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

林現神色寡淡的別過臉,眼底裏的排斥絲毫不加掩飾。

浪費感情。

何子謙見狀,倒也不以為意,他是和經紀人一塊兒來的,湯明媚就在身後跟着。

起先為了不惹人注意,他帶了口罩,穿着帽衫,低調得不行。這會兒把行頭都摘了,顯得十分人模狗樣。

“林隊長您受累,我作為老同學今天特地來慰問。”

說着将花擺在他床頭,“手術恢複得不錯吧?”

林現慢條斯理地吃艾笑剩下的那一半蘋果,惜字如金地一颔首:“還好。”

然後在心裏悄悄盤算着她離開的時間。

值班室明明也不遠,怎麽還沒回來呢……

他在屋裏面度日如年,艾笑則在一樓二樓上下奔走,忙着開藥和辦出院手續。

市醫院的床位緊張,大夫建議他這種小傷能回家養就回家養,不要浪費資源,有錢用在什麽地方不好,非得争這個。

遭到一頓嫌棄的艾笑只好連聲稱是,交了費,灰頭土臉地提着一袋藥回來。

她正仔細研讀着上面的說明書,甫一擡頭,發現病房外正鬼鬼祟祟地扒着一個人。

今天是工作日,譚悅由于情況特殊,老師也沒強行要求她來上課。

平白被放了幾天假的她忽然感到無所适從,艾笑不在家,林現又病着,渾渾噩噩地睡了一覺,怎麽也不踏實,最後良心難安,還是跑到這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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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是因為過意不去,只在門邊磨蹭,偷偷的看,甚至沒發覺艾笑從後面靠近。

肩膀忽的被人一拍,譚悅吓了一跳。

她本就做賊心虛,突然讓人撞破,反應大極了,直接嚷出了聲,連房中的林現與何子謙幾人都紛紛朝這邊望過來。

“你在這兒幹嘛?”

艾笑收起藥盒子。

她其實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的教訓她一頓,前天在刑偵支隊接待室裏坐到天亮的時候,這種情感尤為強烈。

然而經過昨天一晚上的消磨,那股氣沒等到适當的時機發洩,慢慢的自己就散了。

眼下再說話,語氣裏憤怒沒多少,盡是無可奈何:“不是老早哭天喊地的要見何子謙嗎?”

艾笑抱起胳膊,“為了這個事鬧得雞飛狗跳,兵荒馬亂的。現在他在這裏了。”

她沖前一颔首,“你去吧。”

話一出口,屋內的何子謙也無端好奇起來,眼睛裏多了幾分新鮮感,好整以暇地轉過身,想認真端詳一下那個為了追他攪出一場腥風血雨的小粉絲。

一時間衆目睽睽。

譚悅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平時嚣張的氣焰蕩然無存,反而巴巴兒地用手摳着牆壁,模樣居然還有些委屈,聲音嘟囔着,含糊不清:“……不是我要見他的。”

艾笑聽得不明所以,“什麽?”

才聽她咬詞清楚的重複:“其實不是我要見他的……”

在場的大人們面面相觑。

湯明媚莫名其妙地笑了:“不是你想見他,那是誰?”

譚悅:“……我的一個朋友。”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往花城的方向。

白色是何子謙的奔馳,黑色照舊是林現的捷豹,不過開車的是羅白雪,他畢竟才大病初愈,縱然精神狀态尚佳,但此刻上路還是太勉強了。

中午只草草吃了點稀粥,艾笑原本不想讓他來,可林現不知為什麽執意要跟着。

“你真的不要緊嗎?”

她沿途緊緊觀察着他的臉色。

昨天才縫針,今天便滿地跑,這未免也太折騰了一點。

林現第三次将艾笑湊近的頭輕輕推回去,“沒事。我眯一會兒就好。”

“那你如果有什麽地方不舒服的話,記得告訴我。”

“嗯。”他點頭說好。

在閉眼之時,林現的視線越過駕駛位,投向對面那輛白色小轎車——五人座,他算過了,如果沒有自己,加上司機剛剛好能坐滿。

所以,他不得不來。

車開進花城市區的街道,停在了區醫院門外。

一人群下車時,都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四周,眼神一水的迷茫。

譚悅走在前面,輕車熟路地帶着他們摁電梯上三樓,她像是來過很多次,對這家醫院的構造出奇熟悉。

很快電梯門開了,“小兒外科”的指示牌就挂在不遠處。

艾笑沿途見到不少十來歲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過去,年輕的家長一路追一路給旁邊的人道歉。

何子謙被助理護在中間,依然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

好在這種地方不必擔心有狗仔,大家看上去都很累,沒那麽多心思放在無關緊要的是非上。

譚悅在一間病房外頓了頓,她不知見到了什麽,忽然将面頰的笑容拉到最大,上前去和站在門邊的一個中年女人搭讪。

“韓阿姨。”

那人大概有五十了,疏于保養的皮膚蠟黃消瘦,但艾笑隐約覺得她只是因為疲憊而顯老,款式新潮的衣服能證明這也曾經是個愛打扮的女人。

譚悅破天荒的乖巧來,将一早買好的水果遞給她。

後者一疊聲道謝,也難得多幾分笑容:“來看小琦的嗎?”

緊接着指指門內,“她還在做檢查,你等一下就快結束了……我先去洗水果,一會兒切給你們吃。”

艾笑望進去時能看到病房裏一屋子的小孩兒。

靠窗的年紀最大,可能跟譚悅差不了多少,一樣是個小姑娘。留一頭短發,皮膚出奇的白,周身圍繞着一堆儀器和管子。

主治醫師正坐在邊上,帶着聽診器例行體檢。

她瞧着安靜極了,全程溫順而聽話。

由于已經到了該懂事的年齡,沒有旁邊七八歲的孩子愛哭鬧,眼底蕩不起水花,平靜得無端讓人有一絲絲心疼。

何子謙走到身後時,譚悅仰頭看了他一眼才開口解釋:“那個是我初中同學,我室友。”

“上學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一起追星,買了你好多專輯和周邊,在寝室牆上貼滿海報……還是她把你安利給我的。”

說起這個,她好似也很高興,嘴角彎出一點弧度,“她特別特別喜歡你,謙寶,你是我們的驕傲。”

艾笑眸中流露出詫異。

她似乎沒有料到何子謙在她們心中是這樣的一種存在。

譚悅的雙眼卻沒動,仍舊平視前方:“不過兩年前,她查出來患有短腸綜合症……看着很嚴重,肚子總是開刀,總是開刀,做了四五次手術,反反複複的不見好。”

她悵然地抿起嘴,“再有幾天周琦就要進行小腸移植了,醫生說術後可能會有較大的排斥反應。”

至于什麽是排斥反應,譚悅其實也不太了解,但從周家父母的神情上來看,那應該是有不小的風險。

“她生病期間一直在聽你的歌,看你的節目。你是她支撐下去的動力。”譚悅忽然回頭,十分認真地想表達什麽,語氣懇切起來,“所以我想……我想如果你能親自鼓勵她,她應該會多一些信心。”

何子謙的黑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除了帽檐下那雙黑亮的眼睛有一瞬微微的閃動,此外很難觀察到他現在的表情。

艾笑緊擰着眉,幾乎費解:“你、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又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

要是一開始清楚原因,哪會有這麽多不必要的麻煩!

譚悅聞言頗為委屈:“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可你自己說‘不管是什麽理由,都不會幫忙’……”

艾笑:“……”

她好像真的講過這句話。

譚悅還要再争辯什麽,腦袋上驀地一沉,何子謙攤開手掌在她頭頂輕摁了摁,有寬慰的意思在裏面。

随後,他略一颔首,将戴在耳邊的口罩摘了下來。

艾笑和林現同時一愣。

湯明媚顯然是打算阻止,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口罩後的何子謙嘴角隐約含着漫不經心的笑意。

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值班醫生剛出來,譚悅後腳就走了進去。

坐在床邊的小姑娘才把衣服扣子扣好,一見到是她,眉眼間多了點神采。

譚悅擡起手,從背後勾住小夥伴消瘦的肩膀,親昵地挨着咬耳朵,不知說了什麽,對方有些意外地轉頭。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來,英俊,陽光,帥氣逼人。

艾笑站在門外,很清楚地看見小姑娘神情的變化。

仿佛是在眨眼間,她眸中的星光突然璀璨,整個人鮮活了起來。

“謙寶!”

患病的人情緒上的撥動會使周身的氣色一并改變,她起先死寂沉沉的臉驀地打開,也像個孩子一樣歡欣鼓舞,高興不已。

助理将臨時跑去買的幾件牛奶與鮮花放在床頭。

他先是摸摸女孩兒的腦袋,然後又坐在邊上,一面給她寫簽名寄語,一面擡頭問病情……并不是敷衍,也沒有刻意作秀,那一刻,反倒真有點鄰家大哥哥的樣子。

湯明媚正招呼随行的小助理趕緊拍照,這個形象很正面,回去至少能炒上一波人設。

幾個人忙着找角度,取背景。

艾笑卻扶着門,目光一直落在病房內。

兩個孩子圍着何子謙打轉,那種喜悅到接近瘋狂的眼神她太熟悉了,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想起了她高中時期,那段說來可笑,又有點懷念的時光。

其實何子謙變了嗎?

他确實是變了。

在她跟白琰看來,他變得功利庸俗,變得失去自我。無法理解怎麽會有人為之撕逼掐架為之刷票刷榜。

然而在網上,他依然是千千萬萬人心裏的燈塔,也會有無數小女孩像她那樣,把他當做過好每一天的動力。

——歌手賣歌,我賣夢想。

有一瞬,艾笑覺得自己略微明白了一點這句話的意思。

想明白之後,他便也沒有那麽讓人讨厭了。

隔着十米的距離,林現在不遠處靜靜地将她望着。

他能感受到艾笑的視線放在誰身上,畢竟能讓她這麽專注,這麽認真對待的,全世界也就只有何子謙一個了。

心裏難免有些許失落。

林現輕輕別過臉,低頭靠在醫院冰冷的牆上,暗想——

艾笑,我做了這麽多,你也僅僅只是動心而已;他一出現,你還是把所有的焦點都給他了。

很快到了周琦吃藥的時間,何子謙并沒待太久,見周媽媽端水果進來,自己也就讓開位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他送了簽名照和新專輯,還附帶一張演唱會門票。

兩個女孩兒此刻正興奮地坐在一起讨論。

大概也是松了口氣,他如釋重負地輕輕嘆了一聲,餘光瞥見艾笑盯着自己,不由似笑非笑地問:“怎麽了?”

她比之前神情柔軟許多,搖頭說沒什麽。

“我……那天說你把自己搞得一團亂。”她頓了頓,思索了一下,“現在我把這句話收回來,你這樣挺好的,子謙。”

艾笑不自覺地颔首,表達肯定似的,重複道:“挺好的。”

随即繞開他進了病房,幫着周媽媽一塊兒收拾床邊的衣物。

“艾笑你看。”譚悅趁機炫耀起她手裏的一只馬克杯,“謙寶限量版的周邊!這玩意兒在網上可貴,都快炒到三千了。

“我要是發條微博,她們肯定得嫉妒死。”

艾笑匪夷所思地打量那只平平無奇的杯子,敏銳地注意到其中的稱呼:“謙寶?”

旁邊的小姑娘解釋說:“是粉絲對他的愛稱。”

譚悅笑盈盈的:“因為他超可愛啊,是大家的寶寶。”

小姑娘:“我們叫‘鉛筆’,首字母的縮寫正好跟謙寶是一樣的!寓意着‘謙謙大膽飛,鉛筆永相随’。”

艾笑:“……”

粉絲視角果然都是刷了好幾層濾鏡,要完全理解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也許是想将她拉入圈,兩人十分積極的介紹起他的新歌,參加過的綜藝,以及做公益捐助的貧困山區,聊得熱火朝天。

門外何子謙沉默地注視着這一切,仍在想艾笑剛剛講過的那句話,若有所思地戴上棒球帽。

正要去拿口罩時,不經意見到朝這邊走來的林現。

他動作緩緩停下,帶着些随意和挑釁的眼神,散漫的插兜而站,與之對視。

“林隊長,不用盯我盯得那麽緊吧。要聽光明正大的聽嘛,何必躲這麽遠呢。”

何子謙慢條斯理的用手指摸摸眉心,“還以為你們倆已經在一起了,看這樣子,你的進步好像不比當初大啊。”

林現走到他跟前,身高優勢使他看人的時候得略微垂眼,表情冷淡。

“五年前扔下她一個人不管,你現在有資格跟我說這些嗎?

“是不是覺得艾笑總是随便你哄兩句就能心甘情願跟着你跑。”

聽到那幾個字,何子謙不知是想到什麽,竟沒為自己解釋,只若有似無地笑了下,懶洋洋地擡頭。

“也總好過你無論怎麽哄她都無動于衷,這不是更慘嗎?”

林現瞳孔一縮,嘴角處的肌肉輕輕抽動,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望向別處。

何子謙把他找不到還擊之法的反應收盡眼底,唇邊的笑意更大了。病房內的艾笑還在和兩個小孩交談,看上去應該是準備告辭離開了。

他忽然有個不錯的點子,沖林現一揚眉:“怎麽樣,要不要再跟我賭一把?”

何子謙行至與他平行并肩的位置,抱懷示意屋裏,“艾笑就快出來了,你猜,她這次是會走向你,還是走向我?”

林現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轉過身。

病房中有人提着包走到了門邊,臉上帶笑。

那一瞬,他恍惚站在八年前簡陋的籃球場中央,夕陽穿透舊日的煙塵重重的打在身上,四周全都是朦胧扭曲的人影,而唯有對面的女孩子如此清晰。

他壓在內心裏很多年的情緒瞬間被翻出來,不得不猝然一顫。

艾笑和周琦媽媽告了別,正走出病房,過道上的何子謙與林現竟同時望向這邊。

動作太突兀了,以至于她本能的停下腳步,目光遲疑地從兩個男人的臉上掃過。

何子謙的眉眼依舊放松,林現卻只是看着她,神情很寡淡,又像是複雜到難以讀出其中的含義。

艾笑也不知覺察到了什麽,唇角的微笑漸漸隐去,随後她握緊肩頭的挎包帶,往前邁開步子。

很快,四周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像踏在一片空曠之地一般,竟十分清脆。

她走過來的樣子,還有這周圍的人與場景,莫名和多年前的影像重合了,就連伸手的動作,也一并熟悉得令人吃驚。

仿佛那瓶不存在的水,會擦着自己的肩膀送至身後。

林現忽然将視線調開了,腳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力道不大,但扣得很穩,幹脆又利落地握着他手腕。

林現先是怔忡地去看那只手,然後才愣愣地望着對面的人,艾笑另一只掌心拖住他的手肘,是個不太明顯的,攙扶的姿勢。

她朝何子謙禮貌地一點頭:“今天謝謝你的幫忙,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随後很抱歉的解釋:“林現才動了手術,我想還是早點讓他休息比較好。”

對方表示理解地笑了笑,颔首給她讓路。

艾笑于是帶他往外走。

林現一句話也沒有說,就任由她這麽扶着。

艾笑在旁邊,由于個頭矮而顯得動作有些別扭,而他從始至終都沒挪過視線,一直側頭看着她,眼睛裏好似有光在流轉。

何子謙瞧了半天才回眸,低頭漫無目的地摩挲掌心。

湯明媚走過來,順着他剛才所注視的方向瞥了幾眼,問道:“怎麽樣,有什麽感想?”

他高高挑眉,思索着沉吟:“嗯……談不上感想,就覺得,好像被同一個人甩了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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