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麽……就再見了。”索隆背對着空曠的客廳說道,轉身便要離去。

“羅羅諾亞,等一下。”皮椅上始終沉默着的中年男人終于放低了手中的報紙。

索隆停下了剛要邁出去的腳,他下意識扶住了腰間的刀,緩緩轉過身。朝陽透過窗子照進一室溫暖,那個男人背着光擡起了頭,耀眼的逆光中,索隆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可那雙眼眸依然犀利如鷹。

索隆覺得眼前的人雖然坐在原地,卻依然需要自己仰頭直視,縱使兩年的錘煉已經讓他能夠明顯地感知到自身的進步,可那個人還矗立在遙遠的未來,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始終弱小的自己。

面前的年輕人細微的緊張并沒能逃過世界第一劍豪的鷹目,米霍克聳了聳肩,“你的道別除了一句多蒙關照,就什麽都沒了?”

索隆握緊了和道一文字的刀柄,全身警戒,“我不奢望你有心情和我打一場。”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難看啊,”米霍克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我的确沒有心情,也沒有必要再與你動手,你未來的道路所憑依的,應該是你自己的心。”

心麽?

索隆輕輕低下頭,想起的卻是初識面前之人時,對方曾留下的一句話——“看清自己,看清世界。”

“算了,”米霍克不再期待年輕的劍士能說出些什麽,他認真地盯住了對方,“我有一句話想問你,羅羅諾亞。”

索隆有些意外,他直視着鷹眼的雙目,發覺對方的眼神裏閃現着難得的凝重,他下意識地把身體站直了些。

“羅羅諾亞,你的夢想是什麽?”

“是成為世界第一的劍士呢——”米霍克輕輕把報紙撂在桌上,“還是要成為未來的海賊王的夥伴?”

“這?”索隆有些莫名其妙,“有沖突麽?”

“孤身一人的家夥就算找到了傳說中的one piece也并不能成為海賊王,因為在名聲和財富之外,對于海賊而言更加重要的夥伴他卻不曾擁有。”米霍克難得說了長長一段話,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可是我倒沒聽說任何一個曾為世界第一的劍客還擁有劍以外的夥伴。你明白麽,羅羅諾亞?”

索隆瞬間睜大了僅剩的右眼,靜默了片刻,最後低聲道:“我不明白……我不止一次因為想要保護夥伴而突破了自己的極限,我不認為擁有夥伴和變強是矛盾的。”

“有得必有失,”米霍克并不意外于年輕人的回答,放慢了語速緩緩道:“曾經你為了保護他人而變強……那麽也總有一天,你要因為關心他人而分心。一個人的注意力終究是有限的,在到達某個極限後,只有舍棄一些事物,才能夠繼續前進。”

這似乎是一個自己從來不曾想過的命題,索隆沉默地轉過了頭,若有所思。

“這個抉擇距離現在的你還很遙遠,你可以……”

“這沒什麽可想的,”索隆打斷了對方的話,“世界第一大劍豪我會當,海賊王的夥伴我也要當!”

“野心倒是不小。”

“你笑我會因為貪心而一事無成麽?”索隆擡起頭,直視米霍克,“成為最強的劍士是我的夢想,路飛的夥伴是我的身份,這二者沒有任何矛盾。”

米霍克聽着年輕劍士的宣誓,未置可否,卻又因下一句話收縮了雙瞳。

“如果這樣孤零零地成為劍豪就是你所走過的道路,那麽我更加不能如此。我學習了你的劍術,如果在心境上也複制過去的你,那也不過是第二個你。”索隆伸出手來,直指向面前的男人,“我要做的,是超越你。”

“好志氣。”米霍克沒有因這狂妄的話語而動怒,他的語氣依然平靜,“不怕失敗麽?”

“那麽死在半路就好了,說明我不過只是這種程度的男人罷了。”年輕的劍客毫不猶豫地回應。

“你可以走了,羅羅諾亞。”米霍克再次拿起了報紙,沒去看門口那頭生機盎然的綠色。

索隆暗自松了口氣,在鷹眼面前被逼出這樣的對話,或許是比一場對打更加考驗人的。他轉過身去大步走出房門,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還有什麽事情?”

索隆暗自握緊了拳:“你……”

“遲疑并不是你的風格,羅羅諾亞。”

“難道說你成為世界第一大劍豪之後……就一直是自己一個人麽?我記得你砍斷克利克的大船時,曾說那只是在無聊地打發時間。”

“……一直一個人,等待有人來挑戰你、超越你……結束你這種單調無聊的生活?

索隆停頓了片刻,依然沒能等到回應。他握緊的拳又多使了幾分力,“雖然如今的我還不太懂,可若是一個人的心境會決定最終的實力,那麽我想超越的是更強的你,鷹眼。”

索隆回過頭,在更遠的距離上看那個指導了自己兩年,卻依舊讓人覺得疏離的人。

米霍克輕輕彈了一彈報紙,“你是在關心我?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沒有資格來指導,年輕人。”

索隆窘迫地微微紅了臉,拔足向左轉去,“那個女人該等急了!我要走了!”

“方向反了。”米霍克頭也未擡。

“……我是知道的!”索隆漲紅了臉,大聲抗辯道。他如風般掠向反方向,一抹明亮的綠色消失在客廳門口。

年輕的劍士匆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米霍克繼續翻閱起報紙。他翻過了報紙上所有版面的新聞與廣告,連夾在其中的通緝令也仔細看過了。

這樣的清晨閱讀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即使那柄名為“黑刀?夜”的無上大快刀早已足可斬斷飓風中的巨浪,可這世界上還另有一片叫做時間的海洋,縱使是世界第一的大劍豪,也只能置身其中,任其自然流淌,沒有方向地漂蕩下去。

在米霍克放下報紙的瞬間,才猛然驚覺不會再有一個小丫頭以靈體的形式飄在他的頭頂上問今日要聞了,即使他在此刻走出客廳,也不會再有一個剛睡醒的年輕劍士無頭蒼蠅一般地在空曠的大堂裏亂轉着尋找出路了。

當太陽漸漸被庫萊加那島西邊那些奇形怪狀的山峰遮住時,米霍克才不得不承認日常習慣的忽然改變絕不是讓人略感不适那麽簡單。

比如此刻的大劍豪正從櫃子裏拿出一瓶紅酒,同時想到待到下次小丫頭帶着羅羅諾亞去采購時,要記得囑咐他們買酒。而後他忽地醒悟到,嗜酒的羅羅諾亞已經離開了,而櫃子裏的庫存對于自己而言,着實還夠喝很久。

米霍克有些慶幸自己反應得還算及時,否則再如中午一般随手做了三人份的午餐才更麻煩。

無需驚疑,兩年前的索隆與佩羅納曾對峙着推脫做飯職責,一個袖手看天說“我們船上有專門的廚子”,一個盈盈欲泣嘟囔着“庫馬西我好想你”。米霍克冷眼看夠了兩個吵得熱鬧的孩子,便無聲地走進了廚房,系好了圍裙,不多一會便端出了若幹碗碟。

兩個年輕人頓時目瞪口呆,世界第一的大劍豪仍是一臉若無其事。索隆不小心注意到這個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擊敗的男人正圍着和自家廚子很像的粉紅色圍裙,似乎有某種東西瞬間破碎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來。

“鷹、鷹、鷹眼會做飯???”佩羅納抓着雨傘在空中上下飄舞,音量比适才哀悼庫馬西時還拔高了好幾度。

米霍克坦然地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拿起面前的刀叉,只是在心裏嘆了一句巴索羅米還真會給自己找麻煩。

事實上,一個一直獨居獨行的人不會做飯才是不可思議吧。米霍克不介意順帶多做些飯,他的住處足夠大,也并非不能多居留兩個人,但他頭痛的是,自己寧靜的古堡将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如此喧鬧。

然而兩年光陰如斯飛逝,當寄居之客真的離開了此地,各種奔向曾經的夥伴後,米霍克卻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時間才願意承認,獨自一人的家是有那麽一點冷清。

在世界第一大劍豪米霍克眼裏,絕大部分事情都是無所謂的,甚至連冷清無聊本身也是無所謂的。只是很久之前他便發現,當人有些孤獨感的時候,往往會下意識去追憶些什麽,而追憶又常常會演變為以“如果當初……”為開頭的句式,來對那些曾經放棄掉的選擇和道路而興起的假設,這樣的聯想未嘗不摻雜着某些帶有遺憾後悔意味的感傷。

而遺憾後悔正是米霍克唯一所不喜歡的東西。

于是,米霍克幹脆做了個決定,“明天出海轉轉吧。”

“出海轉轉”這四個字對于海賊而言再尋常不過,但如果前面的主語是聞名世界的米霍克,那則意味着若幹天後的各大報紙必然大張旗鼓、連篇累牍地出現關于“王下七武海之一——世界第一大劍豪,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只身覆滅某某海賊團為民除害”之類的報道了。

米霍克把出發前一晚的時間耗在了練劍上。

古堡外已經黑了天,暗夜遮蔽着遠方的景象,米霍克集中精力感知着自己的刀風如何斬開了海浪,而被擊破的浪花又是如何在頭頂飛濺落下。

他微微調整着腳下的步伐,雖然站在浪波四散的海邊,卻一直未曾有任何一滴海水落在身上。

這是個很充實的晚上,然而世界第一的大劍豪怎麽也不會想到,那些他所不喜歡的追憶像小丫頭惡作劇的消極幽靈一樣,總是在角落裏偷偷地盯着他的破綻之處,總是無聊地希望他也中招一次——當然,消極幽靈們是一次也沒成功過的。

那個夜裏,通常會好眠到天亮的米霍克難得地做了個夢。

夢裏他看見一頂随風飛起的草帽飄飄然地落下,又在到達地面之前被一只手輕盈地抓住。他的目光随着帽子一路移動,最後看到某個人把帽子歪扣在頭上,對他露出了一個開朗的笑容。米霍克發現自己的手正輕輕地伸出去,幫助那個人把草帽擺正,遮去了那在陽光下很是耀眼的紅發。

米霍克忽然有些不願意醒來,即使身在夢中,他依然清晰地知道,這樣幫助對方扣帽子的舉動,其實從未發生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