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23)

都精神十足。

與畫上活潑精靈躍躍欲出的孩童相比,身為長信宮之主的元瑤氣色未免欠缺了幾分紅潤。她支着手臂任宮女們替她卸下厚重的吉服,口中道:“也只有看到這上面繡的陽生補子,才意識到自己又捱了一年。”

她在宴上已坐了半日,此刻說話時依舊精神尚可,可見病勢已痊愈了大半,黛玉看在眼裏,也替她歡喜:“靜守清居,不知光陰之促促,這樣的日子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

抱琴忙說:“縣君快別這麽說,娘娘這成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節慶典禮能推就推,人情應酬一概不走動,整天就知道抱着本經書看,都快魔障了。皇上來了也是懶懶的,也就皇上不生氣,我們這群做下人的都快愁死了。縣君再不勸着,娘娘益發該由着性子來了。”

元瑤任她數落,待她說完才開口:“給我把那本《靈寶經》拿來。”抱琴被噎了一下,無奈脾氣已發洩過,此刻想要再發總得有個積累的過程,只好恨恨的依言去取書過來。黛玉抿嘴直笑,正欲說話,忽聽外面通報“貴妃娘娘與三公主特來探望娘娘。”

黛玉微微一詫,要知道自元妃得寵起,這吳貴妃便沒從未看元妃順眼過,明裏暗裏使的絆子不知有多少,怎會主動過來探望?難道這宮裏還有第二個貴妃不成?

自然沒有。元瑤眉心微皺,又舒展開來:“請。”

吳貴妃向是榮華盛極的美人,縱使年已三旬,但滋養得宜,不見半點遲暮之态,反而益發的多了濃麗的韻味,加之以華服麗飾,更增雍容,在阖宮如花鮮靈的美人中間也煞是紮眼。不過這回黛玉注意到的卻是跟在她身後的三公主,小姑娘全身都裹在毛茸茸的狐裘裏,火紅豐美的皮毛襯得小臉白生生的,下颌小巧,腮邊梨窩淺淺,笑容甜美可人。

往日她也曾在宮中賜宴上見過三公主,只是彼時相隔甚遠,只隐約覺得這位公主生得很好,卻并未有過深的印象,此時近處細看方覺,三公主雖年貌尚幼,但麗質天成,一望便知将來必是比之乃母猶勝一籌的絕色佳人。

生得如此之好已是難得,更難得的是機靈、懂分寸,便更是可人了。三公主見自家母妃香風飄飄的就往元妃近前殺去,唯恐鬧出什麽沖突彼此面上都不好看,便搶着說:“賢德妃母這裏真暖和,我都出了一身汗。”

吳貴妃的注意力頓時被女兒拉了回來,忙令人給公主把外頭的大衣裳給脫了,元瑤這邊則令宮人看茶,吳貴妃接過茶盅,只抿了一口,眼風就瞄向黛玉:“這是長樂縣君?一向不曾近處瞧瞧,今兒可算見到了真人,好生水秀的人物啊!”

“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呢,模樣怎樣還不好說,也就肚子裏有幾本書罷了。”元瑤淡淡道,“三公主要是不嫌棄,讓長樂陪你去側殿玩,如何?”

三公主無奈的看了看自家火氣正旺的母妃,向元瑤不好意思的一笑。兩個姑娘甫一撤離,吳貴妃便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拍,起身四下望着踱了一圈,看見牆上挂的綿羊引子,嘲弄一笑:“這子嗣的緣分還真是說不清的,有的人不過承了一兩次雨露,便一舉得子,有的人明明雨露不斷,可就是不得送子娘娘待見。依我說,這種人還是得認命,整治些歪門邪道的,有用麽?”

元妃微擡了一邊眉毛:“這東西是冬至節慶的福物,阖宮裏哪個沒有?若也算在歪門邪道之流……”

“賈氏!你別跟我打馬虎眼!”吳貴妃打斷她的話,“我問你,秋氏重新得寵,是不是你在助她!她是犯了忌諱的人,皇上根本不願見她,若非那日你和皇上打賭要他畫桂花天香的圖景,皇上怎會特地跑去看桂花?怎會碰巧撞見在那裏掐花的她?哼,什麽親自摘花做糕點供佛,為太上皇、太後和皇上祈福,這樣的鬼話也只有皇上會信!”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如今秋妹妹得皇上垂憐,又身懷有孕,重歸嫔位,這是她的福氣。”元瑤不置可否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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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貴妃冷笑一聲:“福氣?有些人的福氣是自己的福氣,可未必是別人的福氣。本宮真是可憐你,連秋氏是個什麽樣的人都不知道,就敢濫好心的去助她,仔細養狗不成反被倒咬一口!”說罷叫人把三公主叫回來,昂首揚長而去。

“貴妃的火氣真是不小。”黛玉嘆道。元瑤暗助秋嫔之事她是知道的,秋嫔也是可憐,明明清白無辜,卻因着盛寵有孕而招人妒恨,偏元瑤那時莫名暴病,衆口铄金之下,就這麽被安上了巫蠱的罪名。位分被貶,剛生下的皇子被抱給了賢妃。修真者不得以神通制人,而脫去煉氣士的身份,元瑤自己在宮中也不過是一名宮妃,賢妃背後站着太後,想要替秋嫔找回公道何其之難?她所能做的只是力保她産後能夠得到充分的保養,待皇帝怒意平息後,再尋機将當時的秋貴人重新推到他面前罷了。剩下的,還得靠秋氏自己去争。

提及這事,元瑤的心情也頗為低落:“當日的事是太後為替賢妃奪子而設計了秋嫔,可貴妃不知道,”說到這裏忽覺好笑,“她性子直,倒替我不值起來了。”

黛玉見她眉間隐有倦厭之色,靜靜的翻起了經書,便道:“才說了這麽一會兒話,外面就飄雪了。今年的冬天,原比往年要冷一些。”确切的來說,是打元瑤暴病那一年開始,每年京城的冬日都遠比黛玉從前所歷的要寒冷許多,這真的是巧合嗎?

她不欲多想:“大舅母家裏來信,說是那邊的舅舅本有意舉家入京的,可惜河道冰封,竟是寸步難行,只好等明年春天暖和時候再動身。”

“再遲些來也不過分,”元瑤又翻了一頁,似無心的說道,“你這陣子在家裏好生呆着,京裏冷的日子可還長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言情大手頑石翁準備上線

寶玉:……

☆、便是春

才與元妃說過河道冰封,不過黃昏,天上便紛紛揚揚的飄下了雪。黛玉随姐妹們一起在賈母處吃過晚飯,一行人慢慢往回走,只聽寶釵說:“到底是鳳丫頭,往年你們都是這麽來回跑的,她若是不提,究竟也沒覺出不妥來。”

探春笑道:“單為我們幾個設一個小廚房出來,未免太勞師動衆。可既然是她主動提出來,咱們樂得受着。倒是和寶姐姐商量出來的幾樣新菜,從前在大廚房弄起來不方便,如今可是能叫她們做做看了。”

“那個油鹽炒枸杞芽兒麽?”寶釵笑了,“這寒天朔地的,叫她們哪裏買新鮮的枸杞芽兒去?好歹等天暖了再說。”

“那些人本事可大着呢,有什麽弄不來的?”探春把頭一扭,問黛玉,“林姐姐可有什麽想吃的?”

黛玉本默默走着,聞言側頭看向她們,琉璃燈的光晶瑩若水,四圍雪沙若晨曦清露,微而清的光暈在她眉目間,整個人宛若雪色的幻光裁就,其娟逸高邁之處,直讓人一時看呆了去:“我?”低眉一笑,說出的內容卻令所有人大跌眼鏡:“我想吃烤全羊。”

一時間,連素來木讷的迎春都忍不住露出驚容。羊乃腥膻之物,向為閨閣女兒所不喜,即使時人以親手烤制肉食為樂,但也只有貧家或是赳赳男兒以烤羊為美餐,似她們這等瓊閨秀女,偏愛的則是更為稀奇難得的鹿肉。何況黛玉自幼脾胃嬌弱,哪怕近年來身體骨強健了許多,胃口也還是偏清淡的,向日大家不是沒有聚在一起弄塊鹿肉烤着吃過,黛玉沒有一回不是站得遠遠的,生恐被那肉食的煙氣熏到似的——怎地這回轉了性子?想吃烤肉不說,想吃的竟然還是烤全羊這等兇殘的菜式?

行至鞑靼邊境,于翻越祈藍山途中連遭大雪,商隊糧草消耗殆盡。困頓饑餓之際捕得岩羊數頭,生火烤食之,頓覺壓倒世間所有珍馐。

黛玉回憶着赦生曾向自己講過的行商經歷,生恐被人看出自己眼底的笑意,忙轉回臉去。恰好天邊風聲陡然一緊,緊接着便是朔風凜凜如擂鼓般壓地铮铮而來。

“好冷的風!”衆姐妹只覺面目冰涼,齊齊的打了個寒噤,當下也無暇追問黛玉陡然異想天開的來由,忙着各自回屋取暖。只這一會兒的功夫,雪片已有鵝毛大小,在狂風間隙沉沉浮浮,煞是壯美,卻也更見寒冷刻骨。黛玉裹得厚實尚可支撐,走在前方掌燈的婆子卻已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再走快些吧。”黛玉輕聲說。那婆子也知道自己在姑娘面前失了禮,不好意思的遙遙笑道:“我活了這些年,還沒見過哪年冬天冷成了這個樣兒!”

黛玉不再說話,目光微垂,落在被捧在手心不斷散發着熱意的精巧手爐上。她如今于生民之艱上漸有體味,見那婆子的臉已凍得發紅,一時心中頗有感觸。紫鵑則說:“你老別光顧着說話,仔細腳底下的路,這沾些雪沫的冰地最是滑腳的。咱們再走快些,回屋裏就暖和了。”

“好嘞!”那婆子殷勤的連連應道,腳下加快了許多,果然是冷得狠了。

黛玉輕不可察的嘆了口氣。不知為何,這樣的冬日總讓她想起幽居深宮的元瑤,蕭烈,凜冽,卻是将別人與自己一并都給冷透了。

念及元瑤,黛玉當即決定給她繡一條額帕。冬日夜長,她橫豎無聊,既有了興致,立時便去做了。男子的抹額與女子的額帕繡紋風格有些鮮明的不同,深夜赦生來時,只一眼掃過,便知道不是繡給自己的。

有點堵心。

偏黛玉又一再提起元瑤個沒完:“今兒進宮見了大姐姐,她精神好多了呢。先前病成了那個樣子,我真怕她……”

怕甚?那元妃的恢複力堪比鎮日在焰城火海上爬來爬去還是囫囵的魔界蟑螂,自己把自己近半的元神剁了喂世界結界都沒能死成,她要熬不過去才是老天開玩笑。

“可她還是怕冷得緊。赦生,你說這額帕做得厚實一些頂不頂寒?哪怕是不頂用,總是我的一番心意。”

內務府的繡娘成千上百,元妃又正是當紅之時,別人孝敬的額帕加起來綁在身上都夠把她捆成一只粽子,哪裏騰得出空來用你繡的這條?

“說起來,今兒走的時候大姐姐說了一句話,我總覺得不對勁。”

道士慣是陰陽怪氣,要他們把話說明白簡直會死人,元妃是女道士,她的話聽不懂是尋常,聽得懂才叫不對勁。

“她叫我‘這陣子在家裏好生呆着,京裏冷的日子可還長着呢’。”黛玉模仿着元瑤的口氣涼涼的說,“你說,她是叮囑我天寒注意身子,還是……”說着一轉身,便看見了赦生兩只秀豔的眼死死的盯着某個方向,面微青,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她順着他的眼光望去,正看見了被放在一側的繡了一小半的額帕。

吃悶醋卻被抓了現行,赦生鎮定的收回目光,肅然道:“你說什麽?”

他強作無事的樣子委實有趣,黛玉一時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只好忍着,将元妃的話重複了一遍,又道:“你在外面走動,可有察覺到什麽不對的風聲麽?”

赦生凝神想了想,搖頭。

黛玉半懸的心微微落下來一截,低頭思忖:“想是大姐姐她長居帝闕,甚或有什麽風吹草動,總比外人要先察覺的。可是以大姐姐那樣冷毅果決的性子,什麽樣的事能讓她也覺得難以對付呢……”

“除非天塌。”赦生的聲音乍一聽與尋常無異,仔細品味,卻分明有些冰淩似的冷銳。

黛玉只覺心裏突的一下,愕然看去,卻見少年薄唇微抿,目光游離向了別處,看方向,居然又往那額帕上瞄了過去。黛玉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不覺把心底那點乍然而起的疑慮抛在了腦後,咬了半晌帕子,方才慢慢道:“唐時的管國公任環生平最畏一人。據說此人少年時端莊肅穆如菩薩,世人豈有不畏菩薩者?中年有子,便兇猛如虎,世人豈有不畏虎者?晚年容顏消逝,怪如鸠槃魔物,世人豈有不畏魔物者?我常想,以任環如此人傑,每一年歲單遇一樣,尚且令其如此畏懼,若是兩樣同時兼得了去,更不知道他會怕成樣子。如今可叫我遇上一個三樣兼得的,果然由不得人不怕,古人誠不我欺!”說着掩口直笑。

赦生一時左眼寫着茫然,右眼寫着十分茫然,完全不解她在笑什麽。

見他完全無法領會自己的幽默,黛玉又笑不下去了,只好輕輕的嘆了口氣,心知等他這個文盲明白自己的意思怕是再過百年也做不到,只好主動解釋:“你道任環怕的那人是誰?正是他的夫人。而我遇上的那個三樣占全了的……”

既貌美如神,又兇猛勇烈,還是魔物的,不是赦生又是誰?任環畏妻善妒,她又何嘗不頭疼于自家這只連女人的醋都吃的絕代醋甕?

适才拐着彎開玩笑時倒不覺得,此刻一句一句掰碎了解釋給赦生聽,她卻忽覺羞澀難言,一時微紅了兩頰,慢慢的垂了頭,終是說不下去了。

赦生眼睛一亮:“是我?你怕我,如那人畏妻?”

任環懼內再怎麽被傳為千古笑談,他倆也是生兒育女的名正言順的夫妻。而今她以任環做比,不是公然以赦生之妻自居麽?縱使彼此已經私許終生,可如此譬喻,實在是……調侃人不成反砸了自己的腳,黛玉連耳根都在發燒,咬了咬牙,主動仰起臉瞪了過去:“不是你是誰?”她狠狠戳了戳赦生額頭上的朱砂印,“我難得動回針線,給大姐姐做東西也不過就是這麽一遭,你哪裏至于就吃味到這等地步!敢問這位銀鍠壯士,近來可有什麽急用的、想玩的,可以交給我這個專管針線的丫頭做的?”

赦生沒再說話,只張大了雙眼。她在他亮晶晶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羞惱得宛如被壓到了尾巴的貓兒一般的影子,一口虛張聲勢的氣就這麽散了,正欲扭身不再理他,就被赦生按住雙肩扣在了懷裏。

“我懂任環了。”

黛玉只覺得整個人都快成了燭心上的緋紅燭焰,又是發燒,又是發顫。

“但我不是鸠槃魔物。”值此缱绻之際,赦生卻又補充,“鸠槃是鬼族神子,我以伯父禮侍之。”

不過是個比喻而已,居然還真有這樣一個人名喚鸠槃?既叫了鸠槃,是否果真便如經書裏所講的那般生得如冬瓜模樣?幸好赦生不是他真正的子侄……冬瓜樣的赦生會是什麽樣子?胖如中秋之月麽?黛玉亂七八糟的想着,隔了半天才憶起自己今日原本的打算,便推了推赦生。

意料之中,沒推開。

她又推了一下。赦生依依不舍的放開,只見她桃腮微赤,卻努力的做端正肅然狀,取出兩幅字鋪在了書案上:“這裏的習俗,從冬至這天起到冬消春來共八十一天,每天一劃,九筆為一字,正合成了《九九消寒圖》。我已做好了兩幅,一幅我留着,一幅你拿去。你且看看,想要哪一幅?”

赦生看去,只見紙面以花汁染出層雲皴霞的淺麗花紋,上面朱紅的字跡纖巧袅娜,一幅寫着“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一幅則寫着“雁南飛柳芽冒便是春”。他的目光在“待春風”與“雁南飛”上轉了轉,毫不猶豫的收起了第二幅,卻又磨了濃墨,将“庭前”那幅的“庭”字第一劃描作烏黑。

“都塗壞了。”黛玉輕聲埋怨着,卻珍而重之的将它收了起來。

君子如雁,年年歲歲高飛遷去,妾心如柳,靜候庭前待春歸來。

心有靈犀,自是一點即通。她想說的,赦生果然是懂的。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夭壽啦,那邊有兩只公然虐狗啦!這叫我等單身狗怎麽活啊!

赦生:有意見?

作者菌:……

與蕾夢娜一起哭暈在洗手間。

以上是狼煙的個人小劇場,下面說說最近挺火的另一匹狼——

昨天作者菌文學系和化學系的同學同時給作者菌推薦了戰狼2,鑒于她倆口徑從未有一次如此統一過,作者菌按捺不住好奇心,還沒來得及回本省就在成都買了票,結論……嗯,戰狼2真挺好看的,節奏感甩了第一部十八裏,硬氣的漢子一旦帥起來簡直要人命。

一直覺得吳京是個被打星身份耽誤的喜劇演員,想當年那個幾乎将蒙逼寫在臉上的諸葛流雲簡直是一出場連bgm都跟着走調的存在,那種天然逗的幽默感是天性,連演都不用演,反倒是每回做嚴肅演出時表情會很尬。無奈他就是心懷一個硬漢夢,攤手,好在由這部的表現來看,他終于把個人風格的硬漢路線走紮實了。

由1到2,吳京進步的速度簡直是慘絕人寰,為了京哥特更此章,期待戰狼3他能更進一步

☆、囹圄

星移鬥轉,轉瞬便到年關。節慶的熱鬧氣氛便如那蓓蕾之香,花只半開,芳烈的香氣卻已氤氲于檐宇之間。這日黛玉吃過早飯,照例去賈母處說話,正碰上鳳姐也來相陪說笑。她如今已有六月身孕,肚子微有隆起,只是冬衣掩得厚密,她又身形苗條,才不甚顯懷,且打扮得珠圍翠繞,脂光粉豔,高談闊論,磊落潇灑之态,哪裏看得出半點有孕婦人該有的疲累臃腫?

她說起昨日去光祿寺領春祭恩賞之事,感嘆了一回皇恩浩蕩,又向黛玉笑道:“林家的恩賞琏二爺代領了,我讓人給你送了去,不知妹妹可看過了?”

黛玉淺笑颔首。春祭恩賞原是朝廷頒給勳貴世勳之家春日祭祀的賞銀,林家祖上從前也是列侯之家,只是至林如海一代已不剩什麽,本不該在頒賜之列,不過之後黛玉得封縣君,亦算有爵,加之宗族嫡支除她之外再無一人,這恩賞銀子不給她還能給何人?

“聽琏二爺說,林妹妹的恩賞銀子在五品裏可是頭一份的,那些縣男得的可都不及給妹妹的豐厚呢。”鳳姐笑說道。

“看在娘娘的面兒上罷了。”黛玉說。她的縣君雖是由林如海臨終推財朝廷的忠義之舉而來,可區區一個五品爵位,又是孤弱無依的女兒家,京中最不缺的便是貴婦貴女,落在其中便如石子入水,能現出什麽過人之處來?若無元妃時時傳召,只怕皇帝連林如海的名字都要忘掉在腦後,何況是她?而因着元妃的關系,她也成了在皇帝面前挂了號的人,只這一層,便是多少勳貴公子都盼不來的尊榮。況且元妃正是盛寵優隆之時,便是只看着她的面子,下面的那些人就不敢不好生奉承着她最心愛的小表妹。似賞銀豐厚遠勝他人這等事,實在沒什麽好稀奇的。

聽她提起元妃,賈母便問道:“今年可有省親的旨意出來?”

“天恩浩蕩,本是許是各宮娘娘省親的,只是咱們娘娘前兒又着了風,身子不大爽快,只好辭了。”鳳姐忙說,面上遺憾,內裏卻是狠狠的松了口氣。要知道當日為預備着元妃省親接駕的一應事宜,榮國府的內裏十成裏掏去了七成,近年來天災頻頻,莊子上的出息比往年只得四成,年關裏又正是狠用錢的時候,元妃要在這關頭再省一回親,她不知要典當多少東西才能将這一筆用項挪出來。

心中正嘀咕着,便有人回道:“林淵家的現在外面等着,說要給老太太并林姑娘磕個頭。”原來是管着黛玉名下産業的林淵派妻子給她送出息的。黛玉看了賈母一眼,賈母笑道:“她倒是勤謹,讓人好生帶進來。”

林淵家的本也是姑蘇女子,言談衣着皆是脫不去的南國之風,随着黛玉上京不過幾年,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是一變,不僅衣着打扮已随了京中風俗,連口音也由軟糯纏綿的南音轉為簡潔便利的京中口音,往管家娘子的堆裏一送,比之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也不差什麽,惟有目光清恭,少卻了京裏貴族世仆慣有的驕橫之氣。一進門,便恭恭敬敬的磕了頭,說了幾句吉祥話,接着雙手捧着單子奉上,起身垂手而立。

琥珀接過單子,交給鴛鴦,鴛鴦再奉與賈母,賈母戴上眼鏡,略看了幾眼,便轉交給了黛玉:“我現在精力不着,事情都推給了她二舅母和她琏二嫂子。統共你們大姑娘這麽個外孫女,哪怕放眼皮子底下,也怕委屈着她。虧得她舅母和嫂子也還盡心,又有你們這些忠仆守着,才算放得下這顆心。”

林淵家的笑道:“老太君的家風,早在先太太在世的時候,我們這群服侍的就沒有不心悅誠服的。大姑娘住在外祖家,林家上下哪有不放心的?我們在外面聽着,大姑娘如今身子也好了,也會管家了,竟是沒有一樣不好的,誰不惦念着榮國府的好呢!想是老太君心疼我們大姑娘,才時時怕委屈着她的。”

聽她說起賈敏生前,賈母頗有感懷,摸着黛玉的頭嘆道:“玉兒他母親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又打小生得單弱,我只恐不能多疼她一些,還能想怎麽着?”

黛玉眼圈微紅,慢慢的垂下頭去。林淵家的又說了幾句便躬身退下,鳳姐見祖孫二人皆心緒不高,正欲變着法子打趣幾句活躍氣氛,便見黛玉擡頭,黛色的眉目間盡是鄭重:“玉兒有一事,請外祖母恩準。”話至一半,淚倒先下來了,“請外祖母允許玉兒除夕回林宅祭祖。”

話音半落,原本恰然的氣氛已然冷落,丫頭們臉上齊齊露出了納悶之色。要知道除夕正是春祭之日,屆時兩府上下男男女女都要圍着這一樁大事連軸轉。林姑娘這時候回林家作甚?林家在京中的宅子年久無人,莫說茶不溫炭不熱,一應居住祭祀之物都不周備的,便是跟她回家的人手也都湊不齊——旁的且不說,只說大家規矩,從來沒有閨秀小姐在沒有成年兄弟或者已婚女性長輩陪伴下出門的。林姑娘要走,該找誰陪她去?況且往年都是在府裏過的,為何獨獨今年生出了新文章來?

想到此節,鴛鴦偷眼瞧向賈母,後者素來惟見尊榮慈和的臉上現出了少見的感傷之色,将黛玉摟在懷裏:“也有三年了。”

一語正中心懷,黛玉眸底隐有淚光。

可不是麽?距離慈父棄世,堪堪已是第三年了。雖有赦生相契,外祖母相依,姐妹相伴,然而父母劬養之情,又豈是可以輕易相替代的?往年父母忌日及清明、中元,外祖母沒有一回不記着為她準備祭品私下祭悼雙親,但畢竟是忌諱之事,她是客居之人,不好正式操辦,免得擾了其餘姐妹。如此種種,又怎能令人暢意?如今堪堪第三個年頭将至,粗粗算來也是孝期将盡,她再也忍不得——春祭乃是宗族重禮,即使林家只剩她一人,也不是祖先泉下無人供奉的理由啊。

榮國府的為難,她何嘗不知?一方是宗族大義,一方是世俗規矩,平日裏想要求個兩全倒也不難,可身當此際,她只能撞個頭破血流。而賈母若是不允她出門,她便是連個頭破血流的機會都求而不得。若賈母不允,她便只好讓赦生帶她出去,可宗族祭祀這等正大堂皇之事,怎可偷偷摸摸的進行?萬不得已,她還不想行此下策。

想到這裏,黛玉心中郁結,扯着帕子的手不覺用力了幾分。賈母看在眼裏,慢慢撫着她的頭頸:“往年念在你沒出孝,又是外姓,跟不得我們出去,才讓你獨個兒守在屋子裏,委屈着你了。”

鳳姐看賈母的形容似已允了,當即腦筋轉的飛快:“宗族祭祀可是人倫大義,林妹妹孝期将盡,這重整祭祀可是頭一等的大事,大事在前,其他所有規矩都是小節,免不得要退上一步。再說林妹妹回的是自己家的宅子,不比拜訪外人,別人才說不得什麽!”

簡簡單單幾句話,便把賈府騰不出得力之人陪同的麻煩摘了出去,同時抹平了黛玉出行最大的難題。

賈母很是得心的點點頭:“林家的宅子荒得久,沒個可靠的收拾,總不放心。”

鳳姐在心底噓了口氣,揚眉一笑:“林妹妹頭回掌宗族祭祀,我一個做嫂子的不過去掌掌眼,我還敢進老太太的門嗎?”

黛玉訝然擡頭看她,見她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想了想,道謝之後沉吟道:“宅子是照例時時收拾着的,只是下人沒經過大事,恐屆時添亂,不過林淵與他妻子原是南邊時用慣了的,在舊例規矩上也算熟悉,有他們兩個約束,想來大面上不會出錯了的——也不知鳳姐姐什麽時候有空?抽半日陪我過去坐坐,看看他們有什麽纰漏,指點一番也就罷了。”

“這樣也好。”賈母笑道。當下鳳姐即命人去通知林淵家的黛玉将赴林宅春祭之事,又叮囑了黛玉好些話,黛玉用帕子抹了抹眼角,這才莞爾微笑:“老太太,您聽鳳丫頭說的,我又不是只有三歲,要是連手爐要帶幾只、衣裳該備哪些顏色都得她色色吩咐着,以後怕是連門都不敢出了。”

鳳姐笑道:“可不是?剛來咱們府裏的時候才多大些,給你操心慣了,冷不防成了大姑娘,倒嫌棄起我來了?罷罷,就當是我讨人嫌!”當下故作失落的嘆道,“姑娘大了,統共也嫌棄不了幾年,你就生受着吧!”

黛玉清雨般的臉以看得見的速度緋紅起來,把臉埋入賈母懷裏:“您聽鳳丫頭都渾說些什麽!”

“你個小猴頭,平日裏油嘴滑舌就罷了,怎麽在姑娘面前也口沒遮攔的,吓到你妹妹了。”賈母道,言雖斥責,可眉眼帶笑,分明是被鳳姐說進了心眼的欣喜。鳳姐一拍手:“我正有一樁極好的媒做,既老祖宗這麽說,這杯媒人謝酒我只好不喝了。”

言外之意,竟是堪堪将要挑破賈母将最心愛的孫子與外孫女湊做一對的心意。黛玉素知自家外祖母的心意,情知鳳姐這一開口,賈母必是樂得順水推舟的。她的婚事如今最有分量說話的便是賈母,倘或此時被賈母确定,哪怕只是口頭一說,那輕輕巧巧的幾個字便足以抹殺她與赦生的萬千情意相投。當即心止不住的一涼,身心相連,甚至身體也不由怵栗,她生恐被看出異樣,忙假作羞惱嗔道:“你還說!”

鳳姐知道她臉皮薄,生恐将她逗得惱羞成怒反而不美,當下甩了甩帕子:“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黛玉這才不甘不願的坐直了身體,玉白的耳根兀自紅着,臉卻是蒼白,顯然适才鳳姐一番的打趣是真的吓到了她。賈母看在眼裏,只道她年紀尚小,并不解婚姻之義,便開解道:“二丫頭比玉兒大了三歲,她的事你舅舅那邊還沒定下,玉兒我還要多留幾年呢。”

懸起的心微微放下,黛玉又撒了會兒嬌才告退出去。豔紅的猩猩氈簾開處,慘白的寒風便迫不及待的卷來,刮臉生疼,黛玉眼望着四角院落上空同樣是四角的青碧蒼穹,方才發覺背心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胸中沉郁莫可與言,便如天寬海闊,獨此一身,深陷囹圄。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了,報了一天名,曬得要死,淚目。還好作者菌成功甩掉了班主任這個大包袱,計劃通的微笑,比心

☆、除夕

無論在任何年代,過年都是人類最重大的節日。任由着下人們忙忙碌碌的貼對聯、挂桃符,裏裏外外将宅子捯饬得煥然一新,赦生冷眼旁觀,只覺無趣。然而心底再覺無味,該做的事還得做,于是給各處生意上的夥計放假、給莊子上的下人們發紅包、散酒食。除夕一到,衆人各回各家,赦生便被剩在了屋裏,與幾個親随面面相觑。赦生能天南海北的闖蕩出偌大基業,自然少不得一撥可靠的手下輔佐,譬如眼前這幾位,皮襖再豐沛的風貌都掩不住的肌肉虬勁,紫棠色的國字臉,黑鐵樣怒張的絡腮胡——将一身玄衣端正而坐的赦生活活給襯成了一只嬌小秀豔的瓷娃娃——就差将“忠心耿耿”四字寫在臉上。

自然,能做出放棄合家團圓的天倫喜樂而自告奮勇前來陪伴自家孤身無伴的老大過年的偉大犧牲的,其忠心皆是毋庸置疑。然而赦生眼瞪着幾個大漢那一張張寫滿了歲月滄桑的臉,耳聽着外間仆人們說笑的聲音,暖爐上的獸面被內裏的炭火映得明暗不定,他的心情之糟糕委實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你們,回去!”

“啊?”正自吆五喝六互相勸酒的大漢們齊齊一愣,旋即七嘴八舌的叫嚷,“這怎麽成?我們要是走了這裏可不沒人了,誰陪爺守歲?爺又沒個父母兄弟,連妻房都沒有,扔下爺一個,我們倒去享福了?不像話!”

父母有,就是太糟心;兄弟有,就是太麻煩;妻房也有,就是沒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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