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難事

玉引便在三天後回了家。

逸郡王府在安定門附近,謝家的宅子在東直門,離得并不算很遠,但也說不上近。

她用過早膳後出了門,王妃鹵簿洋洋灑灑地在街上鋪開。周圍有府中護軍護送,所過之處提前一刻戒嚴,待她過去一刻後才能解禁。

于是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除了車輪和馬蹄的聲音還有護軍齊整的腳步聲外,聽不到其他動靜。玉引便不知不覺地在車中犯了困,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住。

玉引揭開一角車窗綢簾一看,雖然自己特意在帖子裏寫了“随意些”,家中有身份的女眷還是都候在外面了。

謝家的規矩一貫是很嚴的,現下一衆女眷外加得臉的丫鬟、仆婦都雖然皆在門外行禮,跪滿了半邊的街,但硬是安靜得一點動靜也沒有。

玉引靜了口氣:“你們先去,扶我母親和幾位伯母嬸母起來。”

珊瑚等四個從謝家随她出來的丫頭便立刻應聲去了,玉引待得長輩們起了身才敢下車。

走到近前,就見母親邱氏紅着眼眶卻蘊着笑,一福:“王妃一路辛苦。”

“不辛苦。”玉引忙伸手攙住她,不再在門外多言,徑直往門內走。

衆人随着她一道進去,待得進了家門,氣氛才松下來了些。

幾個長輩關切卻又不失禮數地問了她幾句近況,而後泰半女眷退下,只她母親邱氏和掌家的大伯母方氏還留着,三人一道去方氏的住處說話。

玉引先行說了逸郡王要見長兄的事,方氏和邱氏一聽就知多半關乎朝政,答應下來之後再不過問,然後,就此便把話題繞過去了,再問的話便無關痛癢。

——比如,在王府過得好不好啊?逸郡王殿下對她好不好啊?有什麽新鮮事說來聽聽啊?

玉引一一答了,由于自己和孟君淮接觸的還不算多,少有的幾件趣事就顯得格外記憶猶新。她認認真真地逐一說給母親和伯母聽,言罷笑道:“我雖有許多不适應,過得也還挺好的,王府裏并沒有太多煩心事,殿下有時脾氣沖些,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家中不必為我操心。”

邱氏長長地舒了口氣,道:“你過得好便好。你修了十年的佛,突然去當王妃,我這心裏啊……最怕的就是你不自在。”

方氏卻在思量間沉了臉。

玉引瞧出後怔了怔,喚她:“伯母?”

“嗯。”方氏從沉思間回過神,目光在她面上一劃,道,“伯母想問件不該問的事。”

玉引颔首:“伯母您說。”

方氏便道:“白日裏你們接觸得少無妨。伯母想問問你,從你過門至今,殿下在你房裏宿過幾次?”

“……”玉引蹭地臉紅,又想起孟君淮那晚親她的事了,別過臉緩了兩息才道,“三次。我想到……行房什麽的,總是別扭,殿下就說不動我。”

“就是說你們還沒圓房?!”方氏頓顯詫異,她原以為不過是次數少些,結果居然是還沒圓房嗎?!

邱氏也驚住了:“……?!”

玉引在母親和伯母錯愕的目光中懵了懵,應話應得很遲疑:“是……”

兩個人同時倒抽了口涼氣。

接着,氣氛冷峻起來。

逸郡王府。

孟君淮下午時就見到了謝家遣來回話的小厮,禀說“公子現下就得空,可來拜見殿下”。

于是二人當晚便在致美樓見了面,席上邊喝酒邊說,很快就定下了要如何做。

孟君淮這才知道錦衣衛裏還是有能人的,至少這謝繼清就還可用。一見面他就覺得此人目光如炬、氣度不凡,說起正事來更能從言辭間感覺到本事。

若是眼下的官職能讓他前程似錦,他這般便不值得稀奇。但在錦衣衛這樣日趨頹敗的地方做事,他既沒有提出調任、也不随波逐流,就算得本事了。

孟君淮便暗嘆謝家果然不愧是大世家,家風嚴格,才能将兒子教得這樣好……

女兒更好!

——他忍不住在心底執拗地這樣強調了一句,強調之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麽勁。

“那便有勞謝公子了。”孟君淮颔首道。

謝繼清點頭一笑:“明日一早我便帶人進倒鈔胡同。但查到證據後,還請殿下速禀聖上。”

否則,司禮監秉筆太監将胡同戒嚴是濫用職權,他這樣私查也是濫用職權。

孟君淮肅然應說:“自然,不敢給謝公子添麻煩。”

而後二人又飲幾杯,便結束了這次的會面。未免太過惹眼,謝繼清先一步離開,孟君淮又等了會兒才走。

坐在馬車中,孟君淮阖目設想該如何向父王禀報此事,楊恩祿的聲音響了起來:“爺。”

他睜了睜眼:“說。”

楊恩祿在外道:“剛得了回話,說王妃已在回府路上了,大概一會兒便道。”

“……?”他記得自己說過她可以多住幾日再回的,就算不住“幾日”,也可明日再歸啊?怎麽這樣急?

出什麽事了?

府中正院,謝玉引耐着性子等珊瑚為她卸完珠釵,就疲憊地栽到了床上,心情陰郁成一片。

她沒想到回家一趟會這樣不開心,而且她更擔心的事,接下來的日子她可能都很難開心了?

大伯母直斥她不懂如何為人婦。

這個她知道,這些日子下來,她都在慢慢摸索怎麽當王妃。可是今天被大伯母一說,她才突然知道自己做錯了的事竟有那麽多!而“對”的方向,讓她想一想都覺得十分壓抑!

大伯母說:“你要知道,雖然你是正妃,但你和別的女人并沒有什麽兩樣。殿下的後院不止你一個,而他如果需要,宮中自會再賜別人給他……你竟還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不跟他同房!”

大伯母還說:“你知不知道嫁入宗室意味着什麽?他是你的丈夫,更是天家的皇子,我們謝家雖是大家,也不敢說你嫁給他是‘門當戶對’,你怎麽能當面說他的不是,怎麽能在他教女兒的時候跟他争執?”

玉引覺得委屈極了,她解釋說逸郡王并沒有因此不快過,尤其是在和婧的事上,她說的話,逸郡王是聽了的。

結果大伯母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逸郡王肯聽,那是給你留面子,更是因為前王妃剛出事不久,不能再節外生枝。但你自己要清楚尊卑之別,若不然,哪一日他不肯給你面子了,你就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玉引被吓壞了,而那句“尊卑之別”更讓她覺得特別的不舒服!

他們之間,竟是有尊卑之別的嗎?她之前一直以為,夫妻之間舉案齊眉,該是互敬互愛。她也一直在順着這個想,覺得自己現下還不适應,但适應之後,日子應該還是蠻好的。

可今天讓大伯母這樣一說,她才知道原來是自己想錯了。而順着大伯母說的去想……她就覺得一點都不好了。

她怎麽說也是個貴女啊,讓她做卑微态去伺候別人,這太窩囊了。

還不如接着當尼姑。

孟君淮踏進房門繞過屏風,便看到謝玉引面朝牆壁蜷身躺着,雖然看不着臉,仍能從背影裏嗅到些許恹恹的感覺。

再細看看,他注意到房中一個下人都沒留,看來她果然是遇到什麽事了。

他走過去猶豫着推了推她的肩頭:“王妃?”

謝玉引猛一抽氣,彈坐起來。

二人一站一坐地互望了會兒,她蹭下榻一福:“殿下。”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想家嗎?”

玉引心底搐得一陣疼。

她很想在家多住幾日,母親也想留她。可是大伯母說,兩個人新婚燕爾,逸郡王就這般讓她在家多留幾日,可見是有對她多不滿意了。

“若殿下喜歡你,必是要催着你回去的。又或者他雖不那麽喜歡,但你将府裏的事打理得好,府裏也是離不開你的。”大伯母說到此處時,眼裏甚至有些嫌棄,“合着你這王妃做的,是哪樣都沒沾上。還是快些回去吧,至少讓殿下覺得你心裏還記挂着府裏。旁的事,回頭該改的改、該賠不是的賠不是,你現下還年輕,還來得及。”

謝玉引想着這番叮囑狠咬着嘴唇,許久後,終于艱難地開了口:“殿下您……您要歇息了嗎?”

“……?”他發着怔,她的手已猶豫着探到他腰間的絲縧上。

孟君淮大感驚異,低眼滞了一會兒,她已将縧解了下來,手又摸到他的直裰系帶上。

“……你等等!”他驀地反應過來,左手将她的手攥住,右手直接撫到她額上。

他認真感受了一下她額上的溫度,然後摸摸自己的額頭。

——沒發燒啊?摸起來明明比他還涼!

他蹙蹙眉,不理她的低頭躲閃,彎腰強對上她的視線,低笑一聲:“怎麽了小尼姑?跟貧道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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