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想出一計,他叫仇鼋。

他是黃宗羲年齡最小的弟子,思索清廷坐穩天下的奇跡,只因為康熙是一個天生的帝才,殺了康熙,清廷便會土崩瓦解。但皇帝防衛嚴密,刺殺談何容易?他考取滿清官員,期待在一次早朝,以掌力擊斃康熙。

背着叛師的罵名,苦練武功,但他不是習武之才,也不是做官之才。六十一歲,仍沒有上金銮殿見康熙的資格。

六十三歲,他想出一計,給漢代丹經《參同契》作注,獻給康熙。此書用詞隐晦,據說是一部通過女人煉丹的大法,破解者用之可延壽千年。他希望康熙縱欲而死,注解是一套違反生理的理論,畢竟是黃宗羲弟子,竟作得文采飛揚。

康熙難辨真假,反複翻閱後,以帝才特有的謹慎,沒有實行。六十七歲,仇鼋第二次作注《參同契》,字詞經四年錘煉,邏輯森嚴,可信度極高。康熙大贊其忠心,升任他為吏部侍郎,仍未照書修煉。

七十二歲,他第三次作注《參同契》,文字簡潔,沒獻給康熙,高調娶了城北山區的一對姐妹,七日後須發皆黑,油亮如漆,轟動京城。康熙主動要他獻第三注,閱後沒召來請教,而是派總管太監去他府上檢查須發的真僞。

總管太監在客廳等待時,他自殺了。他的須發是染的,他比康熙大十六歲,傳聞他的絕筆是“這孩子厲害”。

或許,他半生的努力沒有白費,隔代生效了,康熙之後的雍正皇帝執政十三年時暴死,有一種說法,是看了他的書。如果沒有想出這條計策,原本他該是位大學者吧?

他死後成為文壇、官場取笑的對象,而三次獻注的轟動,讓老百姓知道了采陰補陽。清末富人買女煉丹的風氣,追溯遠因,他是始作俑者。義和團指責傳教士的罪狀之一,便是騙婦女入教堂行淫,以采陰補陽。

洋人哪懂這個?為證明洋人的邪惡,義和團用上了所有知識。在鄉間,采陰補陽是不能容忍的邪惡,比洋人占我國土的數字,更能激起百姓報仇的沖動。

世道是他敗壞的,他的後代女嗣被人買來煉丹,是因果循環吧?對人做的,也遭人做,天道好還。

或許,她倆不是仇鼋後人,只是同姓攀親者。時間洗滌一切,前朝好壞無人計較,有名即好。姐姐叫仇小寒,妹妹叫仇大雪。女人沒有正經名字,生時是什麽節氣,便叫什麽了。

她們家鄉在山上。天津、北京,洋兵還沒毀完,不會費力去爬山吧?

唉,沒想到她倆的父親是這般相貌!村子不過二十戶,趕到時正在辦全鴨宴,擺三十只整鴨,女人都上了席。一位一眼大一眼小的老人站起來,大眼無神,小眼閃亮。李尊吾的反應是,在走镖路上,店家如長成這樣,便不會投宿,因為八成是黑店。

村人不知京城遭洋人禍害,皇帝跑了的消息,也只引起短暫的驚嘆,未影響聚餐的興致。聽說女婿跑了,仇父問兩女有無帶回珠寶,姐姐說他連件綢子衣服都不給買,是兩手空空回來的。

父女對話并不避人,引起全村憤慨,罵那男人吝啬。李尊吾送女的義舉,得到尊重,輪番敬酒下,醉了,由仇父攙回家休息,路上恍惚覺得仇父摸自己衣兜。

仇家是石頭砌的屋,夏日涼爽,李尊吾倒在炕上便睡了。醒來,天色将黑,嘀咕着“哪是過日子啊?是放鞭炮,噼裏啪啦一天就沒了”,坐起掏衣兜,發現沒了銀兩。

父女三人在燒火做飯,李尊吾把仇父叫到外邊,說自己将遠行,要他歸還銀兩。仇父發誓沒偷,急得要一頭撞死。李尊吾放了他,看着他氣哼哼的背影,自我解嘲:“我的武功這麽高,此人能偷我銀子——真是奇才。”

一笑之後,三個月來的緊張疲憊一掃而空。

晚飯是大餅卷鴨肉,李尊吾贊鴨肉味美。仇父熱情解釋,因為鴨子吃的是人肉。小孩不好養,村裏人家多是死五個活三個的,死孩子扔到水溝裏,鴨子是放養的,吃小蝦小蟲時,也吃兩口。

李尊吾勉強把嘴中肉咽下,表示要趕夜路,從綁腿裏抽出一物,遞給仇小寒。是個兩寸玉牌,上刻“齋戒”兩字,滿清官員祭祀時胸前佩物,被派給金刀聖母擡轎子時,一位義和團大頭目賞的。

官員飾物怎會落在他手?洋兵占據天津大沽口炮臺後,慈禧太後仰仗義和團法術,向西方十一國宣戰,義和團奉旨入京保皇,地位尊貴,迎接義和團大頭目時,官員要行跪拜禮,可能是他去某官家中做客,一把抄走的。

玉非名貴,但上挂下墜的絲線卻是金質,名為累絲,是高難工藝。李尊吾說:“熔了,做耳墜、簪子,随便你們。”

仇父在旁看着,顯得大為感動。仇小寒不識貴賤,不言謝,順手收入袖中,眼光練武人般有神:“你師父為何讓你奉獨行道?”

李尊吾是決鬥的眼神:“我天性輕浮,不能守秘,師父怕我把拳術口訣分給外人。”

仇小寒:“遵守不留絕技便可,何必不留財産、不留孩子?”

李尊吾:“獨行道自古就是三條。”

仇小寒:“沒道理!”

李尊吾:“你還年輕,不懂世事。為孩子,為財産,人會把絕技傳出去。”

仇小寒眼光虛了,李尊吾轉向仇大雪,她正像小貓一樣舔着指間鴨油。李尊吾浮現慈祥笑容,宛若百歲老人。

再待下去,無趣了。握着手裏的半塊卷餅,他站起:“我得走了。”一指仇父,“你有兩個好女兒,找個正經人家,別再賤賣了。”

仇父利索回應:“放心吧您啊!”完全沒走腦子。李尊吾搖搖頭,尺子刀夾于臂窩,開門出去。

月光如燭,正好行路。慢慢溜達着,把餅吃完,像仇大雪一樣舔着手指。習武後,便養成了吃飯專注的習慣,精神集中能攝取更多營養。

腸胃清空頭腦。

一聲“恩公”,回身見仇大雪風擺柳條般追來,小腳讓女人身姿搖曳。她遞上一把銀子:“爹說你太可憐了,一點心意。”

銀塊入手,一握便知是仇父偷的三塊,不好意思向她挑破,道:“客氣,客氣。”

仇大雪:“拿着吧,你還救了我呢!”張手揪李尊吾胡子一把,調皮地笑起來。

山裏女子沒規矩,她的心智還是個孩子,不知自己已有女性媚态。李尊吾深吸口氣,打消惡念,轉身走了。原想,突然雙手齊出,拍上她臉蛋,她一定會小孩般大哭,音質脆亮……

她驚叫:“恩公,你這就走了?”

李尊吾疾行數步,開始下坡,她又叫:“你去哪?”

李尊吾:“山西,五臺。”

“你要出家當和尚?”

“不,找一個和尚。”

“找他幹嗎?”

李尊吾暗罵,怎麽越說越多?但張口還是都說了出來:“想解決心裏一個疑問。”洋人快攻到京城時,義和團人人在傳,五臺山有位普門和尚,慈善如童女,法力如妖魔,他馬上就到京城,只要一句咒語,洋兵全部死絕。

義和團對普門和尚的信仰由來已久。義和團成分很雜,有拳場、船會、茶會的,拜觀音、拜柳樹精的,各村、各河道的等等,可他們都尊奉普門和尚,認為他是在世的大神。

“我不相信法力,但認為普門和尚到了京城,憑個人威信,能把烏合之衆的義和團組織起來,戰鬥力必提高,興許便能擋住洋兵。結果,他沒來——我去五臺,想求個答案,世上究竟有無此人?”

李尊吾順口說完,已在百米外,擡頭見坡上的仇大雪身影小如貓崽,想她聽不到什麽。不料她喊道:“要真有這人呢?”

李尊吾怔怔回望,半晌,嘀咕一句:“殺了。”

撤步,下山。

3 守洞人

西行路面上,常見腰斬的白毛狗屍首,擺得整齊,頭向東方。是農民擺的,認為狗被腰斬後會變成地方保護神,白色代表西方,按五行理論,西方克制東方,白狗屍首可阻止洋兵西進。

皇帝西逃,京城有見識的人家也西逃。沿途很多潰敗的清兵和義和團,因為饑餓,有哄搶商鋪的情況,但不騷擾路旁住戶,敲門求水時,如不開門,便求下一家。

夜間遇雨,西逃人家的騾車停駐路邊,李尊吾和敗兵一塊躲到車底下。車上便是女眷,要趁夜騷擾,她們的家人也無奈吧?但他們只是蹲着。實在雨大風冷,會鑽入車廂,跟女人擠坐一團,自恥粗魯,不動不講話。

敗兵多是目不識丁的粗人,不乘亂失德,可想京津地區文明熏陶之厚。國人早早自我安頓,創出居家過日子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