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槍暗箭

主仆兩人在半路上耽擱了一段時間,到了蘭馨苑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午時。進門就看見牙婆滿臉焦急的在院子中間站着,看見陶瑾,方才松了口氣:“謝天謝地,大小姐你總算來了。夫人在屋裏等了很長時間了,您一直不過來,她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

“路上有事耽擱了一會兒。”陶瑾将途中發生的事一帶而過,而後問牙婆:“母親可是已經睡下了?”

牙婆道:“自從小姐回府之後,夫人就一直寝食不安的惦記着。只可惜禁令沒解除,她也不敢随意走動。實在也是沒轍,才冒險叫小喜傳話給你的。”

說着話的功夫,陶瑾同牙婆進了蘭馨苑的主屋。江氏穿着一件杏紅色的纏枝花紋長衫,端端正正的在小桌子邊坐着。桌上擺着不少的點心瓜果,看見陶瑾進門,江氏笑着道:“我女兒這幾日累壞了吧,母親特地叫人給你做的點心呢,快過來吃一點。”

陶瑾這才想起自己忙的連午飯都未曾吃過。坐在江氏身旁,陶瑾小口的吃着點心。拾翠則被牙婆叫到小廚房裏去,單獨給做了些吃的。

江氏看着陶瑾明顯憔悴的臉色,心疼的道:“聽說你留在山居那邊侍奉祖母了,以後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難過了。母親給你準備了不少的日常用品,一會回去的時候叫拾翠帶上。”

“我如今被禁足在這小院裏,能幫到你的地方恐怕也只有這麽多了……真是委屈女兒你了。”江氏有些沮喪的道。

陶瑾笑着搖頭,安慰道:“母親不用擔心,我在祖母那邊過的很好。日常用品該有的也都準備了,不必從您這拿了。”

“母親在這府裏也算過了快二十年了,你祖母是什麽樣的人,我心中清楚的很……”江氏無奈的嘆息一聲,道:“也罷,你才回府,還是盡量做事低調一些吧。免得叫旁人看了去,又該徒生是非了。山居裏人多事也多,你自己處處小心着些。若是實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就去找小喜。那孩子性格還算機靈,傳個話應該也不成問題。”

“小喜可算是母親的人?”陶瑾狐疑的問道。

江氏點頭道:“這孩子與牙婆算是同鄉,後來老家生了一場大火将全家都燒死了。牙婆見着實在可憐,就使了銀子給府裏的管事,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弄到府裏來的。本來我打算留在蘭馨苑裏養着,後來不知怎麽竟叫你祖母相中了,于是就去了落花山居。”

陶瑾道:“能有個知近的人在祖母身邊固然是好事,但小喜畢竟年紀還小,有些事但凡能不用就不要用她。免得出了差錯,将大家都牽扯進去。”

“娘曉得。我女兒心裏缜密,這一年來也成長了不少,當娘的心中甚是欣慰。”江氏笑着說道。

陶瑾吃過了點心,複又陪着江氏說了會話,估算了一下時間,戴氏也差不多要睡醒了。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辭。

牙婆和拾翠正蹲在西廂房下煎藥,看見陶瑾出門,拾翠連忙起身。

陶瑾望着那藥爐神色有些凝重,問牙婆道:“已經過了這麽些日子,母親的風寒還沒有好嗎?”

“風寒倒是好了一些,可是不知怎地,又開始有些咳血了。大夫說是頑疾,需要再吃幾服藥呢。”牙婆道。

“藥渣還有沒有,拿過來我瞧瞧。”

牙婆聞言連忙将控出去的藥渣取過來,陶瑾用指尖挑起來一些聞了聞,臉色随即微微一變。同牙婆道:“這藥不可再吃了,一會用紙包起來,我要帶走。”

牙婆臉色也是有些難看:“大小姐,這藥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陶瑾搖頭道:“普通的風寒藥罷了,不要大驚小怪的。适才見母親臉色尚可,只是氣息有些不穩,想來還是天氣的原因。注意保暖,時常天氣好了帶她多出來曬曬太陽即可。還有,母親的身體陰虛,怕是受不得大補的食物,以後像鹿茸和燕窩一類的食物,還是盡量要少吃。藥物和食物看似不相幹,實則也屬于相生相克的。”

牙婆忙不疊的點頭道:“奴婢曉得了。”

将剩餘的湯藥包起來,陶瑾吩咐拾翠帶上,這才離開蘭馨苑。

半路上就看見幾個小丫頭在空清風閣門前放紙鳶,一群丫鬟婆子圍着,瞧起來好不熱鬧。

陶瑾本無意理會,卻見那群人之中有人對自己揮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帶着拾翠走了過去。

陶宛穿着件鵝黃色的比甲,裏面襯着緋色小襖。下身穿着一條湘妃色的連枝膝襕馬面裙,整個人都縮在輪椅裏,顯得有些可憐。

“聽說長姐已經在山居那邊住下了,真好。宛兒能看出來的,祖母雖然嘴上不說,其實心裏還是最疼你了。真羨慕你呢。”陶宛勾着笑容道。

陶瑾客套道:“我一直都生活在寺廟裏,一年也才回來這十幾天,可斷然沒有妹妹那般的好福氣。若是可以,倒真想去跟祖母說說,讓咱們姐倆調轉一下身份。倘若真能如此,叫我一輩子都在這輪椅上坐着也心甘情願。”

陶宛聞言臉色就是一白:“……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有感而發罷了。”陶瑾說罷轉身就要走,卻被陶宛伸手拉住了袖子:“昨晚桑枝去山居裏大鬧的事我也聽說了,姐姐不知,宛兒可是好把姨娘一番埋怨呢。她就是這個性子,有點什麽事都沉不住氣,若不是宛兒拼了命的叫人攔着,怕是又要到祖母面前去鬧了。畢竟那治風寒的藥是姐姐給的,若是真的鬧起來,怕也是說不清……”

“我同姨娘說了,姐姐這才回府,可禁不住她這麽折騰。倘若這麽連番的出事,定然免不得要叫祖母責罰。”

陶宛露出一對虎牙,有些讨好似的看着陶瑾。

後者輕輕掙開被拉着的衣服,有些嘲弄的笑着道:“姨娘若是要來告狀,盡可以來,宛兒妹妹也不必攔着。不過想必你也已經猜到了,我那治風寒的藥是從母親那裏要來的。倘若真的鬧起來,誰輸誰贏,你自己心裏也應當有個計較。”

“否則,你也不必如此費心的攔着她了,不是嗎?”

陶瑾說這番話的時候,清風閣好多丫鬟婆子都在旁邊聽着。陶宛被結結實實的怼了一通,倒也沒敢反駁,只是委屈巴巴的咬着嘴唇,眼淚直在眼眶裏轉圈圈。

“姐姐,宛兒究竟做錯了什麽,以至于你要這般對宛兒?”陶宛問的委屈。

陶瑾平靜的擡頭看着頭頂的天空,近似于喃喃自語的道:“陶宛,你可聽說過張卓食母的故事?”

饑荒災年,相依為命的母子即将餓死。兒子為了活下去,竟然生生将母親啖肉食髓。後來這事傳入朝廷,皇帝下令将那兒子處死。自那以後,張卓其人就成了惡魔的代名詞。

陶宛聞言勃然變色,驚懼的看着陶瑾:“姐姐說這個人做什麽!”

“因為在我看來,你與張卓也沒什麽區別。”為了功名富貴,她生生剮了親姐。陶瑾至今猶記得自己死的時候,陶宛臉上挂着的微笑。

她似乎從來不在乎,也從來沒将她陶瑾當過自己的親人。

被這般當衆責罵,饒是陶宛也有些忍受不住,顫抖着用雙手捂住了臉。

桑枝跳出來指着陶瑾的鼻子罵道:“陶瑾,別以為住到老夫人的院子裏你就真成了大小姐了。往年回府的時候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還不是我家小姐心善收留了你。你自己去問問看,這府裏的上上下下,哪個将你當做了大小姐了?若不是我家小姐時常為你說話,怕是走在路上都無人搭理你一眼。”

陶瑾也不争辯,轉身帶着拾翠離開。

回到山居的房間以後,陶瑾便淨手潔面。而後将從蘭馨苑拿來的藥包拆開,一樣樣的将藥草單分出來。

她自小在寺廟裏住着,時常生病了也無人管。後來就跟附近一個雲游的大夫學了不少藥理知識,自此以後,便随身不離藥草,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也都自己給自己解決了。

拾翠也在一旁幫着陶瑾做事,自從進門之後,她就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

“今日之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對陶宛做的太過分了?”陶瑾不動聲色的問道。

拾翠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道:“拾翠自小就跟着小姐一起長大的,相信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判斷。拾翠雖然只是個下人,但是也能看出來小姐在這府裏處境很艱難。小姐以後若是有心事,盡管可以說給拾翠聽。拾翠是小姐的丫鬟,一輩子都不會背叛小姐的。”

陶瑾伸手摸了摸拾翠的頭,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說。見過陶宛之後,她突然覺得有些累了。

拾翠機靈的将床鋪收拾出來,同陶瑾道:“方才奴婢已經打聽過了,說是老夫人還沒醒呢。小姐可以先睡一會,若是有事,拾翠就叫你。”

陶瑾點點頭,走過去輕輕的躺在床榻上。本打算小憩一會就罷了,沒想到閉上眼睛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陶瑾做了個夢,夢中的場景卻有些混亂。好多人圍着一頂轎子,也不知道在吵些什麽。最後是一個面容朗淨的男人踢開了轎門,伸手從裏面抱出一個嬌美的新娘來。

歡天喜地的拜了堂,一轉眼那新娘就來到陶瑾的面前。一對柳葉眉,削尖的小下巴,簡直美豔的不可方物。

這新娘楚楚可憐的擦着眼淚同陶瑾訴苦:“姐姐,嫁給他,并非是宛兒自願的。”

陶瑾信了她的話,愛憐的拉着她的手寬慰道:“妹妹別傷心,我總歸是這府裏的夫人,想想辦法還是能幫助你逃出去的。”

再後來的場景就變成了陶瑾背着陶宛拼命的逃跑,而後被一群人攔住了去路。陶瑾茫然的回頭,就看見被稱作自己親妹妹的那個人,委屈巴巴的撲到自己丈夫的懷抱裏。

那個男人指着陶瑾的鼻子,疾言厲色的呵斥:“陶瑾,你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容不下,你就是一個妒婦!”

那一聲指責如雷貫耳,直接将陶瑾從夢中振醒過來。

睜開眼睛,正巧看見拾翠從門外走進來。

“小姐可是已經醒了?”拾翠走到陶瑾面前,面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怎麽了?”陶瑾問。

拾翠搖着頭,有些不安的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方才小姐睡着的時候,二姨娘過來了。現下正在主屋裏同老夫人說話呢……小姐,你說她會不會是因為二小姐的事來的?”

陶瑾倒是不慌不忙,起身梳妝打扮,而後給戴氏泡了一杯參茶,端着送進了主屋。容氏正在陪着老太太說話,看見陶瑾進門,立刻就沉下了臉。

“祖母午睡睡得可好?”陶瑾将參茶放到戴氏面前,恭順的問道。

戴氏氣色不錯,心情看起來也跟着好了許多。對陶瑾點點頭道:“嗯,用了你給配的藥之後好多了。”

容氏起身對戴氏一躬身,極為乖巧的說道:“宛兒那邊身體正不爽呢,妾身還得回去照顧着,先行告退了。”

戴氏道:“後日就是小年了,藍家的大伯母會帶着三個孩子過來走動。你回去準備些應時的年貨,等她們走了也好給帶上。”

陶瑾聽到藍家二字的時候心下就是一沉,手中不自覺的一抖,茶杯差點摔出去。

容氏奇怪的看了陶瑾一眼,而後對戴氏點頭道:“老夫人放心吧,妾身那邊早都準備上了。說起來,再過個四五日老爺也差不多要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府裏要不要提前做個準備?”

戴氏不慌不忙的道:“他是朝廷的官,平素出行就已經夠顯眼的了。如今回來過年,還是要低調一些的好。府裏也是一樣,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要搞那麽多的特例。”

容氏點點頭,這才出門走了。

戴氏低頭看着陶瑾,目光有些深沉。過了很久,才開口說道:“藍家與你外祖父家有些交情,雖然如今藍老夫人已經亡故,但是故舊的情分也還在。這些日子你就不用過來伺候了,一會跟着點珠去選幾匹布料,好好給自己做兩身新衣服。有外人在的時候不要裝可憐,給自己打扮的漂亮一些。別叫人家說我這個祖母偏心,感情不給你飯吃似的。”

“孫兒記下了。”陶瑾低着頭道。

戴氏這才滿意了一些,招手對點珠道:“将人帶進來吧。”

點珠出去沒多久,帶着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進來。這丫頭穿着一件綢布的比甲,下身穿着襖褲。看穿着打扮,倒不像是普通的粗使丫頭。

戴氏對陶瑾道:“這個丫頭叫桑葉,是你姨娘剛剛親自送過來的。陶宛與你姐妹情深,擔心拾翠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所以就将身邊最得手的丫頭送過來一個。以後放在身邊就好好的用着,且莫要白費了你妹妹這番好心思。”

陶瑾轉頭看了桑葉一眼,後者大大方方的使了個禮,咧嘴笑着道:“桑葉以後就在大小姐身邊伺候着了,您有什麽活計,盡管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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