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萬聖岩一趟,找一步蓮華那個不剃度的妖僧問清楚迷津的路徑。光勸那妖僧出手幫忙,就得花費不少功夫。再說了,仙界要是那麽容易可以闖個一進一出,玄宗那群雜毛早在魔界遷移他界前就該被清剿幹淨了。進去等着吧!”

修學期間,赦生曾随一殿魔君閻魔旱魃赴魔界死海修煉。那片生機斷絕的無垠巨海湧入眼底後,很長一段歲月裏,赦生都覺得,除卻此海,世間再無一處絕地可當得起“萬緣斷滅,神魔難渡”八字考語。

他小心的在岸邊叢生如鐵的荊棘縫隙間立定身形,陰寒的風自溪內弗弗上湧,吹得他面容僵疼,發縷鼓舞不休。這道名為迷津的黑溪遠望如帶,及至近前方覺寬曠。腳下溪水漆黑如墨,不辨根底。水上瘴霧滂流,如莽荒兇獸呼噓吞吐出的氣息,隐隐有無數夜叉惡鬼藏身其後,睜着一雙雙膽怯而垂涎的眼,窺伺着這位來自無間魔國的少年皇子。而彼岸便隐沒在了這深不見盡頭的瘴霧與密密麻麻的惡鬼之後,赦生張望半晌,也看不清半點對岸的情形。

懷中通靈寶玉迸發出燦若曜星的奪目光彩,隔着衣衫,亦能看到“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八字箴言清晰浮現。那些妖鬼惡獸似是對通靈寶玉大是忌憚,紛紛伺伏暗處,不敢上前,倒是免了赦生一番大殺四方的體力。可眼下沒有船只,如何過得這無底迷津?寶玉提到的木居士與灰侍者又在何處?

心動,則緣生。

赦生的念頭甫落,便聽木楫撥水之聲響動,前一聲尚在遙遠的不知名處,下一聲落定之時,陰霧居中分開兩半,一支木筏淩空三尺飄浮于如墨溪水之上,輕疾而來,于将将撞上岸側之時戛然止住,波瀾不驚。

作者有話要說: 寶玉終于把坑填完,雖然 連自己也填了進去

元瑤表示禍害都能遺千年,我總不能連禍害都比不上

赦生繼續闖關

感謝人面桃花、眠王、鬼陽六斬刈的地雷

☆、癡兒

掌舵者形容枯槁如朽木,撐篙者面若死灰殘煙。在仿若自森羅死境飄出的二者身上,赦生嗅不到一絲屬于生者的味道。他沉了沉氣息,高聲道:“我要去對岸的靈河三生石畔,煩請兩位長者渡我一程。”

掌舵的木居士一動不動的維持着方才的姿勢,只有嘴巴一開一合,木然道:“魔物,你現在兩袖清風,全身空空,有什麽可以施舍與我的?”

赦生懷中正籠着一塊通靈寶玉,但此物乃是神瑛侍者之物,非他所有。他低頭沉吟片刻,擡頭:“願舍吾口!”話音未落,口中一陣劇痛,如同一把鈍刀生生切入割去了舌頭。他嘗試着吐氣,發覺自己已然失聲。

灰侍者森然問:“這迷津之舟,他掌舵,我撐篙,你既把舌頭舍給了他,又能拿什麽與我?”赦生微微一笑,毫不猶豫的擡起兩只,虛虛的點向自己的雙眼。眼眶劇痛如剜,視野霎時一片漆暗。

“癡兒……”似有嘆息,缭散在雷鳴般的濤聲之後。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赦生的身體忽然像水泡一般漂浮起來。足下觸到了什麽堅實的東西,只聽水聲洋洋,時不時有長篙觸浪之聲出來。倏然間足下一晃,木居士枯澀的聲音自後方傳來:“舟已靠岸,魔物,你前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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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生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步,也不知踩到了哪裏,腳下登時絆了一下。他敏捷的以手支地穩住身形,手掌一陣裂痛,卻是為嶙峋的河石劃破。眼前忽然一派光明,雙目居然又能視物。但見雲煙飄渺,祥光澹澹,不遠處,一道靈河蜿蜒如碧。赦生的視線随着河流的軌跡一路遠望,便望見了一塊高逾十丈的七色彩石。

“三生石……”赦生喃喃道,發覺自己的聲音也已回歸。

“魔物,幻境兇險,你要取回那绛珠的原身,少不得要歷盡種種磨難。汝之眼、舌暫借于汝,事成之後,卻是要還給我們二人的。”蒼老的聲音自背後道。赦生回頭,卻見雲濤無盡,那險惡深淵、海鬼魔幻便似從未存在過一般。

據傳說,立于三生石前,可照見三生因緣,一應愛恨情纏,皆纖毫畢現于眼前。情勢緊急,赦生沒有時間去照一照這三生石,以印證傳說的真假。但前往三生石畔的路途上,他确實不自覺的回憶了許多。

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他與黛玉的結緣,起始于一個承諾。

他曾向林如海承諾,會護她一世安好。人生倏忽,不過是百載光陰,如滔滔恒河之中的一粒沙,與魔的生命相比,委實微不足道。所以所有的相識、相遇、相守、相依、相愛……不過百載光陰而已,盡皆微不足道。

他是魔,她是人,人魔不容,只這朝露微光一般的相逢剎那,過後即了然無痕。待她離世,他依舊可以回返異度魔界,依舊可以重歸往日的生活。他還是朱皇少子,還是鬼邪之子,還是天賦奇才又勠力修行的武者,還是強大而高貴的魔物——唯獨,不再是她的愛人。

一世安好,這是他銀鍠赦生的承諾。魔,一諾千金,百折不回,雖死不悔。然而如今,他要食言了——他要的絕不僅僅是這區區十數年的相守,更不是人類短暫的一生時間。百年、千年、萬年,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不會放手。

赦生并不是沒有見過美麗的花卉。鬼族水雲川林的冰桃花,火焰魔城的血櫻,在在皆是人世未有之異豔,可他依然覺得,這株生長于七色彩石之畔的绛珠草是他無法想象的美麗。青青如黛,花光葳曳,靈華蘊蘊,一點丹蕊赤紅勝血。

冥冥之中,仿佛有女子嬌柔婉轉的輕笑如珠玉,于耳畔垂落:“真真是前世不修到了何種地步,這一世偏讓我遇見你這個天魔星!”

赦生深深呼吸,堅定的探出手掌。傷口氤出的血汩汩地流入掌心,盈滿了,便順着指尖滴落,鮮紅的一滴,暈入了丹色的蕊心,不見了。指尖随之觸到了花莖,绛珠草微微搖曳,抖落一縷細細的淺香,似是不勝柔風的吹拂,又似是一個婉約眷愛的依偎。

“大膽魔物,強闖仙家洞府,偷盜绛珠仙子原身,死罪難逃!”三生石畔的異動很快驚動了太虛幻境的守衛,仙子們的清叱此起彼伏,迅速逼近。

赦生心不動、手不動,将绛珠草合根挖出,收入玉盒,放入了懷中心口處。淡而溫存的神色在轉身之際已被冷厲殺意所取代,令人目眩的紫電乍起,狼煙戟化入掌中。橫掠而出,但見驚雷萬鈞,排空掠地而去。

太虛幻境。

警幻仙子放下仙境守衛的傷損名單,面色不虞:“從前只道此魔色相惑人,才蠱惑得绛珠妹子鬼迷心竅,忘卻木石前盟,未想到這孽障竟如此棘手!”

癡夢仙姑沉思片刻,開口:“姐姐,這魔物如此難纏,倒不像是我界應有之生靈。上月我赴妙嚴境聽天尊講道,當時與姑射仙子同席。聽她講起,她飛升前所出身的苦境先時為異度魔禍所苦,觀此魔氣息,倒似是與那異度魔界有些幹連?”

警幻仙子掐指一算,含笑點頭:“這孽障果然與異度魔界有關。”

癡夢仙姑又道:“異度魔界被那尊大神罩着,與之相關的天機穢亂難測,只能算出些皮毛。妹妹倒是聽說,近年苦境飛升上界的仙人不少,雖遭時光回溯,又給打了回去,卻也有修為高絕的幾個重新霞舉飛升。內中便有一位峨眉仙子,平生最愛除魔衛道,姐姐不妨尋她打聽打聽消息。”

警幻仙子點頭稱善,心念一動,已聯絡上了遠在九重天外妙嚴境的峨眉仙子。仙人一念之間何止千載光陰,不一時已然交流完畢。癡夢仙姑見她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忙道:“姐姐可已有了腹案?”

“不錯。”警幻仙子笑道,“這孽障原是異度魔界一殿魔君帳下的一員殺将,骁勇善戰,饒是苦境多高明之士,彼時倒也被他殺了個罕有敵手。可惜猛則猛矣,速度上卻是欠奉,往日與座下雷狼獸配合也能彌補這項弱勢,若是與雷狼獸分開,速度便是其致命弱點。”

癡夢仙姑嘆道:“此魔上一世罪惡多端,這一世受時光回溯之惠而重生,不僅不改過自新,反而變本加厲,悖逆天意,亵渎仙境,每一項都是罪不容誅的大過,真是自取滅亡!绛珠妹子舍神瑛侍者而看上了這麽一個愚頑不堪的惡人,真是癡傻了。”

警幻仙子道:“眼下只好先收拾了這孽障,待收回绛珠的生魂,再慢慢與她分說道理吧。”說着便吩咐下去,命衆仙娥不要力拼,轉而結陣迎敵,盡量以快迎敵,以術法困敵,避免近身搏擊。

以快迎敵。前世的刀戟戡魔一役,為阻攔援兵救助異度魔君閻魔旱魃,苦境賢人素還真的化體白發劍者與好友葉小釵聯手,将赦生誅殺于嘯陽谷外,彼時二人所用的正是這一法門。而警幻仙子畢竟境界非凡,于短短數句的情報上又推測出了赦生不擅術力陣法,又添上了結陣困戰、以術迷心二策。

三管齊下,幾乎要了赦生的命。

眼、耳、舌、鼻、身五識盡數迷亂于紛繁迷離的仙術之內,只秉着一顆不動如金剛的絕毅之心,護着懷中玉盒前行。傷痕遍體,噴射的血液近乎化作了一場猩紅之雨。一步,便是一血印。

淆亂的五感無法為他提供破陣的方向,心知自己已被困死在了仙陣之中,當下豎戟一砸,狼煙的戟身陷地三尺,妖烈的紫電羅織成巨網,結成八風不動的陣中陣。赦生出不去,仙娥們卻也無法攻入。

長久的僵局終是令警幻仙子無法再穩坐釣魚臺。太虛幻境雖統轄紅樓世界,可只以風月孽債、兒女情怨為務。下界的女子多入薄命司,上界的仙子自然也是柔媚嬌弱,無法與出身戰火不斷英雄疊出的四境的飛升仙子等量齊觀。這一點警幻仙子心知肚明,可區區一只未達天魔境的魔物,耗了數百仙娥上陣,竟被傷了一半,餘下的一半還變相的被他牽制在了原地,不得動彈。這一事實委實令她顏面盡失。

“孽障!莫要以為我太虛幻境無人!”警幻仙子親赴陣前,見雙方尚在僵持,不由大怒,厲聲叱道。她喝命衆仙娥退後,雙掌之間仙氣鼓舞,引動天地失色,便欲親手破去赦生的妖雷之陣。

逼命關頭,但聽一聲不屑冷哼震徹九霄。像是一只優雅的手探出,将掐住了正待振翅高鳴的天鵝的悠長脖頸。不僅三生石一隅,也不止是太虛幻境一方,整個離恨天一時皆被滂鴻而古老的神力籠窒住。

那聲音含着幾許不耐,說:“太虛幻境的小仙們,你們盡力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請參照我姬友香菇龍蝦剪在b站的《上邪》看

棄總真是萬能救場帝!所以本章又名“為紅顏赦生舍耳目,護臉面棄總入太虛”,作者菌會承認自個兒寫這篇文的一大動力就是寫出棄總的名言“你們盡力了”嗎!!!!

ps,絕殺慕尼黑超好看!超好看!毛子們的審美硬核到不行,強推大夥去看啊!

☆、棄天帝

“太虛幻境的小仙們,你們盡力了。”

渾然席卷天地的震蕩之中,域外世界的第一武神黑袍如夜,緩緩自至高之處降臨。

警幻仙子霍然變色,驚叫失聲:“棄天帝!”

時光回溯。異度魔界的天魔池畔,唯一可與魔神棄天帝交流的聖魔元胎朱武步至天魔像腳下,一屁股坐了下來,姿态清閑之極。他肉身的姿态雖是随意,魂識卻是嚴陣以待的排空而上,飄掠入了六天之界。

棄天帝正坐于神座之上,阖目冥想。

朱武遠遠的對他說:“赦生決心去闖太虛幻境,他年紀還小,還未修得天魔身,縱使骁勇善戰,怕也難敵那群動辄數劫修行的仙者。”

棄天帝置若罔聞,瞑目不語。

朱武接着道:“吾雖有心相助,但通靈寶玉只有一顆,無法穿越空間壁壘,有心無力啊!”

棄天帝身不動,眼不開,口唇未動,卻有溟漠宏音回蕩于六天之界:“與吾何幹?”

朱武見他執意跟自己裝傻到底,想了想愛妻九禍的皮鞭,長子螣邪郎、養子黥龍期盼的眼神,以及伏嬰師越裹越厚的棉被,終于決心犧牲自己祭出殺手锏。當下納氣于胸,默數三下,振聲開口,曰:“父皇!”

剎那間,天魔池水沸騰,整個六天之界震動了!

“你叫吾什麽!”棄天帝倏然開眼,藍金異色的雙瞳明晰,勝過子夜最耀目的星月之光。

“父皇,”一大把年紀還得和昔日相看兩厭的老父親賣一把萌,饒是朱武自問臉皮厚比異度魔龍的龍鱗,身當如此尴尬境地,也不由老臉微紅,“您的親親親孫子和孫媳被一群不入流的小仙欺負了,您在太陽神面前很有面子是嗎?”

棄天帝:!!!

以上便是棄天帝現身離恨天的緣由。警幻仙子自然猜不到其中曲直,只是滿心震駭、倉皇與不解。這赦生童子不是只是異度魔界的一員小将麽?怎地還能勞動創界魔神棄天帝親自出馬?!

警幻仙子又哪裏知曉,那峨眉仙子練峨眉是因功德圓滿而于肉身死亡之時元神飛升的。彼時異度魔界一殿未滅,二殿、三殿、四殿均未浮出水面。否則換成任何一個經歷過神州浩劫的苦境高手,都知道滅世魔神棄天帝有一個專喜歡和老爹作對的兒子叫銀鍠朱武,而這銀鍠朱武的次子不是別人,正是那赦生童子。

可練峨眉偏偏就飛升于一殿時期,且無論是飛升之後,還是時間回溯後被打回苦境重修飛升,她總是自尋一隅繼續清修,幾乎不與同界交流,故而她給出的情報具有嚴重的滞後性。而只這微不足道的一點誤差,效果卻是摧命。

棄天帝這個名字,不單是響徹域外無憂世界,還名震東方長樂世界與西方極樂世界。想也明白,位格僅次于太陽神的至高武神,自域外無憂世界開辟之初,便輔佐太陽神蕩平了所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域外無憂世界之所以能位列三大至高世界中治安最為太平的所在,此君實是不二功臣——然後他就閑極生動,叛出域外無憂世界,自己建了座名叫六天之界的小世界呆着。自立為“棄天帝”還不夠,又捏了個異度魔界四處搞破壞,自此攪得三大世界下屬的諸方小世界雞犬不寧。

聽幾名仙友訴苦,古早前這異度魔界飄到了東方長樂世界下屬的道境,雙方光打仗就打了足足幾千年,最後勉強把魔界封印,道境也差不多跟着廢了。沒隔幾千年,來自苦境的仙友和佛友又抱怨,道是那異度魔界又飄去了苦境。只百多年的功夫,就折騰得生靈塗炭,連在那裏托名素還真歷劫修行的白蓮星君與化身一頁書修行的梵天都被逼走上了自殺式襲擊的不歸路——這還不夠,好容易素還真與一頁書集合多方勢力鏟平了異度魔界,該組織居然被棄天帝一個時光回溯,又返工重塑了!

如今的魔皇銀鍠朱武時常以這樣那樣的理由騷擾四境正道人士,所經之處正道人士作鳥獸散。不逃不行啊!君不見道門的六弦之首蒼、四奇之冠赭杉軍和佛門的聖尊者一步蓮華先後閉關,空谷殘聲簫中劍更是把自己冰封在了傲峰十三巅,揚言一日銀鍠朱武不閉嘴,他就一日不出關。這些大咖都不堪其擾了,他們這些小蝦米又能碾碎幾根釘?

異度魔界的刺兒頭程度可見一斑。

而如今,這刺兒頭的老祖宗就站在你面前,該怎麽辦?

這真是個美好又作死的問題。

警幻仙子不知道答案,她只肯定一點,只要自己一個應對失當,莫談是自己,整個太虛幻境所有仙人的漫漫仙生今日都将踏上終點。她強自鎮定的躬身一禮,只覺得自個兒勉強堆出來的笑容都苦得掉渣:“太虛幻境之主警幻,參見魔神棄天帝。”

棄天帝沒有理會。在這位目下無塵的高傲神祗,凡看不上眼者皆為不存在。太虛幻境的這群小仙委實孱弱到他連餘光都懶得打一下的程度,便益發的将其視若無物。而赦生居然被這群柔弱小仙困得如此狼狽……畢竟對手都位列仙班,考慮到他的年紀,倒也不差。

棄天帝垂下視線,異色雙瞳映出赦生灼灼回望的神情:“小子尚需努力。”言罷如夜廣袖一拂,赦生只覺眼前光影缭亂,下一瞬,自己已被扔回了天魔池之畔。

朱武正坐在那裏,見他被棄天帝扔了過來,面上并無意外之色,只彈給他一顆異色寶珠。赦生抄手接住,沒有時間多給這顆名為“移形導氣”的嗜血族聖物一個眼神,徑直取出裝着绛珠草的玉盒,掀開盒蓋,将寶珠放入其中。而後封好盒蓋,将玉盒輕輕的推入天魔池如血的池水之中。

一霎時空白的寧靜。

以玉盒為中心,沸郁的血色池水驟然紛湧,滂流成激切的漩渦。股股純質的魔氣翻覆如虬龍,呼嘯着沖向玉盒。臨近之時,又為無形的玄秘之力轉化為純明泊然的能量,源源不絕的流入盒中。

“赦生!赦生!”身後隐約傳來很多人的呼喚,九禍的、朱武的,螣邪郎的、黥龍的,魔君的、伯公的。他想要回應,卻倏然眉鋒一顫,手指默默的撫上自己的咽喉。

忽然之間,他已無法發聲。

他對自己笑了下,還想再看绛珠最後一眼,卻陡然陷入了彌望無際的黑暗。

他失明了。

“愛河千尺浪,苦海萬層波。”

“欲免輪回苦,及早念彌勒。”

清霭祥和的佛偈聲聲裏,無形咒力化作紋章詭秘的咒封,遮住了赦生空茫的雙眼。分開四方遍在的魔氛妖雲,白衣雪發的僧人緩步而來,姿容妙若蓮華:“赦生童子,吾依約接引你而來了。”

“萬聖岩的妖僧,你再說一遍,你要接引誰?”螣邪郎的聲調陡然拔高。失明者的耳力遠勝過往,赦生不适的捂了捂耳朵,依照來時記憶裏的路徑,以狼煙觸地,試探腳下虛實,向一步蓮華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赦生童子與吾約定,渡過迷津、尋得一瓣掌心花後,便入我門,擔任護法童子之職。”一步蓮華和聲道,“如今目的已達成,是時候踐行你與吾的約定了。”

原來這便是小鬼付出的代價?螣邪郎啞了火。餘光一閃,卻是九禍橫步,攔在了一步蓮華面前,瑩青的櫻唇輕啓:“言出必踐,此乃異度之魔的信條。萬聖岩的聖尊者,你肯舍卻前仇,援助吾兒,更大開慈悲之門,為吾兒提供一洗罪的機會,本後十分感激。”

“不過,”她笑容一冷,話鋒急轉,“只是輕飄飄的指點一下路徑,便想将吾兒拐去你們佛門漫無歸期的賣命效死……妖僧!你當本後與朱皇是死了嗎?”

老對手的默契總是如此悲哀,永遠不能寄希望于對方有片刻的放松警惕。一步蓮華輕嘆一聲,低聲抱怨道:“魔禍孽障。”

朱武、九禍、閻魔旱魃、補劍缺、渡天童、伏嬰師、螣邪郎、黥龍……一群“魔禍孽障”齊齊便是目光一跳,層層圍了過來。一步蓮華被圍在中央,仰天又是一嘆,眼神純潔:“諸位誤會了,前番赦生童子走得太急,未及聽到吾的補充說明——這一約定,當以三百年為限。”

這還差不多!“魔禍孽障”們散了開來。眼見得赦生摸索着慢慢走向一步蓮華,他們的反應出奇的鎮定,哪怕是最疼愛小弟的螣邪郎也只是不舍而已,卻不發一語。

“這是小鬼自己做出的選擇,是甘是苦,都得自己受着。這亦是魔生難得之歷練。”他正想着,便見朱武用力一拍赦生的肩膀,幾乎将雙目失明的幼子拍了個趔趄:“兒子,你是好樣的!你只管放心去萬聖岩住着,要缺什麽了盡管寫信回家要。”他掃向一步蓮華,若有深意的眼風,不知是威脅還是威脅,“父皇會和你母後、你兄長常來串門的!”

閻魔旱魃聲若洪鐘的大笑:“小赦生,本座有空也過去看你!”

有這群護犢子長輩在,能吃到針尖大的苦頭,本大爺的姓就倒過來寫!螣邪郎扶額。

話說回來,小鬼都要去萬聖岩歷練了,本大爺這個做兄長的總不能落後,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心情複雜,難以表達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求評論,求花花。

感謝人面桃花、眠王兩位親的地雷,愛你們~

☆、掌心花

山中一日,世上百年。

蟾光點點如螢,為無形之力牽引着,飛入了終南山道場的一處隐秘的洞府之中。洞府之內清曠如洗,正中立着一尊石像,被牽引而來的太陰光華蜂蝶般繞着它飛舞,慢慢的為它所吸納。這尊石像,正是元瑤如今的法身。

破天一戰後,起初的幾年裏,元瑤一直寄魂在傀儡之上,一面勉力養魂,一面當着她的元貴妃。她壽命已盡,所存世者不過是一縷因執念而不散的魂魄,好在天賦奇高,縱使只是魂魄之體,也無師自通悟出了鬼修之法。但宮中人氣太盛,她日夜苦修也不過保住魂魄不散。直到八十年前,皇帝駕崩,她才假作殉情脫離了俗世身份,回到早先所建的洞府之中苦修。

鬼修原是修行者之中最低劣的一等,進境極慢,修為極低,修行至大成的鬼仙甚至還敵不過一個元嬰期的人類修士。元瑤苦修數十年,至今還凝不出一具肉身。她自不覺得苦,別人反倒替她委屈。是故十年前寶玉經了螣邪郎提醒,冒險潛回青埂峰,把已由通靈寶玉恢複原身的補天石硬生生敲下了一大塊,依照元瑤生前的形容雕成一座石像送來。元瑤化身石靈寄魂其上,修行方才突飛猛進起來。

然,石本為無生命之物,想由無生化有生,其艱險程度甚至還要勝于普通的飛禽走獸經過無數度輪回投胎成人。不過補天石秉承上古女娲補天之時遺留下的一縷玄黃之氣,縱使元瑤凝聚肉身無望,但清修多年下來,也已生出不少神通。

塵世間,賈府在李纨之子賈蘭、鳳姐之子賈蕤的振興之下又興旺了六十年,近年來漸漸有了衰落的氣象。然而那已與元瑤無關,她本就與賈家談不上多麽血脈相連,如今故人凋零,自然更不必去理會他們。她只靜守她的洞府一隅,偶爾接待尚在的幾位故人。

黛玉三十年前便已在天魔池中重鍛仙身,她來拜訪元瑤時,後者望着這位随風翩跹而至的仙子,心知那位孤弱無助只能哭泣的黛玉已成為過去,眼前女子分明已是超逸不群的绛珠仙子了。

卻說為了給绛珠重塑仙身,可是費了好大的一番波折。異度魔界分別給道門、佛門、儒門許下了許多條件,簽訂了“不得濫殺人類,凡道、佛、儒勢力所在均不得染指”的條約不說,還把赦生本人給抵押了出去為佛門護法,才自六弦之首蒼處換得肉身重塑之法,自聖尊者一步蓮華處換來了迷津之門的指點,自儒門龍首疏樓龍宿處得來了移形導氣,好助绛珠仙草将天魔池的魔氣轉化為仙氣吸納。

不過從長遠來看,異度魔界似乎也未吃虧。

先是六弦之首蒼愛極了绛珠的資質,收了她為弟子。蒼是真正得道通玄的道門大能,千年前便已至飛升境界,只因曾立下重誓,“異度魔界不滅,誓不成仙”。彼時道魔敵對,立此重誓自然合情合理,奈何如今的異度魔界已由黑洗白,又是魔才濟濟,想要它自行滅亡俨然是做夢,這個誓言便顯得不合時宜起來。而蒼本應早早飛升,為這個誓言所累,竟是一生飛升無望,才在凡世逗留至今。

論境界之玄妙,修為之高深,道術之精湛,六弦之首蒼遠非紅樓世界那兩位動辄空色情情的僧道可比。绛珠仙子本是仙人之身,在蒼的傾囊相授之下,修行哪有不突飛猛進的道理?雖說統共修行了不過短短三十年,然而據非官方估算,在如今的異度魔界年青一代裏,她之修為雖仍比不上公認的第一高手吞佛童子,但其絕招“一言臧否”,能定人運勢,斷人際遇,堪稱神棍界的絕代因果律大殺器,真要整起人來,連伏嬰師紮小人的效率都比不過她。亦即,他日绛珠與赦生重聚,小夫妻倆一個一言不合動起手來,赦生恐怕還得在家暴裏吃上不少啞巴虧。

再說佛門。赦生被拐成了佛門的護法童子後,魔皇銀鍠朱武與魔後九禍免不得隔三差五的要來看兒子。一來二去,便被聖尊者一步蓮華相中了随侍在魔後九禍身邊的邪族第一大将吞佛童子,苦口婆心的想要拐勸他也入佛門。孰料這吞佛童子忠心不二,直接回絕,并說自己此生此世絕不背離魔道。這一步蓮華是地道的佛門聖僧脾氣,總要盡可能的度脫有緣人,就算沒可能也要創造可能,當下一步蓮華苦思冥想出了一個天才的主意——他居然分出了一個化體,跟着吞佛童子入了異度魔界,試圖用耐心和內部分化的策略挽回吞佛童子的決心。

卻說這名為襲滅天來的化體來到異度魔界後出乎意料的混得如魚得水,索性直接在魔界落了戶,倒累得一步蓮華三天兩頭往魔界跑,試圖把自家誤入歧途的化體同着吞佛童子一起拐回來。更要命的是,這襲滅天來意外的與魔後九禍投了緣,為此朱武身上的醋味隔着半個魔界死海都能聞見,每回一步蓮華憂心忡忡的趕來,都會被他堵在魔界大門前老拳相向。對此,這位萬年中二病患者的解釋是:“九娘警告我,再跟她的朋友動手就和我翻臉。我不能打襲滅天來,打打和襲滅天來長着同一張臉的你總沒錯吧?”

寶玉,又或是神瑛侍者——當然如今自稱情僧——也時不時的來登門探望。他覺醒後襄助赦生大鬧太虛幻境,闖下了大禍,回去即是大罪,加上他對薄命司不滿之極,以他柔弱淳厚的秉性,固然做不到大鬧天宮這等驚世駭俗之舉,但消極抵抗總是可以的。因此上,這位無比想得開的神瑛侍者索性就在人間紮了根,逍遙自在的做他的釘子戶,不肯回去了。

除此之外,此方世界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自異度魔界打開了前往紅樓世界的通途,洶洶魔火抵消了元瑤寒氣的影響,令此界的氣候漸漸回暖。螣邪郎和銀鍠黥龍兩位皇子各率領了一支魔兵越界而來,迫于先時與苦境高手立下的誓約,異度魔界無法主動進犯任何一個道、佛、儒勢力所統轄的國家。可一群威能超越常識的詭秘勢力的威脅就擺在家門口,哪個國君會傻到相信他沒有進犯之心?少不得先下手為強,想法設法鏟除了這個心腹大患再說。如此正中了螣邪郎下懷,魔界只答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妄想着讓蝼蟻咬自己一口還要乖乖忍着,沒魔願意做這傻子——正好就勢反攻。

用這位年輕的魔界太子原話,就是:“沒想到在這個世界的西方、更西方,居然有那麽多信仰太陽神化身的國家!哼哼,我們異度之魔可是專門為給太陽神添堵而生,送上嘴的肉,不吞下去就是傻子!”

說曹操,曹操到。聽到洞府外的迎客鈴響得如急雨一般,石像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聲未散,發覺來魔已在眼前,只得揶揄道:“太子殿下軍務繁忙,怎麽老有空來寒舍歇腳?”

螣邪郎身子一斜,就不偏不倚的歪進了石像對面的蒲團,一撥紅發,意态風流飒然:“上月攻下了一個跑來找死的蠻國,慶功宴擺到了這月都沒停。本大爺實在煩得要命,過來躲躲清靜!”

“可惜東方是佛門和道門、儒門的勢力範圍,按照先前與蒼、疏樓龍宿他們的契約,哪怕是他們惹上門來,魔界也只能稍施反擊,不得大舉進攻啊!”螣邪郎翹着腳,滿臉苦惱,“快把你這兒的好茶拿出來,本大爺跑累了,口渴!”

元瑤一哂。石像是動彈不得的,然而一念所至,茶葉茶爐茶具便飛了過來,爐子自行生火,山泉水咕嘟咕嘟的翻出瑩潔的水泡:“世界版圖都快給你們魔界占去二分之一了,居然還不知足?你們真想統一這個世界?”

螣邪郎以肘支桌,以手托下巴,全身上下都在身體力行的诠釋着什麽叫“百無聊賴”:“沒意思。”

元瑤專注于茶:“哦?”

螣邪郎耷拉着眉毛:“你是不知道,我家那老頭子天天和母後膩歪得不得了,那閃光放的,就欺負本大爺是單身魔!赦生老早就定下了你表妹,黥龍十年前也被老頭子以“夫妻相”的借口做主跟新任的神無道守關者別見狂華訂了親,上月也被老頭子召回去完婚去了。長老會現在無聊得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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