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馬路上不知何時來了幾輛狂飙的摩托車,輪胎擦過地面的聲音又刺耳又吵雜。
疾風呼嘯而去。
不太穩定的路燈正在閃爍,最後清晰的将兩道人影投射在長椅邊。
林現的嘴角動了一下,他輕輕舔了舔略微發幹的唇,視線裏的艾笑正注視着這邊,眼睛跟着不明所以的眨了眨。
“我……”
幾乎是在冒出第一個字的同時,對方的目光忽然從他身上溜了過去,一直投射到背後,旋即好似星火點燃,“呲啦”一聲亮起火花。
“等一下。”
林現後半個字懸而又懸地剎住。
只聽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有脆皮玉米。”
他有些懵,當即微微一愣,“什麽?”
林現順着艾笑的眼神往後看——小地方沒有城管,路邊攤擺得十分猖狂,一輛流動餐車就停在車站旁做生意,燒烤的油煙嗞嗞沖上天。
“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講過,我們這兒有家烤玉米特別好吃。”她滿臉的懷念,“真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們還在……你要不要嘗嘗?我請客啊。”
林現大概還沒從剛剛的感情醞釀中轉換過來,腦子都慢了半拍,只見她從包裏摸出一張零錢,起身就走。
“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他後知後覺地警醒,忙擡頭:“哎,那個玉米不衛……”然而人已經跑遠了。
“生”字只好噎在了喉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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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烤攤周圍蹲着三四個小孩和兩個大人,想不到生意還挺好,艾笑站在這堆人中間絲毫不違和。
林現靠回長椅上,對着那道背影深深嘆了口氣。
這要再多來幾下,自己的血壓鐵定飙升。
辣椒孜然的香味順着風飄來,柔和嗆人。
他無所事事地坐在原處,把要說的話反複在內心在排練了好幾遍,十指不安地合攏。
就在這時,“叮咚”一聲響,坐位邊上有震動,林現轉過頭——艾笑的手機正堂而皇之地放在一旁,似乎來了一條推送,信息燈正在閃。
居然連這種貴重物品都能随便放。
他無奈地搖搖頭,只得先拾起來放好。
手機沒有套保護殼,林現不經意觸碰到邊沿的按鍵,屏幕瞬間一亮。
鎖屏壁紙上的年輕男人就這般防不勝防地出現在面前,明朗得晃眼。
他放東西的動作就此一頓,眉峰微妙地動了動。
那是一張笑容純真的臉,對方的五官似乎格外精致俊秀,穿着T恤球鞋放松地坐在臺階上,旁邊有吉他,底下擺着幾顆籃球,被後期修得毫無瑕疵。
這絕對是讓林現記憶深刻的眉眼,哪怕時隔八年再見,也并不覺得陌生。
他手指不自覺收緊,眸中浮起的笑意漸漸往下沉,沉到最後分毫不剩。
何子謙,這個人他太熟悉了。
未曾解鎖的屏幕很快暗下去,随即再度陷入沉睡。
林現神情複雜地望了一眼遠處還在等烤串的艾笑,忍不住又重新摁亮了手機。
——鎖屏壁紙是滾動顯示的,這次出現的只有一片蔚藍的汪洋大海。
何子謙的海報已經淹沒在了她所存的無數圖片中。
但林現隐約明白,那個人應該依舊在她心裏占據着一方天地。
哪怕曾經歷過怎樣的不愉快。
知慕少艾時,人們對于生命中第一個動心的場景,第一個動心的人,總是會有些無法用言語解釋的執念。
譬如何子謙之于艾笑,而她之于自己。
高中時代各自留給對方的印象早在八年的歲月裏潛移默化的扭曲。
如今的娛樂圈流行賣人設,何子謙的經紀公司給他塑造的熱點就是“少年感”,所以出現在公衆場合裏時,永遠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鄰家大男孩形象。
就像剛才那張街拍,笑得過于柔和親切了,甚至令林現隐隐生出不适。
他本人的性格全然不是這樣的——
吊兒郎當,上課睡覺,下課抽煙,當初不知用的什麽手段考進花城市一中,一直維持着年級墊底的好成績。
但不得不承認,在這三年裏,他一直帶給林現難以磨滅的危機感。
敵意很深重。
其實那時候,何子謙所處的班級位于教學樓的最底層,他又幾乎天天遲到,平常基本很難碰上。
第一次見還是艾笑拉着他去籃球場,隔着護欄網看到的。
裏面一群男生在打球,賽事激烈,其中有個身形高挑的十分惹眼。
只要他一進球,圍在場外的女孩子便會瘋狂的尖叫。
——艾笑也跟着一起叫。
甚至還帶着無比自豪的語氣地同他講:“你見到沒?是不是很厲害?是不是帥爆了!”
“簡直像漫畫裏的男主角啊,連動作都那麽蘇!”她虔誠得像個信徒,眼睛都閃着光,一臉甜笑。
彼時的林現個頭還不及何子謙高,身體纖細瘦弱。
但他就是不滿艾笑看何子謙的神情,那是一種無限仰慕和青睐的眼神。
當下竟小聲說了一句:“不過就是會打球而已。”
恰好被旁邊一個女生聽見了,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林現與其目光一觸即放,欲言又止地抿唇,将臉調開。
從那之後,他便開始練球了。
小區內有自帶的球場,他每天完成了日常的功課後會去練一到半個小時,再回家洗個澡,幾乎倒頭便能睡着。
難得充實的高一生活。
在這段時間,班裏曾根據成績進行了小範圍的座位調整,他被安排到艾笑的斜後方。
距離和角度剛剛好,只要一擡頭,林現就能看清她在幹什麽。
理化課支着腦袋走神,語言類科目下筆卻飛快,草稿本上寫得滿滿的,全都是何子謙的名字,塗鴉畫一大堆籃球。
包括她貼在翻蓋手機上的大頭貼也是這個人——不知是從哪裏要來的。
到了周末甚至還會翹補習課去聽他唱歌。
喜歡何子謙的人很多。
他是個很會說情話,又十分能逗女生開心的人,氣質帶着點痞壞,帥氣得放蕩不羁。
在校慶上彈自己寫的歌,和別校的籃球隊打比賽,會跳舞偶爾抽抽煙,滿身社會氣,學校裏的桃花卻多不勝數。
十六七歲懵懂而青澀的年齡階段,他成了大部分女孩憧憬的人物。
也包括艾笑。
直到下半學期,她的閨蜜們終于慫恿她去表白。
表白的過程林現不太清楚。
但肯定是被拒了。
因為有一節課,她趴在桌上哭了一下午。
第二天眼睛也還是紅的。
那會兒正當少年氣盛的時候,他在晚自習結束後,沉默地收拾好課本,一個人跑去校門外堵何子謙。
一幫大半的小子黑燈瞎火地打成一團。
在巡查的老師手電怼過來時,又紛紛慌裏慌張地四散跑開,躲得比誰都快。
這是林現長這麽大,頭一次違反校規和人打架。
到了第三天,他的嘴角和艾笑的眼睛一起紅了,紅得相得益彰。
後者詫異地問他怎麽了。
林現避開那只伸過來碰自己嘴角的手,搖搖頭說:“被我爸打的。”
于是又收獲了一波憐憫同情的眼神。
然而對于何子謙,艾笑一點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哭完一場又恢複如常,始終保持着不讓人讨厭的距離表達對這個男孩的喜歡。
等到高二,練習了半年,林現逐漸跟着班上的男生在晚間打球。
花城一中有籃球隊,下午課上完之後,一般是校隊打比賽的時間,偶爾也會騰出場地給他們。
當日幹架的不了了之,林現一直耿耿于懷,終于在某一日的練習賽中,他對上了何子謙。
那天的籃球場仍舊有人觀戰,年輕的女孩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站着,一眼望不到人。
但因為知道她可能會在場,林現幾乎拼盡了全力。
還剩五分鐘的時候,他頭發幾乎被汗水浸透了,球衣上染着大片水漬。
比分最後停在了35:27。
結束的那一刻,何子謙離他很近,喘着氣說:“你他媽是瘋狗嗎,一路就只追着我跑?”
那晚天色太黑他估計沒有認出來。
而真正接觸之後,林現才發現何子謙其實球打得并不怎麽樣,他花架子很多,但大部分不實用,唬唬人還可以。
林現沒吭聲,手撐着膝蓋,在将要落下的夜幕中朝四周掃了一圈。
旁邊忽然聽到他輕輕一笑,“別找了。”
他沖着不遠處的人颔首,“你怼我這麽緊,不就是要給那個女孩兒看嗎?”
林現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了,艾笑正從學校的小賣部裏買了水,拿了條毛巾朝這邊走。
何子謙站直身體,懶洋洋的用手肘捅他一下,“诶,你信不信。”
“你這麽費勁的贏了比賽,可她一會兒過來,還是會先找我。”
林現喘息的動作緩慢地停住了,他抿住唇,一言不發地望着前方,目光低沉。
“要賭一把嗎?”
何子謙勢在必得地一笑,特地向旁邊挪開幾步,與他在同一水平線上,漫不經心地單手插兜。
散場後的籃球架下人來人往,因為今天是周五,還有不少鄰校的女生看熱鬧。
深秋夜色蕭索又凄清,教學樓在頭頂上亮出零落的燈,艾笑走在紛亂的人影裏,背光的她五官是模糊的,什麽也看不清,但林現總感覺她在笑。
笑得很漂亮。
他不由自主地将身體立直了,說不出為什麽,此時此刻內心忽然萌生了一絲期許。
微弱到難以捕捉。
因為腳步快,礦泉水瓶晃得微微作響,艾笑的手臂在動,那似乎是一個遞水的動作。
林現下垂的手便無意識的,悄悄往前探了一下。
她的手同時伸出去。
目光卻堪堪從他這邊擦肩而過,眼睛和那瓶水一樣清波蕩漾。
徑直走向了五米外的何子謙。
林現的胳膊還停在半空,一個約莫三十左右的角度。
旁邊的校草衆星拱月的被圍在人群之中,他撩了把被汗打濕的頭發,擰開礦泉水仰首喝,一面與朋友說話,一面是似而非地朝他看了一眼,挑起眉。
林現在很久之後才明白,當有了喜歡的人,視線裏是容不下其他的。
就像站在山中賞景,有人看到的是雲,有人所見的是山。
或許從始至終,艾笑甚至都沒發現過自己的存在。
哪怕他們曾經朝夕相處過三年。
……
“你吃辣的還是吃甜的?”
被濃郁的燒烤味道拉回了注意力,他擡頭發現艾笑舉着兩只熟玉米站在跟前。
林現随手挑了一串,把手機還給她。
“你才吃過晚飯,還有胃口吃這個?”
“飯後甜點嘛……”
“對了。”艾笑咬完一口,問道,“你剛剛有什麽事情告訴我?”
他聞言頓了頓,然後遮掩地聳肩,淡笑說:“沒有。”
林現:“沒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