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3.“頻率對不上的時候,就用親親重連吧
李斯年一直覺得,長大之後世界的慰藉只有止痛藥和長島冰茶。然而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唯二的慰藉他都不能碰。
廁所裏,洗手臺的水龍頭被李斯年刻意擰開,嘩啦嘩啦地掩蓋了他接連不斷的嘔吐聲。他扶着馬桶,骨節分明的右手軟趴趴地耷拉在地面的瓷磚上。眼角染上了桃花般的緋紅,襯得他嘴唇和臉色更加慘白。
其實不是想說“只喂狗不養人”,想說的是“我和肚子裏那小只,兩個人吃這麽多夠不夠”。
“小賠錢貨,和你爹一樣不省心,”李斯年費力地摸上平坦的小腹,“乖一點好不好。爸爸真的很累啊。”
“爸爸真的好累啊……”,李斯年縮成一團,手捂住眼睛,眼淚還是潤濕了指縫。
在沒遇到唐昊之前,李斯年對自己并沒有什麽怨怼。
他是一個男性beta,盡管性格偏冷,但也因此幸運,他無論是從前還是往後都不會受信息素的影響,基本規避了只有生理需求的關系;他出生于頗有名望的家庭裏,作為獨子他獲得了最優質的教育;他的人生順風順水,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從未有過不公……
直到他遇見了唐昊。唐昊是個alpha。
李斯年從未想過自己會和alpha結合成為伴侶,他相信大數據是不會說謊的。盡管婚姻法承認各種組合的配偶,但各種調查顯示,多種組合的配偶中,beta與alpha或omega結合的婚姻離婚率都居高不下。其中的原因很簡單——信息素對alpha與omega的吸引是絕對的,對beta來說卻是無效的。這好比對于能夠品嘗到千滋百味的饕餮,淡而無味的清水白菜自然是不能讓饕餮感到長久的心動。更要命的是,信息素這東西還有契合度一說,要是遇上了高契合度的,保不準沒過幾天就AO天雷勾地火beta頭頂綠油油了。因此,就生理層面而言,社會普遍認為AO的組合才是最為穩固的兩性關系。
李斯年不想湊這個熱鬧,他只想好好過——兩個人很好,一個人也不賴;蜜裏調油當然幸運,相敬如賓也未必糟糕。況且比起成家,他還是覺得還是堆在桌頭小山一般的文件和數不清的會議更重要些。
李斯年梳着紋絲不亂的大背頭,定制的三件套在身上妥帖整潔,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指尖卻轉着手上的婚戒。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波打臉真的疼。
他們倆是相親認識的。李斯年當時聽自家母親說想介紹個alpha給自己認識,直扶額“媽您能靠譜點兒嗎”,逼得李媽媽拿出和自家丈夫撒潑耍賴的勁兒來,總算把兒子哄到了餐廳裏答應和傳說中“事業有為相貌英俊品行端莊誰錯過誰後悔”的alpha吃頓飯。
唐昊的确算得上事業有為相貌英俊——三十多歲他已經是A大化學系的教授,身材挺拔,劍眉星目,相貌堂堂,以至于一見面李斯年就在心裏默默安慰A大化學系的omega大學初丁——沒法認真聽課,真不怪你們。
唐昊話不多,卻能夠在每次侍應生為自己布餐的時候說聲謝謝,能體貼地等他緩過初見的尴尬,能和他一起消化沉默的時刻,能穩穩地接住他留下的話尾……就像炎炎夏日裏大樹下的一陣涼風,讓他感覺清爽和舒服。于是之後的幾次約會都挺順理成章地發生了:比如城東有著名藝術家的巡展要不要一起去看,比如城西有朋友開了家清吧要不要一起去,比如城南的杏花開了一片要不要去踏個青,比如城北的新餐館貌似還不錯要不要去試試……
要說唐昊哪裏讓他喜歡,李斯年說不出來。于他而言,唐昊就像一杯清水,一罐新鮮的空氣,因為不特別而特別,因為不轟烈而轟烈。
兩人把日子過得溫溫吞吞不緊不慢。李斯年忘了時間,忘了冗雜的工作,忘了偏頭痛和兜裏的止痛藥,也忘了AO的信息素吸引力。他那像被冰封住的表情在最深處産生了裂痕,慢慢地開出了明豔的花來,而直到那時,李斯年才知道遇見愛情的自己能夠這般明朗。
于是求婚,訂婚,結婚,他們在一起了。
生活不都是這樣過的嗎,細數着柴米油鹽的煩瑣,兩人的愛意從濃烈歸于平淡。李斯年理智多年的腦袋頭一次毫無根據地信任着這樣的結局,直到某一次和唐昊一起逛超市,他才發現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李斯年正在挑橙子,突然後背被撞了一下——“對不起對不起!”omega姑娘驚恐地低頭道歉,“我腳滑了一下,真的對不起!”
姑娘栗色的長卷發乖巧地披在兩肩,一雙褐色眼睛明亮又清澈,李斯年都看得有點晃神,“沒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姑娘不停鞠躬後退走遠了,李斯年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而後轉過頭把挑好的最後一個橙子扔到籃子裏,“走吧。”
走了幾步,他才發現唐昊頓在原地,“走啊。”他催促着。
“鳶尾。”唐昊卻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
“鳶尾?”李斯年奇怪地問。
“鳶尾花的味道。”唐昊突然用力抱住李斯年,把鼻子埋在李斯年的頭頂。
李斯年懵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剛剛那位冒失的omega女孩,信息素的味道是鳶尾。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李斯年熟練地倒車入庫,下車就走。唐昊跟在他身後,維持着微妙又令他惱怒的距離。
前所未有的煩躁和焦慮卷襲了李斯年的腦海。等唐昊關上大門,他狠狠地把alpha推到門上,嘴唇用力地壓了上去——不像纏綿,更像是打架。
唐昊回應着李斯年瘋狂的親吻,手擡起輕輕拍着李斯年的肩膀以示安慰,等待他冷靜下來。
“你的信息素,什麽味道。”李斯年摸上了唐昊後頸的腺體。
“……它不會影響我們的。”
“我問你是什麽味道!”李斯年張嘴就咬上了唐昊的後頸,血腥味從他嘴裏漫開,但除了鐵鏽味,他什麽都聞不到。
第一次,李斯年覺得beta這個身份是那麽可悲。
他要對抗的是大自然對AO組合的競争優勢,而他不過是漫漫歲月長河中微弱的一朵水花。在那一瞬間,他就是敵不過一個和唐昊信息素高契合的擦肩而過的omega——甚至,他明明知道那個冒冒失失的姑娘并沒做錯什麽,還是對她産生了怨怼:為什麽你偏偏就那個時候來了超市?為什麽你偏偏在我背後滑了一下?為什麽你要讓唐昊注意到你?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我居然會,這樣想?
李斯年把腦袋窩在唐昊的頸側,咬着牙用力地無聲地哭着。感受到濕潤水汽的唐昊嘆了一口氣,只能把懷裏的beta抱得更緊,“……是愈創木。愈創木的味道。”
愈創木和鳶尾。多好的搭配啊。
李斯年感覺自己又開始偏頭痛了,同時胃部像是經歷了一場後知後覺的宿醉般泛起陣陣酸意,但他還是堅持擡頭再次親上了唐昊的嘴唇,“我們做吧。”
唐昊細致又輕柔的吻一點一點地落在了李斯年的臉上,手上不緊不慢地解開李斯年的襯衫扣子,露出了他瘦削的身體。
疼。
李斯年皺着眉頭躲開了唐昊的親吻,他低着腦袋,躲過了唐昊一瞬間變得暗淡的目光,瘦削得要緊的手用力地扯着唐昊的領口,狠狠地咬上了唐昊的頸側。
唐昊把李斯年托到床上,他扶起李斯年的腰,大拇指在他那淺淺的腰窩間逡巡片刻,便緩緩移向了兩瓣雪白飽滿的臀肉,手指試探地探近了紅潤的穴口,耐心十足地揉搓着含蓄的褶皺。
好疼。
李斯年上半身趴在床上,用盡全力把自己的臀部送到後方,腿上肌肉因為腹部巨大的不适繃得極緊,就連一個個瑩潤的腳指頭都蜷成了一團,而唐昊根本沒辦法揉開縮得緊緊的小穴。他把身體拉成了一張過分緊張的反彎的弓,薄薄的肌肉像刻在那上面的暗紋,沾染了桐油似的汗水,從裏透出過分濃烈的緋紅色。
唐昊的目光晦暗不明。他俯身,因為常年在實驗室待着不見陽光所以白皙得過分的身體輕輕覆上李斯年的,用嘴唇準确含住了李斯年的耳垂,卻惹得李斯年脖子側面出了冷汗——唐昊敏銳地感覺到了李斯年的不對,“斯年,我們今天就不做了好不好。你不舒服。”
越來越痛了。
李斯年身體發着抖,“你閉嘴!現在!給我捅進來!”
“你不舒服!”唐昊也有些着急了,語調不禁高了起來。
“我他媽讓你做下去!”李斯年吼得偏頭痛陣陣襲來,他推開唐昊,“你他媽是行還是不行!”
“你根本做不下去!”唐昊用力摁住李斯年的肩膀,“你做不下去!”
“做不下去的是你!你說啊!是不是因為我操起來沒有omega爽?”李斯年擡腳就往唐昊的胯下揣,“你他媽沒硬!你他媽根本沒硬!”
“斯年!你別鬧了!”唐昊抓住了李斯年的腳踝,強行摁在了床頭。
“我鬧什麽?呵我一個beta能怎麽鬧?鬧得過你們AO的狗屁信息素嗎?”李斯年繼續用力拍打着alpha的胸膛,“你滾!滾下去我的床!我他媽就當被狗操了!”
“李斯年!”唐昊雙眼發紅,他用力捏住李斯年的腳踝,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給李斯年捏出了一圈淤青,“李斯年你發什麽瘋!”
真的,好痛。
“啪”,一聲清脆。
空氣仿佛靜止了一般,唐昊錯愕地看着李斯年,左臉慢慢浮上了清晰的巴掌印,他松開了制住的李斯年的腳踝,迅速地退出了床。
“……我滾。”唐昊身體微微發抖,撿起地上的衣服,“我們冷靜一下吧。”
房間很快就只剩了李斯年一個人。他在床上維持着唐昊離開前的姿勢,裸露的前胸劇烈地上下起伏,肋骨根根分明,腹部有如小型核爆的疼痛将他整個人吞噬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裏——憑着印象,他努力地去夠床頭櫃的座機,胡亂摁下了按鈕。
也算是幸運,他蒙對了按鍵,“先生,請問有什麽吩咐?”
“我……我疼……叫……救護車……”李斯年張着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最後一個字落下後,整個人就陷入了冰凍黏膩的黑暗裏。
“先生,先生?先生!”
李斯年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裏,眼睛被窗外的陽光晃得發暈。
點滴平緩地流淌進了他的身體裏,床邊坐着自己的好友——omega蘇壬。
“醒了?”蘇壬放下手裏的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怎麽了。”李斯年艱難地調動着太久沒用有些發澀的喉嚨。
“你睡了一天,你家那位聯系不上,之前你給填的第二緊急聯系人是我。”蘇壬找到了病床的升降把手,費力地把病床旋到李斯年剛剛可以直起腰的位置,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沒打針的右手上,“你知道自己懷孕了嗎。”
“……哈?”李斯年手抖了抖,幸好蘇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杯子,“懷孕?”
“杯子給我。我和你說完再喝水。”蘇壬重新接回水杯放到床頭,“你懷孕了。七周。”
“可我……”
“我知道你是beta,你生理學沒學好嗎?”蘇壬有些怒其不争,咬牙切齒道,“beta妊娠率是低,但不是完全不可能,而且概率就算低,也扛不住你們次數多啊。”
李斯年錯愕地摸上了小腹——這裏,在他身體的這裏,有一棵七周的小芽,悄悄紮根生長了。
“我……我懷孕了?”而後盡力冷靜下來,“我……懷孕了。”
“……你現在,立刻,馬上,給那王八羔子打電話,讓他接你回家。”蘇壬把手機塞進李斯年的手裏,“打電話。現在。”
李斯年看着手裏的手機,“我不打。”
“李斯年你在想什麽!”
“我說我不打。”李斯年閉上眼別過頭,“我累了。”
“累你妹!”蘇壬氣得想把李斯年拖出病床打兩拳,“beta體質妊娠你自己心裏還沒點逼數嗎?生殖腔發育不完善而導致妊娠期繼發性疼痛,胎兒發育引發的體內激素失衡會讓你情緒敏感暴躁多疑甚至神經痛!你怎麽進醫院的自己還不清楚嗎?啊?”
“我不打!”李斯年對蘇壬吼,“我他媽知道自己是個beta!你能閉嘴嗎!”
“……你愛打不打,”蘇壬起身,“李斯年,我認識你不是為了在搶救室門口等着生死未蔔的你。”
蘇壬打開病房門,走出門的步子頓了頓,“你自己想清楚,我管不了你。”
“……阿壬,”李斯年叫住了蘇壬。
“……說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斯年茫然地搖頭,“我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我不知道我會疼成這樣,我不知道AO的吸引力真的那麽強,我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會對唐昊發脾氣……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我不想和他鬧的……可是我真的第一次這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連他信息素是什麽味道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蘇壬磨了磨後槽牙,認命地轉身,走回李斯年的床邊,給了李斯年一個結實的抱抱,“你他媽認識了我二十五年也不知道我信息素什麽味道啊傻子。”
“……”
“你怪自己也沒用。不是你的錯。”蘇壬拍了拍李斯年的後背。
唐昊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徒手拿着剛加熱過的燒瓶,手已經燙得疼痛不已。
連忙把燒瓶放下,他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沖洗燙傷的地方。涼水沖刷過紅腫的手指,卻沒有絲毫減緩傷口的灼燒感。他索性關掉了水龍頭,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自覺擡手摸上了自己後頸的腺體。這個還沒有手心大的地方此時此刻也在源源不斷地在生産alpha信息素。
唐昊沒想過這會成為自己的原罪。
他認識李斯年比李斯年認識他更早。
李斯年做事幹淨利落,嚴謹細致的風格在圈裏是出了名的。盡管對一切都淡漠得很,他還是惹得了不少關注。
他有個叫蘇壬的omega竹馬,是李家領養的孩子。外人舌頭長,總是難聽地說和蘇壬和仆人沒差,于是總有人沒眼力見想算計蘇壬——好比趁蘇壬不注意,在蘇壬的酒杯裏下藥。
李斯年看到了。他不動聲色地給蘇壬換了酒,端着加了料的那杯佯裝不小心撞上了那個色膽包天的alpha,撒了他一西裝的紫紅色,“不該碰的東西你想都別想。今天我毀你一身西裝,下一次我就不知道是不是你整個人。”
alpha氣急敗壞,不自覺釋放了大量具有攻擊性的信息素,惹得在場的AO都捂住口鼻一臉痛苦。李斯年雖然不受一絲影響,卻也大概明白alpha幹了件什麽蠢事,呲笑一聲仿佛嘲弄他的幼稚,招手揚聲道,“保安,這個人公衆場合進行信息素壓迫,把他扔出去。”
李斯年那帶了七分警懾的威脅,兩分驕矜的傲氣和一分不自知媚意的眉眼在水晶燈的照耀下格外明亮,微醺的臉頰帶了一絲不合适的溫婉的粉嫩,那模樣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直中唐昊的心髒。
唐昊憑借那與日俱增的愛意為李斯年構築一個獨屬于他的港灣:他知道李斯年最喜歡的音樂,知道李斯年慣用的古龍水,知道李斯年最愛吃的食物,知道李斯年最喜歡的穿着打扮,知道李斯年在每個情緒波動的瞬間下意識的小動作,知道李斯年雖然毒舌但是慢熱而且對重感情,知道李斯年比起一手包辦的寵愛更喜歡有私人空間的相互尊重的關系……
他不介意花漫長的時間和李斯年相愛,但他根本沒辦法改變自己的alpha性征。
唐昊拿起桌頭他調制給李斯年的香水,疲倦地閉上了超負荷運轉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眼睛。他出于私心做的愈創木香水,希望愛人身上能夠一直帶上他的味道,長長久久地度過這平安喜樂的一生,現在卻是沒辦法第一時間告訴愛人他的小心思了。
不告訴斯年了。
如果唐昊知道自己當時的想法導致了後面的事情,他一定一定會回家找到因匆促出門而落下的手機,順着蘇壬留給自己的地址信息,抱住因為生理變化茫然失措的斯年。或者是,回不到過去也無所謂,他在車禍出事後,一定一定會給斯年打電話,“斯年,我出車禍了,你能來接我嗎。”
可是哪有那麽多如果呢。依舊一無所知的唐昊看着李斯年嘶吼着“我們完了”,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逆流。
但明明那麽難受,他還是怕李斯年的手被撞痛。
李斯年轉身就走,卻未曾想到自己的身體哪能容得住他發這樣的一頓脾氣——李斯年感覺周圍的聲音逐漸消失,自己眼前泛起了老舊電視機般的黑白雪花點,身體也像被折疊成一個小小的點,靜止在了一個冰冷的時刻。
“斯年!”
“是李斯年的家屬吧。沒什麽大礙,是懷孕了。beta妊娠的确勉強,他需要好好休息。”
“懷……懷孕?”唐昊一下子站了起來。
“是啊,懷孕。他前天才送過來我們這兒,因為繼發性腹痛,”站在一邊的護士說,“當時聯系不上第一緊急聯系人,所以就聯系了他登記的第二緊急聯系人。”
“怎麽會……”對了,當時他和斯年吵架之後走得匆促,沒有帶上手機。
“他的繼發性腹痛還是非常嚴重的,這個情況沒辦法避免,我這邊只能開一些藥盡量減輕症狀。病人自己注意身體,減少操勞傷神,多卧床休息,比什麽藥都管用。”醫生囑咐了幾句後便留下呆愣的唐昊離開了。
斯年懷孕了;斯年和他吵架後疼到進了醫院;斯年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不在。唐昊的腦子像是被塞了一坨又一坨的漿糊,連手腳都麻木了起來。
醫生走後,李斯年才緩緩轉醒——床邊是他上一次暈倒的時候沒出現的alpha。
李斯年能理解唐昊的出走,能理解唐昊的沉默,卻沒有辦法理解在他出事的時候為什麽不聯系自己。他回想起他和唐昊結婚時兩人在教堂的宣誓,“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富裕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都無法将你我兩人分開”。
這句話如今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笑話。alpha根本不想和他分享順逆境。
他因alpha的幸存慶幸,也因alpha的沉默心痛。
“出去,”李斯年疲倦地開口,“我不想見到你。”
“斯年……”“出去。別讓我說第二遍。”李斯年閉上眼,“要不我走,要不你走,二選一。”
“……我走。”
李斯年出院的那天早上,天空下了一場暴雨,把城市沖得幹幹淨淨。而後便是燦爛的陽光把帶有泥腥味的空氣烘得清清爽爽。
是很舒服的天氣。
蘇壬來接他回家,怕他暈車還給他買了話梅,“我不暈車,我也不喜歡這種酸不拉幾的東西……唔,真香……”李斯年又撚起一顆塞進嘴裏,看得蘇壬牙疼。
“你家那位呢,”蘇壬熟練地打方向盤,“不讓他接你?”
“不知道。不想管。”李斯年垂下眼。
“……到了。”蘇壬沒好氣地說,“你肚子裏還有個包子,自己小心一點。”
“嗯。”李斯年應了一聲。
“他來找你怎麽辦?你這樣也不是辦法吧,”蘇壬瞥了瞥後視鏡,“他不和你說,說不定只是怕你擔心而已。”
“……我走了。”李斯年關上車門,逃似地進了房子,惹得蘇壬嘆了一口氣。
“這樣折騰,太累了啊。”
打開房門,李斯年愣住了。
家裏像是進了搶匪一樣,亂糟糟成了一團;幾個空蕩蕩的酒瓶躺在他腳邊,咕嚕咕嚕地往前滾了幾下;外面的陽光都被拉下的窗簾擋住,濃厚的酒氣被這樣沉悶的環境二次發酵,濃烈得讓他有點想吐。李斯年皺着眉頭,完全在狀态之外。站在一片狼藉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随手抄起了放在門後的高爾夫球棍,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機準備随時撥打報警電話。
他把呼吸聲放得極輕,腳步緩慢,小心翼翼地順着三五成群散落的酒瓶摸到了主卧。
擡起手,他很慢很慢地敲了一下門。沒有回應。
他更用力地敲了一下門。門後依舊沒有回應。
三,二,一。李斯年在心裏默數,在“一”剛落下的時候,迅速把房門打開,同時舉起高爾夫球棒——眼前的一切讓他雙目圓瞪,高爾夫球棍應聲落下。
房間一片狼藉,他的衣服和被子卷成了一座巨大的山,酒瓶嵌在山中,多得數不清,而在那中間坐着一個側對着他的高大的人,頭上的紗布還沒拆,胡子拉碴的。他倚在那巨大的山上,看着唯一拉開窗簾的落地窗發呆,手裏像是攥着些什麽,旁邊還有小半瓶沒喝完的酒。
唐昊留意到了門這邊的動靜,他側過頭來看到了李斯年,充滿血絲的眼裏藏着不舍的缱绻,“回來啦。”
“你……”李斯年失語。
“啊……對不起……我現在就走……”唐昊才回想起來李斯年讓他滾的話,匆匆忙忙起身,“我……我太想你了……對不起……”
“……”李斯年愣在了原地,看着手忙腳亂的唐昊,看着堆得高高的雜物堆,大腦飛速運轉——這是……這是……
……巢?
可是不是只有omega才會築巢的嗎?李斯年懵了。
“斯年,斯年,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唐昊抱歉地看着李斯年說,把李斯年炸成一團的思緒勉強拉回來了幾分,“我之前一直想給你這個的。”
手裏被塞了什麽東西,李斯年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香水瓶。
“我本來……不想這樣告訴你的,我的信息素,”唐昊垂下了眼睛盯着地面,“想送給你。等你用了,你身上就有愈創木的味道。我想這樣告訴你的。可是……對不起……”
唐昊的肩膀在很輕微地抖動。看着唐昊低下的頭,李斯年看得眼底一酸,“唐昊你閉嘴!”
“我現在就走……”“走個屁!你給我回來站着!”李斯年打斷了唐昊的話,“傷沒好還喝那麽多你當自己是鐵人?啊?有種築巢沒種給我打電話!把家裏搞成一團亂很爽?知道阿姨收拾起來多麻煩嘛?啊?”
“……我收拾好就走……”
“你閉嘴!聽我說!”李斯年兇巴巴地說,眼淚卻是流了一臉,“一瓶香水就能收買我嗎?你當我還是四十五度角明媚憂傷的那些個小姑娘?”
“對不起……”“對不起個屁!你對不起我的是這些事情嗎!”李斯年扯住唐昊的衣領強迫他面對自己的臉,“你知道你最對不起我的是什麽嗎!你出事了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為什麽!我他媽接到醫院的電話的時候以為你死了你知道嗎!你以為你死了我會開心嗎!你個傻逼究竟知不知道我愛你啊!你當我是鋼鐵做的嗎?聽到你出事了還能面不改色給你處理後事?”
“對不起,對不起……”“你閉嘴!你他媽是複讀機嗎!說一遍就夠了誰他媽想聽你說那麽多!誰他媽要你的對不起了!對不起你的人是我!亂發脾氣的人是我!是我啊!你罵我啊!躲在這裏慫有個屁用?你就應該說我神經質無理取鬧有病啊!你就應該說我一點都不信你愛我只相信信息素理論啊!”
李斯年抖得厲害,眼淚糊得視線一片模糊,“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悄悄地寵壞我啊!”
唐昊擡手抹掉了李斯年的眼淚,而後捧起他的臉,輕輕嘆了口氣,“我舍不得啊。斯年,我舍不得你難受啊。”
“可是你不說我更難受!我難受!我現在就難受!我難受得頭暈想吐肚子疼!”
“對……”“再說對不起我把你的嘴縫起來!”李斯年已經哭得打起了嗝。
唐昊無奈地嘆了口氣,“斯年,斯年,不哭了。我在呢。”
“我以為……嗝……我以為我們就這樣完了……”李斯年的拳頭軟軟地打在了alpha的背上,“我不敢想……不敢……”
“沒事了,沒事了。”唐昊把親吻落在了李斯年的眉心,神情虔誠。
“以後……以後還這樣怎麽辦……總是這樣……嗝……兩個人各做各的……”李斯年紅着眼扁着嘴,“我不要這樣的……”
“不會的,以後都不會了。”唐昊抱起李斯年,把鼻子埋在了他的頭頂,“我們定一個暗號。頻率不對了,我們就用暗號聯系,好不好。”
“什麽……什麽鬼暗號!……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唐昊笑了。他捧着李斯年的臉,把那像晨露落在花瓣上的吻印在了李斯年的嘴角。
輕盈的,溫柔的,卻也是深情的。
“重連啦。”唐昊再次把李斯年納入懷中,“別怕。我在。你也在呢。”
“……傻子。”李斯年帶着哭得通紅的鼻尖,終究是忍不住笑了。
世界上有很多alpha和omega能聞到唐昊信息素的味道,而李斯年是個沒有辦法聞到自己alpha伴侶信息素的beta。但他此時在alpha的懷裏,在暮春的陽光裏,感受到了不輸所謂“信息素羁絆”的最濃烈的愛意。
獨一無二的,平平淡淡的,無比安心的,只屬于他們兩人的愛啊。
—過渡—
擔任某大公司總裁特助的金曦今天很煩惱,煩惱到他都忘記了自己正在戒煙關鍵期連抽了三包煙。
像他這種只需要聽上司命令做一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的人,能讓他煩惱的,那毫無疑問就只有名為蕭明義的終極boss了。
今天一早,金曦看到蕭明義面帶微笑走進來的時候,他的內心拔涼拔涼并為自己上了炷香。
在別人眼裏代表着“春風得意”的微笑,卻是蕭明義的面部表情中最危險的:這代表着今天早上,有人把他惹毛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炸毛、随時控制不住自己做人的道德底線、恨不得把對方往死裏弄的那種情況。
老實說,蕭明義雖然商場上雷厲風行叱咤風雲,但也不是仗着自己的財勢喜怒無常折騰下屬的人——金曦實在想不到誰這麽有能耐把蕭明義惹成這樣。
可是吧,要讓金曦不捂着良心說句“蕭明義是個好人”,他實在是做不到。蕭明義是個對不知情人士有極端吸引力,也是個直得讓知情人士發指的直A——這種直表現在他對感情之事完全鈍感、對黑白灰之外的顏色審美無能、對全局絕對控制權的無法割舍、對想方設法爬上總裁夫人位置的omega們近乎冷酷的無視……他甚至會對自己的另一個特助因為妊娠出現激敏反應而請假表現出徹底的不理解,“我一直都非常欣賞他的工作能力,但這次我是真的對他非常失望。”
“不好意思蕭先生,作為一名律師和一位丈夫,我有權利維護我妻子的權利。”身為alpha的律師先生彬彬有禮,有條不紊地打開一份又一份的證明資料,為自己的omega申請怎麽也批不下來的特殊假期。
總之氣氛那是一個劍拔弩張,金曦吸了吸鼻子,無比慶幸自己是個啥信息素都聞不到的beta。
後來的話,那個omega特助的特殊假期蕭明義還是批下來了,畢竟那時公司在準備一個并購案,社會上o權運動又遍地開花的,盡管讨厭被威脅,但為了一個特助的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來打官司着實沒必要。而沒了最熟悉業務的特助、被各種挑釁了一番的蕭明義帶着意味不明的魔鬼般的微笑,成功把金曦從“游刃有餘小能手”拉扯成了“總辦禿頭第一人”……
所以今天老板會用啥招數來對付自己?金曦邊想邊郁悶地打開第四包煙,苦哈哈地抽出一根塞進嘴裏,還沒等他點起來,手機就響起了尖銳的鳴笛音,“老板,請問有什麽吩咐嗎?”
“星期五要交的報表和合同草拟今晚要交給我。還有,去買杯咖啡,美式,三倍濃縮。”
……操,魔鬼。金曦默默在心裏罵了一句。
“老板,這是您的咖啡。”金曦把咖啡放在蕭明義的手邊,轉身就走的時候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站住,我有話問你。”
卧槽蕭明義你是钛合金狗眼嗎我他媽背着你翻一個白眼你都能看見?金曦故作鎮定地轉過身,“請問是什麽事呢?”
“今天早上,城東發生了連環車禍,你知道嗎?”
“知道。”嗯?時事熱點抽查?
“你知道了之後有什麽反應。”
“反應?……”金曦更懵了,他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