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12)
赦生辯解。
黛玉:……
他們中了咒。他連忙趕在黛玉着惱前補充道。
咒……難道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樣,是巫蠱?
若是巫蠱,二人已無命。
黛玉輕輕吸了口氣,還未待她詢問,赦生已先一步說出了解決之法。
搜出鎮物,燒掉,性命無虞。
誰知黛玉屏住氣息,問的卻是另一件事:你這會子是有事吧,我是不是擾到你了?
往日但凡她有呼喚,赦生沒有不立時回應的,今日雖也是有言必應,可言語間總有那麽一絲慢悠悠的停滞,顯然心神不屬。思來想去,怕是他此刻有要事處理,而自己委實來得不大是時候了。
赦生随随便便的一腿橫掃過去,身形拔高一躍而起,在殺豬似的慘叫聲裏,一腳跺在了最後一名參與圍殺的土匪背上。手中長戟随手一插,鋒利的刃芒貼着那土匪的臉沒入了土壤中。後者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奪眶而出,口中慘叫聲戛然而止,手腳徒勞的撲棱了幾下就不再動,竟是被赦生一腳活活踩死了。
赦生腳踩着餘溫尚在的屍體,目光環視一周,還沒來得及殺過來的土匪們齊齊後退一步,也不知道是誰打的頭,忽然争先恐後的跪下,搗蒜似的磕起了響頭,邊磕邊抽自己耳光:“饒命啊壯士!”
“叫你找死!叫你吃熊心豹子膽!叫你有眼不識金鑲玉!打劫誰不成打劫壯士,你有幾條命!”
“誰前兒瞎了眼,說要幹就幹票大的,領頭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白臉,爺們一根手指就摁死了?哎呀呀,可害死兄弟們了!”
“乳臭未幹?”赦生道。如果說赦生生平最大恨事是什麽?絕對是投胎投錯了順序,沒能搶在螣邪郎之前出生,棋差一步,頭頂壓了一個大哥一個堂兄,成了家裏的老麽。
“哈哈哈本大爺要狩獵去了,有的小朋友去不了可怎麽辦呢?”
“想不想去?想不想去?想去的話叫聲‘兄長’,說不定本大爺會大發慈悲帶你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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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還是一只團子的赦生掉頭就走,果斷無視了某只叉腰張狂大笑的魔物。
“乳臭未幹!”赦生又一次重複道。少年的聲線清若琉璃,一字一頓間,卻有滿滿的殺意威勢流動,聽得伏地求饒的土匪們一下一下的肝兒顫。
“爺爺!您老是小的們的爺爺!爺爺饒命啊!”
赦生滿意微笑,正逢黛玉的話傳來:“你這會子是有事吧,我是不是擾到你了?”
無事。
遍地生不如死的哀嚎裏,赦生溫和的以心音回道。
得了赦生的主意,黛玉稍稍安下心來,悄悄進了怡紅院。只見這廂寶玉雙目呆滞,面白如雪,口中呢呢喃喃的不知說着什麽胡話,賈母、王夫人早哭得肝腸寸斷,邢夫人、薛姨媽、尤氏、李纨等女眷都趕了來,和着衆姊妹一塊兒圍在周圍拭淚。黛玉看了,想到今日不過傷了寶玉一人,竟是阖族如喪手足,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到底都賠了若幹眼淚出來。可見凡人生在世間,比起獨個兒,到底還是有家、有親人才是好的。一念及此,一時百感交集,不覺将手扶住月洞門,淚水已是滾了下來。
她倚着門凝了會兒神,瞥見一撥人浩浩蕩蕩的自外而來,卻是賈赦、賈政、賈珍、賈琏并幾個不認識的男子,想來是男丁們得了消息趕來探視,連忙胡亂擦去面上淚痕,飄身閃進了內室。
賈母正哭得老淚縱橫,黛玉悄悄坐到她身邊,看着白發如銀的外祖母一副痛不欲生之狀,心中也是酸澀,當下探手摟住她的手臂,輕聲喚道:“老太太。”
賈母已哭得神智麻木,黛玉又聲氣細弱,當時并沒有意識到黛玉在叫她。直到黛玉大着聲音連叫了好幾聲,才鈍鈍的回過神,轉過臉看了黛玉一眼,卻滿目的怔忪,明明是眼睛瞅着黛玉,魂兒分明還留在另一側的寶玉身上。黛玉看在眼裏,險些又落下淚來,緊緊的咬了好幾番牙才忍住了淚意:“二哥哥的樣子,和大姐姐着了小人的道的時候很是相似的。”
賈母起初尚渾噩着,木了會兒,象征着理智的光忽然自蒼老的眼底燃起,繼而化作了憤怒的火光。
家裏鬧成了這幅模樣,消息哪裏有不傳到宮裏的?元瑤正在喝藥,聞言氣息一岔,登時咳了半天。
寶玉乃是從前的賈元春亦子亦弟的最疼愛的弟弟,她答應過要庇護賈府,對于寶玉自然更要護他周全。她雖早将書中的情節忘得七七八八,但寶玉、鳳姐的症狀一聽便是中了巫蠱詛咒,元瑤這等出自正統道門的修行之士,生平最厭惡的便是這等蠅營狗茍見不得光的殘毒之術。琳嫔巫蠱案擺明是有心人的構陷,且那些巫蠱對她起不了半點作用,她才懶得計較;可如今傷及寶玉,還要她如何忍耐!萬一寶玉有個三長兩短,她怎麽向賈元春交代!
她冷笑着低頭微一思忖,便着抱琴火速出宮,向賈府衆人傳達自己的意思:“聽寶玉和鳳丫頭的情形,不似天災,倒更像是人禍。巫蠱之術原是自古就有的,憑是通天蓋地的英雄,都被磋磨得不人不鬼,可憐寶玉和鳳丫頭哪裏敵得過?查!總在細微不易發現之處有痕跡的,此等陰毒不上臺面的東西,斷不可留!”
抱琴來時賈府正亂成一團。原來賈母已想到了巫蠱之說,下令徹查,老祖宗開了口,其餘人縱有不滿也說不得什麽,無奈就中還有賈政這一等一的一個正經人,當時就變了顏色:“老太太,這怪力亂神之說如何可信!我等雖算不得什麽豪門大族,好歹也算是詩禮傳家,若是為着兩個小人家就慌亂起來,傳出去可怎麽在正經人中間立足啊!”
賈母一怒之下奮力敲着拐杖:“這兩個小人家可是你的親兒子和親侄兒媳婦!你自找你的正經人立足去,別攔着我們娘兒們救人!”
兩人拉裏拉雜的掰扯不清,其餘人又不敢插嘴,只好在一旁裝哭。而一邊是兒子的親奶奶,一邊又是自己的夫君,可憐王夫人是裏外都說不得,益發的只能将一腔擔憂傾注在眼淚裏發洩出來。
正沒個奈何的時候,抱琴恍如神兵天降,傳達了元瑤的提議。王夫人本自哭得失魂落魄,一聽便如得了主心骨一般來了精神,一疊聲的喚來一衆丫鬟婆子們就要去搜。賈政本還要搬出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誰知元春竟傳了口谕,只得依言由着王夫人行事。大戶人家對巫蠱壓勝之術或多或少都有耳聞,先前沒有方向還罷了,一旦劃定了寶玉、鳳姐中了巫蠱的可能,王夫人當即将搜查範圍鎖定了兩人住處的床榻、屋梁、門檻、花木等細微隐秘之處。一群丫鬟婆子們把怡紅院和鳳姐的院子一頓好翻,沒多久就翻出了十個紙人,一邊五個,青面白發形态猙獰,一看便是邪物。
王夫人氣得咬牙切齒,拿帕子包了東西帶來往桌上一摔,這回連賈政都沒了話說。放在心肝上疼的兩個孫輩被動了這等手腳,賈母起了個仰倒,一面叫人去請清虛觀掌道錄司的張真人來處理這邪祟之物,一面抖着身子的罵着叫徹查——不一時便查到了趙姨娘和馬道婆身上。原來趙姨娘不識字,那日的借據是托一個婆子找了一個識字的小厮寫的。婆子和小厮挨了幾板子,俱都招了。再從馬道婆處搜出了借據,上面的字和小厮供出的分毫不差,再摁着趙姨娘的手往手印上一比劃,嚴絲合縫,不見半點缺差。
此時別說是賈母、王夫人,連賈政都變了顏色。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兒修改專欄出了點兒問題,不慎被管理員封號了,貌似吓到幾個妹紙了。
☆、蹉跎
寧榮二府的風評向來不佳,然而每每提起賈政,時人皆要注上一句:“那倒是個正經人。”
不僅時人如此認定,連賈政自問亦覺得自己人品方正,平生最是個謙恭有禮的君子。縱使寵着趙姨娘,可也從來尊重嫡妻王夫人,未曾行過半點寵妾滅妻的糊塗事;兄長賈赦雖然驕橫貪奢,他卻從來恭敬以待,兄弟之間幾乎不曾紅過臉;待子女也是不偏不倚,盡心教導——就連他戴的頭巾、踱的步子,都比賈府中的其他人方上好些!
正因為他自問道德上方正無缺,才會對鎮日混在脂粉堆裏的寶玉如此的失望。可失望歸失望,對于這僅剩的一個嫡子,又生得如此聰明如此俊秀,賈政面上嘴上再百般挑剔,心中也不是不疼愛的。可如今他聽到了什麽?他一向寵愛的趙姨娘,居然下手想要害死他還活在世上的唯一一個嫡子和琏兒媳婦?
“狼心狗肺的東西!”賈政紫漲了臉怒罵出聲。
賈母冷冷看了他一眼,又轉回瞪着趙姨娘,畢竟是數十年來都立在賈氏一族權力頂尖上的老人,平日裏再怎麽慈祥和藹,此刻的眼神之淩厲也勝似刀光劍影:“這樣的毒婦,家裏可是留不得了。別說寶玉,家裏現還住着她們姐妹好幾個,哪裏被帶壞上一絲半點,我老婆子都可以直接對着列祖列宗的靈位撞死請罪去!”
“你是想着治死了寶玉和鳳丫頭,你那混賬黃子就能接了國公府的家私?做你的春秋大夢!”賈母狠狠一戳拐杖,命人把趙姨娘和馬道婆嘴堵住狠打了一頓板子,又命後者捆了去見官,前者則拖出去發賣。探春聞言雙膝一軟,險些便要跪下,被迎春和寶釵連忙攙住。
到底是陪了自己半輩子的女人,賈政難免心中不忍:“她好歹是在府中生兒育女的老人了……”
“不然也不會被慣得這麽心大!”賈母高聲道,面上兀自盛怒未消,但好歹被那句“生兒育女”拉回了一線理智,瞥了面如土色的探春一眼,“看在探丫頭的面子上,捆去到莊子上自生自滅。”
賈政連連點頭,誰知賈母緊接着又來了一句:“環小子也跟着一起去,莊子上清淨,什麽時候把他那一肚子壞水淘澄幹淨,什麽時候再接回來。”
賈政立時遲疑起來,賈母見狀立即顫巍巍的向王夫人道:“收拾東西,帶上寶玉和鳳丫頭,琏兒也跟着。咱們娘兒們幾個老了,讨人厭了,就要識時務,趁早的離了這裏,給那婆娘和她肚裏跑出來的混賬小子騰地方!早走早清淨,再磨蹭下去,下一個送了命的不知是哪個!”說着已是老淚縱橫。
賈政慌得連忙跪下:“母親這樣說,讓兒子無地自容,一切依您便是了!”
賈母還待再說,便聽外邊傳道:“老太太,清虛觀的張真人來了!”
賈母用力一戳拐杖:“你還不站起來!等着給外人看見,全天下人都笑話我老婆子待子不慈不成!”
賈政慌忙爬了起來。
清虛觀的張真人在出家人裏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曾先後被太上皇、皇上封為“大幻仙人”、“終了真人”,雖曾是當年榮國公的替身,在文武百官以及平民百姓眼中早已是活神仙一流的人物。活神仙出門自有一套儀仗可擺,縱然不比王侯将相的威武神氣,但那道袍道巾、法器拂塵,色色都是新鮮幹淨的,也有鑲金嵌玉、珠穿寶镂之裝飾,穿戴起來當真有仙衣飄飖、超凡出塵之态,說不是活神仙出巡都不信。
一時百姓們圍觀如堵,争先恐後的想要沾沾仙氣。
一個穿着破舊百衲衣的癞頭和尚并一個跛足道士在人群裏鑽來鑽去,被擠到的人無不一臉嫌惡:“去去去,哪裏來的野和尚臭道士,随便找個人家化緣去,別誤了我們看活神仙!”
“我這一身簇新的直綴才上身就給蹭了個髒手印,呸!晦氣!”
那和尚與道士倒也脾氣甚好,聞言乖覺的擠了出去。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法子,一晃兩晃,居然已沒有了蹤影,看到的人只當是自己眼花,心中并不在意,又急着看活神仙去了。
癞頭和尚與跛足道士越行越快,起初尚能看清人影,到了後來幾乎像是刮過了一陣怪風,再停步時已到了城外的一處荒崖之上。
“你怎麽看?”癞頭和尚問,雖是腌臜不堪的相貌,然而鼻如懸膽,天庭飽滿,雙目寶華內蘊,分明是得道之相。
跛足道士跛腳一頓,登時腰也不完了,腿也不瘸了,整個人站得筆挺潇閑如松:“你我之前算得神瑛侍者有難,那頑石還要小小的賣弄一番神通,方才趕來應候。誰知賈府居然叫了那張道人過來,此子本事稀松尋常,對付這小小的魇魔法倒是綽綽有餘,料想神瑛侍者此劫業已化解,你我此番卻是來得多餘了。”
癞頭和尚道:“你當真做如此想?”
道士笑道:“照例這等事情确實并非頭一回發生,上回你我明明觀視到魔星犯鬥宿,主有滅世之劫,果然天生裂隙,魔雲障日,誰知你我正在趕往解決的半路上,忽然那天之隙自己補上了,也不知道是何方大德高人出的手!”
“此界的巡查者只有你我二人,再無其他,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來歷,為何要插手神瑛侍者之事?神瑛一身牽連绛珠仙子并警幻門下一班情鬼孽魂的去處,若任由此人一再插手下去,未免有礙大道。可惜如今星象大亂,前途晦暗難明,你的觀星術,我的佛眼,竟是一件也派不得用場!”癞頭和尚嘆道。
“随緣法吧!”道士笑道,“那日的魔星犯鬥何其兇險,便是你我對上尚不免有隕落之險,有人能以身代之,總不是壞事。況且連你我都吃不消的兇險,那神秘之人難道便能全身而退不成?依我看,十年之內總無風波,但請道兄寬心吧!”
“但願如此。”
兩位仙人的觀視,于凡世之中總無牽擾,潇湘館中心事重重的黛玉更是渾然未曾察覺到,自己與寶玉、與衆姐妹注定的一生命運,就這麽在二仙的口中被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赦生,你在嗎?
她歪在床上合了眼,折騰了一天,整個大觀園的人無不筋疲力盡,她自然也不例外,可待得卸了妝洗了臉,反倒睡不着。趙姨娘的慘叫,賈環怨毒的眼神,交錯重疊在眼前,最後一絲睡意也便煙消雲散了。
赦生的回答從來談不上細致溫存,只有一個字——在。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黛玉卻仿佛得了一劑清心良藥一般,悄悄的在深夜人靜中放松了下來:事情查出來了,是趙姨娘和環兒下的手。
赦生默然,賈家那人際關系在他看來委實複雜糟心得過了頭,雖然從前呆在潇湘館養傷時就已經理了個清楚,但清楚不代表關心。他知道趙姨娘是賈政的妾室,知道賈環是寶玉的庶弟,而寶玉則是黛玉的表兄——然而,誰在意這些?偌大的賈府,乃至于偌大的此方世界,他所關心的都僅止于黛玉一人,如此而已。
黛玉也知道赦生不耐這些家族細務,也并非指望他當真能給出什麽金玉良言來,她只是心中憋悶得厲害,才想找個人來傾訴心事。赦生也明白她此刻所需,當下凝神聽她絮絮的訴說:老太太罰他們去莊子上過活,趙姨娘原要發賣了的,顧忌着探丫頭的面子才留了下來。可留不留的,也沒多大分別了,那一頓板子下去,莊子上又缺醫少藥的,怕是就此便成了廢人也說不定。環兒原就在教養上疏漏了太多,如今失了舅舅和老太太的歡心,到了莊子上哪裏會專門請先生教他,這麽着一來,前程也廢了。
你在愧疚?
也許是……寶玉和鳳丫頭此番是遭了無妄之災,若非查出的及時,便是送了性命也不是沒有可能——可他們到底還是逢兇化吉了。而趙姨娘和環兒的下場,到底太凄涼了些。
你在為他們不平?
也不是……縱沒有我那橫插一腳,大姐姐的命令一下,那下咒的紙人自然不難搜出,寶玉之難不難消解,趙姨娘并環兒所行惡事也不難被揭發出來。可既然我插了一腳,便總覺他們的下場也有我推了一把的緣故。
人該為自己所行之事負責,內疚不必。
我明白……照理說,趙姨娘和環兒的性子我是不喜歡,何況他們落得這樣的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了。若是可憐他們,也太對不起寶玉和鳳姐姐。可我這心裏總覺得悶得慌。赦生,媽還在的時候提起過趙姨娘的。媽還沒出閣的時候,趙姨娘就已經是二舅舅身邊的通房丫頭,原是打小兒和二舅舅一塊長大的情分,年紀大些就開了臉放在二舅舅屋裏。世家大族,哪一家的丫頭不是這麽過來的,比起放出去配小子,這是由奴才一躍而成了半個主子,算來還是難得的體面。媽說,趙姨娘那時候脾氣是又爽利又大方,還識得幾個字,是花枝一樣的美人兒呢……
驟然間,清涼的淚水在臉上蔓延開來,黛玉張開眼,默然擦幹了眼淚。
“可這才二十來年吶……”她小聲對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飄過雨天的海與花饫兩位親的地雷~
真神仙在眼前而不能識,反恨對方攪擾自己看活神仙,世人多為如此,然而——誰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你們無證經營呢?
嗯,本章又名《無證經營僧道慘遭憤怒群衆驅逐,網聊少女深夜獨自痛哭是為哪般》
請叫作者菌毀氣氛帝
☆、拖延症
不知不覺,已到清明時候。寶玉因之前被魇魔一事,被賈母放了話要閉門靜養。而往日以敦促苛責他為己任的賈政見他幾乎丢掉了大半條性命,為免虧損了身子起見也确實需要好生調養,故而也不再一日三番的提了他去考究功課,只讓他放寬了心養病。寶玉前些日被父親拘束得簡直快要悶壞了,這一放松便如卸了籠頭的野馬駒子一般可勁兒的撒歡。鎮日在園裏消遣不說,不是與這個弄弄胭脂,就是與那個描描花樣,或是拿着不知從哪裏整治來的怪癖邪說和姐妹們争論,寶釵等姐妹勸了也不聽,還越勸越是來勁,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之後洪水滔天的架勢。姐妹們勸了幾回,見他總是不聽,那就罷了。倒是黛玉從不拿仕途經濟之說規勸于他,因此對黛玉又合心了好幾分。
這一日,寶玉出了怡紅院信步閑逛,回來時便長籲短嘆,面上愁容久久不解。怡紅院的丫頭們早就習慣了他三天兩頭的傷春悲秋、尋愁覓恨,所以都不去理他,只有襲人因着身份不同,再怎麽着問也還是要問上一聲,加上剛想起一事急着要與他說,方才問道:“你可怎麽了?”
寶玉苦着臉道:“今兒出去,看見沁芳橋那裏的杏花落盡了,花兒半朵是不見,那青青的果子倒是結了一樹。我摘了一顆嘗了一嘗,果然酸澀得很。可恨這花太也無情,總不肯開得長長久久,只留下那苦果子挂在樹梢上,沒得讓人看得難受。”
襲人聽得直嘆氣:“我便知道,除了這麽着,也再沒別的事……照我說,二爺還是先把這些花兒朵兒果兒的小事都放一放,現下有一樁大事,再不去做的話,可就要由天大的美事成了天大的禍事了。”
寶玉不解其意,襲人卻不肯明說出來,只拿眼睛瞅着他瞧,安心看他什麽時候能記起來。兩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晌,便見寶玉猛然跳起來,渾如施脂的臉“刷”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壞了!大姐姐先前囑咐我寫的東西,我這些天老病着,給忘了!天!下月初十就是太上皇的天申節,大姐姐早說過賀詩寫好後她還要花上十天時間好準備——在初一之前要是交不出來,或是交上去的不好,我倒還罷了,要是連累着大姐姐在太上皇面前丢了醜,可就慘了!”
“阿彌陀佛,可算記起來了。”襲人無奈道。
世事總難料。元瑤原想着,以寶玉的天資,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就是一天湊一句,一日複一日,半年下來磨也能磨出一篇錦繡文章來。卻不知世人大多患有一種癖症,若是時間緊迫,少不得會奮起直追一鼓作氣的将手頭任務消滅掉。可萬一時間充裕,便會生出無窮無盡的懈怠之心來。今日看明日,明日想後日,這樣明日複明日的下來,總得在期限将至之時才能振作起自己的一身松松散散的骨頭,懸梁刺股的挑燈夜戰。
此疾于後世被時人冠以一極美極妥帖之名,曰,拖延症。
寶玉一時急得繞着屋子連轉了好有幾十圈,終于下定決心一溜煙的跑去向衆姑嫂姐妹求助。因這亦算賈府中的一件大事,當天大觀園群芳便齊聚李纨的稻香村商議對策。
探春沉思道:“現下距離太上皇的聖壽還有二十六天,扣出娘娘籌備的十天,也還有十六天。寫是夠寫了,二哥哥向來才思敏捷,總不至于怯了吧?”
寶玉急得滿臉的汗淌得如小溪一般:“要是在平時,随随便便湊一篇,莫說是十六天,就是半個時辰也盡夠了。可此事太重大,我心裏一急,硬是把所有的字都吓忘了。”
寶釵坐在椅子上笑道:“該,該,該!平日裏只管把和姐姐妹妹們厮混當正經事,怎麽勸總沒個正形,現在可急了吧?”
黛玉坐在一旁,聞言側頭向她道:“你別光拿他取笑,先想出個法子解了這個難題才是正經。”
寶釵拿扇子拍了下她的肩膀:“有颦兒這個大才女在,還有什麽好愁的?當初娘娘來園子裏省親,叫他連做三首詩的時候,奪魁的那首《杏簾在望》是誰代筆的,我怎麽就記不起來了呢?”
話音未落,衆人打趣的目光并着寶玉眼巴巴的期盼眼神立時一齊轉了過來。黛玉抿了抿嘴唇,正色道:“那時候是年紀小不懂事,再說大姐姐雖是娘娘,到底也是自家姐妹,斷不會因這一時淘氣就怪罪我與我的。可這一回的确是非同尋常,大姐姐有心給寶玉一個名揚天下的機會,我可不敢掠美。”
見黛玉不肯松口,寶玉頓時蔫了下來,李纨見狀也怕他急壞了,當即寬慰道:“你先前身子不好,寫不出東西,原也是無可奈何。如今身子大好了,再細細構思、穩穩地寫就是了。我們雖是不頂用的,到底還會的幾個字,評、看總是可以的。”又轉頭向薛林二人,“你倆都別裝憨,整個園子裏就屬你倆是大詩翁,誰也逃不了!”
寶釵笑道:“詩翁可不敢當。至多寶兄弟寫了出來,我拿去改改是可以的。”
探春點頭:“是這樣道理。二哥哥先打出稿子,拿來給大嫂子看,待大嫂子挑不出錯處了,再拿去給寶姐姐、林姐姐改——咱們索性來個三堂會‘審’的新鮮花樣如何?若是連大嫂子、寶姐姐和林姐姐這三位學究都尋不出毛病,我倒要看誰還能再挑出二哥哥的錯!”
一時衆人稱善:“是極是極!含蓄渾雅首推寶姐姐,風流隽逸莫過林妹妹,老眼公允最是大嫂子,有你三人把關,寶玉這回的詩文想不好都不成了!”
得了主意的寶玉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前一刻尚憂心忡忡,轉眼間便滿面春風,探春看着他歡歡喜喜離去的背影輕聲說:“二哥哥總是這麽着,是高興還是不痛快全寫在臉上,心裏頭一絲兒的話都存不住,偏偏又喜怒哀樂轉得比誰都快……”
黛玉與李纨對視一眼,正自皺眉,便見一旁的寶釵向她微微搖頭。黛玉會意,再不說話了。入夜,黛玉去了蘅蕪苑,兩人談了幾章書,下了一回棋,黛玉因說起白日之事:“趙姨娘并環兒的事,探丫頭還是不能釋懷吧。”
“可不是麽,探丫頭還哭過幾場呢。”寶釵道。
黛玉微微一驚。探春會傷心原是情理之中之事,只是她冷眼觀察了這麽些日子,總沒見探春流露出半點憂憤抑郁之色,她既未見,寶釵又是從何得知的?
寶釵一見她的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你打小只最和寶兄弟親近,趙姨娘、環兄弟鬧下的這樁事,頭一遭對不起的就是寶兄弟。探丫頭心底縱有傷心,又哪裏會在你面前露出個一絲半點的?”
黛玉搖頭而嘆:“她也忒拘泥了些。骨肉血親,再正經不過的天倫道理,為自己親娘、親兄弟傷會兒心,誰還能揪她的錯麽?”
“道理是這樣不錯,可探丫頭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內裏哪怕是傷透了十分的心,外面也要撐出個十二分的體統來,絕不肯叫人笑了去。”寶釵又往棋盤上落了一子,“饒是這般,那天還是哭了——一邊哭一邊口也不停的數落,說是往日她又何嘗沒有勸過,卻只說她是個有了太太不認親娘的人,能有什麽見識!又說她只恨自己不是男人,她若生成男人,天南海北的去闖,自有自己的一番事業。那時趙姨娘和環兄弟縱有十分不懂事理之處,有她管教着,總不至于闖下禍來。可惜她偏就生成了這閨閣女子,心裏再有萬千金玉見識,別人也只當耳旁風去聽——說着就不停地淌眼淚,可見是傷心得狠了。”
寶釵一壁盯着棋盤一壁說着,誰知過了半晌黛玉都未曾落子,便擡眼去看,卻見她只手托腮,指尖尚拈着棋子,整個人已經黯然的淡雲湮沒。寶釵微微一想,便知她是被自己一言勾起了對探春的憐惜,益發的為趙姨娘、賈環之事懷疚于心起來,畢竟那日如非她出言提醒,賈母是斷不會聯想到有人利用魇魔法整治寶玉與鳳姐的,不由暗悔自己多話,當下溫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那起子不明事理的人做下錯事,已是夠糊塗的了。你是明白人,要是跟着一起不辨是非起來,豈不是糊塗上又加一層糊塗麽?快別放在心上了。”
黛玉醒過神,勉強一笑:“道理我懂,可看着探丫頭的樣子,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探丫頭向是個不用人操心的,你若是還放不得心,将來想法子托人接濟下趙姨娘、環兄弟就是了。”寶釵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黛玉在京中自有産業,雖說她及笄之前不得動用,一應賬目由賈母暫代管理,但每年年末照例還是要往榮國府裏送産出的。黛玉現吃的精米菜蔬,穿的綢緞紗羅,差不多用的都是自己莊子上的出息,只是不曾對外宣揚,但理家的鳳姐、王夫人并黛玉自己卻是清楚的。
既要往寄養黛玉的賈府送出息,自然不可能不和黛玉這個正主打照面,只是寥寥幾面,彼此并不甚熟,但總歸是黛玉自己的人,偶爾有一件兩件不方便讓賈府辦的事,托他們去做倒更是便宜。去年黛玉便有心讓他們代為尋找赦生,只是顧慮到林如海曾再三叮囑赦生的存在除了林淵與她之外,再不能與第三人知,況且來的人并非她知根知底的心腹,才勉強按捺下來。不過尋赦生不行,去打聽打聽趙姨娘母子被打發到了何處、再接濟一二卻是不難做到的。
至此,黛玉方才舒展了愁眉,露出釋懷之色。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寶玉在聽說賈政快要回來後挑燈夜戰補功課的情節,和每回寒暑假結束前兩天學生瘋狂補作業的場景完全一致啊!不僅狂補,而且發動親朋好友一起補!為了賴作業各種發揮聰明才智!
小時候不覺得,現在想想……謎之萌
☆、鞭策
清明之後,寶玉便以空前高漲的熱情與破釜沉舟視死如歸的覺悟,投入了苦吟之中。須知靈感此物最是個沒有道理的東西,擱在寶玉這個最是不合情理的人身上自然更是沒有道理可言——便如這些日子,才思通暢時他一個人一天可以易上十稿不止,可才思枯竭時整整十二個時辰熬下來外加探春幫忙集思廣益也未必見得就能夠擠出一兩句來。
這麽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苦熬,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寶玉一張原本滿月也似的瑩潤的臉便蠟黃蠟黃的瘦削起來,賈母與王夫人見了固是心疼不已,但想到他是在為太上皇聖壽做籌備,正是罕有的榮光,反倒為自家孫兒/兒子懂事成人而欣慰起來。兩人也幫不上忙,見寶玉委實累得可憐,便每日裏敦促着廚房的人變着方子做些可口養人的菜肴給他進補。
至于賈政,能在有生之年頭一回看到兒子如此努力,最重要的是他努力的目标還不是去吃什麽女人口上的胭脂,也不是把玩什麽簪環花草,而是一件真真正正的正經事,心中更是快慰。暗地裏不知向列祖列宗彙報過多少回“您們的不肖子孫終于開竅了,這份家業終于不必擔憂後繼無人”“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這孩子能長性些,将來在功名舉業上也要如此用心,廣大我賈氏門楣”等諸如此類的話。
寶玉既忙,諸姐妹也沒閑着。寶玉一天寫出十稿,李纨便要閱十稿,好的便交予釵黛二人批閱删改,不好的就直接打回怡紅院;寶釵和黛玉則要将送來的文稿一一的改過,逐字逐句的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