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39/23

若是之前,楚皇不定能答應謝昀出宮住幾個月,但宜陽一行之後,楚皇未能明旨懲治那些害他的人,心中多少對謝昀有了歉疚。

應森禀告時,他就也揚手,并無反對的意思表露出來。

“慢着,”

楚皇聲音傳來,應森立刻躬身回轉。

“将東郊的溫泉別宮也一并給他。”

“是,”應森應了,躬腰緩步退下。

出了禦書房後,應森直起腰,當即就凝滞了腳步,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将楚皇的話消化清楚,然後才繼續向內務府走去。

楚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已經可以想象到了,好些人百爪撓心的憤恨模樣了。

幾個皇子名下,或多或少都有一兩個皇莊。但皇莊哪裏能和溫泉別宮比,何況還是東郊的那一座。就他知道的,齊凰兒這些年軟磨硬泡,就只每年讓去住了兩月,徐皇後在年前幫謝晔要過,靜嫔貌似也開過口,但楚皇這麽多年來誰都沒給。

原本是以為,他怕有了偏頗,讓她們多想。

但現在,謝昀連口都沒開,楚皇就直接送了。

不是讓謝昀住幾個月而已,而是給他,完完全全賜給謝昀了。

每年想方設法,就只能去這個別宮待幾個月的那些人,知道後,只怕心都要碎了。

就是他也要反省反省,他自以為是的那些想法了。

楚皇的心思果然不是他這等凡人,能揣測得清楚的。

這麽想着,應森在交代好內務府後,又親自走了一趟紫雲宮,将這個消息告知謝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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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就是謝昀的反應了。

輕飄飄到讓人覺得是幻聽,所以這位……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本宮今兒就要出宮。”

應森讪讪着臉要退下時,謝昀又給他加了這一句。

“是,”應森頓了頓,就繼續下去安排,謝昀簡直出宮心似箭啊。

應森的能力還是不容懷疑的,應下謝昀的話後,他着手安排,兩個時辰後,謝昀如願出了宮。

一千禁衛軍随護,左右內侍近百,浩浩蕩蕩,直接從楚京的大街上招搖而過,就怕人不知道他出宮了似的。

謝暄的事情,面兒上是被楚皇壓下來了,但餘波猶存,此時敢這麽高調的,除了謝昀也沒誰了。

時到傍晚,謝昀就抵達了東郊別宮,但他做的第一件就是讓人将別宮的牌匾換下來,他自己寫了字,讓別宮裏的木匠刻去了。

東林別宮變成了獨屬于他謝昀的雲喬宮,連“別”字也沒了,理由,不吉利。

這個溫泉別宮,每年能來的人,屈指可數,但有能耐從別宮裏往外引水的倒是不少。謝昀來了之後,當夜那些水就都沒有了。

他的地盤,他做主。

論拉仇恨的能力,謝昀當第二,沒人敢當第一。

所以,楚皇為什麽就将別宮給了這個家夥呢!

**

“哐哐哐……”

“誰?”王伯将書肆的門拉開,這大清早的,就能有人來買書?

兩個高高大大的漢子各拉着一輛馬車,看到王伯拉開門,他們神色頓了頓,努力緩和,“我們來送水。”

他話落,王伯的目光才向馬車移去,那馬車其實更似一般拉貨的牛車,兩個大木箱子,周圍裹着厚厚的棉被,乍一看,他還真不知道那會是水。

“你們主家是誰?”

王伯心中萬分納悶,這年頭有人送東西,會送水?還用大棉被包裹着,還是這麽一大桶。

“你們公子的阿爹……”那兩個大漢都有些面癱的症狀,這麽奇怪的話,也說毫無波瀾。

“讓他們進來吧,”俞喬的聲音,從書肆裏堂的轉角處傳來。

面對王伯各種納悶的神色,俞喬只解釋了一句,“路上撿來的阿爹。”

但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王伯眯眼變成了瞪眼,但還是引着兩個大漢,走側門,将那兩車的水,弄到了書肆的後院裏來了。

解開棉布,觸手還溫溫熱熱,不用懷疑,這是最正宗的溫泉水了。

“一會兒讓阿貍和秦述都泡個澡再去學堂吧,”俞喬說着,卻不用那兩個大漢一起擡水,她雙手齊上,輕輕松松抱着那大半個人高的水桶,往她自己屋走去。

原本還想搭把手的兩個大漢,表情終于有些異樣。

來的突然,去得也幹脆,放下水後,他們就拉着馬車走了。

但……

“哐哐哐……”

“哐哐哐……”

王伯的表情已經從驚詫,變成平靜,再是面無表情了。

送了兩車水,不到半個時辰,一個馬車又停在文軒書肆前,兩個大漢提着四個食盒的早點到了,又半個時辰,是兩個大籃子的蔬菜和水果,本以為這樣怎麽也該消停了吧。

但……又沒多久,兩只餘溫尚存的血淋淋野味被提了進來,還附帶各種燒烤用具。

中午,俞喬和王伯烤肉吃了個大飽。

就在吃飯時,一車的绫羅綢緞,和幾大箱的成衣,被拉了進來,衣服從五歲稚齡,到十三四少年,各色款式齊全。

書房內,俞喬擡眼,看王伯又出現在書房門口,她挑起了眉梢。

“又送什麽了?”

“……”王伯再次無語,他先将一個食盒放到俞喬的桌子上,然後才再開口,“這樣下去,生意都沒法做了。”

鄰裏附近,都以為他們是要辦什麽喜事兒,才這麽多……送貨的來。

俞喬打開食盒,是幾盤點心,“還有別的事兒嗎?”

聞言,王伯将郁悶的表情的收起,“岚琪公子在前廳了。”

俞喬的目光回轉到食盒上,“留兩盤給阿貍和秦述,剩下的那盤……算了,你讓子明去隔壁買些點心回來,招待他吧。”

“那這盤……”王伯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俞喬怎麽就改主意了。

“我吃,”俞喬說着,走出書房。

到底是謝昀的心意,她給秦述阿貍,他肯定願意,再給其他人……他估計該不高興了。

前廳的光線還算明亮,沈岚琪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正在一口一口地喝茶,看到俞喬從外面進來,他愣了又愣,沒繃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咳咳咳……”他一只手指着俞喬,一只手捂住嘴,咳個不停。

俞喬挑眉,也沒說話,直接坐到了沈岚琪對面的位子去,等他咳完。

快一刻鐘的時間,沈岚琪才将自己整理清楚,他坐于椅上,微斜的陽光落滿他大半張臉,略有些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俞喬。

又是許久沉默,他才緩緩開口,語氣裏滿滿都是懷疑,“這些年和我通信的人,是你?”

俞喬點頭又搖頭,“一開始是我,這兩年更多是王伯。”

沈岚琪再次沉默,他覺得事實應該反過來,才更好讓人接受。

“所以,五年前和我通信的是你……”

五年前的俞喬是多大?七歲還是八歲?二十八歲的沈岚琪,此刻心頭有萬馬奔騰而過。

俞喬再次給他點了點頭,“是我。”

人比人氣死人,回想七八歲的時候,他還因為字寫不好,被他阿娘打手板呢。

但那俞喬呢,她都能和他做“生意”了。

“我幾歲重要嗎?”俞喬對于沈岚琪的驚訝,半點不為所動,“重要的是,你成為了少東家,如無意外,便是未來沈家的家主。”

如果之前,還有所懷疑,但俞喬此時的犀利和冷靜,就無法讓他再懷疑下去了,他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沈家號稱富可敵國,這任家主的風流程度絲毫不亞于各國的皇帝,光正室夫人就有三位,再加上無數寵姬,這兒子女兒自然是一打一打地出了。

想要在衆多兒子裏,搏出位,這難度可一點兒沒比皇家奪嫡輕松。

兩人的交易從五年前開始,一計一策,直到兩年前,他才坐上了沈家少東家的位置,這其中,俞喬居功甚偉,他一直以為,在他身後這位,怎麽也該是個三四十歲的中、青年謀士。

再想得天才些,也只以為和他年歲相當。

但無論哪種猜測裏,都沒有料到俞喬會這麽年少。

“俞九……”

“那是我在族裏的排行,我的真名,俞喬。”

俞喬清楚自己不是個安分,便是換了名字也沒大用,她就這麽用到底了。

沈岚琪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不過心裏依舊在感嘆俞喬的年少,也沒深想,“我,沈岚琪。”

不遠千裏,從魏國本家趕來楚國,沈岚琪最想的就是見見這位神交已久的俞喬。

俞喬點頭,這才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的認識。

“希望以後也還能合作愉快。”

“這口氣還真就是你了,”沈岚琪愣了愣,随即就笑了。

“我想,會的。”

其實俞喬多少歲,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繼續幫他坐穩沈家少東家的位置。

“我四哥最近動作不少,在魏都也弄了一個類似浮生齋的地盤,叫夢閣。”

浮生若夢……取個名字也要從他們的浮生齋裏搬,沈岚琪撇撇嘴,鄙視又膈應。

俞喬沉思片刻,就擡眸看向沈岚琪,“不要掉以輕心,但也無需過分緊張。”

魏國水深,可比楚京還甚,除非那個四爺能找到其他疏通的途徑,否則,浮生齋就還是第一齋,無論在楚國還是在魏國。

“我緊張什麽,齋主又不是我,”沈夢琪和俞喬商量起正事之後,神情語氣倒是随意許多,之前也正常,但總有種莫名的虛浮感。

浮生齋是在三年前辦起來的,除了,借他的錢,用他的人,其他一切策略,就都是俞喬自己的主意,當年借的錢,早就回本還他了,不,是還沈家了。

浮生齋正經算,其實是他,沈家和俞喬的,他占三成,沈家占兩成,俞喬占五成,但在一開始的協議裏,他和沈家都不能主導浮生齋的任何決策。

所以,俞喬這個浮生齋齋主是名副其實的。

“不過……當初你為什麽選擇我?”沈岚琪看着端坐的俞喬,突然就想到這個他疑惑了很久的問題,如果他沒選擇他,選擇了其他兄弟,他不覺得如今這個位置會是他的。

俞喬凝視他片刻,實話實說,“我需要一個練兵的地方。”

讀書萬卷,也始終是紙上談兵,她需要一個真實的“戰場”來,磨練自己,至于為何是沈岚琪,“你合适,也順眼。”

任是誰聽到這樣的“大實話”,心裏也會不是滋味的,他還以為俞喬會誇一誇他,重情重義,有膽識有魄力什麽的……可不是誰都能有他這魄力,去聽一個還是小娃娃的主意啊。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沈岚琪頓了頓,就神色自若地跳過這個話題,再沒有比俞喬五年前,只有七八歲的這個事實,更能打擊到他了。

“有需要我會找你。”俞喬輕輕點頭,沒有拒絕。

“至于……麒麟佩的事情,我建議你不要再找下去了,”俞喬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怎麽?”沈岚琪的神色也随之嚴肅。

“趙國藥谷被毀……如果我沒猜錯,和龍紋佩有關。”

有一夥人在不折手段地尋找龍紋佩和麒麟佩,藥谷被毀和謝昀原本該有的龍紋佩有很大關系,謝時一時貪念,将謝昀身上的龍紋佩順走,這才沒讓他們得手。

但那背後之人,應該是恨極了謝昀,死也不想讓他好死。

砍斷腳筋,棄于荒野,這是要他深刻地感受死前的恐懼和折磨。

這一點,俞喬從撿到謝昀時,就有體會,但此時再想起,心中卻很不舒服。

俞喬沒有說太多,這番話,也基于他們一直以來良好的合作關系,她才給他多一句嘴。

“多謝告知,”一直以來的經驗,讓沈岚琪不敢不将俞喬的話當回事,“具體我知道的也不多,我爹吩咐下來,各大分行都在找。”

“所以,只是你,而不是你們。”

誰讓沈家找,俞喬并不期望從現在的沈岚琪身上知道,他這個少東家的水分還有點大,畢竟時日尚淺。

沈岚琪眸光轉動,當下就明白俞喬話裏的意思了,沈家可以找,但他不要找,至少不要太用心了,藥谷的底蘊都擋不住那夥勢力,他……還是小命要緊。

沈岚琪和俞喬在這個前廳一直說話,直到太陽徹底西斜,他才從文軒書肆離開,離開時,順便買了一堆書回去,回爐再造是不可能的,只能後天補足。

“哇……”

秦述和阿貍站在他們後院裏,滿目都是贊嘆。

原本他們後院的空地,只有一棵掉光了樹葉的老樹,一點鮮綠都看不到,但現在……一盆盆姹紫嫣紅的花兒,将這個不大的後院點綴得……奇怪極了。

本來也是,文軒書肆,裏裏外外都是學究簡樸,和這些精貴難養的花兒,實在不怎麽搭。

而且這般放着,不出兩日,這些花兒,肯定是活不成的。

“小魚哥哥,那邊還有你的練武場,”阿貍看到俞喬,一溜就跑過來了,肥嘟嘟的爪子指向了老樹的後面。

“這些是俞叔送來的吧,”秦述也踱步過來,晃頭晃腦,瞧個不停,從下學回來,他就覺得文軒書肆,煥然一新了啊。

王伯要想許久俞喬的“阿爹”是誰,他和阿貍一聽就知道是謝昀了。

俞喬點了點頭,再擡步往阿貍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排兵器,一排箭靶,三個不等高度的木頭樁,就連阿貍和秦述都照顧到了。

他們還沒看完,王伯又從前院的門走進來,一張臉,面無表情,顯然今兒是被謝昀折騰到一定境地了。

“晚膳來了,”他話落沒多久,就有兩個大漢左右手提着兩個食盒走進來,又再走了兩趟,才将東西全送進來。

俞喬無語片刻,就也牽起唇無奈笑道,“王伯也來一起吃吧。”

“老奴有點……”

“哇,好香啊……”阿貍和秦述将食盒一一打開。

王伯鼻子動了動,聞到了難得的酒香,那到口的“飽”字,就被他吞回去了,“謝公子。”

東郊溫泉別宮裏的廚子,是謝昀從皇宮裏帶去的禦廚,煮出來的東西,又好看又好吃,就連那酒,也是別宮地窖裏存了幾十年的老酒,王伯的酒蟲子,如何能不被勾起呢。

“城門關了,”王伯喝了一口酒,就感嘆了這一句。

總算關了,那位爺,怎麽也不可能還持續不斷地送吧。

秦述掃了王伯一眼,沒大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說這話,但還是開口提醒到,“明天還會開啊。”

王伯頓住,好半天才将這口酒吞進去。

“俞叔對咱就是好啊,”秦述咬着口軟軟的點心,語氣有些感慨。

秦述在篙草原上就知道謝昀是皇子,但謝昀落魄成那樣,他也難有太大感觸,直到入京來了,街頭巷尾,聽了好些八卦,他才漸漸明白,他們“俞叔”到底是何人物。

謝昀和他們在城門口就分開了,秦述以為他們短時間再難相見,即便見了,彼此之間,也還有那難以跨越的鴻溝。

而今日,他雖然也還沒見到謝昀,但謝昀這番折騰,倒是讓他親切莫名。

俞叔還是俞叔,回到了他八皇子的位置,也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俞叔。

這種感觸,是王伯無法體會的,甚至阿貍也不能,他還太小,而俞喬……她看的位置也和秦述不同,感觸自也不同。

“哐哐哐……”

又是那熟悉的敲門頻率,王伯終于一口酒噴到了地上。

所以……那位爺,趕在城門關了前,又送什麽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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