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孤風安樂1
漆黑的夜色,對于看不見東西的瞎子狼來說,有星與否是一樣的,可它還記得自己的妹妹喜歡。當她擡頭看向滿頭星辰的時候,連星辰也會黯然失色。
長着狼耳朵的小孩,月獸與人族的混血終究不适合生存在他們這裏。
“孤風安樂城,去那裏找墨洛吧!”瞎子狼仰着頭,它能感受到妹妹的血脈離它越來越遠。
對這個孩子,它沒什麽喜歡或不喜歡的,畢竟他身體流着一半人類的血脈。
人族總是那麽虛僞,肮髒,卑鄙,無恥,做作。
如果沒有那個叫墨平之的人族就好了!
還記得妹妹跟那個人族在一起後,因人族血肉的香甜,每到夜晚便會遭受同族的襲擊,就算妹妹血脈高貴,也抵擋不住群狼的夜夜騷動。逼于無奈下,她和墨平之離開了月獸一族。但在人類的世界,夜晚會成為黑狼的異物,也總是備受排斥。
她過得并不好,那個愚蠢無用的男人并沒有保護好她。
那日,天空下着細雨,白日裏他強行化為狼,偷偷把爪子伸向墨平之。人類的身體很脆弱,它的爪子只要插入了他的心髒,他必死無疑。
屆時,一切都可以恢複正常了。
沒有了人族的累贅,他的妹妹就能回歸月獸一族,過上安定的日子。
它的狼爪子很鋒利,想要殺死人類的心很堅決,可墨平之總是如此好命。剛生下孩子的妹妹身體很虛弱,猛地推開了他,替他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擊。
“哥哥,放過他吧!”這是妹妹跟它說的最後一句話。而她倒下了就再也沒有過睜開眼睛了。
月獸一族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但凡有族人離去,便要立即把屍體焚毀。火架上,梳着發髻的女人靜靜地躺着一動不動,白衣染上了鮮紅的血,像被火燒而綻放的妖冶曼陀羅。他看着最愛的人慢慢地消失,抱着稚子,留下悔恨的淚水。
身旁兩道黑影掠過,一道沖向火海,一道襲向他的腦袋。
他躲避了襲向他的人影,卻來不及拉住沖入火海的墨平之。
“回來!”他此生跟墨平之說過唯一的一句話,便是這句。
墨平之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他在火海中抱起妹妹的屍體,讓大火席卷兩人。
“老二!”傻大個扭頭看見已經着了火的人,眼眶通紅,見一拳打不中墨老大,便來了兩拳。為了護住懷裏的孩子,墨老大沒有還手,生生地承受着這一拳比一拳重的力道。
傻大個從小怕他,尤其是那雙鋒利的黑眸瞪他,但他為了替喜歡的女人報仇,為了不膽怯,他專往墨老大的眼睛裏砸。
***
屬于小墨韻的氣味消失了,墨老大知道他已經離開了,離開了這個本來就不屬于他的地方。半晌後,瞎子狼仰天一聲嚎叫,群狼惶動了起來,也跟着嚎叫。
“嗷嗚。”
“嗷嗚。”
“嗷嗚。”
上百頭狼的嚎叫在群山中回蕩了起來。
瞎子狼看不見,由另一頭狼帶路,狼群連夜遷徙而去。
上百頭狼在黑夜中奔跑,很快就剩下瘸腿狼和瞎子狼。一頭是跑不快,另一頭是警惕地盯着小墨韻離開的方向,它怕雲長天忽然帶人而至,它們一族危矣。
回想起墨洛帶人滅狼的那日,血染村莊,到處都是火光。母親拼死才把它和妹妹送走,村莊的同伴如蝼蟻般讓人踐踏殘殺,那是它一生的噩耗。
瘸腿狼雖瘸了腿,可好歹是一頭威猛的狼,适應了只用前肢奔跑,便能一蹦一蹦地朝大部隊追趕。
身後跟着靠嗅覺奔跑的瞎子狼,它早已适應黑暗,在衆狼身後盡一個村長的責任保護它們。其實不止一次它在想,如果它能夠擁有像母親和妹妹那樣的先祖血脈能力,也許就無須像現在這樣帶着族人過耗子般東躲西藏的日子了。
瞎子狼本是蹦得好好的,一直跟在大部隊身後,忽然它鼻子聞到了甜絲絲的肉香味,趁着瞎子狼不注意咽了咽口中的唾液,往另一個方向拐了過去。
腳下生起一陣風,瞎子狼一個漂移便拐到了瘸腿狼面前,龇牙低吼了聲。瘸腿狼吓得栽倒在地,不敢再打那個死老太婆的主意,心裏雖然十分可惜,可也只能蹦着前肢繼續跟上大部隊。
瞎子狼扭頭,雖然看不見,可它能感覺到前面這個院落是他生活了幾年的地方,裏頭有一個被他啃掉四肢的老太婆。心中生不起任何的波瀾,瞎子狼朝前奔去。
幾年前它就告誡過老太婆,好好照顧墨韻,若是膽敢跑,它會把她的四肢活生生的啃下來......
吃到肚子裏去。
***
孤風安樂城又名為“孤獨終老城”,乃是一座義城。此義并非是英雄好漢義薄雲天的義,而是義莊的義。修仙界但凡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仙者過世,必會來孤風安樂城尋一兩個得到高人來超超誦,念念經。
哪個修仙的沒有砍過人,哪個修仙的人真能無欲無求一心打坐修煉。功力越高,心就越大。除非正能成仙,不然留着這塵世上,個個都是俗人。
功名利祿誰不愛?
富貴輝煌誰不要?
不愛不要的都是傻子。
在孤風安樂城讨生活的說好聽了,是各行入各眼;難聽的就是讨死人錢的生活。是以天空陰雨蒙蒙落個不停,地上賣油傘的也賣個不斷。
據說,那是因為賺多了死人錢,老天爺不高興,所以日日下小雨。
這雨一年到頭就中元節那日停那麽一小會兒。
如此邪門詭異之地,除了家中死了人的,不然極少人願意踏入孤風安樂城半步。
宛螢螢幾人因夜空下着小雨,不好禦劍飛行,便徒步入了城,一人撐了一把油紙傘。她覺得這天真是夠陰郁的,還時不時吹幾陣陰風來,實在讓人心裏不舒服。
袖子讓一只小手被抓住,宛螢螢低頭。小墨韻扔開了油紙傘,鑽入她的傘下,發紅的眼眶噙着淚水:“我擔心奶奶,要不我們回去吧!”
狼耳一聳一聳的,看着格外可憐。
宛螢螢摸摸他的腦袋:“放心,你奶奶的遺體不會有事兒的。”要是要吃,早就吃了。而且他們只有幾人,若是跟上百頭狼去拼搏,就是不死也得掉一層皮,還是等翌日天亮,月獸變成普通人再回去的好。
見他臉色依然愁苦,她嘆了一口氣繼續道:“要不我讓肥貓去盯着。”
小墨韻頓時擡起眼眸,亮晶晶的,如一頭小鹿撞入她的心裏,宛螢螢心裏柔軟一片,擡手把扒在哞獸背上舒服睡覺的黑貓擰了起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去盯着。”
身為一只用來尋人的魔獸魔紋虎貓:“......”
她揚了揚挂在手腕的繩子,臉上笑容燦爛不已:“貓不是喜歡爬樹嗎?”
肥貓:“......”太無恥了!
爬樹和綁在樹上一整日能一樣嗎?
想起活活受罪被綁了一日的苦逼,魔紋虎貓弱弱地力争不去狼窩,用鋒利的貓爪子,在地上寫上蒼瞳二字,碧綠的瞳孔眨了眨,仿佛在說“若是我去了,誰去找倉瞳姑娘。”
宛螢螢愣了愣,覺得這肥貓被她綁了一日,聰明了一點點。托着下巴思襯道:“你也就那點兒用處了。”
“......”被最無用處的死丫頭鄙視是什麽心情,大肥貓頓時心塞不已。
“黑鹿,你去。”雲長天淡然道。
油紙傘下那頭銀發在黑夜中十分引人注目,雪袍纖塵不染,一手抱着小梅花,一手捂着傘柄,白皙的手如鑲嵌在傘柄的白玉一樣好看。黑鹿溫順颔首,悄悄白了眼讨鹿嫌的丫頭片子,這才離去。
孤風安樂城不算什麽大勢力,可也得需要人管轄。因這裏的人多是野路子出身,誰也不服誰。幾十年前的孤風安樂城乃是流氓地痞的聚集之地,城主府如同虛設。
但這一切的局面,在穹蒼天府仙首的妹妹下嫁給城主府當夫人後發生改變。有了穹蒼天府撐腰,誰也不敢忤逆城主府,從此孤風安樂城的城主便過上了呼風喚雨的好日子。
宛螢螢眨了眨眼睛,聽說老城主和夫人都已經去世了,現在當家的是雲長天的表兄,也不知他是否要去城主府溜達溜達。
“深夜到訪多有不便。”雲長天看了眼大肥貓:“尋人要緊。”
宛螢螢把大肥貓扔下地:“找人,墨洛!”
大肥貓:“......”
你随便崩出兩個字就要你家貓爺爺找人,你當貓爺爺是神仙啊!
“墨洛!”吊兒郎當的響聲在幾人身後響起,輕佻道:“莫不是想給哥哥做小情人。”待宛螢螢轉過身後,來人看了覺得很滿意:“不錯不錯,是我喜歡的清純小美人兒!”踱了一小步,眯了眯眼眸,油紙傘下的藍袍中年人無比騷包地撩了撩鬓間發絲。
雲長天一個箭步擋住宛螢螢身前,蹙眉道:“還請墨師弟自重。”
墨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雲面癱年紀不比他大,卻因為他是他姑父門下的學生,便吃了虧,從小得喊他一句‘師兄’。側頭盯着宛螢螢,吹了一口哨:“小妹妹,你可別被雲面癱給騙了,你看他清秀如風,高潔似雪,其實是個性冷淡。十年前……”
雲長天把小墨韻擰出來放在身前,淡然道:“他叫墨韻,你認識這個小孩嗎?”
毛絨絨的狼耳,兔子般驚慌的眼眸,小小的個子,還性墨。看着就知道怎麽回事兒!墨洛笑道:“你大伯尋了你個小崽子幾年,誰知道忽然就蹦了出來。”招招手:“小崽子,你還不快過來讓你伯看看,是不是跟你爹長得一模一樣。”
小墨韻躊躇着不敢動作,宛螢螢輕推了他一把:“去吧!”這個墨洛看似輕佻,卻不似壞人。看小墨韻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不似村長那種硬邦邦的關懷,而是發自內心的對他好。
小墨韻第一次知道原來他還有一個伯伯,從宛螢螢的傘下跑到墨洛傘下距離不長,他的發絲沾了幾顆小水中。他的耳朵一聳一聳,看着格外的靈動,他在墨洛鼓勵的眼眸下,扯大了嗓門,喊了一句:“伯!”
“哎!”墨洛笑着答應了,溫柔地替他拂掉水珠後,一把擰着他的狼耳朵,笑道:“這是狼耳朵嗎?怎麽瞧着是狗耳朵。”
“疼!疼!”
畢竟是初次見面,墨洛很快松了手,皮笑肉不笑道:“害得我白白地找了這麽多年,以後再收拾你。”一掌拍到他腦袋上:“跟伯走吧!你爹這輩子什麽都比不過你伯,唯一一樣有出息的就是生了你,以後你就是伯的兒子了。”
小墨韻冰冷的心被溫暖填滿,明明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可男人的笑容卻讓他覺得無比可靠。他擦了擦不争氣的眼淚:“還有奶奶!”
“一塊兒帶走。”
墨洛不問他爹無父無母,怎麽多了個親娘,心裏也不怎麽在意。一個長了狼耳朵的小崽子,若是沒個人照顧,怎麽也不能活着來見自己。看在她養了小崽子的份上,墨洛給她養老送終也不是不成。
小墨韻含淚道:“她死了!”
“那就風光大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