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如煙

你看上去很快樂，很幸福。我沒有想到找了那麽久，百沫竟然自己來到了我的面前。

真的很羨慕，羨慕這麽美好的愛情。百沫的笑容比煙花還要燦爛動人，難怪幾百年，伯爵始終愛她一人。

幸福來的很突然，也容易像美麗的煙花一樣瞬間即逝。百沫望着頭頂的綻放的煙花，輕聲說。這麽傷感的話語，實在不适合她的笑容。

見到我，你很驚訝嗎？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百沫望着呆呆的我，問。

如果不是發現你還有兩個跟從者，我上次就見你了。她笑笑說。

你是伯爵的妻子，青蕪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那是兩百年以前的名字，那時的我還是凡人，現在，我是百沫。百沫輕聲說。

你可以跟我去找神荼伯爵嗎？他要娶我的朋友，可是我的朋友并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的朋友。只有你可以救我的朋友。我輕聲說。她只是淺淺一笑。

伯爵很愛你，你為什麽要離開他呢？這麽久以來，他一直都在找你，他想要娶我的朋友，只因為她的眉宇間和你有幾分相似。我說。

還有你的孩子卓契，你不想見他嗎？我說。

你怎麽會知道我是青蕪的？她輕聲問。

我看到了你的畫像，就在烈焰莊園的二樓，管家告訴我的。我輕聲回答。她無奈地笑了，看上去無比惆悵。

你确定你看到的畫像畫的是我嗎？百沫輕聲問。我吃驚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你不覺得畫像上的女孩雖然和我相像，但是比我看上去更美更高貴嗎？她是冥族的公主，唯音。百沫說。

兩百多了，我依然記得我的家的樣子，記得白色的圍牆，記得迷宮一般的庭院，更記得花園裏石桌旁的櫻花樹。當凋零的櫻花從空中飄落，它們常常會點綴着我的頭發。青旭常說，那時的我美麗的難以言喻。

青蕪，這個世上，你最愛的最在乎的是誰？父親問我。

當然是父親、母親和青旭。我想也不想就回答。

我記得當時他們的笑容，也記得櫻花樹下那一盤草莓的味道。

幾天後，父親的朋友，一位祭司為我占蔔的結果出來了，我看到父親喜憂參半的表情。

預言說，你會嫁給冥族的伯爵，你的容顏将會年輕常駐。父親告訴我。

可是我、你母親和弟弟，我們都是凡人，有一天，我們會先你而去，到時，你該怎麽辦？父親問。

那我不要成為伯爵夫人，我只要跟父親、母親和弟弟在一起。我當時望着父親說。

這是你的宿命，你無法改變，預言還說，當你嫁給他以後，你會失去很多很多。父親說，他眼中帶着一抹憂傷。

這個插曲沒有影響我們的生活，我和青旭還是快快樂樂地長大了。快樂的時候總是容易忘記預言。

我還記得那年的櫻花開的格外茂盛，父親像往年一樣出去，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是在出雲區失蹤的，所以我偷偷去了出雲區。在那裏，我遇到了一個英俊的如夢中的男子，我對他一見傾心，并成為他的妻子。他救過我，他給過我浪漫，于是我深深沉淪，我熱切地愛着他，甚過自己的生命，甚過我那些曾經最愛最在乎的人。

婚後我們回到了烈焰莊園，我突然發現，事情和我想的不太一樣。我還記得第一天見音遠的場景，她望着我，先是驚愕，然後她眼中露出了憐憫的眼神，那時的我只看到她嘴角的冷笑，忽視了憐憫來自何處。他那個管家打扮身份卻高于管家名叫風顏的婦人，第一次見我，竟然激動地抱住了我，她哭着說唯音，你回來了。所有人都在祝福我們，只有音遠從人群中冷漠地離開。神荼總是限制□□，他從不相信我說的話。每次我和他的妹妹音遠有矛盾時，他從來不聽解釋，直接責備我。

盡管風顏說音遠高傲任性慣了，有一段時間，我依然試圖和音遠建立好關系。

我永遠不會祝福你的，因為你需要的不是祝福，而是運氣。音遠對我說。

如果你運氣好，或許你不會失去更多。音遠說。我很不解她的話，她似乎和所有人的關系都不好，她總是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風中，高傲孤寂。

我愛神荼，即便有很多事情讓我煩惱，我依然愛着他，我為自己可以陪在他身邊而感到無比幸福，我覺得只要可以在他身邊，我什麽都可以忍受，竟然這樣，快樂就來的容易多了。

我以為我的愛會得到回報，我以為總有一天，他會以同樣的感情來愛我，到時他會維護我像當初父親事事維護母親一樣。我真的這麽以為着，所以我努力地容忍他的冷漠和不信任。

有一天，我在一個侍女身上發現了父親的遺物，那枚玉佩并不值錢，上面還有一處小瑕疵，卻因為有櫻花的圖案而被母親喜歡，一定要父親佩戴上。侍女告訴我，那是伯爵的侍從從一群路過森林的商販中得到的。她還告訴我，他們全部都被處死了。

神荼從來都不解釋，或者是不屑于向我解釋，他的侍從告訴我是郁壘的主意，我相信了。我太愛神荼，以至于自己成了一個傻瓜，我嫁給了我的殺父仇人，而我竟然還原諒了他。直到青旭終于找到我，直到他告訴我他查明的真相，我才從夢中醒來。一切已經太遲了，我懷孕了，我懷了我仇人的孩子。

青旭和音遠相愛了，為了我和音遠，他答應帶我們離開，可是我們還沒有離開，青旭就生病了。

我還記得那天天亮，我就去找青旭，他還在睡覺。

旭，天亮了，快起來陪我玩，好嗎？我推攘着旭，說，他沒有反應。

旭，你怎麽啦？你生我的氣了嗎？為什麽不理我？我搖晃着他。他依然沒有反應，我調皮地笑了，我想到一個很好的主意。

旭，父親來了。我湊近他的耳朵，輕聲說，我想象着青旭會像以前一樣驚奇地跳起來，害怕地問：哪兒，哪兒。可是青旭一直一動也不動。

我終于意識到青旭生病了，他很冷，全身都冷。

風顏望着我，從她難過的表情我可以知道，她早就知道這一切了。

風顏，旭生病了，他好冷，你快拿被子來，多拿一些被子來。我着急地說。風顏只知道哭，我不得不下命令。

快去拿啊。我大聲吼道，她終于反應過來，連連答應，去拿。我坐在青旭地床邊，不停地搓着他的手，想要将他的手搓的溫暖一點。

別怕，醫師會救他的，他不會有事的，別擔心。神荼第一次抱着我，他吻着我的頭發，在我的身邊安慰我。我顧不上他的安慰，我太擔心了，害怕地發抖，我很怕青旭也随着母親一起離開我，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我把所有的被子裹在青旭身上，但他依然渾身冰冷。

還不夠，再拿，再拿。我沖着侍女大聲叫道。我抱着青旭的頭，臉貼在他的臉上。

旭，你不要害怕，姐姐不會讓人傷害你的，你會好起來的。我對青旭說。

他會好的，不會有人傷害他，讓醫師看看他，不要妨礙醫師好嗎？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

我轉過身，就看到一張陌生的俊美的臉。

你是誰？你是來幫我的嗎？我輕聲問。他竟然還想要擁抱我，他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們很親昵一樣，可是我真的想不起他是誰了，這種感覺讓我很害怕。

我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其他人都呆住了，忘記了做事。

你哭了，為什麽？我奇怪地問，我面前那張冷峻的臉竟然淚流滿面地望着我。

沒什麽，只是這裏天冷了，對旭不好，我們回去吧，別呆在這裏了。他溫柔地對我說，我答應了，可是剛站起來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整個烈焰莊園的人都在悄悄議論什麽，他們一見到我就散開了，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其實我知道，肯定有事情，他們都在瞞着我。

自從青旭來了以後，音遠和我的關系就改善了，我決定去找音遠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她竟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我想就算她們知道，也不會告訴我的。烈焰莊園的侍女随從從來都不尊重我，他們看我的眼神一直都很奇怪。

青旭病了，音遠失蹤了，我又回到了孤立無援的狀态。

如果不是那群無端闖入的鴨子，我不會找到緣由。我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副畫像，和我很像，但我知道那不是我。那副畫像是很久以前畫的，卷軸都被腐蝕了。

夫人，你不能來這裏的。侍女找到了我，驚慌失措地說。

這是誰？我望着她，有氣無力地問。

這是唯音公主。侍女低下頭說。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我想要的愛情永遠都不可能，因為從一開始我不過是個替代品而已。所有的羞辱、責備、不信任，都是我代替另一個女人來承受的。

姐姐，你怎麽啦？迷糊中我聽到了青旭着急的叫聲，我睡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後飛快地爬起來抱着他。

旭，我夢到你病了，不理我了。我對他說。

傻瓜，我怎麽會不理你呢，你是我最愛的姐姐啊。青旭輕輕拍拍我的背，笑着說。

我不記得神荼是什麽時候開始變的，他不再暴戾，對我言聽計從，溫柔地照顧我，盡一切努力守護我。我想應該是從他知道有個生命在依附我而生存時開始的吧，雖然知道他在乎的終究不是我，我還是很感動很開心的。

那是一段很快樂的日子，青旭的病好了，他陪着我捉迷藏，在我傷心的時候安慰我，還不止一次笑着告訴我我會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所以，在神荼将一個小男孩抱到我的面前，我并不開心。神荼用大量溫柔的話語來哄我開心，我最終笑了，覺得那個男孩也很可愛的。神荼為那個孩子取名為卓契。

卓契一百天的時候，神荼為他舉辦了一個濃重的晚宴。我準備好就要出去去，青旭來見我。

姐姐，你好漂亮，你會幸福的。他說。

我忍不住笑了。

你不也一樣嗎？你和音遠結婚吧，她是個好女孩，你們也會幸福的。我笑着說，我很快收起了笑容，青旭傷感的表情引起了我的不安。

你怎麽啦？我輕聲問。

姐姐，我要走了。青旭說。

去哪兒？我問，我想去抓住青旭，卻碰不到他，他在往後躲，他的身體柔軟地如同漂浮在空中的柳絮一般。

姐姐，我已經死了，我根本不存在了。青旭說。

你胡說什麽？我怔了一下，我從來沒有那麽生氣，我覺得青旭太不懂事了，明知道我會難過，卻還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姐姐，我真的死了，我的墳就在萬淵山上，我要走了，音遠在等我。青旭沖我笑了笑，他逐漸消失在我眼前，我急忙朝他撲去，只是撲了個空，摔倒在地。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無法相信，先前的情景一幕一幕那麽真實。

我在萬淵山上找到了青旭的墳墓，修的像座豪華的小型宮殿，他的身旁是音遠的墳。我終于想起了那些被我遺忘的事情。

我依然記得神荼的劍就架在青旭的脖子上，他嘲笑着青旭弱小的力量。我記得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我求他放過我的弟弟青旭，這個世上我僅剩的親人。

神荼只是轉過臉，冷冷地看着我，我哭的太厲害，聲音變得喑啞無力。他終于放下了劍，只是他的劍劃破了青旭的脖子，青旭的低吟聲成為了我永遠的惡夢。

母親最喜歡的櫻花，姐姐最喜歡的櫻花，旭拿到了，姐姐會重新快樂吧。那是青旭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放手了，手裏握着一支櫻花花紋的玉簪。

我抱着他，緊緊地抱着，我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再也沒有醒來。

神荼什麽也沒有解釋，他什麽也沒有說，直接走了，只留下我在風中傷心欲絕。

你知道抱着最愛的人的屍體，感受他的體溫慢慢從身體流逝的是什麽樣的感覺嗎？

我一直坐在地上，呆呆的，我不再哭泣，我哭不出來了，我的意識處在半夢半醒狀态。我感覺風顏為我披上了鬥篷。

天已經黑了，這兒很冷，你要保重。她在我的耳邊說。她一直在溫和地說着什麽，可是我聽不見，也不在意她的話，我只是一直緊緊地抱着旭。直到音遠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來，我才意識到，我懷中的旭已經死去。我倒在地上，望着已經閉上眼睛躺在地上的音遠，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青旭埋葬的那一天，突然刮起了漫天的大風，它們化作了利刃，從音遠的身體中穿過。音遠倒在地上，鮮血在她的身體四周蔓延，她的臉上帶着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依然記得那一天，寒風将我的禮服吹起時刺骨的寒意。

當一生最重要的人離開後，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呢？我問自己。

我從萬淵山上一躍而下，尤霆發現了将死的我，将我變成了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