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莊周夢服務器

一只蝴蝶。

顏許從漫長的黑暗中醒來,一只身上布滿詭異的紅色花紋的黑色鳳尾蝶落在他的肩上,等待着他慢慢回神。

顏許遲疑地環顧四周,記憶也逐漸回籠。

師兄、奇怪的夢、游龍騎、莊周夢、因果法庭……還有情和的最後反撲。

他嘶了一聲,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然而周圍的情況讓他再次陷入懵逼。

這……什麽地方?

身下是一片以他為中心鋪展開的巨大法陣,陣法不知道用什麽畫成的,銀色的線條夾雜着大量意味不明的藍紫色符咒,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

除了法陣自帶的炫酷發光特效外,這裏再也沒有其他光源,這個空間似乎也如法陣一般沒有盡頭,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看起來不太像現實世界。

顏許還在發呆,他肩上的蝴蝶突然動了,它繞着他飛了幾圈,突然化作無數光點,周圍的景象頓時一變,成為了一個封閉的房間。

這個房間的擺設顏許是見過的,是他自己的書房。

他猶豫片刻,走到書架前,仔細端詳着書架上的書。

他直到現在還在發懵,不過腦子倒是清醒了不少,現在仔細一看——

“……這是什麽鬼玩意兒。”

書架被分為五格,每一格都整整齊齊地碼了一沓書,有的格子裏書多一點,有的少一點,但書籍都是按年月日的順序擺放,非常有規律。

顏許随手抽了其中一格中的第一本,發現書封面上除了“桃蠱 天寶四年春”外再也沒有其他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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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疑心頓起,又抽了書最少的那一格的第一本,上面寫着“景棉 天寶十三年秋”。

他想了想,把每格第一本和最後一本都抽出來看了眼封面。

五格的第一本雖然時間不盡相同,但也确實如他所想,剩下的四本起始時間分別是“顏許 開元十四年冬”、“吳悅 開元十四年”、“籬下 天寶三年秋”。

結束時間……除了寫着自己名字的那格結束時間在至德二年冬以外,桃蠱、籬下、景棉、吳悅他們的結束時間都在至德三年春。

顏許想起自己那奇怪的夢境,随手從桃蠱的那格裏抽了一本至德二年的,翻開書頁的一瞬間,周圍場景再次變化,俨然是萬花谷三星望月的景色。

他一臉問號地看了眼周圍,又後知後覺低頭看書,只見書上寫着:

雖然這才剛過了上元節,而且中原人似乎非常在意春天,但不知道為什麽,小籬的師父選擇離開青岩。

說是明天才走,結果又提前了,我差點沒來得及送他,還好在他臨走前把鳳凰蠱給了他,聽說他是去做刺客,不曉得還能不能回來。

小許的鮮花餅也做遲了,聽他說,明天那個張巡才會離開,臨走前他一定要揍他一頓才能解氣,我想去湊熱鬧,等會去找小籬商量一下吧,順便可以薅一把她的松鼠。

“……這個時間線。”顏許整理了一下思緒,這好像是他夢到過的事情,而現在,又以桃蠱的視角再回顧了一遍?

他試着去觸摸手邊的淩雲梯,淩雲梯上有微弱的紫色符咒閃過,入手确實是堅固的觸感。

他又扭頭去看淩雲梯旁的守衛師兄,然而這次卻這次沒能碰到,他現在似乎只能觸摸到死物,面對活人只能如同鬼魂一樣穿越而過。

……倒有些像全息游戲了。

他正想着這些,忽而看到拐角的石階處蹦蹦跳跳地走下來一位少女,她穿戴着中原人的服飾,耳墜和項鏈、還有手腕上的銀飾卻明顯是苗疆人常見的樣式。

她哼着歌,步子輕快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路過淩雲梯時,她頓了頓,對守衛師兄打了聲招呼,那位萬花似乎見慣了這位苗疆姑娘,習慣性問了一句:“姑娘又去找小籬師妹嗎?”

少女答:“去找小籬的師父,聽說外面亂起來了,他要出遠門,我想把我家鳳凰蠱送他,順路蹭小許一頓鮮花餅,回來再去找小籬。”

守衛師兄笑了笑:“路上小心。”

她應了下來,站上淩雲梯,一陣沉悶的機關承合之聲過後,她已經走了很遠了。

守衛師兄微微嘆氣,自言自語:“鳳凰蠱救得了人一次……可只要不抽身,即使有它又有什麽用呢?”

顏許低頭看手裏的書。

原來如此。

他合上書,周圍景色立刻回歸到書房界面。

是的,界面。

——書的內容是劇情,看不到的陣法是運行程序,每本書與時間線結合,生成一個獨立時間線副本。

也就是說……

顏許把其他書都放回原位,再從自己那格裏看時間抽了一本至德兩年九月的書。

等莊周夢自己慢悠悠地放劇情,鬼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巧了,本人現在似乎可以直接提取文檔,此時不翻更待何時。

他深吸一口氣,翻開第一頁。

周圍景象陡然一變。

俨然……還是三星望月。

他看着自己站在谷主面前,言辭激烈,絲毫都不尊敬長輩。

“早說了月前就不應該讓張巡那個麻煩來谷中養傷!”對面的那個顏許非常不耐煩,似乎十分生氣,“是,國難當頭,我萬花隐世當出,但他帶走了多少人?第一次來我們這兒養傷,吳悅跟他走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光明正大倒也罷了,做的卻是見不得人的暗樁和刺客的活計!”

谷主眉眼間也都是憂思:“小許!”

顏許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對!我們萬花之盛名,一在醫者,二在刺客,但張巡當初信誓旦旦,怎麽說的?他說他要挽盛世于将傾!吳悅去了,也許還有其他師兄師姐跟他去了,然後呢?”

站在這個顏許面前的顏許看着自己。

沒有然後了,他想,至德二載十月,睢陽城破……城中軍民共四萬之數,人相食至當日僅存四百人,皆被殺,張巡等人寧死不降,殉職。

後世司馬遷作資治通鑒,說張巡守孤城十月,前後大小戰凡四百餘,殺賊卒十二萬人。

雖然給大唐和郭子儀争取到了反攻時間,但是。

顏許看着對面的自己,心想,那又有什麽用呢?

一人之力,幾人之力,終有盡時,唐衰于法理,亂于朝綱,張巡固然有不世之材,可終究也只是杯水車薪。

吳悅怕是回不來了,畢竟這時候距離張巡死去,已經沒有幾天了。

被帶走的師兄師姐也回不來了,睢陽人吃人可是正史上都鼎鼎有名的事,他們連屍骨都不一定可以被安葬。

谷主說:“……小許。”

這個時間線的顏許沒有停下來,他繼續說:“今年他又來谷中養傷,這次幾乎把所有人都帶走了……您明知道,去睢陽,他們十死無生!如今已經九個月了……九個月!縱使天策府守洛陽城也不過兩個月,他們熬了九個月,可連一點消息都等不到,朝廷已經放棄他們了!”

谷主沉默半晌,說:“其實你心裏也明白,即使張巡不來,他們也會出谷。哪怕是留下來的你,也并非不想醫這亂世,只是近來頑疾複發,只能養病罷了。”

“我……”

顏許還要說什麽,突然踉跄了一下,身形頓時不穩,谷主嘆了口氣,上前扶住他:“貓鬼之事,譚雨都與我細說了,你還是安心待在谷中,萬花……需要你來守。”

顏許沒有說話,他冷汗涔涔,眉心緊皺,嘴唇有些發白。

這是……貓鬼複發。

時間線外的顏許看到這裏,低聲罵了一句。

豆腐你這個陰魂不散的日龍包!

他把書合上,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

至德二年,張巡第二次來萬花養傷,順手坑走了絕大部分萬花弟子追随他去守睢陽,這點是确定的。

萬花名士錄裏陽寶哥的訪談有提到,這個他是知道的。

同時,從剛才的對話來看,吳悅去為張巡做事後,至少已經有數月杳無音信,亂世當前,興許已經遇難,但他記得吳悅的書最後一年分明是至德三年,應當只是聯系不上,但是當時的顏許并不知道,這種情形下,正常人都覺得自己朋友兇多吉少。

而且沒記錯的話,師兄應該也在睢陽,他當時說要與吳悅合作查案,此時都未歸谷,只怕也是……

最後是貓鬼,顏許從不低估病痛對自己心理的消極影響,痛苦會使人失去冷靜,對一個常年舊疾纏身,又驚聞朋友和愛人生死未蔔的人來說,他居然只是跟谷主吵了一架,不算很失控了。

那麽……後來呢?

顏許遲疑了一下,在自己那格找到十月的書。

場景再變。

是落星湖。

他在周圍走了走,終于在石橋的另一頭看到了這個時間線上的自己。

在看劇情之前,他覺得有必要誇一把自己,他穿萬花校服的樣子真帥,不愧是我。

青年靠在籬笆上,低眉逗弄着幼鹿,遠遠的又聽到上次那位杏林一脈的師姐的吼聲:

“顏!許!你昨天暴揍的那個純陽弟子人在哪兒呢?!”

“……”他擡頭,冷淡地答:“殺了。”

已經跑到他面前的師姐喘着氣,聞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正要撸起袖子揍他,又聽他說:“是仇人。”

哦,這樣啊,那沒事了。師姐點頭表示理解,給他講了一頓要尊重生命,敵人除外的大道理後就背着藥簍準備離開了,倒也沒刨根問底。

“等一下。”

準備去采藥的師姐扭頭看他:“啥事兒?”

“谷主說……近日谷內不怎麽太平,似乎有些奇怪人混了進來,師姐有什麽線索嗎?”

“奇怪麽,”師姐思索片刻,眼睛一亮,“你還真別說,最近确實有幾個人奇奇怪怪的,你近日身體越發差了,所以沒去晴晝海那邊,我倒是經常去采藥,這幾天總是看到有外人在周圍徘徊,問他們又支支吾吾,不曉得是幹什麽的。”

“多謝師姐。”

“不用謝,走了走了,你還是回去繼續煎藥吧,看你這氣色真是越來越差了。”

顏許目送那位師姐離開。

晴晝海邊徘徊,這很明顯就是火燒萬花谷的前因了——狼牙軍花海投毒事件。

只是沒想到,情和居然還是主動找上門了,天蓋寺之後,貓鬼本已經不怎麽敢作亂,上個月他突然複發,果然是有別的原因。

顏許給自己鼓掌,好,不愧是我,說殺就殺。

只不過貓鬼似乎還是沒被拔除,看自己的情況就知道不太好。

他看向這條時間線上的自己,走近了點,仔細端詳。

他這輩子,沒經歷過什麽真正的生離死別,與眼前這位自己相比,除了病痛纏身外,命運再無相似之處。

他不清楚自己在經歷了這些事情後,自己是否還能保持冷靜,忍不住就想湊近了看一看,記住自己興許是兩輩子裏最失意的樣子。

往近了看也沒什麽不同,依舊是一臉冷淡,但眼中卻似乎多了些決然,像是下定了決心要去做什麽。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他低聲念了一句,嗓子啞得很,又忍不住捂嘴咳了兩聲。

刺目的血順着指縫慢慢地流出來。

“十一月……封谷。”他卻像無知無覺一樣喃喃自語,繼續望着遠處發呆,而他身邊的幼鹿聞到了血腥味,害怕地跑遠了。

“封谷……也對,确實該封谷了。”

沒有毛絨絨可以薅的他回過神,從懷裏取出一塊絹布,走到湖邊沾了水,擦掉嘴角和手上的血跡,然後又将絹布清洗幹淨,然而還沒起身,他又開始咳,血落在水裏,眨眼就看不到了。

“啧。”顏許聽到自己如是說,“真不中用。”

時間線外的顏許盯着那把落鳳看了許久,面無表情地把書合上。

我不是來看自己受虐的。

下一本十一月,他直接翻到結局吧,反正看十月的樣子自己也活不長了,憋屈。

他回到書房,把十月放回原位,又抽出十一月。

倒着翻,直接翻最後一頁,是十一月初九。

看到最後一天的日期,他還愣了一下,安史之亂剛好第二年,這日子選得倒是很完美。

周圍景色再變,卻是天還未亮的時辰。

三星望月上沒有其他人,谷主也不在。

他轉了一圈,發現淩雲梯也被破壞,守衛淩雲梯的師兄也不見人影。

這是……怎麽了?

他低頭,書頁泛着光,上面的字是暗紅色的,像是用血寫下的:

兩個時辰前,常來為我送藥的杏林一脈的師姐被人發現死在了晴晝海。

谷主前幾日已經和其他人帶着谷中的病人們離開了,師姐卻還是不肯走,說總要有人留下來打消那些狼牙軍的疑慮。

還有數十位師兄師姐留了下來,谷主又在嘆氣了,他臨走前看了我一眼,給了我一瓶短時間內大幅提升內力,使我感受不到病痛和疼痛的丹藥。

留下的同門除了師姐外,都是天工學得極好的,他們已經完成了谷中各處機關的布置,入口的機關也被修繕完畢。

火油、石脂也已紛紛部署完畢。

那支潛入我萬花的狼牙軍似乎已經察覺到不對,我決定……今夜子時就開始執行計劃。

萬花的東西……圖紙也好藥方也好,這些東西只有在死人身上才最安全。

今日便請君,入甕罷!

……

這段,看得讓人有些心驚膽戰。

顏許之前跳了許多劇情,此時才後知後覺封谷似乎沒字面上那麽簡單。

在那曾經被策劃改得七零八落前後矛盾的游戲劇情裏,萬花封谷應該是火燒晴晝海以後的事情,但這是老劇情。

目前的游戲劇情是,萬花晴晝海遭難後,不僅沒有封谷,還有許多百姓自發地帶着花草重建晴晝海,不僅萬花安然無恙,早就在老劇情裏被滅門的天策也沒啥事,至于其他門派就更沒事兒了,大家都活得挺好。

很明顯,莊周夢裏的劇情,并不是後者那種大團圓結局。

但也不盡然像老劇情一般,谷主到底是把無辜的病人都轉移走了。

在這個劇情裏,萬花因為開谷濟世,已然被混入了許多狼牙探子,他們的目的也不只是毒害花海,普通的藥和醫者根本不會令狼牙軍費盡心思混入其中,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們想要的藥,是醫天下的,藥草做不到,但技術可以。

毫不慚愧地說,萬花最不缺的就是技術,這裏本來就是由來自大唐各行各業裏最頂尖的大佬們用盡心血建造而成的理想城,它不一定是所有江湖勢力中最有錢的,但技術絕對是最頂尖的,且各行各業齊全,并不偏科。

狼牙軍所圖甚大,可惜萬花有個招式叫做玉石俱焚。

顏許已經猜到自己準備做什麽了。

雖不能如張巡一般守一城而捍天下,而且只要這處桃源還存在就一定會被惦記,但這都沒有關系。

不能完美地守護這裏,我還不能完美地跪了毀了這裏嗎?

天地與我同歸,玉石俱須焚盡,既然讓我活得這般不開心,那就跟我一起去死。

只不過這次要火燒的,也許不只是晴晝海。

作者有話要說: 守孤城和捍衛雖然是天策蒼雲的奇穴,不過用來形容萬花追随張巡打的那十個月睢陽守城戰倒也挺合适。

朝廷是明知道睢陽沒物資了,還各種在安全的南方給張巡他們拜超高的官位,而且一絲一毫支援的想法也沒有,真,孤城。

當然了戰術上來說這時候支援也不行,相當于lol你隊友被對面五個人打,而你這邊一堆垃圾職業,去救就等于送。

問題是你這位張巡隊友真的很牛皮,他瘋□□作各種體操拖着那五個人,卡視角卡各種仿佛開挂一樣的神操作,不僅拖住那五個敵人掙紮了十分鐘,還把其中倆都給弄死了。

這種時候。理論上,去偷對面塔比較劃算,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地打出勝利。

問題是唐朝某些大臣就很牛皮,用張巡的時候往死裏捧,張巡死後,大唐也穩贏了,他們又開始逼逼張巡不配,他居然鼓勵吃人。

他們努力批判張巡的亞子真的很惡心。

不支持張巡,但也沒立場罵張巡,而在特定的背景下,善惡是非是可以互相轉換的。

總得有人去做錯誤的,不好的,很反派的決定。

有的更多的人才可以避免去做錯誤的,不好的,很反派的決定。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後者這個群體裏,經常出現特別喜歡事後罵前者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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