的嘉榮長公主,她卻也慫了。

話落,齊凰兒再次沖到車門前喊停,離着京城不過兩個時辰的路了,她這就又從嘉榮長公主那兒,換到楚皇禦攆上去了。

“這般妖作,總有她落魄的時候,我等着!”

謝鴛恨恨地道。

**

俞喬從宜陽回到楚京三日,倒是哪裏也沒去,就在文軒書肆,讀書練字練武,沒有一刻時光是虛耗的。

書房內,俞喬在寫字,王伯抱着幾卷竹簡,從外進來。

“這是這幾日新收購的舊書簡,您看看,可有用。”

“先放着,我一會兒看,”俞喬稍稍擡眸,就繼續回神,專注寫字。

家裏長輩發現俞喬身上的怪力,還是從教她識文練字後,才發現的,平日裏只覺得這個女娃,憑的能吃。

力氣小寫不了字,力氣太大,一樣寫不好,曾經,她不知用斷了多少毛筆,以致于,他阿公愛好的其他木活一般,毛筆紮得是越來越好。

但現在,俞喬又回到了當時的窘境了,她的力氣随着修煉內家功法之後,也是越來越大,她不僅在練字,也在練習控制她的力道。

字寫得并不順,稍一分神,就又會用力過猛,稱為敗筆。但俞喬眉間,卻沒有任何急躁,便是一筆寫壞了,她也會接着把剩餘的寫好。

王伯又站了有一刻鐘,俞喬才放下筆來,她随即從書案邊取過一個信封,遞給王伯,“想辦法送到崔禦史手中。”

“是,”王伯接過,目光看着幹幹淨淨,無任何标注的信封卻有些疑惑。

俞喬淡笑着,話語裏的殺機,卻無半點掩藏,“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既然打了,就該直接打到死為止。”

“這才是以儆效尤……”

禁足幾個月算什麽懲罰,楚皇的心已經偏到沒邊兒了。

謝昀可不僅僅是被設計墜崖那麽簡單,他們可是企圖……從精神上徹底毀了他的。

王伯鮮少看俞喬這副含着隐怒的神情,他仔細琢磨了一下,近來的消息,才明白俞喬是在怒什麽。

他再看他手上的信封,就覺有千斤之重了,這裏面的東西,絕對了不得。

王伯離去,俞喬就将那些舊書簡取過,一一認真翻看。

她面無多少表情,也不知有沒有所得,就憑這份定神的功夫,整個楚京也鮮有人能和她相比了。

**

浮生齋,池胥人總算将他之前爽約的那一頓給他的友人們補上了。

但往日更愛談及風花雪月的這些公子哥兒們,今日熱議的,卻也無例外是楚京百姓熱議的,甚至是朝野上下都熱議的。

早上上朝,以一根筋兒著稱的崔禦史,往朝堂上一彎腰,一跪,一番話一說,将楚國的天捅了半個窟窿。

楚皇被氣得當場離朝,而那崔禦史,也不愧是一根筋通到底,衆人都離去了,他直接跑禦書房外跪着去了。

崔禦史是衆禦史大夫之首,他的話,沒人敢不重視,楚皇也不例外。

他跪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被請到裏面……繼續跪。

“這個謝暄也沒窮到那個地步吧,十萬兩贈災銀,他怎就敢?”

五年前,一場百年難遇的雪災,從北境蔓延到楚國的南境,大楚在那個冬天裏,被凍死不知凡幾,民怨載道,悲苦流離。

楚皇為了表達他的聖眷,特意讓他幾個皇子代表他,前往各地贈災,以達天恩。

當時傳回多少百姓的感激,多少文人的贊頌,此時就有多打臉。

一個代表皇家的皇子,貪墨了這些救人命的銀子,他的心是黑的嗎?血是冷的嗎?

崔禦史在朝堂上唾沫橫飛,憤恨難抑,一句接連一句,讓衆人無以應對。

事情傳出來,全楚京,乃至整個楚國的人,都無法不憤怒,無法不激動。

謝時也将人命視為草芥,但說到底,那還是趙國人。

但現在……謝暄所為害死的,可是楚國人啊!

“之前聽說,他被謝昀發作,還可憐他呢,現在看來……活該!”

池胥人北境一行回來,已經算入朝為官了,在坐的,或有功名在身,或和他一樣,有武職在身,他們都這般讨伐謝暄了,可以想象那些號稱正統仁義的文人,會如何群情激憤了。

“我怎麽覺得……”池胥人端着酒杯,微微挑眉……

“覺得什麽?”他的友人捅了他一下,随意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時間上巧合了些,”這事情過去已經有五年了,早不爆出,晚不爆出,偏偏就在他們設計了謝昀之後爆出……哎,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一直都覺得,謝昀和俞喬的到來,會讓這楚京再難安寧起來了。這會不會和俞喬有關?

雖然是崔禦史爆出的,但他口才是有,手段卻無。

他們沒有池胥人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歷,自是無法感受到到俞喬的可怕,在波濤洶湧的楚京下,絕對不能忽視俞喬這樣的暗流存在。

“謝暄……毀了!”

池胥人杯盞置于酒桌上,淡淡地道,肯定而絕對。

沒有人能救他了!而且更慘的是,他連逃也逃不了,禁足在他的王府,他比所有人都落後一步得到這個消息。

再比他稍早一刻的謝明和謝晔,脊背都冒出一股冷汗來,“是謝昀……不可能。”

那個時候,他還“病”着,根本就不知道這事,而且他回來這才半個月不到,怎麽可能掌握這等隐秘的消息。

但謝暄到底得罪誰了?無怪他們要說他得罪了人,那些銀錢被直接貪墨的并不多,更多的是用在來回的儀仗,和他帶去妾室的花銷上了。

事情過去太久,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沒有沾染上。

但爆出的人裏,只有謝暄,沒有他們,他們脊背冒汗,也暗自慶幸一番。

不管謝暄得罪誰了,如池胥人在浮生齋裏的斷言,他的确毀了,再無翻身之地地毀了。

楚皇在禦書房裏,怒氣沖天,如何能不怒。

他能親自貶謝時為庶民,在貶或者再殺一個兒子,也算不得什麽?

現在,根本就不是處不處決一個兒子的問題!而是關系到他的威望,皇族的威望!

他怒的不僅僅是将這事兒挑出來的崔禦史,就還有謝暄。

眼皮子淺到這種地步,也叫人嘆為觀止,比謝時還不如!

“一個兩個……都在拖朕的後腿啊!”

前有謝時,現有謝暄,楚國皇室的威名,都要讓他們一一敗盡了!

楚皇在政治上的決斷,絕對是極有魄力的一位,其心之狠同樣如此,無論對謝時,還是對謝暄!

“……九皇子謝晔永禁宗人府!”

伴随着這份宣判聖旨,還有楚皇自己的一份罪己诏。

與其讓其他人來打他的臉,還不如他自己來!

罪己诏的最後,還讓謝暄貪墨的沂南地域,免賦三年。

謝暄雖然沒死,但他今後的日子就是宗人府裏暗無天日,方寸之隅的天牢了。

一場可怕的風波,被楚皇雷霆萬鈞之怒,和雷厲手段平複下來。

這個時候,還有敢冒頭作妖的皇族,那才叫真的勇呢。

“……罪有應得!”小路子給謝昀複述外面的種種消息,波折起伏,激動莫名,最後,他還擲地有聲地添了一句批語。

謝昀卻沒有如小路子那般幸災樂禍,或者高興,他微微低頭,似在沉思……又許久,那輕抿着的唇,才一點一點地勾了起來,那風情婉轉的雙眸再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小路子一擡眸,愣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已經忘了他還要說的是什麽了。

平時的謝昀就極美極美的了,但這樣笑的他……美到窒息,美到讓人……心驚肉跳,失魂落魄。

小路子猛地合起嘴巴,想也沒想就道,“您可千萬不能對別人這麽笑啊。”

這一笑無論男女,都得被他勾了魂去,不起歹心的,也就是他這種……廢了根兒的閹人了。

謝昀掃了他一眼,笑容散去,眸光卻還隐現暖色。

天下就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除了俞喬,他想不到其他人了。

“去準備馬車,我要出宮。”謝昀轉頭對小路子道。

原本還想忍着,現在忍不住了。

他想見俞喬,很想很想。

“是,”小路子摸了摸頭,有些慶幸方才謝昀不與他計較。

謝昀到底是皇子,雖然宮外沒有府邸,但進出宮一兩趟,還是相對自由的,只要宮門落鎖前,他能回來。

“回來,”謝昀又将小路子喊住。

“去告訴應森,本宮要到京郊皇莊去養病幾個月,讓他安排。”

謝昀名下有好幾個皇莊,後來他病了,楚皇也沒交給別人,一并讓宮裏內務府管着,此時他醒了,也該要回來了。

讓應森安排,只是讓楚皇也知道他要出宮住幾個月的事情罷了。

“是,”小路子彎腰退出。

謝昀獨處內室,又彎起了嘴角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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