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紅着臉說,“我……我想小解。”

陸陽聞言微怔,眸色有細微的變化,容螢即刻補充道:“向你保證,我不會亂跑的。”

他仍舊猶豫不決,眼見她偷偷瞟着自己,最後還是颔首:“別走太遠,注意安全。”

“好,你放心。”她說得信誓旦旦,起身拍拍衣裙,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路旁的林子裏邁。初秋草木微黃,卻還沒有盡數凋零,高高的野蒿很快便把她的身影覆蓋住。

陸陽抱着雙臂,側過身子等待。馬兒正低頭在啃食地上的草,微風輕拂,漫天都是枯葉,周圍靜悄悄的,什麽動靜也沒有。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他在原處擡眸喚了幾聲,林中無人應答。盡管內心已經有了答案,陸陽還是上前去撥開雜草,視線所及之處,早已看不到容螢。

他輕嘆出聲。

就知道會是這樣……

坡下有一條小河,容螢沿着河水一路狂奔。之前因為山洪的緣故,他們走的就是這條道,如今再順水跑回去就能到銅仁府,她在那裏歇過幾日,知府應該是認識自己的。

只不過,坐馬車和走路回去能相差多久的時間,她心裏完全沒有譜。

天空初初發亮,跑了許久,容螢累得不行,一面拿袖子擦汗,一面回頭張望。那人沒有追上來,她慶幸不已,于是放緩了腳步,搖搖晃晃地在草地上行走。

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落在身上,絲毫沒有暖意,反而讓人感到寒冷。腦中還閃着昨夜裏的那些畫面,僅僅只是回想,已覺得毛骨悚然。

究竟是誰要他們一家的性命?

父親貴為王爺,身份擺在那兒,一般的宵小肯定不敢打這個念頭。要說與何人結仇,那更加不可能了。

自打他封王以來就被遣到南方的封地,距離京師有萬裏之遙,到現在已十五個年頭,機會多的是,對方犯不着挑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下手。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遠在京城中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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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駐足,擡頭望向北方。

太子是在上年春天病故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死于疾病,爹爹在家中很有一番說辭。總而言之,目下皇城裏缺少一位儲君,雖然母妃沒向她提起過,但這次皇爺爺傳召進京,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帝王家的心,當真夠狠啊。

容螢将拳頭捏得緊緊的,指甲深嵌入肉中,有刺骨的疼痛。

痛些才好,痛些才記得清晰。

哪怕是流着同樣的血,他們都能下如此毒手,可見生在皇家并不算是什麽幸事。

還好,她活下來了。

只要活下來就有希望。總有一日,自己一定會手刃仇人。

容螢痛痛快快地深吸口氣,把眼角的淚花擦幹淨。

她不能再哭了,如今寧王這一脈只剩下她一個人,往後的路還有很長,不能在這裏倒下。

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容螢堅定地邁開步子朝前走。就在此時,草叢裏隐隐有響動,她擡手把面前的蒿草一掀。很不巧,對方剛好也撥開雜草,兩個人打了個照面,同時愣了愣。

容螢飛快地将他打扮上下一掃,一身黑衣,在夜裏不算突出,可在白天就尤為醒目。她反應過來,轉身想跑,殊不料對方出手極快,揪住她的頭發。

鑽心的疼痛從頭皮往上冒,容螢疼得直咬牙,愣是不管不顧地往前沖,發絲竟生生被他拽下來一把。

腳踩了個空,她從陡坡上往下滾,眼前天旋地轉,偶爾還有石塊自手肘邊劃過。不遠處聽得方才的黑衣人朗聲道:“南平郡主在這裏!”

怎麽辦?

想不到這群人居然找了她一個晚上!

容螢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周身都是泥,或許還混了血,牙齒無緣無故的打顫。她拖着兩條傷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

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疼痛難忍。

好難受,走不動了……

方才還那麽豪氣幹雲地發誓要為爹娘報仇來着,難道老天這麽快就要送她去一家團聚了?不至于吧!

背後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響,大約他們已開始從坡上下來。

心裏着急,越急越慌,腳踝疼得刺骨,也許是摔斷了,也許是骨折。容螢實在是沒了力氣,整個身子作勢就要往前倒……手腕忽然一緊,有人一把擒住她,猛地将她拽到旁邊的草叢之中。

柔和的氣息在四肢百骸裏蔓延,陌生的懷抱堅實又溫暖,容螢轉過頭,正撞上對方的唇角,她定了定神,随後訝然不已。

是那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篇一定要搞事情。

男主覺得他的心真的好累……

我的媳婦不理解我。

然而我卻還要養大她,傳說中的童養夫诶,這是!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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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位大大和好基友們的打賞,麽麽噠!!

☆、【萬重山】

陸陽颦着眉,食指放在唇上沖她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外面的腳步漸近,容螢忙捂住嘴,緊張地點了點頭。

“人呢?瞧見人了麽?”

這個地方得天獨厚形成一道屏障,茂密的藤草足以蓋住他們兩個人,透過葉片間的縫隙能看清前面的黑影……人數還不少。

容螢擔憂地拽緊他衣衫,陸陽伸手将她往懷中掩了掩,她索性就埋在他胸前,連大氣也不敢出。

“陳銘不是說郡主在這附近的麽?沒看花眼吧?”

“笑話,她方才就在我跟前的,難道還有假?”

另一人冷笑:“你也有臉提,九歲的小丫頭,在你跟前你都抓不住,真不知王爺養你做什麽!”

王爺?

果然是她那幾個叔伯所為。

容螢吃驚之餘,禁不住狠狠合攏五指。

一群刺客忙碌了一宿,此時難免有怨氣,三兩句話之下皆動了怒。

“我警告你說話客氣些,你若有能耐,倒是把人找來啊!”

“你當我不想?要是方才換做是我,早把她拿下了,豈會讓兄弟們在這兒搜一個小孩子!”

“你什麽意思,是說我辦事不利了?!”

“難道不是麽?”

原本盼着他們尋不到人能夠早些離開,誰料這兩個竟大有要在此地幹一架的意思,照這麽下去發現自己是遲早的事。容螢不由暗自叫苦,正緩緩擡起頭時,冷不丁看見一抹隐在草叢中的青色,一對眼珠紅得發亮,信子極有節奏的往外吐。

她連忙朝陸陽使眼色。

他其實早已發覺,奈何追兵就在旁邊,此時但凡有絲毫動作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陸陽皺了皺眉,只沖她輕輕搖頭。

青蛇緩緩挪了過來,容螢不敢再看,仍舊把頭埋回去。

“比劍術我可不一定會輸給你。”

“好啊,口氣不小嘛,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

那兩人還吵個沒完。

“多說無益,請吧!”

話音正落,劍氣激起一陣疾風,樹葉沙沙作響,有石塊落在肩頭。青蛇被砸中之後顯然露出不悅的姿态,蛇信子越吐越快,陸陽心知不妙,急忙擡了擡臂膀,将容螢掩在身下。風還未停,左臂處便傳來錐心刺骨的巨痛,不用低頭也知道是被咬中了。

容螢眼睜睜地看着那條青蛇的嘴釘在他胳膊間,樹影之下,他微微擰眉,除此以外竟無太大的表情變化。

剛要張口,陸陽就伸手将她嘴捂上,提醒她別出聲。

刀光與劍影在身側交織,容螢靜靜縮在他懷中,視線裏的毒蛇兇悍非常,他就那麽一聲不吭的坐着,護着她的那條胳膊卻半點沒動彈。

河邊二人正打得酣暢淋漓,眼見情況不對,終于有人出面制止,刀劍相撞,聲音清脆。

“行了!要吵也不會挑個好的時間,眼下是你們胡鬧的時候麽!”來者将武器擲于地上,“再怎麽說郡主也就只是個小姑娘,能跑多遠?先把人找到,屆時随你們打到天上去,我也懶得過問。”

說話的人似乎是極有身份,那兩人很快收了手,皆不敢頂嘴,唯唯諾諾地道了聲是。

“傻愣着作甚麽,還不趕快找人去!”

他倆忙各自将佩劍撿起,緊随其後。

山林中平靜下來,有微風從臉旁吹過。陸陽再低頭時,那條蛇已不見了蹤影,手臂隐隐有麻木之感。因擔心對方會半途折返,他足足在原地等了半個時辰,料着人已走遠,陸陽這才松開容螢,俯身而出。

肩膀疼得厲害,他行至河邊,撩起袖子準備處理傷口。容螢揪着衣擺在不遠處觀望,想了想,還是慢吞吞的跟上去。

陸陽正掬了捧水在手,餘光發現她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上手上都有些輕傷,于是便将水潑了,走到她跟前。

“腳受傷了?”

容螢垂下頭,微不可見地颔了颔首:“嗯。”

陸陽并未多說什麽,挑了塊幹淨的石頭,扶她坐好,随即半跪在地上檢查她小腿的傷勢,骨頭的位置不太對,才将将碰了一下她便倒抽口涼氣。

容螢看他沉着張臉,不由擔心:“該不是摔斷了吧?”

“沒有,脫臼了。”陸陽替她除掉鞋襪,“可能有些痛,忍着點。”

“哦。”

他手法很快,但聽咔噠兩聲輕響,容螢還沒來得及叫疼,腿就已經接好了。

她坐在石頭上,兀自動了一下,腳踝尚有些許不适,不過已無大礙。剛擡頭,便見陸陽從河邊回來,拿帕子擰了水,蹲在她面前給她擦洗泥垢。

在坡上滾了好幾圈,說不清此時究竟有多狼狽。陸陽将她臉和手背的泥土擦淨,之後又解開她衣衫,将蹭破皮的地方一一清洗。比起早上,容螢現在安靜了許多,不哭不鬧,就那麽沉默地看着他。眸中有探究,也有許多說不明白的情緒。

衣裳明顯不能再穿了,陸陽除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仔細系好帶子。

“他們還在找你,別再亂跑了,這一帶不安全。”

雖是責備的話,但他的語氣竟出奇的柔和。容螢裹緊袍子,垂着眼睑,聲音悶悶的:“嗯。”

不經意瞥到他左肩,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你的傷……”

陸陽這才想起來,忙将袖擺卷上去,容螢瞪大了眼睛,看得分明,他結實的臂膀上一片青紫,兩個深深的小孔凝着血,略有幾分可怖。

陸陽眉峰微動,撩袍從靴邊抽出一把小刀,毫不遲疑,又快又狠地從傷處劃過去,深黑色的液體順着手臂往下淌。

耽擱太久,毒液擴散得很快,只能用這種方式将毒血放出來。好在那條蛇的毒性不強,否則他也挨不到現在。

剛打算清洗傷口,瞥見容螢神情微怔,陸陽以為是吓到了她,忙背過身去。

清澈的河水染上了淡淡的紅色,自眼前緩緩流過,容螢盯着那片血色發了一會兒呆,等回過神時,陸陽已包紮好胳膊,放下袖子。

他起身朝這邊走來,在她頭頂上落下一個大大的黑影,容螢抿了抿唇,正要說話,他卻先開了口:“他們近來會往南邊搜,你最好北上,這樣遇到的幾率會小些。”

容螢聞言便是一愣,原以為他還會逼着自己跟他同行,連說辭都想好了,眼下聽這口氣……是不打算管她了?

“那你呢?”

陸陽搖了搖頭:“我居無定所,去哪裏都無妨。”言罷,他轉身走到樹下,抱着劍倚樹而坐。

容螢見他閉上眼睛小憩,心中有些小竊喜,然而剛起身時,望着眼前茫茫的大山,她竟無法擡起腳。

自己一個人要怎麽離開呢?銅仁府有多遠,在什麽地方,哪個方向,她全然不知。

冷風在背後獵獵的卷着,身上的衣衫很厚實,隐約帶了一股淺淡的皂角香,容螢捏着袍子,轉頭去看陸陽。

他好像已經睡着了,看上去格外疲憊,臉色由于之前流血的緣故泛着蒼白,因為衣服給了自己,只穿了件深衣,瞧着整個人很單薄。

容螢狠下心,別過頭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河邊那塊染血的布條映入眼簾,是之前他清洗傷口時留下來的。她雙腳一頓,釘在原地,咬住下唇,然後扭頭往回跑。

毒素并未清幹淨,四肢無力。

陸陽靠在樹上,本打算等容螢走遠再跟上去,不料衣擺忽然被人牽了牽,他睜開眼,便見她巴巴兒地坐在一旁。

“怎麽了?”

“你要去哪兒?……帶上我吧。”

聽罷,陸陽倒是吃了一驚,兩人四目相對,他終究沒說什麽,只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

“嗯。”

她擔憂道:“……你不會丢下我吧?”

“不會。”

見他又靠了回去,容螢奇怪:“咱們現在不走麽?”

“暫時不走……”陸陽合上雙眼,“我歇會兒。”

他眼底下有一圈青黑,面容憔悴,不知是不是昨天一宿沒睡。容螢琢磨了一陣,起身去尋了片葉子給他接水。

唇邊觸到一絲冰涼,陸陽一睜眼,看見她把水捧到跟前,怔忡之後生出些許感慨,垂頭就着她的手喝了。

“多謝。”

“不客氣。”容螢在他身邊蹲下,“你好好休息,我替你守着。”

見她态度如此變化,陸陽多少猜出些緣由,笑得無奈,仍舊道:“多謝。”

這一覺不敢睡太久,他不過靠了片刻,等身體有了力氣,便強打起精神,吹哨子将馬匹喚來。

一路避開官道,直到傍晚黃昏,兩人才抵達獅子坡附近的龍安鎮,鎮子不大,歇腳的客棧只有一家,陸陽把馬交給店夥,領着容螢走進去。

大堂之內的人看到他二人進來,不由紛紛側目。

畢竟陸陽一個大男人,只穿了件裏衣,而外套卻在容螢身上,難免瞧着奇怪。

掌櫃的尚在低頭算賬,發現櫃臺前站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這才擡頭,對面的青年生得俊朗幹淨,然而雙瞳卻深沉幽暗,神色尤為清冷。

他忙問:“客官住店?”

陸陽點了一下頭:“要兩間房。”

“兩間?”掌櫃顯然愣了愣,探出腦袋到處找第二個人,最終在櫃臺下發現了那個小姑娘。她正仰着下巴看他,雖然頭發微亂,但那雙眼睛卻燦若晨星。

不太習慣被人這樣打量,容螢戒備地往陸陽身後躲。

陸陽低頭看了她一眼,于是開口補充:“兩間要并排着的。”

“好好好,這個沒問題。”掌櫃轉身取了門牌,招呼小二來帶路。

進了客房,陸陽草草收拾完自己的住處,過來給容螢打點,她果然就在房間裏站着等他。

陸陽把她頭發散下來,摸了摸,還有些濕,這樣子可不行。他轉身出去叫來店小二,給了些錢兩,讓他燒水、煮姜湯,再買幾件可以換洗的衣裳。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陸陽把衣裙遞給她,試了下水溫,說道:“你先洗個澡,等會兒晚飯好了我再叫你來吃。”

容螢捧着衣服,望了一眼木盆,又看了一下自己,話很誠實:

“……我不會洗。”

作者有話要說: 出來吧,我的禦用助攻神器!

沒錯,就是那根!

我是指那根蛇啦,你們不要胡思亂想!

男女主感情無法增進怎麽辦?不用怕!放一根蛇就好了!

男女主野外求生沒有食物怎麽辦?不用怕!放一根蛇就好了!

這是一個貫穿了三本書的道具!沒錯……明霜吃掉的,關哥幹死的,以及咬了小江的,都是它都是它,統統都是它啊!這個任勞任怨,死活都演的龍套勞模啊!

……

以下即将開啓愉快的養成模式。

嗯,今天湊夠了四句話以上了……

你們不要老關注我的作者有話要說啊!都去看正文啊!【敲黑板

【感謝】

溫白喜的地雷X1

紅包已發,謝謝大家開坑來捧場=3=

☆、【清歌遠】

他聞言一愣。

容螢摸摸鼻尖,覺得這不該怪自己,畢竟是從小嬌生慣養,衆星捧月中長大的,去哪兒都有一群仆婢跟着,別說洗澡,連穿衣裳也沒讓她動過一根手指。

陸陽無奈道:“自己學着洗。”

“哦……”她惆悵地拖着長音,眼見陸陽開門出去,容螢對着那個木盆開始發愁。

屋內水汽袅袅,陸陽站在門外,抱着雙臂靜靜等待,期間也打量了一下這個客棧。人少,清靜,偏僻,很适合藏身,只是到底不安全,不能待太久。

他正考慮下一步要怎麽走,容螢推開門就出來了,一身衣衫濕漉漉的,發絲上還沾了皂角。

陸陽見她這副模樣,一時怔住。

“這麽看着我作甚麽?”容螢別扭地垂下頭,扯着衣擺小聲嘀咕,“都說不會洗了……”

陸陽回過神來,忙抱着她回房換了衣裳,又另燒了一桶水,重新幫她洗頭。

溫熱的水從青絲上澆下去,似乎打通了全身的經脈,異常舒适。容螢窩在陸陽懷裏,他手掌很大,動作又輕又柔,小心翼翼的樣子和她印象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劍客完全不同。

鼻尖能嗅到淡淡的皂角香,與那件衣衫上的味道很像,無端讓人感到安心。

她幹脆閉上眼,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兒。

折騰完了這個,不多時小二便将酒菜端上桌,客棧裏的飯菜味道算不上好,但吃了一天的幹糧餅子,饒是這菜在平時容螢連動也不會動一下,如今也吃得分外香甜。

“記得把姜湯喝了。”看她吃得歡,陸陽不由提醒。

不知是不是錯覺,容螢總覺得這個人和她說話的口吻,像是他們認識了很久一樣。

她把嘴裏的飯菜咽下,也夾了一筷子在陸陽碗裏。

“恩公,你也吃。”

陸陽握筷子的手僵了僵,搖頭,“不要叫我恩公。”

“為什麽?你救了我,自然是我的恩人,我容螢可是有恩必報的。”

這個稱呼他實在擔不起,陸陽無法解釋,唯有苦笑。見他如此表情,容螢不解地抓抓耳根,“那……這樣,我認你做義父?”

不料,陸陽聽完大驚失色,立時拒絕:“不行!”

容螢不明所以,只當他看不上自己,不禁嘲道:“你還別嫌棄,我可是堂堂郡主,看在你救我的份兒上才認你做義父的,有了這個身份,往後你到哪兒都不愁吃穿,有我罩着你,榮華富貴不是問題。”

她小小年紀,說這席話時倒是成竹在胸的。陸陽不知該笑還是該嘆。

很快将會有長達五年的四王之争,遍地戰火,民不聊生,別說她是郡主,就是公主,在這般動蕩的年代也自身難保。

陸陽仍舊低頭吃飯,只抛下話:“不能這樣叫我。”

是嫌自己把他叫老了?容螢明白過來:“那我叫你大哥哥?”

“……”

“不好?……那小哥哥?”

“總不會是小弟弟吧……”

他側目對她道:“我叫陸陽,你往後稱呼名字就行。”

“陸陽?”容螢歪頭,把這兩個字在嘴裏咀嚼了好幾回,“你的名字?挺順口的呀。”

陸陽垂首吃了口飯,雖沒做聲,但唇邊竟也微不可見的浮上了一絲笑意。

吃飽喝足,茶水又燒了一壺,兩個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容螢問他,“那些人你認識嗎?是誰指使他們追殺我的?”

這個問題陸陽避而不答,反問道:“除了幾位王爺,你在這世上可還有別的親人?”

她點頭說有,“之前遇上山洪,父王和周将軍走散了。他不放心我和娘,便打算把我們先送到襄陽去,襄陽有我舅舅。”

只可惜,還沒出常德,就發生了意外。

不過仔細一想,刺客似乎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這是不是意味着,寧王府中早已混入了奸細?

陸陽對她家裏的情況并不清楚,只記得寧王妃是官宦小姐出身,高門大戶,既然如此,她的兄弟應該也是朝廷重臣,容螢跟着他想必不會吃苦。

“再過幾日我帶你去襄陽尋親。”

一聽說他要帶自己去找舅舅,容螢受寵若驚,忙給他倒了杯茶:“真的?”

看她這副神情,陸陽不禁微笑:“不然你以為呢?”

容螢搖搖頭,兀自高興着,沒說話。

本已經做了好最糟糕的打算,想不到他竟這麽照顧自己。忽然間就覺得,這個人……或許不壞。

陸陽抿了口茶,“我擔心他們未離開,這些天就在客棧裏呆着,別亂跑,知道麽?”

她回答得頗為認真:“好,知道。”

小鎮子上沒有夜市,四周安靜得很快。驟來的狂風将窗戶吹得呼呼作響,消停了半日的雨又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淡淡的燈光照着搖曳的樹影,枝頭的樹葉已被沖刷得發亮,掉了一地。

陸陽剛剛淺淺入睡,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有人輕推開門,小跑到他背後,伸手不住推他。

“陸陽,陸陽……你睡了麽?”

他睜開眼坐起身,一轉頭就看見容螢光着腳站在床前,緊緊抱着枕頭,淚眼朦胧地盯着他。

“怎麽了?”

“打雷了。”容螢摟着枕頭,聲音輕輕的,“打雷了,又打雷了……”

陸陽微微一愣,原來她害怕打雷,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容螢揉眼睛,小聲抽噎,“你別留我一個人在房間裏,我不要一個人睡。”

雷電響起的剎那,她似乎能看到滿地的屍首,血從樓梯間緩緩往下淌,娘親的身體就在她腳邊,瞪着一雙眼,到死都沒有瞑目。

正想着,腰上忽然一緊,雙腳很快便騰了空,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坐在了他床上。陸陽扯過被褥給她蓋上,騰出手來搓了搓她已然凍得僵硬的小腿。

容螢還在發顫,喃喃道:“我總覺得手上有血,怎麽都洗不幹淨。”

“沒有。”陸陽把她兩手攤開,放到她眼前,“你仔細看看,什麽也沒有。”

話音正落,一道閃電剛好劃過,盡管不曾聽到雷聲,容螢卻倒抽了口涼氣,把他胳膊抱得死死的,不肯撒手。

陸陽拍着她腦袋輕聲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容螢将頭埋在他懷裏,渾身顫抖,他看在眼中亦是難受萬分,如今有自己的時候尚且如此,當初放她一人在野地裏流浪的時候呢?又該有多無助……

自責與內疚一波一波漫上來,幾乎喘不過氣。

過了許久,天空不再閃電,容螢也漸漸安靜,陸陽以為她應已睡着,剛打算抽回胳膊,不料才擡手,她猛然一震,“你、你要去哪兒?”

“我……不去哪兒。”

容螢手上緊了幾分,依然不放心:“你能不走麽?”

“我不走。”陸陽只得在她身邊躺下,“你睡吧,我不走。”

腦子裏裝滿了事情,嘗試了幾回,容螢還是難以入眠,正在她輾轉反側之際,耳邊忽聞得一個極低極低卻又十分熟悉的哼唱聲。

她眨着淚眼,怔怔地看着陸陽:“你怎麽會哼這首曲子……這是我娘以前唱給我聽的。”

他未作解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下,沉默着沒有言語。

在前生成親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每一個雷雨,她都會把他搖醒。

“陸陽,陸陽,又打雷了……”

那時不知她為何這麽害怕打雷,甚至害怕到失聲痛哭,畢竟他很少見她掉眼淚。

起初,對她還有戒備的時候,陸陽從沒安慰過她,只是時常聽她坐在床邊哼這首歌。

“陸陽,你學來唱給我聽吧,好不好?”

他皺眉:“我不會唱歌。”

“學了就會了!”

她不厭其煩地整日整日在他跟前唱,唱到最後,哪怕她不央求,雷雨來臨時,他也會不由自主的哼起來。

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過了就是過了……

哪怕現在再重活一世,回憶終究是在的,他無法抹去,也不能否認。

容螢歪頭打量他,“你怎麽了?”忽然間發現一件新奇的事情,她支起身子,“你哭了?”

陸陽在黑暗中微微側過臉,閉上眼睛,半晌才說:“眼裏進了灰。”

“我給你吹吹?”

“不用。”

她遺憾地哦了一聲,趴在他旁邊。被窩裏有柔和的體溫,将心頭慌亂的情緒漸漸平複下去。

陸陽轉目發現她還在盯着自己看,不太自在地伸手将她雙目遮住:“時候不早了,睡吧。”

“嗯。”

風還沒停,從縫隙裏鑽進來,發出細微的動靜。夢裏隐隐約約有她哼唱的聲音。

南方的草在北邊發了芽,

長在累累花樹下。

春天有燕雀飛過,

秋季是西風瘦馬。

故裏開了十裏桃花,

又是一日晚霞,

問枝頭啼叫的寒鴉啊,

何處是歸家。

在邙山的盡頭,海角與天涯。

……

作者有話要說: 把女主代入螢草的都是什麽心态!

要代入也是紅葉啊【???

我有必要港述一下這個名字的由來!

沒錯,就是我的好基友,客串了無數文的杏遙未晚……随便撿了一個她的主角名送給我的。

【女主:聽起來的真的好随便……我一定是充話費送的。】

【江城:不急,還有我……】

【青豆:……】

【莫愁:????】

一句話概括本章:

我把你當爹,你居然想睡了我……

話說,你們就不覺得我的男主很帥很溫柔很可憐嗎?

心疼QUQ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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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謝謝各位大大的打賞。

☆、【墳頭草】

接下來的幾天,暴雨沒有停,客棧裏陸陸續續住進來不少人,因為不确定端王府的刺客是否已經離開,陸陽權衡再三決定按兵不動。

自那日之後,容螢的情緒便好了許多,她恢複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平時該吃該喝該睡,一切照舊,一點也沒虧待自己。

雷雨的氣候終于過去了,天空開始放晴。

北去襄陽路途遙遠,為了避開殺手更不能雇車馬,這樣一來,要準備的東西就顯得很複雜了。陸陽花了整整三天置辦行裝,正俯身在床邊收拾包袱,隐約發覺有人在門外窺視,擡頭時發現是容螢。

“有事麽?”

她這才慢慢往裏挪,看着床上的行李,靜了一陣,忽然問:“咱們明天是不是要走了?”

“嗯。”

“我……我想回去看看我爹娘。”

陸陽手上停下來,眉峰漸颦:“現在回去太冒險了。”

“我知道,但是已經這麽久了,我不能讓他們一直躺在那種地方。”容螢兩手把他胳膊捧住,頭一次目光如此真誠,“我求求你了,你就帶我去吧,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一向架不住她哀求,盡管覺得不妥,陸陽遲疑了片刻,還是點頭應下,“好吧。”

這幾日過得甚是平靜,那群人急着去複命,早已離開也說不定。

他補充道:“不過萬事要聽我的,倘若情況不對,必須立刻離開。”

容螢自然滿口答應:“行行行,都聽你的。”

又是一整天的路程,等到鹧鸪嶺時,暮色已黃昏,暗沉的蒼穹下有鴉雀飛過,滿眼皆是蕭瑟。

容螢在馬背上遠遠的看過去,驿館裏透着死寂,聽不到半點聲響,黑壓壓的一排窗戶,似乎還維持着那日晚上的情景,陰森可怖。

陸陽将馬拴在一棵棗樹下,牽着她往驿站的方向走。離得越近,他的心便懸得越高。

在門邊住了腳,望進院子裏,牆上還有淡淡的血跡,狼藉猶在,然而滿地的屍首竟蹊跷的不翼而飛了!

眼前的一幕令人愕然。

當日他們離開後,果然有人來過!

容螢慌張的舉目四顧,“怎麽會這樣……我娘呢?!”她松開他的手,朝驿站深處跑去。等陸陽回過神來,才想起要去追她。

“螢螢!”

容螢直奔客店樓下,進了屋,她焦急地打量四周。

沒有,沒有,都沒有,這裏太幹淨了,一個死人也看不到,這是詐屍還是還魂?如此多的屍體,都去哪兒了?

正準備上樓,外面忽聽到陸陽在喚她。

容螢從後院的小門中出來,灰蒙蒙的晚霞照在那一片墳堆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山一樣綿延千裏,一眼望去,讓人震驚。

陸陽站在不遠處等她,他腳邊是唯一兩個有木碑的墳頭,埋屍之人或許覺得這般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并未在碑上書寫文字,光禿禿的,顯得很荒涼。

容螢靜下心,一步一步走過去,很奇怪,腦子裏竟什麽也沒想,她在墳前站定,牽了牽裙子,直挺挺的跪下,對着兩座墳恭敬地叩了三個頭。

陸陽在旁悄悄看她。她臉上毫無表情,甚至沒有掉淚,看不出喜怒。這樣的反應反而讓他擔憂,寧可她哭出來,或許還好受一些。

暗嘆之後,他轉目打量這數十個墳包,端王府的人,滅口之後是絕不會有那個閑心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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