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琰人不算高,但喜歡穿不低于十厘米的細高跟,艾笑總笑她是耍雜技踩高跷。

這會兒不知怎的抱懷一站,氣場忽的暴漲,像有兩米八。

徐厚全被半路殺出來的她弄得有點卡殼。

“你胡說八道什麽!別想騙我,我找人查過她的手機號,這就是白琰!”

“那電信的號碼是我給她的。”白琰掏出自己的身份證怼上去,“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現在要戳死的這位姓艾,洋城市遵紀守法,敬老愛幼好公民。跟我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

今夜的街燈實在太亮了,徐厚全離得這麽遠也能瞧清那證件上的名字與照片。

他剛才沸騰的血液就像給人潑了盆又冷又馊的洗腳水,忽然變得臭不可聞起來,讓冷汗打濕的秋衣緊貼在身上,束縛得人難以喘氣。

白琰:“現在信了嗎?要不要再看看我的護照和駕駛證?”

徐厚全沒有回答。

前不久因為白琰的電話總是不打通,他一度懷疑是她為了避事故意棄之不用,于是才托人去查別的號碼。

然而對方只給了白琰另一個聯系方式,卻沒将身份信息傳給他,所以在此之前徐厚全壓根不知道她長什麽樣。

網絡上兜售個人隐私的商家鋪天蓋地,為了多賺點錢,信息便給得扣扣索索。

而他連是個智能手機都不大會用的無業游民,也不曉得其中出了什麽差錯,最後兜兜轉轉找到的竟是艾笑的地址。

“原來發騷擾短信的那個就是你啊。”對面的白琰見他怔忡的眼神,很同情地打量過來,語氣裏透着無奈,“你說你這個人,快遞送錯也就算了,尋仇報複都能找錯對象。叔,扪心自問一下,真的是我咄咄逼人嗎?你就真的沒錯嗎?”

仿佛是紮到了痛處,徐厚全老臉通紅,那顆本來就不怎麽穩固的玻璃心,叫她一句話說得愈發搖搖欲墜。

回想起自己近一個月來費盡心思去調查的住址,買的匿名卡,發的各種恐吓短信,統統是泥牛入海,無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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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個陌生人花樣百出,結果罪魁禍首毫發無傷。

他越想越崩潰,越想越憋屈,越想越覺得自己是真沒用,簡直要炸了。

白琰并不清楚對方此刻心裏的百轉千回,繼續開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得對自己做的事負責。反正你恨的人是我,把她放了,我随便你捅刀子。”

旁邊的警察一聽,瞬間有些懵——這不合規矩啊,群衆怎麽能越過民警獻身去當人質?

立刻慌張地對視——還看什麽看,誰來把這姑娘拖走!

她此刻像個豪氣幹雲的女俠,艾笑卻小心翼翼地避着歹徒的刀鋒,只想叫這人別說了——她感覺徐厚全快給白琰說成了高血壓,手抖得比剛剛還要厲害!

妻離子散,無家可歸。

自己賭上大半輩子的沖動居然還抓錯了人。

徐厚全一手摁着艾笑,一手握着刀柄,舉目望去,周圍是警惕戒備的警察,外圍是不明真相的群衆。

他兩只腳踩在了“人生全毀”的邊緣,已經摩擦出了痕跡,注定終生有抹不去的烙印。

而眼下,這邊緣的前面是萬丈深淵,後面則是懸崖峭壁,無論走哪一步都是萬劫不複。

徐厚全的臉皺成一團,四肢發顫,聽不出是哭還是笑,好似應激反應嚴重的貓,有些情緒失常了。

橋下的湖水帶着潮氣,遠處的近處的人聲驚慌失措。

察覺到耳邊呼吸很重,亡命徒的喘息裏多出些蒼涼的雜音。

艾笑吸了口渾濁的北風,試圖緩和對方的緊張,微不可聞地說道:“快遞……師傅,是人總有污點的,其實這沒什麽。過個一年,兩年,三年,多少人能想得起幾年前的事情?一生還那麽長,更名改姓,改頭換面,你什麽時候重新開始都可以。

“往事……”

往事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可惜徐厚全已經滿腦子堆着白琰的嘲諷,沒能聽進去她熬的雞湯。現在首鼠兩端的人變成了自己,于是退避三舍的民警各個顯得面目可憎。

他周身的弦繃得太緊了,一觸即炸,以至于不知道是誰動了一下——盡管根本沒上前,徐厚全還是條件反射地往後猛退。

但他小腿抵至欄杆,早已是退無可退的狀态。

撥開人群的林現甚至來不及阻攔,就見徐厚全重心失衡地這麽一仰,拽着艾笑直接從橋上倒栽了下去,齊齊落入了深冬的湖水中。

下墜的聲音沉悶而遙遠,“噗通”一聲。

四周一片嘩然。

“艾笑!”

白琰飛快奔至欄杆邊往下看,這是條跨湖的公路橋,大概有十幾米之高。

随之而來的林現撲到石欄上,橋洞太黑了,只能借兩岸的光隐隐約約看到幾團模糊的影子。他瞳孔倏地一縮,流淌在四肢百骸裏的血液驟然冷卻又驟然滾燙,林現幾乎是沖着白琰吼出來的:“你激怒他幹什麽?!”

後者被他怼得吓了一跳,一時半會兒茫然地愣住了。

張季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徒勞地照了片刻,緊接着舉起對講機問有沒有會游泳的來支援。

他正一轉頭,只見林現已然将外套脫了下來,朝自己懷裏一塞。

“林隊??”張季被砸得險些站不穩。

大寒夜裏,他就穿了件襯衫,整個人單薄得不像話,林現最後把手機揣進大衣中,匆匆吩咐,“聯系最近的救生艇,要快!”

随即便踩着扶欄,一頭紮了下去。

艾笑在周身懸空的剎那想了很多事。

世間上的事真是奇妙。

偏偏這麽巧,白琰的手機在那段時間給人偷了;偏偏這麽巧,徐厚全稀裏糊塗查錯了地址;又偏偏這麽巧,他抖成篩子不慎落水,還帶上自己。

她想,一個人應該也要積攢了很多黴運,一口氣齊發才能有這樣的成就吧。

冰冷的湖水由上到下淹沒口鼻,艾笑被刺骨的寒氣激出一身觸電似的冷戰來。

多少人怕水,是怕水積壓着筋肉的那種感覺,是對腳踩不到底的恐懼,心口像突然患上了梗塞,跳得比狂奔百米後還要快。

她大學的游泳課是混過去的,比起怎麽游,對如何能不那麽快淹死了解得還更多一些,只好先放棄掙紮試圖保存些許體力。

然而艾笑不愛穿羽絨服,旁邊的徐厚全勉強能浮在水面,她身上的大衣卻吸飽了水沉甸甸的壓着人越陷越深。

冬天的湖泊實在太冷了,不到一分鐘,艾笑的手腳已經僵得無法伸展,幾乎連撲騰的機會都沒有。

當五官嵌入水裏時,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半秒都撐不下去。

離這兒最近的岸邊過來起碼也要花上四五分鐘,普通人在水裏最多三分鐘窒息,五分鐘後會完全死亡。

大概只能求神仙下凡了。

就在這時,有“神仙”托起了她的下巴。

那人的手掌很大,指腹粗糙卻修長,動作輕而迅速地将艾笑的頭扶出水面。

缺氧太久了,甫一接觸空氣,她腦中好似打了個激靈,發了瘋一般大口呼吸,然後又嗆了水,咳得驚天動地。

“調整呼吸,不要慌。”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大概是吓懵了,她居然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是誰。

林現從後面單手斜握住艾笑的肩,帶着她朝最近的橋洞游去,“沒事了,放輕松一點。”

“不用怕。”他說,“有我在。”

仰泳是标準的下水救人方式,艾笑無法轉過身來看他,只覺得抱着自己的那條胳膊十分有力,像一道水火攻不破的屏障。

湖面閃着漣漪萬千,冷得人發抖。

林現摸到了橋洞的石壁,用手撐在那裏,同時引着艾笑過去。冬水寒氣重,極容易抽筋,他的體力不一定能支撐到回岸邊,為保證安全,只好先在這裏等救援。

她扶着牆,這會兒才感受到劫後餘生地慶幸,在發抖地間隙裏沖旁邊的人磕磕巴巴地笑:“林……林現。”

“你是……河神嗎……”

橋上陸續有人抛下救生圈,在黑壓壓的水上零散地搖晃着。

艾笑已經凍到麻木了,幾乎口不能言,如果此刻天色再好一點,能看見她嘴唇青紫一片。

林現把她貼臉的濕法撥開,回頭望了一眼還在遠處的燈光,“再堅持一下,救援船很快就過來了。”

“我有點冷……”她邊點頭邊問,“你不冷嗎?”

縱然有可以扶的橋洞在側,因為沒力氣,艾笑還是一直再往下滑。

林現抓着她手臂提了幾下,覺得不是辦法,最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說:“抓着我。”

“嗯。”艾笑輕顫着湊上前,打着哆嗦去抱他的脖頸。

青年的背脊寬闊又厚實,頸項處有凸起的筋,裏面正有脈搏跳動。

最冷的那一陣過了,她身體這會竟隐隐适應了這樣的溫度。直到此時,艾笑才理清楚自己所處的狀況,她趴在林現肩頭,像忽然想起了什麽,沒頭沒腦地輕笑了一聲。

“你這性格,還真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可惜流動的湖水和頭頂的人群太吵雜,林現沒能聽清她這句自言自語似的呢喃。

白琰趴在石欄上,大半個身子都快探出去了。

周圍的警察在忙,救護車在忙,圍觀群衆也跟着瞎忙,但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忙。

黑燈瞎火,丢下去的救生圈也有撲騰聲,到處都是漣漪,分不清艾笑會在什麽地方。

“林隊已經下水了……其餘會游泳的先把救生衣穿好再去幫忙!”

旁邊的人跑來跑去,白琰是個急性子,要不是大學的游泳課她跟着艾笑一塊兒翹掉,現在只怕也跳了。

她自己急,轉頭見張季立在橋邊幹看着,心裏更急了:“你怎麽不去救人呢?”

後者突然被她問到,開口有些無措:“我倒是想……我不會游泳啊。”

白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不是警察嗎?”

張季忽的感覺一座大山壓到了背上,忙為自己辯解,“警、警察又不是都會游泳的。”

随即,他便瞧見這女人眼裏毫不掩飾地嫌棄:“你這也太弱了。”

張季:“……”

搞技術的就沒有人權了嗎!

好在因為今天來商圈過節的人多,局裏預料到水邊是意外的高發地段,提早做好了安保,在附近停着救生艇。

這會兒出事,來得倒也挺快。

白琰見小船駛進了湖中心,便趕緊下橋去看。

救生艇靠近時,扔了條繩子,林現抱着艾笑,就着麻繩被拽到船下。

有不少人在邊上等待接應,他尚有力氣,直接把人舉起遞給救生員,“不用管我,先拉她上去。”

離開水的感覺就像脫了層剪不斷理還亂的外衣,艾笑神志不清地被拉上了船。

朦胧中她似乎聽見林現在身後推拒了旁人伸過來的手。

“等一下,那邊還有一個人溺水,我再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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