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無狼村7

無狼村村長院子裏的那棵大榕樹已有千年歷史,無論誰靠近它時,古樸厚重悠久的氣息便會撲面而來。不知是否是為了抵擋住着它的氣息,特意在大榕樹外圍用好幾顆巨石把大榕樹環繞了起來,樹幹被遮擋得嚴嚴實實,一絲縫也讓透出來。

大榕樹樹冠枝葉繁密,在靈蟲的照耀下如蒙了一層聖潔的光芒,片片綠葉折射出幽幽的光,像是群狼的眼睛,讓人敬畏中又帶着那麽一丁點的恐懼。

尋常人自然是無法探究他人的呼吸,更無法知道呼吸從而何來。可若是敏感的狼群便不一樣了。月華高照,淺淺的銀光傾灑而下,黑暗中出現了數不清的野狼,它們慢慢地朝大榕樹伸來了狼爪。

一堵石牆擋住了它們的視線,狼群不安地低喘着,好像在糾結,又似乎在等誰來。

樹冠下的靈蟲拍着翅膀從葉子飛下牆內,鑽進去後就不再出來了,好像在那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正樂不思蜀着。

狼群開始騷動,踱着狼爪子繞着石牆轉了一圈又一圈。

它們的步子越是緊密,裏頭傳來的聲響越是大,好像是人類的心跳聲“噗通噗通噗通……”,且一聲比一聲大。

膽小的人類讓狼群伸出堅硬的利爪,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嗷嗚。”

“嗷嗚。”

“嗷嗚。”

狼是狡猾的動物,多年的群居讓狼夥伴們彼此了解,彼此有默契。一只狼趴在石壁上,另一只狼踩着狼夥伴的肩膀往上攀爬。雖然就這麽跳進去可以更直接些,可未知的地方總是伴随着威脅。

而且就這麽跳進去了……

不足以讓膽小的人類吓破膽。

它們喜歡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享受人類惶恐驚懼的樣子,看着就能讓狼格外愉悅。

“嗷嗚嗷嗚……”更加威猛的狼吼讓衆狼紛紛停下動作,齊齊站在石壁兩旁,排隊坐好,如人類飼養的土狗般溫順。村長的房舍內忽然鑽出一條通體黝黑的狼,它的個頭比普通狼要大一些,走起路來更加威風。只是它的眼睛閉着,還有幾道尖爪的抓傷。它低頭東嗅嗅西嗅嗅,好像靠着嗅覺來尋路,仿佛是只瞎子狼。

但它即使是瞎子狼,也是一只厲害的瞎子狼。只咧嘴朝兩旁的黑狼低吼了聲,衆狼便瑟瑟發抖地排隊離開。

走到最後走得最慢的乃是一只斷腿狼,它前肢還能使用,就這麽慢慢彈起跳下,後肢已經完全失去知覺,就這麽讓前肢拖着跳。

跳着跳着,它忽然停了下來,緩緩轉過狼頭,幽幽的眸光看了眼大榕樹下的石壁,咧開鋒利的狼嘴,艱難地吞了兩口唾液。

瞎子狼扭頭,雖然雙目緊閉,可它咧開陰深深的獠牙。斷腿狼險些被吓破膽,前爪揮得更加快,一雙前爪彈跳得更加頻繁,跳得更加迅速。

瞎子狼嗅到它逐漸消失的氣味,呆愣了一會兒,慢慢地靠着石壁坐下來,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石壁內有傳出一個如黃莺般的嬌啼:“狼大概都走光了。”不然怎麽還不爬進石壁?

小墨韻手腳冰涼且抖着:“怎麽?怎麽這麽多……狼叫?”他吞咽了一口唾液,仿佛是在做夢。

“還有一只。”

宛螢螢和小墨韻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埋怨地看向雲長天,眼裏就寫着“你怎麽不早說”。

雲長天沒有說話,擡腳踹了一腳身前石壁,他給人的印象是高冷且厲害,所以這輕飄飄的一腳不說是石破天驚,可怎麽也該把石壁踹出幾條裂縫吧。

誰知一腳過去後,石壁不動,連條裂縫都沒有。

小墨韻不忍好看的銀發哥哥威武的形象就此抹了地,頓了頓擡頭問他:“這石頭定是受了內傷吧!”只有受了內傷,石壁才會如外表那般完好無損,其實芯裏早已千倉百孔,就等他輕輕一推。

他這話一問,雲長天沒有搭話,反倒是石壁外的黑狼一下子就沸騰了。“嗷嗚嗷嗚嗷嗚。”瞎子狼忽然發狂,縱身一躍猛地用頭顱撞撞擊石壁,它個頭大,力道猛,又十分兇殘。

這一撞就把石壁撞了個粉碎。

哐哐當當的石粉碎塊掉落在地,一只黑黝黝的狼頭橫着小墨韻眼前,它狼眼的四周是許多利爪的抓傷,縱橫交錯,十分恐怖。它猛地轉動着脖子,流着唾液的狼嘴看起來異常兇狠,只要一張嘴仿佛就能吞下一個人的胳膊或大腿。

胸中驟然有萬腔的憤怒,可在黑狼能威脅小墨韻生命的這一刻,頓時被水澆了個透心涼。

一只冰冷的大手擰起他的領子,騰空而起。直到小墨韻離地站在半空,冷風吹灌入他喉嚨裏,他才回過神。吶吶地看着腳底的一切,無狼村很靜,幽幽的綠光到處閃爍着。

走在無狼村大街小巷的全部都是狼。它們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半空的他,眼裏滿是渴望,如盯着屋檐上挂着的肥豬肉,只要掉下來了,狼群都可以撲過來咬上一口。

而在他身下不遠處的閉眼瞎子狼咧開滿是獠牙的狼嘴,仰頭吹着冷風,如同在沉思。

小墨韻抖了抖,他腦子一片混亂,無狼村明明不該有這麽多狼的,為何會有怎麽多狼呢?這一日發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本已經止住的淚水讓他不禁又“哇”地一聲大喊出來。

“嗚嗚嗚嗚嗚嗚,有狼啊!”

“好多好多的狼,村長叔叔快讓大夥們離開無狼村。”

聽到小墨韻大喊,瞎子狼明顯愣了愣,但很快又恢複了尋常。

雲長天踩在随之劍上,把宛螢螢放在他身後,出于慣性,處于高空中十分危險。宛螢螢攬住他的腰,這一攬便讓他有片刻的失神,以至于讓他忘了把小墨韻也放到随之劍上站着。

雲長天被小墨韻石破天驚的一吼,喚回了神,淡定地把他放在身前,大手牽住他的小手,防止他掉落在地。

小墨韻頭頂的兩只狼耳朵一聳一聳的,如一只被遺棄的小狗,巴巴地擡頭看他:“哥哥,我們村子裏有好多狼啊!怎麽辦?村長叔叔他們呢?他們是不是被狼吃掉了?”說完最後一句時,他已是泣不成音。

瞎子狼仰着頭,一雙眸子始終閉着,好像在看什麽,卻什麽也不能見到。風吹着它黑色的毛發,看着頗為肆意。

雲長天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道:“它便是村長。”

小墨韻驚恐不已,若非有雲長天拉着,定從随之栽倒在地上。

他哆嗦着,難以置信地朝下看了眼。他站在高空,連房舍都變得矮小,黑色的狼頭仰頭朝月亮,看着就像一條毛絨絨的大狗。

村長是人。

黑狼是狼。

小墨韻穩了穩心神,艱難地擠出一抹難看的幹笑:“好看的哥哥,你別開我的玩笑了,怎麽可能呢?”頓了頓:“呵呵額,一點兒也不好笑。”

雖然現實對小墨韻很殘忍,可知道真相對他才是最好的。宛螢螢松開了一只抱雲長天的手,指着那頭連姿勢都不曾變過的瞎眼黑狼:“有一種名為月獸的動物,會在月亮升起時變成黑狼;太陽升起又會恢複成人類。”因為狀似狼,又像人,因此不被獸類接納,也不被人類接受。

很久以前就聽說已經滅絕了。

沒想到會群居生活中一個村子裏,更是替村子起了一個叫無狼村的名字。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不、怎麽可能?”小墨韻渾身抖着,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他還記得村民們是怎麽對待他這個長了狼耳朵的小孩,他也記得自己的奶奶曾在月下,壓根沒有變成狼。

“不可能!”小墨韻吼出這句話,可他的狼耳朵已經蔫了。

一個剛失去唯一奶奶的小孩,又得面對相鄰叔伯是狼的事實,小墨韻覺得自己夠慘了,可雲長天還告訴他一個讓他更加慘的事實。

“你的奶奶就是讓它給咬死的。”淡淡的話語沒有一絲感情,從雲長天嘴裏吐出,絲毫不讓人意外。

小墨韻覺得自己心裏壓抑身姿窒息,甚至可以停止跳動,這樣他就可以告訴自己,奶奶還活着,村民們也不是狼,村長叔叔他……

對月仰首的黑狼閉着目,安靜得如同一條犬獸。

“我看不見,不是方向感不好。”它忽然說了這一句。

瞎子狼開口了!

小墨韻直勾勾地盯着它,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看哪兒哪兒就會模糊一片。

“很多年以前,月獸曾經是一個繁榮的種族,它們栖身在一片山林,那裏沒有争鬥,沒有殺缪,也沒有妻離子散。白天的時候,他們不會知道自己晚上會變成狼;晚上的時候,它們也不會知道自己白天是人。兩條不同的物種,白天與黑夜交替着,雖然很不可思議,可它們就是如此。”

“本以為它們一族會永遠這樣活下去,可某天......”

瞎子狼仰着頭,雖然它看不見,可它知道小墨韻在哪個方向。冷風凜冽,可吹到它厚實的皮毛裏,讓它格外舒适“白天的月獸救了一個人,到了晚上的時候,月獸變成狼,它想吃掉那個人類......可惜了,那個人類跑了。”

“災難就此降臨......”

***

四周一片詭異,站在随之劍上的三人與瞎子狼對峙着,靜靜地任由時間逝去。

傾灑下的月華被頭頂的烏雲擋住,氣氛更加詭異。

“咳咳咳。”宛螢螢實在不想站在高空吹冷風,她硬着頭皮打破了這個僵局:“那個人類就是小墨韻的父親吧!他身手敏捷地逃跑後,就讓人滅了無狼村,不料被狼群瘋狂報複又受了重傷。結果還是那個如花的美嬌狼救了他,兩人互相傾心打破種族界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話本子寫的就是如此的故事。

黑狼默了半刻後,道:“不錯!”

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小姑娘:“???”

“那頭月獸正是我的妹妹,月獸的繁衍是我們一族最重要的事情,雌性在我族地位十分高,村長的位置歷代都是由雌性擔任。她肩負着全村的安寧,曾立下重誓要守衛我們一族。可是......為了那個讓我村血流成河的人類......”

“她背叛了我們......”

“我曾咬死了自己的親妹妹,成為了村長......”

小墨韻從随之劍上栽了下來,被雲長天拉着。他在半空中輕蕩着,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冷風把他的淚珠子吹得很遠。他已經不知該用何種心情說何種的話語了,冷光灌入他的嘴巴,仿佛能吹入他的五髒六腑。

“嗚嗚嗚嗚,奶奶、爹......娘......”

他從出生就沒有父母,從小就被嘲諷謾罵成狼崽子,他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跟他走得很近。唯一肯關懷他的人就是村長叔叔。

原來他不是村長叔叔,他是舅舅,還是害死他母親和奶奶的兇手。

“嗚嗚嗚嗚......”小墨韻胸腔內一股要報仇雪恨,殺掉壞狼的心蔫了:“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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