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宴會廳的風格是仿英倫的,四周擺滿鮮花,頭頂懸着水晶大吊燈,巨幅挂畫邊站着一支樂隊,主唱沒開嗓,小提琴拉着一首輕慢的旋律。

托着香槟紅酒的侍應生在身側步伐穩健的穿梭。

席間侃侃而談的似乎都是些大老板以及漂亮的闊太太,穿戴的首飾在燈光下熠熠發亮。

艾笑在這種場合裏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掃了一眼,一個也不認識。

她于是轉過頭,視線往上一挑,望着林現。

壁燈晃眼的光在他側臉的輪廓間勾勒出一道明黃的線條,濃眉下的眼眸正掃視着整個會場,目光流轉時,好像有星辰在裏面閃爍。

路上不知道是誰朝他舉杯示意,林現露了個淺淡的微笑,舉止優雅地沖着對方颔首。

來往的人太多,一時半刻沒找到何子謙的身影。

他不經意一回頭,恰好見艾笑正盯着這邊看,她眼睛本來就大,一眨不眨的時候,顯得更大了,水靈靈的。

林現狐疑且好笑地皺眉,輕輕靠過去,不解地問她:“怎麽了?”

艾笑頓了下,飛快挪開視線,搖了搖頭。

然後扒着他的胳膊左顧右盼,壓低聲音說:“你從哪裏搞到的邀請帖啊?”

他回答得很幹脆:“找這家老板要的。”

“……”

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林現家也開公司做生意,艾笑恍惚記得很久之前她媽曾經打來一個電話,語氣興奮地問過這件事。

——據說兩口子後來去了北京做網絡傳媒,還做得很不錯,事業風生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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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現。”她諱莫如深地問,“你家到底開的什麽公司?”

他笑了一下,揚起眉:“你猜。”

正說着,有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遞來一杯香槟,林現順手彬彬有禮地接了。

艾笑看他游刃有餘地應付這種宴會,好像同誰都能聊上幾句,忍不住豔羨道:“這裏的人你全認識?”

後者抿了一口酒,理所當然:“沒有,我基本不認識。”

林現在桌上取了杯柳橙汁給她,“在這種地方,大家都是互相糊弄混臉熟,真正知根知底的沒幾個,做做樣子就行了。”

“……”

所以怎麽說總看他像大尾巴狼呢。

艾笑捧着橙汁滿懷心事地喝,随即又意識到應該焦慮一下,便開始心亂如麻地審視自己,後悔今天穿得太低調。

早知道要進來,就該找件正式點的衣服烘托氣場。

她眼下跟在林現旁邊,從一水名牌高檔貨的闊太太中間走過去,感覺自己很像古早偶像劇裏跟着霸道總裁見世面的窮苦傻白甜女主……

有種難以言喻的尴尬。

林現瞥見她偷偷拉了好幾下裙擺,多少知道艾笑有點不自在。

他故意咬了咬嘴唇,開口說:“快見到你男神了,怎麽,很緊張啊?”

艾笑掀了個白眼:“見他有什麽好緊張的。”

緊接着又上下打量自己,發愁地問他,“哎,我穿這身會不會很奇怪?”

林現:“有什麽奇怪的?”

艾笑示意旁邊:“不搭啊。”

她穿的是條格子的小裙子,淺色上衣,垂在耳邊的短發蓬松自然地往脖頸內扣,略施薄粉的臉頰在光下白皙得不可思議,微微透着一點健康的粉。

林現一邊看,一邊笑起來,伸手去加她散開的幾縷頭發撫平:“不會,我覺得挺好看的。”

艾笑懷疑地用眼神睇他,“你真的不是在說反話嗎?”

林現無奈地偏頭:“那要不你回去換掉?”

“……我姑且相信你。”

他皺眉笑着看了她兩眼,悄聲朝前面示意,“那邊有蛋糕,先吃一些填填肚子。”

與此同時的洋城三中。

正好是三八婦女節,下午女老師的課被清一色取消了,三中常年陰盛陽衰,男教師的數量有限,接手不了那麽多個班級,于是給高一高二提前兩個小時放學。

脫缰野馬的少男少女們洪流似的湧下教學樓,随即又在校門口分成兩股支流,“安分守己”型的好學生留在校內打球、看書,“放浪形骸”型的則奔出校外上網、吃路邊攤。

這個下午很熱鬧。

譚悅卻一腦門官司地從校外那條頗受中學生喜愛的街上走過去,舉着手機,目不斜視。

“嗯……嗯……我?我好着呢,吃得飽睡得香。”

她的幹弟弟跟在他身後,提着兩杯奶茶和沙冰。

譚悅被太陽照得直眯眼,“你要記得好好吃藥,好好休息,等清明和五一節放假我再回來看你。”

“好,那我先挂了。”

她摁下屏幕,把手機塞進書包。

以往遇上這種小假期,譚悅多半會選擇在宿舍裏睡一覺,要麽就出去看個電影。

但她最近一點心情也沒有,連上課都老走神。

兩人到學校背後的小公園裏散步。

這裏平時老師是不讓來的,說是地方偏,常有一些社會人士出沒。

不過因為附近安靜,譚悅偶爾周末會到園中的小木屋寫作業,反正她身邊有這麽個能唬人的高個子弟弟,不太怕事兒。

小木屋大概是保潔工的倉庫,角落堆着掃帚簸箕。但估計半年才打掃一次,總是落滿灰塵。

兩個半大的小孩放下書包,拖出藤椅板凳來坐。

男孩把買來的零食和奶茶擺上桌,譚悅則幹脆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矮櫃上,百無聊賴地搖晃雙腿。

高個子看得出譚悅興致低落是為了什麽,想給她出主意:“你是還在糾結怎麽讓那個姐姐松口嗎?我有別的辦法。”

後者有氣無力地白他一眼,将手邊的幾團廢紙屑扔到地上。

“可我答應過艾笑不會再作妖了。事不過三,我不想跟她鬧不愉快。”

男孩撓撓頭,只好一籌莫展地喝奶茶。

“那怎麽辦呢?”

“啊……不知道。”譚悅抓起書包,把課本和練習冊拽出來,“先寫卷子吧,咱們邊寫邊想。”

學習不好的男孩徹底焉了。

比起做數學題,他寧願去同林現大戰三百回合。

正值半下午,小公園清靜極了,園內那一潭死水裏,不時落幾只鳥都能聽見響,隐隐約約還有學校方向傳來的喧嘩聲。

高個子開着靜音全神貫注的玩吃雞,譚悅則用筆頭戳着後腦勺琢磨一道幾何題。

就在此時,門外一串腳步漸漸逼近。

聲音略顯淩亂,應該不止一個人。

她擡頭與坐在對面的高個子對視一眼。

難道是保潔阿姨回來了?

忽然間,吱呀一響,虛掩着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會場上大多是香槟跟紅酒,如艾笑這樣的啤酒愛好人士實在找不到用武之處。

而且因為沒吃早午飯,她有點低血糖。

林現帶着她一路找吃的,從尋人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吃流水席。

艾笑此刻多少看清自己是沒有那個混上流社會的潛質的,自暴自棄地吃了口鵝肝……

忍不住想流淚,真他媽好吃。

縱然肚子餓,她也不敢吃太多,故作矜持地嘗了點牛排,便開始滿世界找巧克力。

宴會廳裏酒水菜肴一應俱全,就是沒見到糖食。林現讓她等一會兒,轉身去問附近的侍應。

身邊人來人往,他沒多久便被幾個美國佬擋住了。

艾笑獨自站在原地,有些缺少安全感地将手往後背,若有似無地盯着腳尖。

面前的長桌上,玫瑰和香槟間隔擺放,忽然有人伸手端走了一杯,她才發現原來花瓶後面就是一盤糖果。

方方正正的幾大塊黑巧,做得很精致。

艾笑眼睛一亮,剛回頭要去叫林現,視線冷不防與端着香槟的人狠狠一撞。

落地窗就在對面,他擋了半邊的光,身形與日頭交彙的地方明晃晃地紮眼。

那是一張很幹淨俊秀的臉,保養得當,額頭散着零碎的劉海,眼眸漆黑,年輕而陽光。

雙目适應了好一會兒,艾笑才真正看清他的樣子。

何子謙握着酒杯的手僵了僵,眼裏分明閃過一抹驚訝,不過又迅速地恢複如常,露出一個與他在電視上綜藝上的氣場截然不同的笑容——有些漫不經心和吊兒郎當。

他說:“你也在?”

不遠處的湯明媚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艾笑收了先前那點歡快的表情,眉眼逐漸沉澱下來,靜靜地注視他:“我是來找你的。”

林現往回走時正好望見這一幕。

他唇邊揚起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凝固得有點緩慢,人不自覺靜止在了五米開外。

周圍彌漫着樂曲,艾笑嘴唇在動,說的話全數被背景音樂所淹沒。

隔着宴會廳走動的人流,林現一時間拿不準自己要不要過去。

手裏的幾塊巧克力還包着鋁箔紙,細碎的紋路硌着掌心。他低頭輕輕用指腹捏着,最後默不作聲地側身,站在一旁。

何子謙看了一眼湯明媚,似乎明白了什麽,回頭朝艾笑一揚下巴。

“好,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東南角有一張小圓桌空着,位置偏僻又安靜。

他将端來的香槟信手一放,神情散漫而慵懶地看她,開口是一句老套但依舊應景的話:“很久不見了。”

艾笑坐在他對面,聞言垂眸暗暗吸了口氣,閉眼颔首。

五年。

是很久了。

五年的時光有多長呢?

是他們在一起的歲月乘以五,如果嚴苛一點,要計較兩個人除開異地戀的時間,滿打滿算可能得乘以十吧。

子謙很忙,所以他們一起度過的日子真的不算長。

但奇怪的是,這五年來艾笑曾經無數次在夢裏見過他,有時候明明白天半點沒有想到過這個人,可夜晚他仍會以各種形式出現。

原來不再喜歡,也不代表就能徹徹底底的忘記。

畢竟這是深刻在她生命裏的一段記憶,就連大腦都會不經意的提醒自己。

何子謙喝完杯子裏的香槟,見她沒有吭聲,于是抿了抿唇上殘留的酒水,“那件事的風聲過去之後,我有聯系過你,可惜沒聯系上。

“信件寄到你們家,才知道搬了,我知道你應該是在躲我,現在問你過得好不好,似乎也有點矯情。”

他将手肘搭在膝蓋上,十指交疊着沉默良久,“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艾笑一直看着那張玫瑰镂空的桌布,在他講了這句話之後才擡起頭來。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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