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明肌雪】

陸陽似乎在桌邊坐着擦劍,燭光照着那抹身影投射在牆上,高大寬闊。

這個時候了,他早已吃完了飯,而桌上并沒有像上次那樣給她留飯食,空蕩蕩的,只擺着茶具。

——“我以後都不會再訓你了。”

容螢一下子停住了腳,她盯着那抹影子看了半天,想了想,幹脆一頭栽倒在地。

“噗通”一聲。

聽到動靜,陸陽把劍丢在一旁,急急忙忙出來。小院子裏,容螢面朝地趴在地上,那只小野貓就蹲在她身邊,不時拿爪子撓兩下。

他驚得手臂都顫了起來,趕緊上前将她抱在懷中。

“螢螢!”

容螢睜開眼看他,虛弱道:“我沒站穩。”

“出什麽事了?”摸到她衣衫,冰涼且帶着濕意,陸陽垂目一瞧,才發現她渾身濕透,“怎麽會弄成這樣?”

容螢靠在他懷中,眨了眨眼睛:“我和人幹了一架。”

陸陽:“……”

“你別怕,我打贏了。”說完,就偏頭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他忍住不去嘆氣,把人抱起來往屋裏走。

“幹、幹什麽呀。”容螢有點緊張,陸陽現在什麽都沒說,難不成是要揍她?雖然這些年他從來沒揍過,但是要真的打起來,自己怕是挨不了他幾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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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掙紮,陸陽卻把她放在床邊,扯過被衾,“濕衣服先換下來,我去燒水,你等會兒洗個澡。”

“哦。”容螢聽話地應了聲。

因為滿頭的濕發覆在身上,擔心她着涼,陸陽取了發帶正要把頭發挽上去,然而,指尖從她胸前掠過時卻驀地一抖。

容螢的頭發很長,全部撩開之後,那些水盡數滲到衫子裏,盡管冬天穿得多,裹了水的衣裙仍舊緊緊貼着她的身體。水珠順着衣服的褶皺一縷一縷往下滑,把每一處的曲線都勾勒出來,纖細的腰肢明明和小時候一樣脆弱,卻有着不同的柔和與玲珑。

她,是真的長大了……

陸陽給容螢盤發的手抖得厲害,視線不經意落在她脖頸下方,偏偏容螢還擡起頭來看他,蒼白的小臉上沾着水珠,眸子裏似乎也像水洗過一般清澈。

他喘息聲重了許多,莫名的口幹舌燥,奈何這發帶怎麽也系不好,陸陽幹脆把手松開,轉身離開。

一頭濕發重新摔回後背,容螢倒抽了口涼氣,只得自己把帶子撿起來綁。

她邊紮頭邊奇怪:“他今天居然沒惱……”

回到竈間,陸陽雙手拄在上面,就着涼水不住地往嘴裏灌,足足喝了兩三壺才緩過氣。

眼前還是她的身子,揮之不去。然而一瞬,容螢幼年時那張稚嫩的臉又映在腦海,天真無邪。

再這樣下去……

再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容螢裹着棉被在床上發抖時,就看見陸陽神色低沉地走了出來。

“陸陽。”

“陸陽?”

她伸手拽住他衣袖用力扯了兩下,後者才回過神。

“你燒的熱水呢?”

他似乎剛剛反應過來,“我……我忘了。”

“你忘了?!”

他手忙腳亂,趕緊又往竈間走,這回可算是聽到水響了。

容螢坐在被窩裏皺起眉,摸不着頭腦。

很快熱水就燒好了,陸陽把浴桶放到房中,然後一言不發地從屋裏退出來,走到院中的臺階上坐下。

月光還是那麽暗淡,昏黃的光在他腳邊。

他垂着頭,呆呆盯着地上的影子,那些溫熱的水汽萦繞在鼻尖,能聽到房內的水聲,不可抑制的心猿意馬。陸陽擡手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腕,一直到掐出血痕來都未松開。

那已經不是從前的容螢了。

他告訴自己不能胡思亂想,她有她的人生,而他在她的生命裏,或許更多的,是扮演着一個長輩的角色。

故事的軌跡早就和之前不一樣了……

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容螢不安分地坐在床邊晃着小腿,任由陸陽給她擦頭發。

“今年是個冷冬哦,這才十月五西河裏就沒有魚了。”

“嗯。”

“你想不想吃魚?”

“嗯。”

“魚好吃嗎?”

“嗯。”

“我漂不漂亮?”

“嗯。”

“陸陽最醜了。”

“嗯。”

很明顯他不在狀态。

“陸陽。”聽出他的心不在焉,容螢仍舊晃腿,漫不經心地問,“你的手怎麽老在抖?”

“……”

他用力握了握,把那份顫抖壓下去,就在這時,她冷不防轉過頭,陸陽被她看得一怔,下意識往後躲。

“你今天……有點不大對勁。”容螢虛了虛眼睛。

陸陽只垂眸接着給她擦頭,“哪裏不對勁。”

“你都不問我和誰出去了,也不問我去幹了什麽。”

他便道:“那你和誰出去了,去幹了什麽?”

容螢翻了個白眼:“和岳澤他們,路上遇到宜安,我們倆打着打着就打到水裏去了。”

“哦。”

他居然還不生氣?

容螢這下更不理解了。

以往提到裴天儒,他總是會教育自己一番,還別說和人打架,更是得念上一夜,這回卻一個哦字就過去了。

她禁不住又想起那句話,心裏莫名的不自在。

“陸陽。”

“嗯?”

容螢悶悶道:“你真的沒事麽?”

他手上一頓:“怎麽?”

容螢嘆氣:“我右邊都快被你擦出火了,左邊還在滴水呢……”

陸陽:“……”

正當他要把她左邊的頭發擰過來時,容螢忽然轉身,張開手臂把他抱住。

陸陽瞬間周身都僵硬起來,手巾沒拿穩滑落在地,他能清楚的嗅到她發間的香氣,濃郁的濕意從四面八方湧入心懷。

容螢埋在他胸前,悶聲悶氣道:“你不高興了?”

“沒、沒有。”

她本想說那你怎麽今天不訓我了,話到嘴邊覺得有點太傻,到底還是算了。偷偷擡眼想瞅他的臉色,怎奈陸陽已經把頭別到他處,容螢努了努嘴,慢慢的松開了手。

随着她這個動作,陸陽緊繃的身體終于舒展開。

“我困了,要睡覺。”

“你頭發沒幹,這樣睡容易得病。”

“我不,就要睡覺。”

他妥協:“那你睡吧……”

于是當天晚上容螢就很給面子的發燒了。

大冬天裏泡冷水吹山風,想不得病也難,她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心道:宜安那個小蹄子估計也病的不輕吧。

這麽一想,心裏就安慰了許多。

陸陽将軍營裏的事全交給了韓秦,跑去請郎中來開了方子,抓了些藥,臨睡時幹脆把自己那床被子也給了她,蓋着捂汗。

容螢被三條棉被壓得透不過氣,臉蛋睡得紅撲撲的,饒是如此,她還從被窩裏探出一只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袖擺不放。

陸陽只得在床邊坐下,揉揉她的頭發,以示安慰。

“很難受麽?”

她軟軟地嗯了一聲。

這個丫頭,也就是如此情況下,看上去才老實一點。

“陸陽……”在病裏,容螢的聲音很是輕柔,他聽着心裏不禁一軟,在她枕邊拍了拍。

“我在這兒。”

“我有按時回來……”她低低道,“你為什麽還是生氣?”

陸陽微愣,眼裏寫滿疑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生氣,細細琢磨,除了發呆吃飯給她擦頭,似乎都沒有做別的事,這次他明明沒發火,或者可以說是忘了發火……

容螢揪着他衣擺,哀怨道:“你都不給我留飯吃了。”

她啞着嗓子:“我好餓。”

陸陽這才想起她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昨晚自己一直心思重重,壓根就沒留意這事。

“好,你等等,我去給你做飯。”

容螢縮在被窩裏看他。

陸陽的廚藝實在很一般,以前只要在家吃,大部分時間都是餃子面條湯圓馄饨輪着來,吃了一年,兩個人都膩得不行,他才不得已跑出去學了幾招,給容螢改善夥食。

然而仍舊不怎麽樣。

昨天所剩的菜不多,他勉強做了個肉餅,扶她起來吃。

容螢其實也沒胃口,咬了兩下說飽了,等他要起身時,卻把他胳膊抱着。

“手指傷了。”她說。

陸陽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吧,大概。”

她低低唔了聲,然後張嘴,毫無防備地将他手指含住。

那一刻,陸陽渾身打了個激靈,指尖的溫暖與濕潤像是蛇信子一般萦繞在他心裏,甚至能感覺到那根細嫩的小舌頭有意無意地舔了舔。

心跳如鼓……

他忙抽了回來,只說了句無妨,拿着她吃剩下的肉餅,狼狽地走了。

床邊,容螢卻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的背脊看,眸子裏神色淡淡的。

當天晚上,陸陽做了一個夢。

準确的說,那不算夢,更像是回憶。

他想起第一次碰容螢的時候。

她剛嫁到将軍府時,他并非全無戒心,甚至成親當夜也沒有與她洞房。半年的時間裏,陸陽都未給她好臉色看。

容螢花了很大的功夫勾來引他,想盡了各種辦法,她的耐性足夠好,在日久天長中把他的脾氣慢慢磨掉。

那是個雨夜,他喝了幾杯酒從外面回來。剛推開門,屏風之後便聽到了水聲,等他意識到她在做什麽時,容螢已經從浴桶之中站了起來。

她披了件輕薄的紗衣,沒有擦幹的水很快将其浸濕,就那麽完美地貼合在她身上,然後,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他想退出去,腿腳動不了,也為時已晚,容螢踩在他靴上,勾住脖頸便吻了上來,帶着熱氣的身體透過他的衣袍竄入肌膚。

明知道是勾引,他卻仍舊忍不住……

忍不住将她……

腦海裏的畫面零碎旖旎,四周的氣溫漸漸升高,慢慢的,容螢的臉越來越清晰,化作了她昨日淋了水之後的模樣,眨着眼睛,懵懂又無辜。

陸陽猛地醒了過來,大口大口的喘氣。

入目是簡陋的木屋,簡陋的陳設。

冬日暖陽從窗中縫隙落在被衾上,寧靜而祥和。

陸陽這才發現自己滿背都是汗,回想夢中的情景,他不禁對自己惱怒起來,攤開手掌,狠狠摁住太陽穴,将自己整張臉都包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再松手時,有一股溫熱從他指尖流出,陸陽擡手拂去,竟是将頭掐出了血。

他閉目,仰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睜開眼時,容螢睡得正香,陸陽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間溫度,幸好燒已經退了。

容螢發現陸陽反常是在她病好以後。

要說從前他只是偶爾怕見她,而現在卻是真真實實的開始躲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又惹他不高興,起初以為是那晚和宜安捉魚的事,她滿屋子追着和他道歉,差點沒跪下了,陸陽卻仍舊搖頭,一語不發。

他逐漸沉默,不太愛說話。

若沒有要緊的情況,他寧可待在軍營裏,即便回來也是坐在臺階上發呆,經常一坐,就是一整晚,一整天。

容螢便挨着他旁邊,不停的給他講笑話,逗他開心,有那麽一兩次,陸陽也會給面子的笑幾聲。

她常常說着說着自己開懷大笑,随後,只聽見整個院子都是她一個人的聲音,空曠,冷清。

再然後,她也不說話了。

有一日,容螢跑去軍營裏找他,陸陽剛操練完,倚在兵器架旁喝水。

就像她第一次來找他時一樣。

她靠在他旁邊,看着校場上早已不再熟悉的身影,笑着問:“年後,你就要帶兵北上去找四皇叔了吧?”

他說是。

容螢收斂神色,目光淡淡的:“你打算在那裏除掉他?”

陸陽颔了颔首。

這是他這五年來一直等着的一天。

殺端王早已成為了他這輩子的一個使命,以前他的目标是為了讓容螢安穩的活下來,而現在他的目标便是這個。

連陸陽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殺了端王,他今後活着的目的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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