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羞辱朝廷官員的時候,也沒禍害過女人。

李尊吾深吸口氣,兜女人大腿的手僵直,到房頂邊沿放下她,先行跳下,再張臂接住她,利索地轉到身後,向城塌處奔去。

碎磚刺腳。

女人起了變化,汗水透衣滲出,猶如油脂。她一人在屋頂等待時,便發生過一次這種變化,對死亡的恐懼催發情欲。

原是要死的,但一有生機,死志便崩潰了,肉體亢奮如冰河開裂。額頭頂在李尊吾後頸,姐姐暗惱自己失态,但一張口,語氣之媚,吓了自己一跳:“怎麽報答你?老話講,有錢給錢,沒錢給身子。”

李尊吾頓住。胡子白了多久?三年前下巴須白,一年前唇上須白。

獨身習武,胡子白得快。白須粗長銀亮,在內行人眼中,反是體能旺盛的表現。白須是他的傲氣,足以懾服天下英豪。

如果挽起褲腿,可見小腿汗毛黑密,強過精壯青年。京城被八國聯軍攻破的日子,他發現小腿汗毛白了一根,看着惡心,拔下時揪心的痛。

老了,殺洋人還可以,已經受不起一個女人。

天色将明,不趁黑趕到城北的野高粱地裏,便躲不過洋兵巡邏隊的眼睛,但李尊吾原地不動,要把話說完:“姑娘,你的身子留給別人吧。許多年前,師父讓我入世争名,還讓我發過一個誓,在武行裏叫獨行道,不留兒女、不留財産、不留絕技。這輩子,我是一個人,不能有徒弟,不能有錢,不能有家。”

從他手兜着的大腿起,姐姐身子一片片冷下來,“嗯”了一聲。

城北德勝門外有一大片野高粱地,在太平年代,是有名的賊窩,老百姓不敢獨身穿行。高粱地裏埋伏着打劫路人的強盜,歇息着準備夜入京城的飛賊。

現今,強盜飛賊都遠遁了,一片清靜。天色大亮前,推着一輛獨輪小車,李尊吾終于帶兩女鑽進了高粱地。

小車是在崇文門外發現的,洋兵從城外農村搜集獨輪小車,讓農民推車進城,運輸搶劫來的財物。這輛小車為何遺棄在城牆下?可能推車農民觸怒洋兵被殺,李尊吾更願是他得機會逃了。

幸虧有這輛小車推姐妹倆,加快了行程。

中國的東西都是工具簡單而人力巧妙,一根毛筆無非是竹管和獸毛,但由于手法運用,可寫出變化多端的線條。

獨輪車和毛筆一樣,結構簡單,但推車兩臂之間的力量轉換,可産生多樣功能,平凡農民用一輛獨輪車可推起三四百斤糧食,上坡下坡時如耍雜技。

李尊吾得形意口訣後,看世人寫字、推車運用的都是拳理,只是世人日用而不知,如果點破,寫字、推車的能人短期可成拳術高手。

入高粱地一丈,李尊吾放倒獨輪車。高粱長得密,這個距離,從外面已看不見車。帶姐妹倆走進五丈深,踩倒幾棵高粱,吩咐:“等天黑。”自己先趴下睡去。

姐妹倆不知所措地望了他一會,突感極度困倦,也倒下了。三人忽睡忽醒,一日裏不知有多少來回,傍晚時分,才徹底醒過來。李尊吾隐約記得中午太陽歹毒,烤出一身臊烘烘的汗,因厭惡這身汗,強迫自己沉睡,萬不能醒。

姐姐摟妹妹側卧,觀察李尊吾多時,見他睜開眼,便雙雙坐起。姐姐遞話:“恩公,您醒了?”見李尊吾鐵着臉,強作一笑,打趣道:“您跟常人不同,怎麽趴着睡啊,壓胸口,不難受?”

李尊吾:“騎馬累腰。一趟镖走下來,都這麽睡了。”

姐姐:“在我家的時候,您呼嚕打得暴。在這,您睡得跟小孩似的,沒聲。”

李尊吾:“打呼嚕,是心散了,攏不住氣。心氣合一,便無聲了。”

姐姐沒料到他能跟自己聊起來,臉蛋紅漲,又想出句話:“六月裏,人人都知道來了個金刀聖母,坐鎮京城。您真是她的護法?她的金刀什麽樣?”

李尊吾眼光虛了:“她就是金刀。添藥的勺子也叫刀,一鍋普通的藥,熬到火候,加一勺關鍵的料,就成了寶藥。勺子是女人,盛的是陰毒,專克洋人的大炮。”

聽聞金刀聖母是一個患梅毒的妓女,姐姐啞口,不料妹妹加入談話:“她不靈了,您就把她殺了?”在家時,妹妹聽沈方壺質問過他。

妹妹臉上洋溢着感人的天真,她只是好奇。李尊吾坐起,夕陽渾圓,雲際燒出泛金的紅線,勾連曲折,酷似幾條血色大龍。

這是他最大的失誤,以為八國聯軍破城後,最終要跟清廷談判,百姓難免遭殃,王爺家總是安全的,于是把金刀聖母安置在一個王府,自己帶夏東來去跟洋兵巷戰了。

此王爺是義和團信徒。兩日後,聽聞王府被洗劫,女眷遭強暴。

他趕到時,見金刀聖母全身赤裸躺在地上,胸口插入一截椅子腿,已活不成了,但她的手指在狠摳下體,看到他後哀求:“給我取出來。”

洋兵臨走前在她下體塞入一物,令胸口的致命傷貶值,她難受得無法死去。

李尊吾揮刀,劈斷恥骨的感覺,如劈斷一根筷子。裂開的腹腔似花瓣層層的牡丹,血肉裏躺着一尊八寸高、三寸厚的金佛。是紫金,洋兵以為是不值錢的鐵制。

她的手摸下去,揀出金佛,拿上眼前,道聲:“對,是這玩意。”凝目而死。

妹妹的一臉純真僵住,李尊吾眼光上眺,險惡如狼:“她——成佛了。”

姐姐探身,掩住妹妹,其動态讓李尊吾一陣恍然。初做镖師,在白洋澱殺死三十名土匪後,沒有成就感,甚至想追随土匪死去。那是武人才有的“死志”狀态,如附骨之蛆,無法避免,總會發生。

殺人者,天伐之。是兩株蘆花給了他生趣,擡眼,蘆花雪白,在風中相互遮掩,好看至極,正是她倆現在的動勢。

李尊吾:“京城人在鄉下都有親戚,不管多遠,我來送。”努力做出一個溫和的笑,妹妹額頭金邊縮成一塊銅錢大小的光斑,夕陽将滅。

姐姐說娘家在城北七十裏紅障寺附近,六月初,京城一位五十三歲男人買了她倆,未及圓房,義和團便進城了。男人在冰窖胡同開照相館,家有自行車、唱片機等洋貨,怕被義和團當“二毛子”殺了,便跑了。

毛子是洋人,二毛子是成年漢奸,三毛子是青年漢奸,四毛子是漢奸的男孩,五毛子是漢奸的女人……最多可達十毛子,有好幾種劃分法,義和團也不是人人能搞清。好在大原則清楚,信洋教、用洋貨者皆為漢奸。

聽聞照相館給燒了,正房太太和長子讓亂刀砍死。好在她倆是男人偷娶的,不住本宅,躲過此難。

李尊吾疑道:“為何偷娶?”姐姐紅了臉:“我倆是用來煉丹的。”

早聽聞年老男人買女煉丹,據說與年輕姑娘交合,可恢複青春,其中姐妹花最好。上古舜帝有一對姐妹妃子,娥皇和女英。這類人推崇舜帝,認為姐妹二人在體質、禀性上天然互補,得一對姐妹的效果,比得十六位女人還周全。

李尊吾忍住厭惡,轉移話題:“兩位姑娘,怎麽稱呼?”

姐姐:“姓仇。爹說,我們是仇鼋的後人,他是康熙的吏部侍郎。”

姐姐明顯有驕傲之色,李尊吾暗嘆:“報應。”

世道是此人搞亂的。入世争名前,師父連講兩日江湖秘聞,其中有此人。他的事是個笑話,師父卻語帶同情。

兩百年前,滿清入關,明末的五位頂級學者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錢謙益、傅山先後參加反抗武裝,但一段時間後,他們都歸隐着書了。沒有選擇以死盡忠先皇,因為文人的傳統是,道統比法統重要。

皇室斷了,沒有文化斷了悲哀。

反清武裝被一股股殲滅後,這五人奇跡般地未遭查殺,得享天年,完成着作。殘暴如清廷,對文化也有敬畏?是那些投誠清廷的漢人高官影響了清帝。

滿人兵力不足,原指望占據半壁江山,漢人的仗是可以打下去了。但滿清入關,給了地方官吏一個重新洗牌的機會,以為滿人有限的兵力,管不來天下,勢必要依靠地方自治,他們便成了諸侯。

一個幅員遼闊的默契産生,不開化的抵抗者被投誠者們合力殲滅,估計清帝也感惶恐,自己的天下竟渾然天成。

但周朝兩千多個小國的理想境界沒有發生,大家不久後都做了奴才。好利者,必短視,是受了清廷的算計,還是自己算計了自己?是搞不清的事了。好利者,必自賤。

或許是一絲愧疚,令漢人高官們保下五位學者。天下已定,兵變複明,不再可能。無計可施之時,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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