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24)
赦生本就有六分糟糕的心情被幾個親信說得更是糟糕到了十分,左右環視一周,眼風淩厲:“太醜。”
這個理由委實無可挑剔,直将大漢們的一腔忠心摧殘得凋零了一地,只得垂頭喪氣的告辭。赦生擺了擺手讓他們離開,将酒杯抄在手裏轉了兩圈,面上現出下定決心的神色,取下玄狐大氅往身上一披,出了門,便遁入了夜色之中。
京師的城樓高峻,朗月高懸其上,銀輝中直如神宮天闕,值守的士卒來回的巡查着,目光敏銳,口鼻中呼出陣陣的白汽。赦生飛掠的披風借着夜風的聲響從他們身側劃過,他們渾然不覺的呵着手,低聲約定着值完夜後便去某某處喝酒取暖。赦生在起伏的屋脊之上起縱跳躍,驟然身形一沉,直直落下在一處院落之中,披風被氣流撐開又落下,矯矯若夜枭之羽。
他于婆娑竹影之下隐伏了身體,定定的擡頭望向那透着燈火通明的窗棂。他知道,黛玉便在那後面。薄薄的一扇門,木料再細密厚重,也擋不住魔物手指頭的輕輕一戳。年節下來往仆婦衆多,人多眼雜得令人氣惱,可于他而言,不過一個呼吸間便可操縱魔氣令她們睡去,再入內與她相會。可這是黛玉頭回執掌宗族大事……
大氅為疾風撩開烏色的一角,不及眨眼的一瞬,他又退回了牆外,繞去西角門邊,屈指輕叩三下,兩長一短。人們都在各自家中守歲,街巷中除了偶爾經過的巡夜人外再不見半個影子,空蕩蕩的煞是深靜,叩門聲幹巴巴的四下回蕩了幾圈,便無聲無息的沉落。赦生攏了攏領口,側耳細聽,隔了會兒,果然門內傳來應和的扣聲,篤篤篤,兩短一長,正是他與林淵日常聯絡的約定暗號。赦生輕輕一擊掌以作肯定,那門立時拉開了一尺來寬的縫隙,就中探出一條胳膊,“嗖”一下就把赦生給側身拉了進去。
拉赦生的那人正是林淵,赦生與林家舊人的一應聯系都經由他一人進行,至多再加一個林淵家的,還是赦生總喜歡藉林家之手給黛玉傳遞東西,好好的禮單裏憑空多了東西,哪個掌事的不會起疑心?故此才不得已告與她知曉的。林淵一壁抄小路把赦生往裏引,一壁悄聲說:“姑娘方才主持完了祭禮,這會子在筠萱堂守歲。銀鍠三爺要去看看她嗎?”
方才進得急迫,不能注意過周遭,此刻注目看去,只見各處明燈高懸,将四下照得頗為清明,然而除卻黛玉所在的筠萱堂,林府各處走動的家人不見幾個,偶有看見赦生的,見被大管家林淵親自恭恭敬敬的領着,便乖覺的遠遠行了禮,之後便裝作視而不見——林家規矩甚嚴,下人從不多嘴,何況節下亦是用人之際,各有各的事要做,也實在騰不出空來八卦這個神秘人的來路,即便是有心說閑話,也找不出聽衆來,大家誰也不比誰閑幾分——家風清淨,這原是人丁單薄的好處,只是一到這節慶之時,便難免透着冷清。赦生正看着,聽到林淵的話,便一點頭。
少年男子夜會少年女子原是很不相宜的,不過林淵從青年時便識得赦生,這麽多年下來,早下意識的将他當做了同輩人。況且有林如海臨終托孤之事在,赦生于自家姑娘便是如兄如父的存在,即便男女有別,林家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剩了黛玉一個,再講究能講究出個什麽花來?赦生這個時間過來,顯是怕自家姑娘守着一堆牌位覺得孤清,過來相陪的。至多設架屏風意思意思隔開即可,不設亦可,又不是外人,有什麽打緊。
林氏宗祠位在蘇州,黛玉去不得,只騰出一處幹淨的院落,供奉上祖先牌位并林家家譜。林家如今僅止黛玉一人,再周密的禮儀規矩也施展不開,只好狠心裁去,饒是如此,黛玉一人又充男兒又充女眷,待祭禮完畢也累得不輕。雪雁忙上前扶住:“姑娘可累着啦?廚房裏備了好菜,是咱們從蘇州家裏帶來的廚子做的,保管合姑娘的胃口。”
黛玉閉目微微存了會兒神,方才點點頭。雪雁忙扶着她去筠萱堂,幾個丫鬟随上。紫鵑、春纖俱是賈府的家生子,幾個教養嬷嬷亦是賈府家人,被黛玉留在府裏過年,獨有雪雁和乳母王氏是她幼時從家裏帶出來的,而今乳母王氏已故,林家也已非昔日之姑蘇林氏,她能帶回的,便只剩雪雁一個。
再怎麽事急從權,也沒有堂堂大家閨秀身邊只一個丫鬟的道理,故此鳳姐不日前來時特意在林家的家生子裏挑了幾個精靈懂事的做丫鬟,并幾個忠厚老實的婆子充作嬷嬷,令管事們加緊訓練了幾天,不求有多頂用,但求面上看得過去便好。
林家在京中人口不多,平日裏尚不覺得,一旦逢上大事,便總透着捉襟見肘的窘迫。黛玉坐在上首,待一撥撥的發畢賀歲的賞錢,便見幾個小丫鬟已悄悄地打起了哈欠,婆子們倒還精神,但都是各有兒女的人,眼見得自鳴鐘的指針越來越往着子時奔去,難免升起幾分心焦。黛玉四下看了一圈:“難為你們幾個今兒服侍了這麽久,這會子我也用不着你們了,留着雪雁伺候,其他人都散了吧。明兒去賬房裏支一個月的月錢,就說是我賞的。”
一時衆人千恩萬謝的退下,堂中便只剩下了黛玉與雪雁二人,黛玉便要雪雁坐下:“統共就剩兩個人了,你便是陪我坐會兒,又有什麽打緊的?”雪雁忙撿了張椅子側身坐了,黑溜溜的眼珠子瞥了瞥黛玉略顯倦怠黯悵的臉上看了看,小聲說:“姑娘累了麽?現在這個時辰睡可不成,總得想個法子打打精神才好。”
黛玉勉強一笑:“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法子?”
雪雁被問住了,歪頭想了半晌,遲疑道:“我給姑娘講個笑話?”
“你以為你是鳳丫頭?講起笑話來比大鬧天宮的戲文還熱鬧。”黛玉說着,倒是真的笑了笑,眉間愁雲稍稍散去了些許,“罷了,我也不睡,就去裏間歪會兒解解乏,你在這裏守着,時辰到了叫我,酒可以喝一點,別光顧着吃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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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連連點頭,服侍她躺下,便嬉笑顏開的去外面吃東西去了。黛玉自在榻上假寐,眼前反反複複的俱是林立的靈牌與适才堂中四目無親的情形,她做下獨守林府執掌祭祀的決定時,便于今日之孤清早有設想,可果真身當此際,卻發覺這份滋味當真凄涼難熬。追思雙親與幼弟尚在之時,一家人共坐守歲,笑語喧喧,又是何等的惬懷暢意……這樣想着,不覺已滾下淚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黛玉忽有所覺,起身出來,正聽見林淵壓低了嗓子在外面說:“姑娘,銀鍠三爺求見。”
說不清心底如何一動,黛玉忙瞥向雪雁,這才發現雪雁居然枕着胳膊睡着了,雪白的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是吃醉了酒。平日在大觀園裏被嬷嬷并紫鵑管教得嚴,總沒讓她沾幾滴酒,好容易熬到出了榮國府,黛玉自己又是懶怠去管,可不得逮着機會多灌幾鐘麽?
這丫頭,素日憨吃憨玩也就罷了,今兒也醉得忒是時候。黛玉只得打消了讓她打簾子的念頭,細聲說:“進來吧。”
厚重的猩猩氈簾掀起,黑衣少年攜着一身嚴冬的凜冽寒氣閃身而入,面容冷豔如酷冰寒雪。他擡眼便盯住了站在不遠處的黛玉,滿廳绮羅,獨她一人宛妍若浸透了晨曦的零露。
兩人互一錯眼,皆有些看住了。
赦生眼眸微眯,黛玉亦下意識的微揚了嘴角。
下一瞬,林淵也打簾子跟了進來。黛玉忙後退了半步背身而立,兩頰燒得緋紅。赦生看了看她,又用眼角瞥了瞥林淵。危險的直覺讓林淵一時毛發悚然,又素知這位銀鍠三爺的脾氣,當即一刻也不敢多呆,飛也似的出去了。
黛玉把手間的帕子繞着手指纏了一圈,翻過來,再纏一圈,好容易才平複了心緒,歪過頭來就是一笑:“銀鍠三爺?”
作者有話要說: 赦生:銀鍠三爺?
作者菌:行了您老一把年紀了叫聲三爺怎麽了?沒叫你銀鍠三大爺都算客氣的。
赦生擦狼煙中。
作者菌:林妹妹救命!
☆、春宴
單看赦生的臉,無人能将他與粗犷成熟的“爺”字聯系到一塊兒。而若是撇開臉只看行事氣度,同樣沒有幾人能不将他與“爺”字挂鈎。可當嬌妍冷豔的容色與霹靂雷霆般的氣質同屬于一人之身之時,這似爺非爺的感覺便難免使人錯亂起來。是以饒是黛玉深知赦生在與自己之外之人交流時另有一番面孔,可果真聽到自家的管家畢恭畢敬的喊着“銀鍠三爺”時,也不由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她看着赦生随手一指點了雪雁睡穴,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的把小姑娘單手拎起就往裏間走,印着這景兒又把“銀鍠三爺”的稱呼在心底過了一遍,一時倚在花罩邊掩口直笑。赦生被她這麽笑盈盈的看着,整個後背都僵了,原本為“扔”的動作硬生生的扭成了“擱”,斯斯文文的把雪雁放在了榻上。
“這早晚的,你要過來,怎麽不打聲招呼?”黛玉好容易止了笑,問道。
赦生卻沒有回答,只擇了把椅子坐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黛玉見狀忙說:“那酒放冷了,待燙過再喝不遲。”可這廂她才張口,那廂赦生已悶不做聲的喝了下去。
黛玉蹙了蹙煙籠寒水般的眉,見赦生低眉垂目只顧喝酒。雖然菜肴一應皆是現成的,可畢竟擱了好一陣子,他卻胡吃海塞似的伸筷就夾,也不管是不是那菜是不是被放涼了。見他一副心事重重之狀,黛玉微一思忖,便靠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也動手夾了一箸菜,還未擡箸,手腕便被赦生按住。
“涼。”他說。黛玉近年來身體較之幼時健康了許多,可畢竟底子薄,一飲一食皆需細心保養。誰知黛玉順勢白了他一眼:“明知肴涼酒冷,還折騰自己往下吃?我這就叫人撤下去,另做一桌來。”
“不必。”赦生收回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他做了什麽,黛玉只覺眼前明光一劃,桌上的菜肴齊齊冒起了騰騰的白汽,連酒壺細長的頸口上空也飄出了一縷細白的水霧,她試着摸了摸,熱得燙手。
既然随手便可将酒菜加熱,卻還要吃冷的,有這麽不顧惜自己身體的道理麽?若在往日,黛玉說不得早埋怨上了,而此刻她卻惟有嘆息:“赦生,你來這裏後的每年除夕,都是這麽過來的麽?”
赦生似乎頓了一下,盡管仍是面無表情,黛玉卻分明察覺到他往日堅若廖原的情緒泛起了些微的羞澀波動:“嗯。”
再多的愁悶,一旦肯說出,便是開釋的時候,黛玉松了口氣,微笑道:“林淵喚你‘三爺’,這樣說來,你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了?只看你,便不難想象那‘大爺’和‘二爺’是何等樣的人物了。”
赦生終于翹了下嘴角:“二哥名銀鍠黥龍,因生來面有蛇紋胎記,方得此名。他自幼被伯父帶大,與我并不十分相熟,但依過往數面的交往觀之,為人甚好。至于大哥螣邪郎……”
他少見的擰緊了眉毛,一副又是敬佩又是嫌棄又是不耐煩的牙疼之狀:“他是何等樣的,你絕對想象不出。”
他這樣孩子氣的表情委實少有,黛玉不覺笑出了聲,頓了頓,卻又有淡淡愁緒氤上了眉頭:“真好。”
赦生看向她。黛玉卻低眉斂容,靜靜地說:“從前我也有個兄弟,比我只小上一歲,生得跟玉團兒一般,招人疼得緊。只是打落地起就七病八災的,養到三歲上就……夭亡之子不入祖茔,我竟不知家裏把他葬去了哪裏。沒過幾年,太太也去了。”
明明是人間至慘之事,在她口中道出,竟是一派痛定之後的泊然平靜。赦生收斂神情,深深的将她望進了自己的眼睛。
直到她問出那句“你來這裏後的每年除夕,都是這麽過來的麽”,他方才了悟今夜的煩躁所從何來。他穿越至此世已不知何許歲月,過往深居山中,天大地大惟己一人,被摒棄于世人所言的孤獨之外,他亦以魔獨有的高傲摒棄了孤獨本身。可往日從未放在心上的孤寂,如今卻倍覺無法忍受,這究竟是何故?赦生沒有深思,只依循着自己野獸般的直覺,去皈依了它的源頭。
“我該為你父母敬香。”赦生握了握黛玉的手,但覺觸手冰涼,不由又握緊了幾分。他自覺對人類無喜無惡,卻也十分慶幸這世上曾有這麽兩個人類,他們的結合孕育了這樣一名清華靈秀的女兒,這大約是命運給予他的最豐盛的禮物。
當然,悄無聲息的完成了由“銀鍠壯士”到“林家未過門姑爺”的華麗轉身,林如海好歹是他來到此方世界所結交的第一個朋友,未來還得叫聲“岳父”,總得和他打聲招呼,順便再交代幾句諸如“你女兒一生的安全我負責了,所以你女兒的人我也一并負責了”之類的話,對吧?
黛玉自然不知道他在心裏都編排了些什麽樣的混賬話,只知道赦生在靈位前敬了香,也不知默不作聲的祝禱了幾句什麽,便轉身出來了。這一會兒的功夫,酒又轉為溫涼,黛玉親手溫了酒,自斟一杯,也為赦生斟了一杯。
不知不覺,已交子時。靜而冷的夜晚霎時被沸騰的烈火般的熱情點燃,畢畢剝剝的爆竹聲充斥着大街小巷,連空氣中都盈滿了人們對新一年的企望與吉祥祝福。舉國歡慶之時,二人擁爐而坐,但見窗紗那頭煙花絢爛如星雨,屋外仆婦笑語喧喧,屋中人四目相對,惟覺天靜地寧,彼此之外,再無他人。
“元宵節,還一起,”赦生望來的眼深若琉璃,“出去看燈。”
黛玉低眉,莞爾一笑,柔柔的一點頭。
東方微明,淡色的晨曦透入窗紗,是些微溫涼的光色。雪雁在暖閣邊的床上睡得正酣暢,忽聽有人在外輕輕扣動窗棂:“雪雁丫頭,快些服侍姑娘起來,榮國府那邊使了人來接了!”正是林淵家的的聲音。
雪雁翻了個身,捂了捂耳朵,陡然一個激靈蹦了起來,急急地穿了衣服,頭發也來不及挽,忙忙的趕到外間,把門開了一線,幹冷的風立即擦着臉灌了進來,殘存的睡意登時給驅趕殆盡:“這才多早晚的功夫,你老怎麽過來了?”
林淵家的悄悄的說:“我起來的時候,你還做夢呢!快點服侍姑娘梳洗,榮國府那邊使來接姑娘的人已經在花廳候着了。”說着笑了下,“我說完了,你快把門關上,寒天朔氣的,咱們姑娘生得單弱,叫凍到可不好。”
雪雁忙合了門,匆匆的給自己梳洗一番,便去叫黛玉。誰知适才的一番動靜并不大,卻到底還是擾醒了她,正擁着被子揉眼睛呢。雪雁連忙上前服侍她梳妝。時人守孝名為三年,實則守滿二十七個月即可,黛玉恰于數月前出了孝,新春宜裝扮得喜氣,她又是頭一遭主持一府事務,正該打扮得鄭重,故而少見的擇了紅衣紅裙,披了鮮紅的鬥篷,絨絨的風帽下露出一瓣曲生花般嬌嫩的臉龐,當真是如冰河紅葉一般清淩淩的清潔嬌妍。
她這般走着,方進來了榮禧堂,衆人便覺眼前一亮。鳳姐正圍在賈母身邊說笑,此時也走到近前,笑道:“不得了,這是哪裏來的這樣标致的美人兒?天上谪下來的?畫上飄下來的?哎喲,原來是林妹妹啊!這一天不見的功夫,你從哪裏吃了仙丹,怎地一下子就出落得我都認不出來了!”
“自己饒眼神不好,還只顧輕嘴薄舌的淘汰我。”黛玉嗔了一句便再不理會,走上前向賈母請安。
賈母略問了幾句昨日情形,聽黛玉一一的答着,聽罷笑道:“先前我還怕你小小的年紀,沒經過幾樣大事,萬一做不周全,怠慢了祖宗,他們不會怪你,倒怕要怪罪我這個老婆子教養不力。誰知聽你這麽說着,竟是樣樣做得齊整,我也算放下這顆心了。”
黛玉笑了笑,眼角霧蒙蒙的,除了必要的應答外便再不怎麽說話。賈母見她面有疲色,便放她回潇湘館好生休息。黛玉起身告了退,還沒走兩步,便給鳳姐從背後叫住:“宮裏賜了百事大吉盒來,已經送一分去你那裏了。林妹妹雖不愛吃那蜜餞果子,也得記得好歹吃兩個,圖個口彩也是好的。”
“勞你記着。”黛玉笑着道了謝,這才走了。回到潇湘館,果然見桌上擱了一小碟果子,紅豔豔黃橙橙的好不鮮亮好看。時人習俗,每逢新年,總要備上專門的果盒,內盛荔枝、桂圓、栗子、柿餅與熟棗,取“百事大吉”的吉祥寓意。而皇家為示君臣同樂,亦要賜下百事大吉盒與群臣,宮中果品之精細自然遠勝民間,可萬變不離其宗,怎麽做都脫不出那幾樣果子,其政治意味上的尊榮早已蓋過了果品本身的意義。而宮中于大年初一這天所頒下的賞賜,除卻那些深得帝心的宗親大臣,別家連個風影兒都見不着。賈府靠着祖蔭,皇家的賞賜本也沒少見過,可得上這百事大吉盒也是元妃得了盛寵之後才有的事,故而更是将這一盒果子看待得金貴,上上下下非得了臉的主子便見不着一顆,得了的人亦是恨不能将其焚香祝禱的高高供起——可歸根結底,那就是一盒果子。
黛玉于蜜餞上從來都是興趣缺缺,管它是哪裏來的,只要她不喜歡,哪怕是從瑤池蟠桃園裏摘來的長生果漬的桃脯,既沒胃口,便不會違着心逼自己做出一副感恩戴德歡天喜地的模樣去享用,當下便叫丫頭們拿去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赦生:你女兒一生的安全我負責了,所以你女兒的人我也一并負責了。林如海,你只管安心投胎去。
林如海:投什麽胎!老子恨不得立刻詐屍拍死你這個流氓!
作者菌:恕我提醒一句,你拍不過……
林如海:我拍死你!
七夕已到,在這牛郎織女鵲橋相會之日,作者菌特意掐着點讓赦生黛玉一起守歲,新年快樂啊兩位~~~
感謝摸摸頭、24415929、一步一登樓、Nea/M□□len~四位親的地雷
☆、無責任番外之直播風雲
不理會某只被砸中火山頭的生物,赦生童子扭頭便走,迎頭看見長生夫人正端着果盤走來,登時就“哼”了一聲:“你該給他零花錢。”見長生夫人不明所以,他補充道:“他快窮瘋了。”
言罷即揚長而去,那背影,犀利極了。
長生夫人眨眨眼,邁步進去,正看見吞佛一臉挫敗的扶着歪倒了半邊的火山頭,趴在桌邊,神情頗生無可戀,她眼尖,還看見桌腳下露出的半邊易拉罐:“你怎麽惹到他了?剛切的水果都沒吃就走。”
吞佛保持着高冷的扶發狀:“他讓我幫他下游戲,剛好啤酒喝完,我就讓他給我買瓶,順便買幾樣下酒小菜。”
“你肯定趁機宰他了。”長生夫人了然,“他那雷火脾氣,你也真敢往死裏招惹。”
“我也就叫了王顴東山鴨脖、太歲秋刀魚、蓮葉包飯、仙腳大肉包、練習生烤雞、胡纏蝦餃、藕素好仁、無涯大雞腿、小山朱古力和一份棄總帝王蟹……而已。”身為異度先鋒戰神,吞佛的實力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是立足巅峰的存在,即使是……報菜名。
他有些憤憤然:“赦生居然扔了我一包仙山豆幹!”
“難怪他說你快窮瘋了,要我給你零花錢呢。”長生夫人把果盤放下。
回應她的是吞佛殷切的眼神:“夫人,那吾的工資卡……”
“你還好意思提!”長生夫人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玩手游氪金刷爆了信用卡還嫌不足,還想挪用工資卡上的資金,我至于沒收你的東西嗎?現在居然還宰起赦生來了,他發給你十包仙山豆幹都是輕的。”
吞佛低聲一笑:“你不覺得赦生變臉的樣子好玩嗎?”
“你現在的樣子比他好玩多了。”長生夫人紮了塊火龍果就堵住他的嘴,目光在他将塌不塌的火山頭上徘徊了一圈,沒忍住低眉一笑,“我給你梳頭吧,這幅憊懶樣兒,給孩子們回來看到,夠笑你一百年了。”
“嗯,我知道了。放心,他沒有機會了。”黛玉挂斷電話,拿過自己的手機操作了一會兒,再擡眼時,便看見赦生從門外進來,臉上寫滿了不樂,“又在吞佛那裏吃癟啦?”
“總有一天,我會擊敗他。”赦生硬梆梆的說。
黛玉側過臉去偷笑了一下,自家愛人對師兄的執念這些年來她算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屢戰屢敗的挫敗表情也成為了她平日裏最為樂在其中的兩大娛樂項目之二。至于排行第一的是哪一個……
自然便是與師嫂長生夫人結成筆友之後,時不時的寫幾篇類似于《赦生道紀事》、《朱煙記》、《六欲天地的那些不為人知的罪惡》之類的吞赦赦吞向小說,放到魔界八卦報刊上惹動無數同好們尖叫的日常娛樂了。
“你要用什麽方式擊敗他啊?”黛玉回過臉,煙水樣的明眸深處劃過促狹的光,“游戲?”
危險突臨的本能令赦生剎那間站得筆直:“聽我解釋……”
黛玉清婉的笑着打斷他的話:“天界琅嬛書庫新出的《太白星君全集》和《歷代文曲星詩文稿箋注》我總覺得太貴買不起,剛剛忽然想通拍下來了,還有織女旗艦店裏最新款的青雲流霞衣,執風垂星簪,踏月淩波履……用的你的信用卡,一不小心刷爆了,你不會怨我吧?”
赦生表情呆滞。
黛玉接着說:“你的工資卡我也先保管着——想像吞佛那樣賠上身家氪金打游戲呀?”
她莞爾一笑,恍如輕雲出岫,端的是仙氣婀娜,娟逸無塵,曰:“沒得商量。”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作者菌愛死霹靂了啊啊啊啊啊啊
☆、上元
展眼已至元宵。榮國府上上下下張燈結彩,珠飛紅搖,裝飾得猶如不夜天一般。作為目下寧榮二府輩分最高者,除卻立志修道的賈敬自呆在靜室之中外,兩府侄孫皆齊聚榮國府賈母的膝下承歡,兒孫盈室,花團錦簇,個中快樂委實難以言傳。獨有一遭……
賈母的眼睛在子孫堆裏來回找了幾番,終于忍不住向寶玉問道:“你林妹妹呢?”寶玉正自吃酒,聞言放下酒杯道:“她晨起着了風,午後便漸漸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氣給您,只好不過來了。”
黛玉近年身體漸佳,一貫是無病無災的,這一猛然生病,便讓賈母吃了一驚,忙追問:“可請了大夫?這幾日忙得黑天拔地的,你林妹妹那邊出了事,我竟是不知道,偏鳳哥兒也不提一句。”
“紫鵑剛報給鳳姐姐,鳳姐姐就讓人把王太醫從家裏捉來了。”寶玉忙替鳳姐辯白,“看了脈,也開了方子抓了藥,說是叫按時吃藥,清清靜靜的養兩天就好了。因林妹妹說不打緊,沒得掃老太太的興頭,才攔着沒讓鳳姐姐說的。”
“這孩子,想的也忒多了。”賈母嘆道,便在席上指了幾道菜,叫琥珀給黛玉送過去。琥珀應了,将菜用捧盒裝了,一時回來回道:“林姑娘說勞老太太惦記着。”又說,“我走的時候林姑娘已吃了藥,這會子約莫已睡下了。”
寶玉本打算在席上略坐一會兒,便趕去潇湘館探病,此時既知黛玉已睡下,生恐自己這時過去,探病不成倒擾了她休息,倘若累她走了汗風寒更重反為不美,便打消了念頭,定下心來陪賈母說笑。
凜風鼓蕩,吹得衣衫獵獵作響。黛玉勉強在屋脊上站穩,将風帽拉得更低一些,遮住了半數臉孔,也遮住了眼底的忐忑。她從前不是沒有偷溜出去與赦生幽會過,可那是在宮裏,有赦生神出鬼沒的身法,最重要的是有她所寄居的長信宮掌宮之主元瑤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開方便之門,方才進出無阻。果真要她從大觀園裏溜出來和赦生相會,饒是她事先在心底将所有可能的變故都盤算了十來遍,連帶着也做好了一切應對的安排,還是止不住心底的擔憂。
敏感多思,乃至于疑神疑鬼,這本就是她天生的性情。
大抵是以為她畏懼寒風,赦生張開結界将她罩了進去,不待她反應,便一把把她撈起到懷裏抱着。黛玉微微閉眼,但覺他身形一輕,下方的燈火已成急速後退的缭亂星雨。外圍寒風凜凜,結界內則半絲風聲也感受不到,只有赦生襟口的風毛搔在臉上,有癢癢的觸感。黛玉不由輕輕一笑:“羲和禦日差可拟。”見赦生低頭看她,神色疑惑,黛玉莞爾:“誇你跑得快呢。”
“若有雷狼,我會更快。”赦生鄭重的聲明。黛玉早已習慣他這一提到自家狼便兩眼放光的模樣,正欲打趣幾句,他卻身形一頓,将她輕輕放下:“到了。”
黛玉整整鬥篷的系帶,又轉身替赦生也整理了一下,方才打量向周遭。但見白牆烏瓦,樹懸明燈,雖不比榮國府壯麗豪闊,卻也頗為清雅。赦生敲了幾下門,那門應聲而開,出來一位管事,目光自他與黛玉的臉上巡過,登時露出驚豔之色。黛玉不慣被陌生男子如此打量,便往赦生身後躲了一躲,那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道:“小的失禮,失禮。赦三爺和夫人這早晚就到了?您老要的酒席業已備好,”說着閃身讓開,“兩位裏面請。”
黛玉又将風帽拉低了一些,側身瞟了赦生一眼,以耳語一般輕巧的聲音叮咛道:“夫人?”赦生沒有說話,只穿過鬥篷悄悄的牽住了她的手,唇角略有上揚的意味。黛玉回過臉,兩頰微微發燒,卻再不逼問下去。
兩人跟着管事在偏廳落座,兩個丫鬟上來拜了一拜,替他們除下鬥篷,奉上香茗細點後,退出去廚下端菜,黛玉目光流盼,細細打量周遭,見一應陳設俱是名貴,壁上所懸書畫亦是精雅,只是都略顯敝舊,心道:“怪道總覺得這處所在和酒樓茶樓實在不同,倒像是哪戶人家的宅邸一般。觀其形狀,想來确是某個書香之家的宅邸,祖上也必風光過,只是近年敗落。”又納悶道,“赦生何時結識了這樣的人家?那名管事說他‘要的酒席’,又分明是市井飯莊的口吻,士不士商不商、僧不僧俗不俗的,可真是奇怪。”
趁着丫鬟們一道道上菜的功夫,赦生解釋道:“談家祖上曾是先朝翰林,江南人士,生平最好飲食之道。”
在他看來,這位談姓翰林委實是個妙人。世人尋妻納妾,無不看重的是身家背景、德言容功,獨有這談翰林,考校女人只看她是否能做的一手好菜。別的權貴一家,後宅之中端的是花團錦簇、莺聲燕語,談家卻是砧聲并烹煮聲齊飛,粥餅共菜馔齊色,畫風十分之清奇。祖宗是吃貨,子孫各個是吃貨,談家一脈自這位吃貨翰林始,代代無不長着一條挑剔至極的舌頭,自然娶妻納妾的标準也随了祖先。如此代代積累,談家菜之精、之美,可謂是獨步一方。也就是談家以詩書傳家,并不以炊馔謀生,才名聲不顯而已。但凡他家肯開個酒樓,保準令天下酒樓飯莊盡折腰。
赦生能在談家定一桌酒席,卻是另有門路。原來這談家的家境自本朝起便日漸敗落,傳至現今這一代,雖也出了幾個小官,可架不住吃貨的那張太能吃的嘴,活活将本來殷實的家底吃出了日薄西山的光景。即便家主清高,不願讓自家好好的書香門第為着幾枚阿堵物淪落為商賈之流,可為着自家口腹,便不得不松上一層口風——想吃談家菜,可以,一席十金交上,恕不外帶,只能上門來吃,來即是客,需下拜帖知會主人并送上拜禮,吃完後下人會奉上紙筆請客人留贈筆墨,或詩或詞或文,權當開了個文會雅集,總之,絕無袖手就走的道理。
拜帖拜禮赦生定是早已送過,可這筆墨游戲……黛玉白了赦生一眼,心知這一宗,必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總是吃定了自己對這等奇人異事無法抗拒就是,真真讓人沒法子。
少頃,酒席已齊備。但見器具古雅,菜肴精細,又有琴師坐于簾後,細細的撫着一曲《潇湘水雲》。即使以黛玉七竅玲珑的挑剔勁兒,也挑不出什麽不好處。因不知赦生的安排,她出來前已經吃過了晚飯。她胃口由來不大,既然腹中已飽,便再吃不下多少。只是不好見赦生的心思落空,心中實在不忍退卻,又見這菜肴着實豐盛可愛,當即硬撐着挨樣嘗了一點,果然美味異常。內中尤以香軟鮮美的清湯燕窩最合她胃口,即使腹中已無餘裕,她還是忍不住多吃了小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