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溯世香】(3)
家都衣食富足,有家庭也有自己的個人理想,你去號召他們參與,其實是讓大家冒着失去一切的風險來幫忙……”
“這個忙要是不幫,等回到過去,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家庭還有個人理想全都會失去。要你,你幫嗎?”
師秦還想勸他等等,郝玉章卻徑自走到這群妖面前,對着表情各異的妖怪們說道:“麻煩鋪個路,群衆工作和組織工作我來做!”
竹簡橋再次架起。
白澤的頭發默默收了回去,松開了趙小貓。
“怎麽樣?在你做那個決定前,還是再來試一次吧。”白澤說道,“巫蒼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而我們有很多支持者。你還怕什麽?”
巫蒼像看猴戲一樣半眯着眼閑閑看着他們。
他未開口說一句話,只是笑着,掐指算着時間,臉上流露出的神情越來越輕松。
白澤一縷白發飄起,他微微側頭,記憶順着發絲飄來,白澤低聲道:“要破陣,現在就要開始,快要來不及了,時間閥開了。”
趙小貓仰起頭,看着巫蒼。
巫蒼仰頭大笑。
師秦道:“人手不夠就用人手不夠的破陣法。我們的目的不是破陣,不如調整戰略。白澤,你來想,就我們這幾個,怎麽個攻法能讓他離開陣眼,或者說,怎樣才能打開一個缺口,讓小貓把他扔進陰司?!”
白澤道:“最少也要有二十八站位。”
“就是說,我們要有二十八個人。”師秦數了數現在的人數,除去白澤,算上竹簡橋,他們總共九個人,離二十八還差很遠。
郝玉章在竹簡橋的另一端動員人們加入。
師秦嘆了口氣。
Advertisement
最開始總是最艱難的,他信任郝玉章,知道他肯定能成功動員一些人參與進來,但問題的關鍵是,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做群衆工作了。
巫蒼嘲道:“現在的陰司,不過如此。”
趙小貓瞳孔一縮,平地下的陰司口又裂開了幾分。
白澤勸道:“信我的卦象,不要沖動。”
竹簡橋那端,突然從人群中蹿出一群貓,五顏六色像一團彩雲。
貓雲團從竹簡橋那端快速朝這邊移動。
一只領先的黑貓一個飛躍,落地時,化為纖瘦的年輕男人,貓眼下很重的黑眼圈。
他眼神悲凄地看着陣眼中心在沉默的閃電中燃燒着的心火。
“抱歉,來晚了。”他說。
他身後有一大群貓,因為沒有足夠的落腳點,大部分還是原形,團坐在竹簡上,等待着指令。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冒出來一堆貓,但師秦仍然很高興,峰回路轉,起碼他們能試試了。
“貓算數嗎?”
“為何不算?”黑貓男回答他,“我們來原本是要殺四兇替她報仇,現在四兇雖死,真兇卻還在。若冷眼旁觀,讓真兇得逞,以後我還有何臉面去祭奠她?”
竹簡橋再次晃動起來。
郝玉章動員了十來個人,站在橋中間沖師秦招手:“我們一點一點來!”
見他還要返回去動員,師秦喊道:“玉章,夠了,可以先試一次。”
白澤讓出位置,點了點頭。
黑貓率先跳上昆侖平地,擡頭看着頭頂上方閃爍着光芒的陣法。
“小貓同志,打起精神。”師秦拍了拍趙小貓的腦袋,“我們能成功的。”
趙小貓整個人都處在低落情緒中,她木然地看了一眼師秦,跳到了平地上,像烙鐵一樣的細棍再次出現,這次卻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巫蒼悠悠說道:“歡迎來到漢朝,諸位的動作能不能快些,再磨蹭會兒,也不勞煩你們破陣了。”
他笑了一笑,說:“因為你們全都要在陰司新規下,灰飛煙滅。”
月圓月缺的速度越來越快。
趙小貓提高聲音:“白澤,快!師秦肖隐,你倆随我攻陣。”
白澤撩衣,盤腿而坐,指揮着固陣的人分別站好後,說道:“你三人聽我指揮,固陣的人請記好,每次我說走,你們各自朝自己的左手邊對照頭頂的移位,走三格,我說換,頭頂對應的符號變化的人跟着符號走,它停你再停,頭頂符號沒有變化則原地不動。外圍攻破後,陣會落下三門,站位出現門的,直接推開即可。”
也不難。
師秦替他們松了口氣,自己則摸出龍鱗刀,等待白澤的指令。
攻陣者必須眼疾手快,根據白澤的指示斬除眼前出現的障礙物,最終達到陣眼。
巫蒼笑道:“秦朝。”
白澤喝道:“走!儲君東側斷三,鬼修東斷一,師秦北留二。”
巫蒼仰頭望月,輕聲道:“快了,你看戰國的月,美嗎?”
北燕山上,那個火眼金睛識妖精的老頭給旁邊一個始終不知道天上的這些妖在忙些什麽的年輕人解釋道:“坐在大鐵鍋上面的那個人要逆天而行,剩下的要撥亂反正,我個人看好他們,畢竟天道為上,逆者亡。你呢?”
年輕人回答:“我也壓人多的吧。”
巫蒼緩緩站起身,說道:“十年。”
他展開手臂,摘掉腰間玉佩:“八年。”
陣微微晃動了一下。
“六年。”
趙小貓回身,赤紅的細棍沒入陣門,跟着陣法移動。
“三年。”
赤紅細棍回到趙小貓手裏,反手抛出,陣再次顫動。
巫蒼垂下眼,唇間笑容越來越明顯。
“快了……”巫蒼摩挲着手中的玉佩。
白澤道:“儲君快,裂開了!”
巫蒼腳下的陣,光芒暗了一瞬。
趙小貓手中細棍化紅芒,在陣光暗掉的那一瞬朝巫蒼刺去。
一抹白色光影從小貓領口中鑽出,随紅芒一起向巫蒼撲去。
趙小貓眦目大喊:“牡丹!”
與此同時,陣微微傾斜,三道門出現,郝玉章跟随着頭頂的符號移動,伸手向他眼前出現的門推去。
☆、59.【溯世香】女神
牡丹一直都在等待機會。
趙小貓翻天覆地轉挪動陰司口時,牡丹因剛化人形,身形不穩,加之巫蒼親口告訴他們,那香爐內存烹煮的是夢豹皮,她悲痛萬分,沒多久就回到了原形狀态,還差點掉進陰司,被趙小貓一胳膊撈回來,塞進了衣服內層的口袋裏。
當陣出現一閃而過的空隙時,牡丹竟然比趙小貓的反應速度還要快。
她的悲痛和仇恨使她的速度快得驚人。
就在這短短的一瞬,夢豹阿六和夢豹阿七提燈夜賞花的畫面在她心頭翻湧。
她看着阿七從半張手大小的小奶豹一點點長大。
她還記得,阿六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到前面來,小心翼翼将手掌中的小阿七放進她的花心。
她的花瓣溫柔地卷着那團小小的新生命。
阿六說:“仙子,這是第七個,我的孩子。”
蜷縮成一團的小阿七在她的輕撫下睜開眼睛,又大又圓淺黃色的眼睛濕漉漉瞧着她,露出來到人世的第一次笑容。
她的阿七啊!
每年花開,意識蘇醒後,都能見到的那張可愛笑臉,現在卻在一口寒鐵鍋中,被最熾熱的火灼烤着。
她想起阿七兩只圓滾滾的小蹄子扒在栅欄邊緣,圓溜溜的燈泡眼笑成半圓,悄悄跟她說:“仙子,仙子是最漂亮的!我要偷偷告訴漂亮的仙子,很快我就能有人形了,爸爸媽沒收了我的零食,她怕我吃多了人形變成小胖子,哈哈哈,但是我是可愛的小胖子,能化形那天我一定讓仙子第二個看到,第一個看到的肯定是爸爸媽啦!”
可她再也見不到阿七的人形了。
她想象過阿七的人形,大約會是個大眼睛胖乎乎的小孩子。
會禮貌地和她打招呼,真誠又可愛地對她說:“仙子,你今年更漂亮了!”
她的阿七啊!
牡丹随赤鐵長虹沖進陣眼,巫蒼微微挪步,堪堪避開了那道赤鐵尖頭槍,紅光波及之處,皆是一片焦灼。
趙小貓反應神速,躍向陣眼,赤鐵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朝巫蒼刺來。
巫蒼退後一步,腳下的陣一分為二,趙小貓将赤鐵紮入陣眼,巫蒼站在百米之外新的陣中哈哈大笑。
“姬央,現在,你才是那個要讓陰司塌掉的罪魁禍首。”
巫蒼說道:“要不要我來告訴你,你腳下的這個陣是什麽?”
巫蒼突然将陣一分為二,白澤判斷失誤,現在的昆侖平地一片混亂。趙小貓收回神,餘光瞥了一眼寒鐵香爐,無聲看向巫蒼。
“你腳下的這個陣,是我送你的大禮。恭喜儲君,一步步,自己聽話地走入閻王陣。”
趙小貓擡頭,嘴角微微動了動。
“我一直知道你就是姬央。千年未見,你可還想念我?”巫蒼展開懷抱說道,“這是阿兄的身體,怎麽,熟悉嗎?姬央,見了你,我才知道,如今的陰司果真如那些妖鬼所言,全是人類的走狗。宋姬當年選錯了儲君,她犯的最大錯誤,就是選擇了一個廢物做接替她儲君。你再看看我,我一個人,便能把你這個廢物儲君廢掉。姬央,到現在,你該承認了吧?最适合做儲君的人,是我。”
“我是神族後裔,我繼承了最正統的通神之術,我是被上天選中的人,是最出色的巫者,而你,姬央,你不過是個生了病的孩子,十六年卻依舊長不大,身量連你那八歲的侄女都不如,還長着一雙沒有活人氣息的鬼眼,你出生時,若不是我父親同情,在蔔天中做了手腳,謊稱你的出生是吉兆,你早就被你的父親驅鬼活祭。後來你兄長見你可憐,将你養到身邊,這才得遇宋姬。姬央,你什麽本領都沒有,自幼少教導,脾氣急躁,連最基本的占蔔之術都不會,宋姬之所以選你做儲君,也是因為同情!宋姬做錯了兩件事,第一,是它化形為女人,這才有了不該有的感性,對你産生了母親對弱小孩童的天然同情。第二,就是執意選你做儲君,她在沒有見到你之前,已經要告訴我陰司的規則了,我,應該是我!”
巫蒼表情扭曲,繼續說道:“瞧瞧看吧,你做了儲君後,這天下成了什麽樣子?最可笑的是,人這種東西竟然忘了妖鬼精怪的存在,堂而皇之的在這片土地上驅趕着上古時最強大的生靈,你馴化了這些妖,讓它們有了奴性,而那些不服管教的,你将他們鎖在複羅城,瞧瞧看吧儲君,一團糟,你将這片本該大放異彩精彩無比的土地禍害的一團糟。”
“我不是姬央。”趙小貓平靜說道,“我是陰司儲君,是現任陰司王選定的儲君,你承認也罷不高興也罷,我都是儲君。”
“不是我把這片土地禍害的一團糟,而是天道如此,此消彼長,一代陰司有一代的氣運,上任陰司王為妖精鬼怪帶來氣運,這任陰司王則象征着人類的勃勃生機。這三千年以及以後的三千年,是人類為主導的世界,你以為的你以為,只是你狹隘的個人以為,而我說的,才是現在真正的天道,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好,天道如此……認命吧!”
伴随着最後三個字,趙小貓手中的赤鐵再次化虹,朝巫蒼刺去。
陣與陣之間不相容,這一下絕對進不去巫蒼所在的陣中,也傷不到他。
巫蒼一怔。
長虹吸引了他的大半注意力,即便知道這東西近不了身,他還是本能地擡起袖子遮擋了一下,聽到旁邊傳來咣當一聲時,巫蒼才知他中計了。
寒鐵爐倒了,一個雙手被灼燒的焦黑,一半臉被寒鐵凍的結霜,睫毛上都是冰雪的少女跪在寒鐵爐旁邊,懷抱着消融了大半的夢豹皮,細聲啜泣。
巫蒼臉上陰雲滾滾,似要發怒。
趙小貓等待着他離開陣眼前去護香爐的時機,可巫蒼沒動。
他突然爆發出一串大笑。
“好!姬央,若你信天道,那我就來告訴你,現在的天道是偏向誰的!”
他腳下的陣旋轉起來,将寒鐵爐和牡丹一并送到他身邊。
牡丹擡頭,含淚的眼怒視着他。
巫蒼拿出鱗片,扔在依然在燃燒的香爐中,如線的白煙飄出,彙成一束,橫向飄來,圍繞着牡丹。
巫蒼說道:“這可真是要什麽來什麽,你來的正好!”
趙小貓心知不好,剛要動,卻聽白澤大喊:“儲君別動,不要離開陣眼,那是閻王陣。”
趙小貓一陣心煩,垂眼向那邊看去。
破陣的人和妖現在都已經撤離北燕山,白澤踏在慢慢擡高的竹簡橋上,囑咐道:“時間閥停了,我先将這些人撤下山,儲君最好別動,這個陣是他用來引陰司魂的,儲君若擅動,可能會波及陰司。”
巫蒼将陣一分為二來的太突然,破陣固陣的人來不及及時撤離。
郝玉章推門的那一刻,二陣分出,門從他的眼前消失,因為一直擡頭跟着符號移動,郝玉章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路,他使出八分力氣去推門,門消失後,身體失去平衡,這才發現自己一只腳已經踏空,差點跌進陰司。
他旁邊的貓妖小妹妹反應及時,出手如電,嗷嗚一聲手化貓爪,指甲尖兒勾住了郝玉章的衣領。
郝玉章就這麽懸在陰司口上方,小心翼翼動了動喉頭,屏住呼吸。
然而平衡僅僅維持了不到三秒,整個昆侖平地開始坍塌。
升級為嚴肅校長臉的古竹君爆裂開,一架十米多寬的竹橋橫起,陣中的妖們夾着來固陣的志願者,迅速撤離。
貓妖又是一咆哮,竟然咆哮出了森林之王的氣概,弱小的身體拱起郝玉章,踏上竹簡橋。
竹橋在平地坍塌幹淨的最後一秒卷起大家回了北燕山。
山魈說道:“雖然我吞了朱厭是要記大過的,但我覺得筆杆子你能記大功。”
古竹君板着一張領導幹部臉,坐在地上喘氣。
郝玉章痛哭流涕感謝小貓妖仗義救人。
貓妖嗓音嬌美,真想不到這種嗓音如何發出剛剛那聲駭人的咆哮,她甜甜說道:“客氣什麽,我們妖都達成共識了,遇到危險就帶離自己最近的人類撤走。”
師秦提刀站在山口,孫貍終于想起自己的形象問題,化為人形,過來說道:“處長走吧,白澤都說了,現在是大佬和大佬之間的對決,出招也是大招,咱擔心也沒用,留下徒送人頭,還是趁早找個安全地方,組織北燕山這些群衆撤離。”
“說得不錯。”師秦沒有半分要撤離的意思,“大佬和大佬對決,決勝點在于有沒有後援。”
白澤走上竹簡橋,師秦對孫貍說道:“處長現在授權給你,你跟肖隐,還有我那個同學,你們組織撤離,朝山後走,能出去就從這裏出去,出不去再想辦法,總之要離大佬們遠點。”
師秦跳上竹簡橋,說道:“我現在呢,去當成功大佬背後的男人,記住啊孫女士,成功後,回去給我寫個專題報道。”
“美死你。”孫貍邁開筆直的長腿,疏散群衆。
巫蒼捏起牡丹,揮手又是一個陣,鎖住了她。
他盤腿而坐,‘惑’的白煙一圈一圈攀在牡丹身上,纏住了她。
巫蒼摩挲了下手中的玉,玉佩平攤在他手上,牡丹周圍的陣盤動了起來。
巫蒼念出一串古語。
趙小貓眉頭一動,看向白澤。
“《歸來辭》?招魂?”趙小貓道,“他以為這種小打小鬧的招魂咒就能喚回已經化為陰司的宋姬魂魄?”
白澤說道:“看樣子是不能……”
師秦問道:“他拿玉佩做什麽?”
趙小貓和白澤俱是一驚。
趙小貓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麽?”
師秦道:“來給你當副手啊!”
“不需要,滾回去!”趙小貓怒道,“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你不要擅自給自己安排工作!”
“要做自己擅長的工作。”師秦道,“我擅長單刀協助搭檔完成任務,不擅長組織一大群人疏散撤離。”
月亮突然大了一圈,離這裏越來越近,近的都能看到月中的坑窪陰影。
巫蒼還在念咒。
師秦轉移趙小貓注意力:“他把魂藏玉佩上了嗎?怎麽對着玉佩念?”
趙小貓恍然大悟。
“他有宋姬的殘魂!”
師秦又問:“這個小姑娘哪來的?”
“是牡丹。”趙小貓沉下聲音,說道,“我知道他在做什麽了,他的玉佩中有宋姬的殘魂,他要将這片殘魂引出借牡丹的身體喚醒宋姬。”
巫蒼睜開了眼,雙手合十,慢慢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牡丹的皓腕。
“宋姬,醒來吧。”
牡丹周圍的陣如煙消散,‘惑’的白煙繞上牡丹的腳腕,在腰間綻出一朵花。
“睜開眼睛吧,宋姬。”
牡丹緩緩将手放在巫蒼的手中,轉過身,慢慢睜開了眼。
“宋姬。”
她的眼睛裏迷霧缭繞,迷霧下卻有最靜谧幽深的潭水,她微微擡了擡眼,像是一塊小石子落入深潭,惹了幾圈漣漪。
她宛如神只,跨越千年的時光,被人喚醒,輕蹙着眉緩緩打量着周圍,少女姿态一掃而淨,她眼睫微微顫動,像春風融化冰雪。
“宋姬,我是巫蒼。”
牡丹慢慢轉頭,孩童般好奇地看向巫蒼。
巫蒼說道:“女神,你終于醒來。我的女神不允許出差錯,現在,請您糾正千年前的一個小小的錯誤吧。”
巫蒼指向趙小貓。
“姬央還是巫蒼,請您再說一次。”
牡丹随着他的手,将視線緩緩移向趙小貓。
趙小貓睜大了眼,神情迷茫又專注地盯着她。
撥開被蒙上霧的千年記憶。
趙小貓好像聽到了泉水般清澈空靈的聲音,似母親般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字。
“阿姐……”趙小貓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宋姬看着她,微微笑了笑。
“姬央。”
☆、60.【溯世香】陰司王
“姬央,還是巫蒼?”巫蒼輕握住牡丹的手,跪下來望着她,“宋姬,這是一個錯誤,你現在心底的那個名字是錯的,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姬央還是巫蒼?”
“誰是巫蒼?”牡丹帶着淡淡的疑惑,慢慢垂下眼,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你要選定的陰司儲君,他有通神之術,天賦異禀,又有雄心壯志,有治理整片華夏大地的本領。”巫蒼緩緩道,“他是你最佳的選擇,你心底最初的那個選擇,是最理智,不帶任何情感,最正确的選擇。巫蒼是下一個儲君。”
“不,是姬央,姬央是儲君。”
趙小貓悄悄松了口氣,眼中亮起淚光。
“不,宋姬。”巫蒼卻一點都不着急,他語氣和緩,像情人溫柔的私語,“宋姬,姬央現在已經是儲君了,而且她馬上就要化為陰司,我是下一任儲君,你來到這裏,就是要糾正之前犯下的一個錯誤。請跟我說,現在要成為陰司的是姬央,而下一任儲君是巫蒼。”
“不……”
“請跟我重複!”巫蒼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宋姬,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重複:現在要成為陰司的是姬央,下一任儲君是巫蒼。”
“阿姐!”趙小貓猛然知道巫蒼要做什麽。
他盜取靈草不是為了讓宋姬起死回生,而是要讓她長命千歲。
他回到三千年前是想摘出宋姬,讓姬央代替宋姬化為陰司,他自己則成為擁有實權的儲君,建立自己的世界規則,并且将宋姬放在身邊,讓昔日的陰司王成為他的伴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宋姬!不要聽他胡說!”知道他的打算後,趙小貓有些慌神,他有‘惑’,如果真的能迷惑宋姬重複那句話,現在的陰司絕對會崩塌,而她也會被迫化為陰司……巫蒼的每一步都精妙的設計好了。
白澤提醒她:“不要慌,此事不一定能成。宋姬不可能被區區黑麟鲛的‘惑’迷惑,你放心。”
話雖這麽說,但連白澤都拿不準。
他看着宋姬,宋姬的臉上都是懵懂和迷茫。
巫蒼不急不躁,再次重複:“現在要成為陰司的是姬央,下一任儲君是巫蒼。”
宋姬迷茫回答:“現在的陰司是我……”
“不,現在要成為陰司的是姬央,下一任儲君是巫蒼。”
宋姬沉默了好久,好奇又天真的問道:“那我呢?”
“宋姬,你是我的女神,你會在我身邊……”
巫蒼看了眼師秦,更加堅信天道站在他這邊,連長命千歲的草都在他的手邊,現在,他需要的東西全都在,他離成功只差小小一步。
“你會一直陪伴着我,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在一起,你看,你現在的身體竟然比原來的更好,魂魄也更契合,也更漂亮,宋姬,上天是眷顧我們的,你将是我的伴侶,陪伴在儲君身邊,成為儲君巫蒼的女人。”
師秦笑了出來:“你糊弄傻子?宋姬放着陰司王不做,去給你一個腦子缺根弦老古董當女人?你怎麽不說,自己再下十個豬崽,以後當膩了儲君就從十個豬崽中挑一個接替你?你這男人……”
師秦遺憾的搖了搖頭,能成功才見鬼呢!
宋姬似是想不明白巫蒼說的那一長串話是什麽意思,她又問:“那我呢?”
她沒有聽懂,巫蒼并不着急,再次慢慢解釋:“你将會是儲君的妻子,找到更适合你的位置。你這麽漂亮溫柔的人,不應該消散,不應該成為陰司。你會長命千歲,和我在一起。”
宋姬再問:“我呢?”
師秦插話:“你是陰司王,現在有反賊勸你退位,放棄一切權力和職責只給他當個沒什麽用的花瓶。”
宋姬被他吸引,将目光移向師秦。
師秦語氣下意識的就輕緩了,說道:“你可千萬別答應他,自古被迷惑傻兮兮放棄權力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尤其是女人。”
師秦說完,又補充道:“你也是,趙小貓,快說點什麽,只站在這裏等判決嗎?有什麽能做的就做,發揮主觀能動性,與其等結果不如自己去達到自己最想要的結果。”
趙小貓破天荒的沒嫌棄他羅嗦,一直覺得孤立無援的她脊背直了幾分,說道:“宋姬,沉睡吧,這裏沒有你的事了。”
“姬央……”
“這裏沒你的事了,你的職責已盡,聽話宋姬,我會做的很好,你回去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巫蒼提高了聲音:“宋姬,跟我念!現在要成為陰司的是姬央,下一任儲君是巫蒼!”
随着他提高聲音,香爐中的‘惑’噴湧而出,纏在宋姬腰間的花又大了一圈。
師秦暗自琢磨,牡丹腳腕處蜿蜒到腰間的那朵霧花是什麽東西,看上去像是活的,從香爐那邊來,一直在流動旋轉。
他不知道這是惑,只憑直覺判斷,這東西可能是決勝關鍵。
“這玩意是支撐宋姬魂魄的東西嗎?”師秦心道,“要是這樣的話……關鍵還是要讓那鼎香爐停止工作。”
陣進不去,趙小貓現在也動不了。
師秦手指敲着龍鱗刀環,想着辦法。
龍鱗刀……不管用,肯定進不到陣裏去。
怎樣讓陣從裏面瓦解,讓寒鐵爐自己停止工作?
他一邊想着一邊轉着刀,一不留神,龍鱗刀差點脫手掉下去。
師秦連忙握緊刀,心說:“這刀什麽都好,就是這一點不好。妖刀無魂,叫這個名字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沒有,不認主,誰都能用,就是一普通的兵器,所以不能跟趙小貓說的那樣,分出主人的一縷魂魄,化為身體的一部分随身攜帶……”
“魂?武器魂?”師秦突然把跑遠的思緒拉了回來,若有所思地看向寒鐵爐。
北燕山的人撤離的差不多了,他們找不到出去的門,只好在山腳暫時找了個平地集合在了一起。
或許是人們仍以為這是在夢裏,也或許是魂魄離題後沒精力折騰,他們很配合。
但也有幾個調皮的,都是成年人了還帶着小毛孩的好奇勁。
他們攀在石頭上,露出半個腦袋頂,聽不到天上的幾個人在說什麽,也看不清在做什麽,只是興致勃勃地看着,時不時的喊幾聲:“加油啊!”
“加油加油!”
“大北京雄起!”
“哥們兒,不要亂喊,跟樓上對齊!”
他們在這裏玩得歡樂,而那頭,師秦的一句話讓氣氛徒然變緊張起來。
“白澤,會喚醒魂魄嗎?”師秦說道,“對着那個香爐喚一下,崔濟的魂魄。”
巫蒼重複到一半的話停頓了片刻,宋姬奇怪地看着他。
巫蒼像哄孩子那樣,把她視線拉回來,對她說:“我說一個字,你來學一個字。好嗎?”
宋姬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依然看着他。
師秦問道:“怎麽樣?能喊醒崔濟在寒鐵上留下的那縷魂魄嗎?”
趙小貓驚愣:“你想做什麽?”
“我告訴崔濟他受騙了啊。”師秦說道,“崔濟被騙了,夜使利用了他。夜使對崔濟的承諾,大概是,如果自己能成功逆轉時間,崔濟就能回唐朝和自己老婆一起長長久久重新過一次人生吧?他倆重新過一次人生應該需要什麽?需要他的魂魄和他老婆的魂魄,還有那個原原本本的唐朝。但你看現在到哪個年代了?三千年前,燕國,這絕對是上當受騙了。”
趙小貓沒好氣的說:“有什麽用。無論哪個朝代,能讓他和他老婆回到過去在一起就可以,你以為他在乎?”
“你怎麽聽不懂呢,領導?”師秦帶着些哀怨的語氣說道,“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崔濟老婆的魂呢?夜使拿出來了嗎?沒呀,崔濟自己呢?魂魄去哪了?在寒鐵裏被做成爐子了吧?你覺得夜使真會守諾讓他夫妻二人重來一次,回到過去生活在一起?”
“怎麽樣,別等了,我看宋姬好像還沒怎麽清醒,給我招個魂,我問問崔濟。”
趙小貓輕嘆一聲:“你自己問吧。心火灼烤,就算還有殘魂,現在也該燒沒了,要試就試試,直接問就是。”
師秦明白了剛剛趙小貓為啥像看傻子一樣看着自己。
大約是因為,她認為崔濟的魂魄早就被燒幹淨了,哪裏還用得上他來敲醒崔濟?
師秦這麽想着,卻還是對着寒鐵爐喊道:“崔濟,崔兄,別為他賣命了,你老婆的魂魄他壓根就沒有,你上當受騙了。”
巫蒼嘲諷一笑,繼續對宋姬說道:“跟我念,現在——”
空了好久,宋姬小聲念到:“現在。”
“陰司。”
“……陰司。”
陰司口豁然張開,黑氣綠火赤光糅雜在一起,朝天上燒來。
碩大無比的月亮朝這裏壓來,月光照亮了天空,上白下黑,天空地獄。
“對了,那個小姑娘,毛巍巍。”趙小突然貓說道,“大概已經在陰司了,魂魄無存。崔濟,夜使食言了,他只是利用了你。”
趙小貓不信崔濟的魂魄還在寒鐵爐上,她說這句話完全是看在師秦要喊破喉嚨,撕心裂肺地想要壓過巫蒼的聲音,看起來有些可憐,所以幫他說句話。
宋姬被打斷了,她又朝扯嗓子喊‘崔濟你被利用了’的師秦看去。
“他在做什麽?”
巫蒼臉上終于浮現一抹愠色。
“不要理他,宋姬。”
巫蒼再次将她的注意力拽回來,說道:“我們重頭再來一遍。”
“現在的陰司。”
“……現在的……陰司。”宋姬跟着他念道,“念這些做什麽?”
“宋姬!”趙小貓有些慌張,“宋姬我是姬央,我是現在的儲君,這裏一切都好,你回去吧。”
“一切都好?”巫蒼諷刺道,“宋姬,你看看現在的情況吧?是不是後悔了,把陰司交給她,她卻把陰司弄成了這個樣子。”
師秦累得半死,終于停下了呼喚,轉頭反駁巫蒼:“騙子你閉嘴,把這裏搞成這樣的不就是你嗎?甩什麽鍋,自己做的自己承擔下來,少往趙小貓頭上扣鍋。”
宋姬似是拿不定主意。
巫蒼不打算搭理他們。
他低聲嘲笑道:“秋後的螞蚱。”
他溫柔地看着宋姬,站起身,專注地望着宋姬的眼睛,對她說道:“宋姬,跟我念。”
“現在要成為陰司的人。”
宋姬跟着重複:“現在要成為陰司的人……”
“是姬央。”
“……姬央。”
“下一任的儲君。”
“……下一任儲君。”
“是巫蒼。”
“是……巫蒼。”
宋姬念完了。
寒鐵爐突然毫無征兆地裂開了。
心火落入陰司,惑煙消失了。
牡丹腰間的霧花越來越淡,直到消散。
‘惑’消失了。
巫蒼愣了片刻,大家都屏息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忽然間,陰司傳來一陣晃動,天與地像被人放入了果汁機,瘋狂地攪拌起來。
陰司裂開,将整個北燕山都在陰司之上。
石子殘渣掉入陰司,消失不見。
趙小貓腳下的陣碎了,趙小貓朝下跌去,師秦眼疾手快一手撈過趙小貓,夾着她往北燕山跑。
“大事不妙……”他踩着瘋狂搖晃即将碎裂的竹簡橋,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甩開膀子朝北燕山沖刺。
離北燕山還差最後一步。
孫貍在劇烈搖晃中跌跌撞撞伸着胳膊朝這邊跑來:“扔過來!”
師秦把趙小貓扔了出去:“大佬,對不住了!”
趙小貓劃出一條抛物線,飛向孫貍。
孫貍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接,還是沒接到。
師秦踩空時,看到的最後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