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深人靜。

這一晚上誰也沒睡着。

被假戲成真的譚悅正坐在角落,眼睛裏冒着幾根分明的血絲,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投進來的月光。

她心中很惆悵。

嘆出第五十六口氣,扭頭去看牆頭的那只老挂鐘——四點了。

這輩子的第一個通宵,獻給了社會的大垃圾,想想就覺得委屈。

她的高個子弟弟垂頭喪氣的橫在地上,周身五花大綁,捆得像只粽子。

事實證明,外表的高大威猛也僅僅只局限于外表而已,實用性真的不高。

誰能料到那個八百年不會有人去的小公園昨天竟真的來了一幫能打的人。

普通的小混混也就算了,偏偏是三個兇神惡煞的流氓,直接三下五除二把他倆打包綁票。

譚悅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光榮的将“人質”這個身份坐實了。

短短十個小時,她腦海裏滾動播放着“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人在河邊走終于濕了鞋”“狼來了的故事印證在了我的身上”“老師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裝逼了”,把自己上上下下□□了一遍,幾乎扒下了一層皮,深刻檢讨。

然而此時此刻的反省卻沒有多大意義了。

譚悅打量着四周這巴掌大的小房間,他們倆是被塞進一輛破車子裏帶過來的,不知道沿途經過了哪些地方,也不知道最後落腳在何處。

這附近應該很偏僻,遠離市中心。

老舊的樓房年久失修,充斥着一股黴味,看守他倆的大流氓就坐在門口的位置抽煙,裝了防盜網的窗戶緊閉,導致滿屋子煙熏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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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個兒總算被煙味給嗆醒了,難受地咳了兩聲。

譚悅實在佩服他的心大:“你居然還能睡着。”

她懊惱地仰頭靠在牆上,“艾笑這次肯定不會信我了。她說過以後再有類似的事,絕對不插手管的。”

然後哭喪着臉:“一定以為我又在作妖。”

男孩子安慰道:“剛剛那幾個人不是談到了交易地點嗎?會來救我們的,你放心。再說了,不還有那個黑皮小哥哥麽?”

譚悅:“……”

黑皮小哥哥比綁匪可怕多了!

五點過,艾笑靠着沙發昏昏欲睡時,她的手機裏平地炸雷似的響起一道信息鈴聲,直接将她給炸醒了。

林現正在飲水旁倒水,聞聲急忙跑過來。

“是地址嗎?”

她說是,把手機遞上去。

交易地點赫然寫在上面——言龍灣後街36號,“花椒雞”店鋪門前。

他迅速去叫隔壁的技術科:“查一下言龍灣後街在什麽地方,之前做的定位出來了嗎?這兩點距離有多遠?”

今日負責技偵值班的刑警剛吃進去一口泡面,還沒來得及咽下,趕緊一抹嘴敲開鍵盤。

“定位出來了,手機在一個叫‘南鳳樓街’的城中村,和言龍灣後街是上下街的關系,離得很近。”

林現看了一眼電腦上的地圖顯示,朝艾笑道:“問他能不能帶上人質過來交易。”

她依言捧起手機發消息。

片刻之後綁匪回話了。

艾笑擡起頭:“他說可以。”

“好。”林現迅速轉身出去叫幾個大隊的人集合。

順便找來這一片區的民警詢問情況。

很不巧,這兩處都在老城區的邊邊角角,是出了名的貧民聚集地,狹窄的巷子九曲回腸,不熟悉路段的人,一旦悶頭紮進去就很難再順利走出來。

最關鍵的是,沒有監控。

逼仄的巷道在不起眼的地方安着幾個攝像頭,由于鮮少打理,早就被附近的熊孩子玩壞了,街道的居委沒當回事,一直就這麽閑置在那裏。

清晨時分,破舊的出租車駛進了城中村。

上了年紀的筒子樓圍在兩旁,積滿灰塵的電驢子和小面包随意停放,硬生生把一條街擠成了單行道。

這個地方不太好布控。

普通的小車開進來都很顯眼了,更別說還要安排警力。

林現一邊在遍布小路的巷中穿梭,一邊聯系各部門準備就緒。

餘光往後視鏡上瞥時,他看到艾笑兩手抱着裝錢的袋子,在走神。

挂掉了電話,林現食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敲了幾下。

“怕嗎?”

艾笑像是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在後視鏡中與他的視線交彙。

張了張口,大概是想說沒有,不知為什麽又頓了片刻,老實承認道:“有一點。”

林現于是笑笑:“只是‘一點’,那還好。”

“把耳機帶上吧。”

她朝他後背不安地望了一眼,依言點頭:“哦。”

耳機做得很小巧,紐扣一樣。

艾笑用臉頰旁的頭發遮蓋住,略微調整位置。

林現餘光留意着她的動作,于是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拿起一對耳麥。

才剛剛戴好,艾笑就聽見耳朵裏傳來一聲低沉而明晰的嗓音:“喂?”

她先是一吓,旋即意識到是他。

林現在前面問:“聽得見嗎?”

“聽得見……你等等我調音量。”

他大概也在動麥,耳機裏有一連串雜音。

“現在好了嗎?”

艾笑摸摸耳朵:“好了。”

林現不時看着後視鏡繼續開車:“有沒有好一些?”

她如實颔首回答:“聲音好多了,能聽清楚。”

他像是很輕的笑了一下,淡淡的鼻息噴在麥上,“我不是問你聲音。”

“我是說你的心情。”

林現的眼睛在鏡子裏不明顯地彎了彎,“剛剛不是怕麽?這會兒還怕嗎?”

艾笑茫然地一愣,好一陣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他的善意,掌心驀地騰起一點說不出的溫暖。她摁着耳邊的頭發:“是……沒那麽緊張了。”

林現淡笑着收回視線:“那就好。”

他這句話的态度過于理所當然,以至于艾笑竟感到一絲被人惦記的小歡喜,她扯了扯蕩在肩上的短發,忽然靈機一動。

“诶,不如你等下幫我念小說吧?可以緩解焦慮的。”

林現被她神奇的腦回路攪得一皺眉:“念小說?什麽小說?”

“時下流行的文學作品,內容很有趣……我發你微信啊。”

他還沒低頭去看,前面“花椒雞”三個字已經映入眼簾。

林現踩下剎車,平穩地停在了路邊。

這家店面大概荒廢很久了,招牌在風吹雨打下褪了色,卷簾門上貼着“門市出租”幾個大字。

艾笑拎着包走出來,舉目四顧。

現不到六點,大清早的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旁邊的空地塞滿了各種灰撲撲的舊車輛,街面橫七豎八地散落着爛菜葉子,充滿了舊時代的氣息……

她能夠想象綁匪把地點約在這裏的原因——

狹小、雜亂、人口密集。

一眼就可以認出外來者,複雜的地形也便于躲藏,同樣的,如果要處理個把屍體自然神不知鬼不覺。

林現的出租車無法久留,很快開走了。

他在外面兜了一圈,将車扔在路邊,又徒步折返回那條雞零狗碎的後街,動作敏捷而警惕地鑽進了另一輛提前準備的大衆內。

從此處只需稍稍探頭往前看,現場的情況幾乎一覽無餘。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鐘。

艾笑左右望不見人,心裏一瞬間又緊張起來,雞皮疙瘩争先恐後地往外冒,連頭皮都開始發麻,集體唱顫歌。

像知道她這會兒心緒不寧似的,沉默許久的林現忽然開麥了:“艾笑。”

他安撫說:“我在你後面。”

緊接着又補上一句:“不要轉頭。”

她一顆腦袋正條件反射地要扭過去,愣是硬生生用意志将它定在了原位,一時間手足無措,只好再次去摁亮手機屏幕。

五點四十五分。

艾笑心煩意亂地做深呼吸,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這心髒跳動的速度不太正常,她一會兒就要抽過去了。

“林現,怎麽辦,我開始慌了。你說他會不會也在什麽地方看着我?”

耳機裏的男聲從容而溫和:“沒事,你什麽也不用做。周圍我都幫你盯着的。”

“好……”她情緒正逐漸穩定,旋即又焦慮道,“那你說說話,你別冷場……”

林現:“……”

這下他倒是有點為難了:“我……沒太多話可說。”

艾笑:“那、那你可以念小說。”

車裏的林現別無他法,只得把剛剛她找來的圖書點開。

擡頭的一行書名便令人額頭青筋一跳——《一覺睡醒之後我成了總裁的嬌妻》。

頂級總統套房內,燈光纏綿,她睜開眼睛,看着面前臉色潮紅的男人……啊!這是哪裏?我是誰?我……

林現果斷地退出了閱讀器。

他摁着眉心,不由開始擔心起艾笑的日常讀物。

對着手機沉默三秒之後,林現把之前存的一篇《愛的教育》翻了出來,略清了清嗓子,聲音明朗的誦讀道:“今天開學了,鄉間的三個月,夢也似的過去,又回到了這丘林的學校裏來了……”

艾笑:“???”

臨近六點,春日的天已快大亮,滿世界佛光普照。

譚悅心如死灰地倚在牆上發呆,幾縷日光正燦爛地抹在她額頭,防盜窗的欄杆均勻地将一張臉分成了田字格。

這是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外面有什麽動靜,裏邊兒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哐當”一聲,不知道是有人進來還是有人出去,門關上的時候滿屋子一顫。

傻大個弟弟從地上探出頭來,伸長脖子朝客廳張望,自告奮勇:“我去看看什麽情況。”

說着,便蠕動他被捆成人棍的身體,姿勢別扭的向門口挪。

譚悅只見大個子細長的一條滾出了卧室,很快又慌裏慌張的滾了回來,口中叼着一張紙,先給呸到地上。

“走了一個人!現在外面就剩倆。”

譚悅:“什麽意思,他是去跟艾笑交易嗎?”

然後又奇怪:“不對啊,我們還在這兒呢,他不打算帶我們了?”

幹弟弟把地上那張紙用下巴蹭到她跟前去,“你快看看這個,我在他們背包旁邊撿到的。廚房案板上還有把殺豬刀。”

那像是某種化學藥品上的标簽,字寫得龍飛鳳舞,英文和數字簡直快黏在了一起,難分彼此。

大個子磕磕巴巴地念道:“H……2……SO4……是什麽?”

譚悅:“……”

硫酸。

她腦子裏瞬間炸開了花,心想完蛋了,這是要撕票的節奏!

譚悅病急亂投醫地上下左右環顧,然而地方就那麽大一點兒,別說逃命了,她現在連站起來都難。

目光來來回回掃蕩了幾圈,最後鎖定在那扇緊閉的老式窗上。

飽經歲月摧殘的防護網鏽跡斑斑,接口處有明顯的裂痕,如果力氣夠大,一腳踩下去沒準能踹個窟窿。

就是不知道這樓究竟有多高……

不過仔細想想,老房七層頂天了,底下還有雨棚呢,摔不死的。

她把心一橫,一咬牙,張開血盆大口,對着幹弟弟手腕上的尼龍繩咬了下去——

六點整,遠處已經有居民起床了。

陽臺傳來鍋碗瓢盆碰撞出的洗漱聲音,上了年紀的大爺将噴嚏打得震天響。

天氣很好,太陽不冷不熱的漫過梢頭,如果不是因為綁匪的糟心事,這應該會是挺不錯的一天。

林現看了看腕表,終于放下手機不再折磨艾笑的耳朵。

這一片區好像沒什麽人住,頭頂的筒子樓一直靜悄悄的。

“時間差不多了。”他摁着耳機提醒,“等下人要是出現,記得離對方遠一點,保持安全距離,以防他會有什麽舉動。

“別怕,如果譚悅在,用不了三分鐘就能結束,綁匪要是朝你跑過來,往我這邊躲。”

艾笑應了一聲,視線忐忑而焦慮地在四周不停打轉。

從林現的語氣中多少聽得出,歹徒放過她的可能性很低。

或許打算一手交錢的同時,另一只手亮出一把尖刀……

不過在附近布控的警察呢?

也不曉得這群人現在在哪個陰暗的角落藏身,她挨刀子的時候,能趕得及過來救她嗎?

可別說從頭到尾只有林現一個人。

艾笑此時對他那句“我會保護你”産生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想。

就在她滿腦子開火車之際,林現忽然敏銳的察覺到,空地上停着的那堆積灰的破爛車中似乎有一輛動了。

它動得不太明顯,只是緩緩從七零八碎的舊摩托和三輪裏擠出來,像是準備開往巷外駛進大道。

“小心車。”

艾笑很快也留意到了那輛國産皮卡,很自覺地給對方讓道。

破車在狹窄的居民樓下筆直行進,笨重的身形繞過沿途礙事的雜物,像是有個踩油門的動作,漸漸地越開越快了。

林現眼光一錯不錯地注視着前面,突然感到不對勁,厲聲喊道:“艾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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