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條弄堂不長,七八百米的距離。兩邊是民宅, 再長也長不到哪裏去。
阮鳳萱初初去世的時候, 阮玉一個人站在弄堂的一頭。小小的人, 望着長長的弄堂,只覺得看不到盡頭。
就像她的人生, 是那樣那樣的漫長。她那時才七歲,竟然覺得活夠了。
但席墨抱着她, 一步又一步的走完這條弄堂後。
她突然發現,這條路其實很短很短。走幾步,就過去了。
阮玉的心頭一直就像堵着什麽, 但在剛剛那一瞬間, 堵着的東西乍然化開了。
毫無預兆的, 離開了她,不再折磨她。
阮玉低下頭, 小手抓着席墨胸口的衣服。嗚咽着,将腦袋埋在他懷裏, 低低的哭出聲來。
她的哭聲很輕, 像小奶貓一樣。斷斷續續的,像是怕打擾別人一樣, 連哭都不敢大聲。
司機等在路口, 看到他們這樣, 安靜的坐在車裏, 選擇不打擾。
等阮玉哭了一陣, 席墨才抱着她上車。
阮玉哭完有些累, 實際上是覺得太丢臉了。在席墨懷裏哭成這樣,還把對方的衣服都弄濕了。
她羞于面對,慶幸的是席墨體貼的沒有跟她說話,讓她有緩沖的時間。
她佯裝犯困,迷迷糊糊打着瞌睡,不一會兒倒是真的睡着了。
小丫頭趴在他懷裏睡覺的時候,嘴巴微微張開呼氣。席墨勾勾嘴角,看到她眉心平展,沒有皺起,不由心底松了口氣。
他讓司機開到了阮玉住的地方,暫時不急着将小丫頭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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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圖之,方是上策。
席墨抱着阮玉上樓的時候,恰好遇到了開門的高茜。
高茜看到阮玉,驚喜的喊了一聲:“小玉你終于——”
看到席墨噓了一聲,高茜立刻收聲,跟着做了個噓的動作。哦哦兩聲,暧昧的看了眼阮玉的睡顏,啪的一聲,輕輕關上門,回到自己房裏了。
阮玉還是被驚醒了,她晤了一聲,發現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心中稍稍安定,掙紮着從席墨懷裏出去。
席墨從善如流的将她放下,送她到門口。
阮玉開門後堵在門邊上,臉上的情緒太過明顯,分明是不想讓他進去。
席墨難得有了絲挫敗感,小丫頭太無情了。剛剛還在他懷裏哭過,抱着他嗚哩嗚哩的,将眼淚鼻涕全蹭到他高定的襯衫上。
現在卻不放他進去。
席墨心底微微泛着苦意,表面上十分冷靜,淡淡道:“我就不進去了,你早點休息。”
聽到他識大體的話,阮玉松了口氣,以為他沒有發現,偷偷拍了下胸口。
她也很為難啊,席墨對她很好,可不是她想要的好。
而且她還過分的想要偷偷生下席墨的孩子,以後還是不要跟他多接觸好了。
面對無情關上的門,席墨站了一會兒,冷笑一聲,維持着他表面的平靜,轉身就走。
小沒良心的。
席墨回到車裏的時候,先後收到了兩條消息。
他先打開徐特助的消息,說席佳钰已經崩潰了,發誓再也不會針對阮玉。
他錄下了道歉視頻,可以現在就發過來。然後又問接下來該怎麽處置席佳钰。
席墨回他:“關一晚上讓她清醒一下。”
他又打開了另一個人的信息,啰裏啰嗦,一連發了七八條,是孟江的消息。
——卧槽老大,你厲害啊!
——不對不對,老大,你不會被戴綠帽了吧?
——完了完了,我知道了這個秘密,會不會被開除啊?老大開除我的時候千萬別忘了給我撫恤金啊!
——天哪!越想越害怕,老大你才回國半個月吧。完了,你肯定被戴綠帽了。
——嫂子厲害啊!以後就是我孟江第二個老大了。
………………
席墨懶得看他一連串的心理剖析,直接翻到了最後。
——算了,老大你自己療傷去吧,千萬別記起來是我給你的查到的資料。
底下,是一張診斷證明。
姓名阮玉,孕期兩周。
一向冷靜的男人沉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縫,他一下握緊拳頭,沉默片刻,才啞聲對司機道:“回去。”
司機從後視鏡中看到席墨的臉色,不敢多問,方向盤一打,調轉車頭,回了阮玉住的小區。
阮玉回到家中,才算是成功平靜下來。
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要不是席墨,她簡直不敢想象該怎麽辦。
她從來沒有跟席墨說過那條小弄堂,對于不熟悉的人來說,那個路口很難找。
她不知道席墨是怎麽知道的,竟然還知道這條路藏着她多年的回憶。
想起席墨抱着她,緩慢而沉穩的走在那條青石板路上,她就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心底暖暖的。
夠了,真的,席墨這麽好,不枉費她多年的暗戀。
只是席墨這麽神通廣大,阮玉回神之後,便更加擔憂,她擔心瞞不住懷孕的消息。
原本阮玉打算,等今天确診懷孕後,再等兩個月,就跟徐教授申請去江南的大棚。
京城地價昂貴,有許多實驗基地無法在京城落腳。徐教授有好幾塊地,都在江南一帶。
因為植物的生長周期,每年這個時候,徐教授都會派人去看守幾個月。
去實驗基地居住條件比較簡陋,師兄師姐們平常都不願意去。
為此,徐教授特意拿出一筆津貼,去實驗基地的話,可以多得一筆錢。
之前阮玉問過幾個師兄師姐,他們都不缺那點錢,如果不是徐教授要求的話,他們是不會主動去的。
阮玉那時候就想好了,她實驗不着急,可以主動去江南實驗基地。
等到月份大了,再申請休學一段時間。
很多結婚了的師姐在讀研讀博的時候,都會申請休學生孩子。
除了延誤畢業,不會影響學業。
原本阮玉想的很好,兩個月之後再申請,也不會招來懷疑。
但現在她有些着急,席墨能查到那麽多事情,聖愛醫院雖然注重**,比一般的公立醫院更難查看病人資料。
但對于席墨而言,其實一點不保險。
阮玉琢磨了片刻,決定早點跟徐教授提出休學。
席墨去而複返,一路跑着上了樓梯。等到阮玉家門口的時候,卻難得猶豫了。
小丫頭懷孕了卻不願意告訴他,是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嗎?自己現在這麽進去,該說些什麽?
如果阮玉堅決不肯生下孩子,他又該說些什麽?
第一次,席墨做決定這麽躊躇過。他靠在樓梯的窗口,吹着初夏微暖的風。抽了一支煙,靜靜思考片刻,才敲響了阮玉的房門。
阮玉才剛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換上衣服。聽到敲門聲,踢噠着拖鞋,裹着浴巾小步跑出來。
從貓眼裏望了一眼,是席墨。
席墨怎麽又來了?
阮玉心底訝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浴巾有些小,只堪堪裹住她的胸。鎖骨露在外面,從上往下看,一覽無餘。
她紅着臉問:“你怎麽來了呀?”
席墨沉聲:“開門。”
阮玉不太樂意:“我沒有換衣服,你有什麽事情嗎?”
可以隔着門說的。
席墨道:“那你去換一下。”
阮玉猶豫了一下,沒有再找借口,唔了一聲:“那你等一下!”
她小跑着回浴室換衣服,席墨聽到匆忙的腳步聲,揚聲提醒一句:“慢點走,不急,別摔了。”
“哦。”阮玉不由放慢了腳步。
她回去穿了一件寬大的白T恤,底下套了一條簡單的牛仔褲。對着鏡子看了一會兒,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才去給席墨開門。
席墨進屋後,只是看着她,沒有開口。
小丫頭剛剛洗完澡,雙頰紅撲撲的,被蒸汽熏過之後,雙眸浸潤着水汽。不施粉黛,白淨粉嫩的臉蛋,配上無辜的鹿眸,渾身散發着清純的誘人氣息。
明知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無意的,但舉手投足間,平白生出了勾人的魅力。只是簡單的仰着脖子,姣好的身姿便如同天鵝一般。
席墨盯着她的腰線,她的腰特別細。席墨現在還記得,他輕輕一握,就能把阮玉掐在懷裏。這麽細的腰,這麽平坦的小腹,卻懷着自己的孩子。
席墨呼吸加重,方才知道消息的時候,腦子裏還只是思考着該如何應對。
如今真的見到了阮玉,一想到自己已經當爸爸了,不知為何,油然而生一股興奮感。
他想要這個孩子,非常渴望。想要阮玉為自己生孩子,想要跟她共度一生。
好像除了阮玉,誰也不可以。
此時,他又清醒的知道。他不是因為突然有個孩子而激動,他激動的是,這個孩子是阮玉為他懷的。
在國外那些年,他事業發展的越發好。不是沒有女人投懷送抱,甚至有很多用不光彩的手段。
當時他十分厭惡這些,從來不近女色,孟江一度開玩笑要幫他聯系男科醫院。
只有席墨自己知道,他不是不行,只是天生冷感。他當時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孤獨的活着。
說句實話,他其實一點不介意跟阮玉的婚姻。有這份有名無實的婚姻在,他更加自由。
他當時對阮玉那麽生氣,純粹是失望她不肯堅強自己的自由。
當時的他無法設身處地,去為阮玉考慮。回頭再看,才知道他所謂的堅持有多麽蒼白。
他雖然也是父母早逝,但爺爺是親的。娘家的親戚有權有勢,又是長孫,從小便是別人順着他。
他可以跟老爺子對抗,不代表別人都可以。
他那時候只知道對阮玉生氣,卻沒想過去查一下阮玉放棄畫畫,放棄夢想的原因。
席墨想到那些往事,突然有些慌了,他不敢确定,阮玉是否願意生下這個孩子。
“你有什麽事情嗎?”阮玉揉揉雙眼,一直沒有聽到席墨開口,主動問道。
她今天有些累了,身體疲乏,但之前睡了兩覺,精神倒是不錯。
席墨揉揉眉心,他來的時候沒有想好該說什麽,等到了之後,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看着阮玉有些警惕的模樣,心底泛起一絲無奈。
“之前沒有問。”席墨開門見山道:“你今天去醫院幹什麽的?”
阮玉一驚,本來只是有些警惕,現在全然變成了防備。她下意識拽緊T恤衣角,腦子快速轉了一圈,找了個最妥當的理由撒謊:“胃疼。”
對,胃疼。
席墨之前就誤會她胃疼了。
“胃疼嗎?”席墨啞了片刻,知道她是不想告訴自己。他稍稍拔高音量,順着話往下問:“現在還疼嗎?我看看。”
說着,伸手輕輕覆在阮玉微涼的肚子上。阮玉腰細,小腹上沒有什麽肉,但摸着肉軟軟的,很舒服。
席墨手掌大,掌心溫暖。接觸到涼涼的肚皮,眉心皺起:“怎麽這麽涼?”
阮玉小腹被他這麽按着,暖暖的,特別舒服。
但只是舒服了一瞬間,下一秒,阮玉緊張的往後退了半步,過了幾秒,才結結巴巴道:“好,好了,已經。”
“別動。”席墨将她拉到身邊,雙手搓熱,将滾燙的掌心輕輕覆在她的肚子上。
小心的問:“這樣會舒服一些嗎?”
阮玉像是反應不過來,乖乖靠在席墨懷裏。等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思緒才恢複。眨了幾下眼睛,眼圈微微發燙,掙紮着從席墨懷裏鑽出去。
“我真的已經好了。”阮玉小聲卻堅定的重複。
她的肚子一直都涼涼的,剛剛席墨幫她捂着的時候真的很舒服。阮玉琢磨着,可以買一點暖寶寶,保護着的話應該會對寶寶比較好。
不過她不知道暖寶寶會不會對嬰兒不好,決定到時候問一下程娟。
席墨看她防備的模樣,暫時沒有再逼她。
阮玉不想讓他知道孩子的事情,席墨靜默片刻,暫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不該說穿。
席墨讓她去床上躺着,阮玉哦了一聲,不确定有沒有瞞過去。按理說,若是席墨知道的話,應該不會是這種反應。
她乖乖躺到床上,腦子裏想的是,必須要快點跟徐教授請休學假了,只是到時候要請教授幫忙瞞着爺爺。
她躺在床上,沒有閉眼,看着席墨坤了坤衣袖,高定昂貴的白襯衫因為一天的折騰,有些皺巴巴。
胸口還有幾絲可疑的痕跡,阮玉微微紅臉,那是她的鼻涕眼淚。
穿着帶着皺褶的襯衫,卻一點不損席墨的英俊。
白織燈光逆着光線,打在席墨的臉上,小半張臉隐在陰影中,鼻梁挺直,睫毛卷翹。薄唇微抿,稍稍垂下眼睑,看不出情緒。
阮玉看着他轉身去了浴室,然後聽到了水流的聲音。沒過一會兒,席墨走出來了。手裏拿着擰幹的毛巾,上面冒着騰騰熱氣。
水的溫度太高,席墨的手有些燙紅。修長的指尖抓着毛巾,幾步走過來,将阮玉的T恤往上拉開一些,把滾燙的毛巾覆在她的小腹上。
一股暖意順着皮膚流到阮玉的血液中,再經過血液傳遍全身。她舒服的唔了一聲,白淨的腳趾緊緊抓起來,有些放松的微閉着雙眼。
迷迷糊糊的時候忍不住想,以前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竟然也會照顧人了。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她還記得,席墨剛上高中的時候,泡一碗幹拌面都失敗了。
那應該是他第一次吃幹拌面這樣的食物,将所有的調料都放了進去,等到要将熱水倒掉的時候,才發現調料都随着熱水倒幹淨了。
最後阮玉給他煮了一碗陽春面。
阮玉眯着雙眸,偷偷注視着席墨的神情。性格變化了許多,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古井無波,也看不出情緒波動。
席墨注意到她的視線,微微斂眉,放低音量:“怎麽?不舒服?”
阮玉搖搖頭,自己抓着毛巾,“你不回去嗎?”
“要的。”席墨放開毛巾,幹脆利落的回答。他挺直腰,靜靜站了一會兒,等到毛巾慢慢變涼,又将毛巾拿回來。
順手将被子給阮玉蓋好,“別着涼,我再給你擰一把熱毛巾。”
說完已經進了衛生間,阮玉沒有反駁的機會,只好哦了一聲。
席墨給她擰了三次毛巾,最後阮玉感覺全身都暖洋洋的,驅散了一整天的疲憊。
席墨洗了把手,回到她的床前,站了一會兒,才說出了想說的話。
“你想怎麽對待這個孩子?”
打掉,還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