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宴會廳在五樓,湯明媚出了電梯,借旁邊的柱子看見身後不依不饒的艾笑。

她此刻才真切感受到這人有多難纏,總算明白當初子謙是怎麽松口的了——八成是被煩得無可奈何。

進去時,招待前來登記,她趁機回頭示意了一番。

“就那個,穿裙子的姑娘——是個狗仔,待會兒讓保安注意點。”

招待會意地點點頭。

本地的金融沙龍中,這裏算是最大的一個,艾笑隔着扇門就意識到自己和裏面的情況格格不入。

她原本打算在門口守株待兔,也沒準備進去,然而剛靠近前臺,左右便有兩個雙排扣黑風衣的保安走上來,迎頭便問:“小姐,請問您是哪一位,有邀請函嗎?”

“我……”當然沒有。

艾笑盯着他倆,斟酌語句,“等個人,他就快出來了。”

對方略一颔首:“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不允許無關人士逗留。”

“我只等十分鐘……五分鐘,不會太久。”

後者聰耳不聞地打斷:“您如果有需要,可以先去樓下等。”

說完便不近人情地把她“請”進了電梯。

艾笑生平頭一回來這種地方,也頭一回讓人家監視着走出來,這會兒大門保安的眼神比之前更加難以形容了,似乎帶着“我就知道這人不是什麽好貨色”的了然表情。

此刻臨近正午,陽光愈發刺目。

她被曬得想垂頭,可又死撐着不願意垂頭,愣是頂着一雙睜不開的眼睛固執地站在臺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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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笑其實一開始并沒想着今天非得見到何子謙不可,她只是把這個當成一項任務,尋求個良心上的安慰。

然而剛剛被湯明媚那一番話劈頭蓋臉一澆,她現在滿心有口咽不下的氣,最初萌生的放棄念頭讓不甘心的怒火一把燒了。

突然後悔自己讀書的時候沒有好好學習,考上名校留學海外,回來出任CEO迎娶小鮮肉,那麽此時此刻就能理直氣壯地用鼻孔藐視湯明媚的臉了。

可惜時光不會倒流。

而且縱然倒流,以她的資質也并不一定就能出類拔萃。

艾笑彷徨地走到石階旁,在烈日之下感到一絲茫然。

她覺得自己現在若是走了,就等同于向對方低頭認輸;但是不走,站在這裏也未必好看。

前後都是高牆,進退兩難。

快到下班時間。

白琰手指生風地敲鍵盤,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盤算着艾笑這會兒多半已經混進宴會廳見到了何子謙——當然也有可能被人家拒之門外。

欠下的人情債啊……還起來也真是不容易。

她忽然把鍵盤一推,不知想到什麽,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林現正在市局辦事,鈴聲響時剛好下樓,他站在轎車前,擡手接通:“喂。”

那頭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hello。”

“林隊長。”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白小姐?”

“有事嗎?”

“沒什麽大事兒。”白琰靠在椅子上,“和您唠嗑兩句。”

林現:“……”

不太想和這個人唠嗑。艾笑多半就是被她帶壞的。

她說:“那什麽……艾笑要替她小祖宗找何子謙的事情,你知道麽?”

提起這個,林現眸光一暗,不是滋味地嗯了一聲。

“知道。”

白琰漫不經心地拿筆在紙上劃拉,“姓何的今天到白松大廈參加一個酒宴,我把消息給艾笑了,她今天請了一天的假。”

對方故意停頓半秒,似笑非笑,“你就不關心關心,他倆有沒有見面嗎?”

中午的公路上沒多少車,窗外的建築和樹木一閃而過,林現扶着方向盤,面無表情地看路況。

他心裏一直在想白琰剛剛所說的話,路線早就偏離了去刑偵隊的方向,不知朝着哪個地方疾馳。

艾笑還是去了。

林現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可能是有些失落的。

自從她那天提起這件事開始,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便瘟疫似的籠罩着自己。

就像很多年前,站在籃球場,看見她朝何子謙走過去時一樣。

有種命中注定的挫敗。

轎車不偏不倚地開過白松大廈外,樹蔭參差不齊地掃上車窗,林現眼睜睜地見着艾笑在太陽下來回踱步。

他才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不覺把車開到了這附近。

這時進大廈的人寥寥無幾,她獨自沿着臺階拉磨般的轉圈,然後又轉頭望向玻璃門內。

林現皺着眉抿唇,刻意把視線別開了,裝作什麽也沒瞧見。

街旁的行道樹将艾笑的身影淹沒,眼前一片濃蔭。

他一言不發地踩下油門,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氣,将車開得飛快,目光一直盯着遠處的紅綠燈。

春風将無數的香樟搖曳成海。

——“最先提出分手的人是我。”

——“幸好現在已經都熬過來了。”

——“誰讓意外偏偏那麽巧,就在那個時候發生了呢。”

你為什麽沒有想過來找我呢?

紅燈往下一跳,黑色的轎車駛過白線,就在這時,林現忽然猛踩剎車,停在了路邊。

後面的喇叭旋即暴躁地響了兩聲,十分憤怒地從一旁繞了過去。

他閉上眼睛,将頭磕在方向盤上。

柔軟的暖風正好從斜裏進來,溫和地吹在耳畔。

林現深深吐出一口氣,最後擡起頭,摸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艾笑在大廈門口咬了三十分鐘的拇指,總算把自己從人生的低谷死命拽了回來,她自愈能力還不錯,随喪随好。

考慮到從正面出擊已經沒有勝算了,那兩個保安連同大門口的這個正對自己虎視眈眈……也不知湯明媚怎麽黑她的,三個人一副摩拳擦掌,戒備森嚴的樣子。

眼看快到下午了,何子謙還有演唱會要準備,總不至于一直玩到晚上。

艾笑決定從停車場上去,走安全通道,在樓梯處等着。

她于是裝出含恨不甘的表情,一邊扭頭瞪那三個人,一邊憤憤地大步朝前,好像真的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差不多出了對方的視線,艾笑才忙轉了個大圈,繞到側面,悄悄溜進車庫。

不到保潔打掃的時段,安全通道幾乎無人走,她順順利利地摸到了五樓。

先沒敢露頭,貼在牆壁後面聽。

廳裏可熱鬧了,一幫人不僅推杯換盞,居然還請了歌手獻唱,有點不倫不類……也難怪會把何子謙請來。

艾笑從門縫中偷窺到展牌,設宴在上午十點到下午七點。

也不知道姓何的幾時能走,只祈禱他別實打實的待到七點吧。

附近似乎陸陸續續有人進出。

她站穩了腳跟,開始小心翼翼地把頭探出去。

有了上次的經歷,艾笑這次動作刻意放輕了,先只把一部分劉海冒到門外,發現情況安全,方才緩慢地伸腦袋。

她一雙眼睛将将露到牆邊,便被一道冷漠的黑色衣衫擋住了去路。

對這件衣服的款式簡直太熟悉了,艾笑把目光往上一挪,便和保安大哥深邃的眼神撞了個正着。

“……”

陰魂不散!

她讨好似的笑了幾聲,對方卻不客氣地直接拽着胳膊将人拎至廊上。

艾笑沒能甩開,也終于有些忍無可忍:“我只是等人,又沒說要進去,你們至于這麽一直盯着我嗎?”

眼下招待也過來了,公事公辦地解釋道:“抱歉小姐,我們這裏是不允許無關人士閑逛的,還請您理解。”

“那好。”她一颔首,“麻煩你幫我給人帶個話,總可以吧?”

後者态度敷衍得像淘寶客服,“不好意思哦小姐,您沒有邀請函,我是不能幫您傳話的。”

此時此刻,電梯上的字數忽然跳了,從負一樓的停車場緩緩往上升。

艾笑額角的青筋當即一凸,“你這不是在說笑嗎,我如果有邀請函,自己就去了,還用得着請你幫我帶話?”

招待:“這是我們公司的規定,必須保證來賓的個人隐私,我也沒辦法做主的。”

随即擡手:“您請回吧。”

她逐客令一下,兩邊的保安立刻圍上來,明顯是對狗仔這個職業深惡痛絕,準備一左一右架着她往外走。

艾笑連忙向後退,“幹什麽,我要報警了”幾個字正準備脫口而出,身後的電梯忽然“叮”的一下打開。

她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語氣裏似乎隐約帶着輕快。

“艾笑。”

這是第一次,艾笑覺得自己的名字被人喊出來有這麽好聽。

她驀地轉過頭。

對面的林現剛出電梯。

和平時的打扮不同,他今天穿了一套淺灰的薄西裝,顯得身材高挑,儀表堂堂,頭發往後梳,眉目疏朗,整個人精神又幹練。

忽然間不那麽像處變不驚的刑警了,倒更像……有錢人家的少爺。

他走過來的時候,眼角眉梢間流出幾分從容自若,帶着禮貌又矜持的微笑。

艾笑愣了好久,她不知道自己愣的是他這一身,還是愣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腦子裏毫無征兆地一片空白。

直到林現走到跟前,都沒怎麽回過神,只是雙目一錯不錯的盯着他看。

林現先是朝堵在門口的保安和招待一颔首,然後又沖艾笑使了個眼色。

身後跟着的一個年輕人遞上一張邀請函。

在對方翻看的同時,他朝旁邊側身,簡單地解釋:“這位是我的女伴。”

招待眼觀鼻鼻觀心,十分會變通,當下叫了聲“林先生”,瞬間很識相地讓到了一旁。

林現友好地一點頭。

再轉過去看艾笑,他發現她還在發呆,似乎沒明白自己剛剛那個眼神的意思,于是只好将微曲的胳膊再往旁挪了挪,輕輕皺眉示意。

艾笑望了望他,又垂了垂頭,慢半拍的有了反應,忙上道地将他手臂挽住,讪讪一笑。

借着林現的東風,她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宴會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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