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艾笑為什麽對這件毛衣那麽熟悉?
因為前不久譚悅還在她面前抱怨過衣服不合身,上寬下短,但由于是舅媽買來的,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那個小丫頭片子叽叽喳喳地嚎了一夜,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套上這件大了一碼的毛衣去上學了。
現在這是什麽意思?
大姨媽側漏了嗎?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對方頭頂的“正在輸入”倏忽停止,緊接着彈出來一句話——
“如果想要她平安無事,準備五萬現金,一個小時之內送到勞家灣舊鐵路附近的廢棄學校。”
車子猛地剎在了路邊。
陡然減速的輪胎和地面摩擦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艾笑同林現幾乎都被慣性帶得一抖,她還怔怔地捧着手機,那一行小字正冷硬而又觸目驚心地躺在聊天記錄中。
腦子裏先是有幾秒的空白,然後手腳的冰涼才慢慢的,開始蔓延到全身。
畢竟這種事得有多小的幾率能落在自己身上,艾笑從來沒有想過。
她驀地看向林現,開口時嗓音顯得有些喃喃的,不可思議:“……譚悅。”
“譚悅好像,被綁架了。”
他眼底的神情微微一凜。
這個地方不能随便停車,林現迅速打轉方向盤,找了個酒樓外的露天停車場先将車子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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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給我看一下。”
“哦……”她忙遞上前。
這條勒索信息太簡短了,綁匪連地點都給得含糊不清,除了錢與那張來路不明的血衣,沒有一條線索是明确的。
“五萬塊?……”林現似是而非地擰起眉。
“怎麽樣?”她一顆心驟然揪到了嗓子眼,“我、我是不是要去報個警?可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來得及嗎,銀行的現金櫃臺中午有開麽?ATM機一天能取多少錢?勞家灣在什麽地方來着?”
艾笑被一鍋粥攪渾了的大腦開始漸漸恢複運作,擺在眼前的問題便排山倒海地堆了上來,滿心茫然,不知所措。
她到底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尚未成家,平時操心最多的也就只有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什麽時候處理過這樣的突發事故。
“你冷靜一點,先不要慌——”林現安撫道,放大了那張圖,問她,“你确定這件衣服是她的?”
艾笑再次端詳了一遍,語氣認真:“我确定。”
“普通的毛衣同樣的款式在淘寶上不難買到,有這個也并非就能證明譚悅真的遭遇不測。”他說話依舊有條不紊,“我只是好奇,綁匪為什麽會發給你?按理說你不算是她的監護人。”
她被問得小小的卡殼了,仔細思忖片刻才作答:“……她舅舅家在汶寧,離洋城太遠了,這一陣子譚譚跟我混得比較熟,也許是覺得……找我要錢會更快一點?”
“譚悅是個高中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平時也不回家。一般父母家人和學生的聯系方式只靠一部手機,往往電信詐騙就是看中這一點,偷了手機之後,再借此要錢是很常見的手段。”林現提醒她,“你最好再去核實一下她現在到底在什麽地方。”
艾笑短暫的熱血上頭被他忽然醍醐灌頂,澆了個透心涼,總算鎮定下來。
這會兒琢磨起前因後果,發現似乎是有點不對勁。
才恍然大悟地意識到自己沖動一時爽,險些讓最低級的騙術給詐了。
真想不到她一個還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也遭遇了一回空巢老人的待遇。
車子駛出去掉了個頭,往譚悅所在的洋城三中疾馳。
艾笑一連打了好幾通電話,中途打通了一次,但很快就挂斷了,剩下的全都是“已關機”的提示音。
“沒有人接。”
林現問道:“你有她班主任或是學校的號碼嗎?”
艾笑搖了搖頭。
她本來也不是譚悅的親戚朋友,哪裏會留這些人的電話。
“哪個班級知道麽?”
“……十二班吧,好像。”
她臨危受命地肩負起當媽的責任來,好長時間內心複雜且感慨。
林現沒再問下去,在開車的同時翻出手機內的一個聯系人撥通,似乎是在找誰幫忙查信息。
午後慵懶的陽光漸漸由烈轉陰,天色毫無征兆地顯出幾分蒼白的味道,将長街兩旁的大樓襯得愈發棱角分明。
下午兩點左右,他們抵達了學校門口,而同時,一條身份數據也發到了林現的工作專用號裏。
艾笑在三中的傳達室等了大概二十分鐘,短發黑框眼鏡的女教師總算姍姍趕來——高一的周末還沒安排課程,學生老師都在家午休,來得晚也實在無法太苛責。
“你好你好。”她滿頭大汗地站定腳,望着這一幹人等,有點不知道從何開口。
林現率先起身,很有禮貌地沖其一點頭:“你好,是譚悅的老師對吧?”
“對,有什麽事情嗎?”
他特地沒有亮出警官證,只是面不改色地解釋:“我們是她的表親,現在開春了,老家那邊擔心她換季受涼,所以帶了點衣服和藥品過來。”
說着,林現環顧周圍,“但是電話一直沒能打通,不曉得您知不知道她的行蹤,她還在學校嗎?”
“譚悅?”四十出頭的女教師要給好幾個班級上課,一個班六七十人,反應了近一分鐘才想起,“她是住校的吧?”
“在這兒住校生周末出入會有登記的,你們稍等一下。”
宿舍離校門口得有十來分鐘的腳程,她蹬起一輛腳踏車來去如風。
很快,那本已有歲月痕跡的冊子擺在了艾笑面前。
她和林現忙對着日期一行一行找。
“在這裏。”
老師眼尖,當即給她指,“譚悅昨天就離校了。”
備注上寫的是“回家”,然而艾笑再往前翻,她每個周末似乎都要“回家”一次,可據她所知,這近一月來,譚悅住的都是自己家。
那她這是要回哪兒去?
上天嗎?
正在她一籌莫展的當下,手機又“哐當”一聲響了。
譚悅那個怎麽都打不通的號碼卻非常準時的給她發了條微信。
這一次,對方的話忽然變多了,不再那麽惜字如金,信息一條一條的往外蹦。
——“你似乎不太守時啊。”
——“是去報警了嗎?”
——“看樣子我必須得讓你稍微認真起來才行。”
艾笑見到這幾串文字,眼皮便開始不詳的狂跳,此刻的時間顯示的是下午兩點,距離對方所給的一個小時時限已經超了十分鐘。
林現發現她神情不對勁:“怎麽了?”
沒等艾笑回答,那邊就發來了一個短視頻,小圖糊成了馬賽克,人畜難分。
她點開來,幾百兆的內容加載了半天,遲遲沒下載好。
這附近的信號實在太堪憂,她等得心慌,急忙跑出傳達室,一徑走到了校外。
“艾笑。”
林現跟在後面,班主任同保安則兩臉茫然的留在原地。
艾笑正對着四周找wifi,誰想就在他走過來的瞬間,緩慢挪動的加載條頃刻就滿了。
展現在眼前的畫面色調暗沉而灰白,背景是一方破舊的牆面,牆體已然剝落,四壁被熊孩子塗上亂七八糟的線條。
兩邊的窗碎得搖搖欲墜,光從支離斑駁的縫隙往裏照,照在正中央的一把靠椅上。
那是老式學校用的木椅,四個腳甚至不一樣長,盡管平放也依舊東倒西歪。
譚悅就被綁在這張椅子上,她穿着件薄羽絨,頭發淩亂,模樣狼狽,嘴巴讓膠帶纏了好幾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沖着鏡頭驚慌失措地“嗚嗚嗚”。
視頻是用手機拍的,離得太遠,不知道她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
很快,視線裏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瘦削高挑,從外形來看那人明顯是個男的,他整個頭都用紙袋罩住,密不透風,只剩兩個黑洞洞的眼睛。
對方略微調整好鏡頭,随即比劃出一把尖刀。
紙袋後面的神情大概是十分狠厲的,只見他握着刀站起身,朝被綁成了粽子的譚悅走去,背景的“嗚嗚”聲更大了,小破椅被她晃得咯吱作響,令人心悸——
畫面就靜止在了這裏。
艾笑的心情也跟着一起墜入谷底。
她眼睛尚且怔忡,但面色已隐約開始發青。
緊接着,視頻下面彈出來幾句話。
——“我再給你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這次不要耍花樣了。”
——“警告你,別輕易報警。”
于是,一張高清圖發了過來。
原來譚悅坐着的那把破椅子背後還另有洞天,一個瞧不出是電箱還是什麽裝置的物體纏在她腳下,旁邊夾雜着一把五顏六色的線。
艾笑雖然對電器一頭霧水,毫無研究,但腦洞足夠大的她多少知道這種上面帶着一個計時顯示屏的會是什麽東西。
“□□?”
冒出這個念頭,她整顆心都涼了半截。
林現飛快拿過手機來細看。
艾笑卻猛地扭頭盯着學校裏那只巨大的挂鐘——兩點半了,一個半小時,她在四點之前必須趕到。
勞家灣離這兒有七八十公裏,哪怕不堵車也要開一個多小時。
還得算上去取錢的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她當機立斷:“剛剛咱們一路過來你有看見最近的銀行是哪家嗎?自助的也行……我卡上的錢不多,全取出來可能還差點,你能不能再借我兩萬……我會還的!”
林現不禁皺起眉:“錢沒有問題,不過你真的現在就要去?”
“眼下報警來不及了,而且萬一呢?萬一會爆炸呢?她要是出事了怎麽辦?”艾笑近乎焦急到流淚的地步,倉皇地看着他,“林現,她不能出事啊!”
譚悅對她而言一直有着和旁人不同的意義。
好像那是世間存在着的,唯一能給她贖罪的機會,她想要小心翼翼的保護起來,盡可能的彌補一些過錯和責任,企圖用這些方式來讓自己的人生得以有一絲希望與期許。
林現握着她的雙肩輕聲安撫:“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你先別急,聽我說。”
他嗓音過于冷靜了,無形中令人感到一絲安心的踏實。
艾笑好不容易把情緒平複下去,在林現的目光裏點點頭。
“五萬的贖金在勒索綁架案中并不算多,不太像是會大費周章找場地,裝□□的綁匪幹得出來的,所以也有可能是對方為了虛張聲勢。”
“綁匪清楚譚悅家境所能支付的金額,行事手法極端又有些稚嫩,我懷疑是她熟悉的人幹的——比如同班同學,當然也只是懷疑。”林現動作輕柔的将她散在臉頰旁的碎發挽至耳後。
“錢你随便湊一湊,我們主要是去救人。”
“我會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