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王

兆京,雁乙街書官巷盡頭的潮安別苑。

別苑不大,只是三進的宅子,有個小花園,不過後宅裏邊只有處小館,依園而設,三面通透,只垂落湘妃竹簾。

“嘩啦”幾聲水響從竹簾後傳出,原來這館裏并非居所,而是只建了一方清池,引的是地底溫泉水,常年燙人。池子上頭氤氲着霧白的熱氣,四周沒什麽陳設,只有入口處一個巨大屏風和池邊挂衣的桁架。

“那天,你是故意的吧?”爽朗的聲音帶着調侃響起。

一個男人背對門口,靠着池壁坐着,雙手打開擱在池岸上,身體閑适慵懶地泡在溫泉裏。

池面平靜,沒有別的人。

他像在和空氣對話。

“你心裏清楚我那日會去找俞大公子,故意迷路領着人來‘巧遇’我們的?”他還在調侃着。

無人應答。

他也不介意,仍自言自語般笑道:“是為了她?”

“嘩啦——”溫泉池中央湧起一陣水花。

“左尚棠,當初沒送你去當太監,真是可惜了。話這麽多。”清越的嗓音不鹹不淡,和着水花一起落下,像陣風。

有個人從水底站起。

漆黑長發濕漉漉地披爻在背,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他雙手從臉上抹過,順去水珠後又将額前發絲盡數往後捋去。

這人寬肩窄腰,身材颀長,雙臂堅實,一身白皙皮膚被燙得通紅,有些難言的蠱惑。溫泉水從他腰下緩緩流過,氤氲而上的熱氣将人染得如墨畫般不真切,那張臉藏在水霧中,真假難辨,只剩棱角分明的輪廓和清冽的眼眸,煞是迷人。

“殿下,你當初應該投個女兒身,裝得那叫一個像!”左尚棠哈哈大笑起來。

Advertisement

“再羅唆換你進俞府。”霍铮已經走到池邊,正從桁架上扯下布帛,聞言便将布帛團成一團砸向左尚棠。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我倒想替你,可我又不會易容術,也不會縮骨功,可扮不成女人。”左尚棠信手接了布帛,仍舊嘲笑他,“再說了,我進去換你出來?你舍得自己惦記了八年的小姑娘?”

霍铮瞪他一眼,眼前霧氣卻好似幻化出一張宜喜宜嗔的小臉,很快又飄散。

“收起你龌蹉的思想,進俞府為的是正事,你哪來那麽多廢話?蕭家後人有眉目了嗎?”他雙手一撐池岸,輕松躍了上去。

“還沒。不過朱廣才已在回京述職的路上,徐蘇琰若是從西疆回來,怕很快也該找上他了。當初朱廣才害得徐家家破人亡,這仇徐蘇琰沒那麽容易放下。”

“朱廣才是九王那邊的人,暗地裏又和月魔教勾結,正等着徐蘇琰找上門去,好将計就計捉了他逼問前朝皇陵地圖下落。你派人盯緊點。”霍铮套上件寬松的衣袍,腰上拿紅梅色如意縧随意一系,人便如破曉時乍起的一道霞光。

“放心,正盯着呢。”左尚棠泡得困倦,他打了個哈欠,也跟着跳上池子,“俞府這邊呢?可有月魔暗鬼的下落?”

霍铮正在绾發,聞言皺眉。

“這人藏在俞府後宅,每次出現都戴着面具,至今無人見過真顏。如今我人在外院,沒什麽機會進後宅,有些棘手。”

“那就想辦法進後宅,正好去她那裏呆着。我瞧俞府後宅也不太平,有你在,還能護護她。”左尚棠不正經地眨眨眼,滿臉暧昧。

“再說這話,就滾回宮裏去。”霍铮把臉一沉,透出三分淩厲,“她清清白白一個姑娘,我在她身邊算怎麽回事?他日若傳了出去,你讓她如何自處?人言可畏,我不想她無端受罪。這些話,以後不要再提。”

見他真的動氣,左尚棠才不甘不願地收笑閉嘴。

不過,脾氣素來雲淡風輕的晉王殿下,居然為了他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動怒,只怕那人……是真上他的心了。

如此想着,左尚棠便笑而不語。

……

俞府東園,暖意閣。

俞眉遠病歪歪地坐在正屋明間的羅漢榻上,可憐巴巴地看着青嬈。

青嬈正帶着幾個新分派到她屋裏的丫頭進來給她磕頭。

她屋裏的榴煙和金歌年紀已大,去年都已經許了人家,俞眉遠親自給挑的,準備過了年,忙過正月十五就給放出去。

這事回過惠夫人,已經允下,如今二姨娘那裏就挑了新的丫頭送過來,預備接榴煙和金歌的空。

“這是我們四姑娘。”青嬈還是不理她,只拿了兩個蒲團,讓新來的丫頭并排跪在俞眉遠跟前。

“奴婢雲謠水潋見過四姑娘。”兩個丫頭齊刷刷垂頭行禮。

兩個丫頭一個穿了纏枝梅對襟領的豆綠比甲,一個穿了春雀壓紋的桃色比甲,前邊那個喚作雲謠,後面這個則是水潋。

“擡起頭來我看看。”俞眉遠扒拉了兩下小案上的點心,沒什麽胃口。

“是。”雲謠和水潋便擡了頭。

俞眉遠懶懶地打量她們。

雲謠姿色中等,人也規規矩矩,雖然擡頭,眼眸卻還看着地面,倒是那水潋,一擡頭便悄悄觑了她一眼,眼珠子飛轉,也不知在盤算什麽。這水潋生得倒極标致,瓜子小臉、柳葉飛眉、瓊鼻檀口,再加那水蛇細腰,真似春天的俏桃花。

果然,這兩人還是來了,和上輩子一樣。

“起來吧。在我屋裏不必拘禮。”俞眉遠假惺惺說着,卻還是讓她們跪足了時間才叫起身,“我這裏規矩不多,大家都和氣,雖有主仆之分,但也親厚跟自家姐妹一樣。你們只要安守本分,他日自有你們的好處。我也知道你們都打哪裏過來,俗話說得好,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你們與我方便,我自然也與你們方便,我們兩相得宜。那些不該有的小心思就收好了,既然換了屋子,就要清楚自個兒的主子到底是誰。我這人護短,什麽錯我都能想辦法揭過去,唯有一點是我容不下的。背主求榮這種事兒,千萬別讓我抓着,若是抓着了……”

她說着一笑,底下跪的兩人卻不由自主一寒。

“就別怨沒人給你們留臉面,死了連個牌位墳茔都沒有。”

兩人聽得背脊發涼,心道這四霸王果然狂妄,說話毫不委婉,跟劍似的戳人。

“好了好了,瞧你們吓得。我也就先把話說在前面罷了。你們都是府裏的老人,夫人和姨娘精挑細選出來的,規矩都是極好,我不過白囑咐。”俞眉遠笑開,眉彎唇勾,一派天真。

“奴婢謝姑娘教誨,日後必當盡心盡力服侍姑娘,不作二想。”雲謠第一個回神,恭敬地拜了下去。

水潋這才跟着反應過來,跟着拜下。

“行了,榴煙你先帶她們下去安頓了。金歌,你取一吊錢出來分給雲謠姐姐和水潋姐姐,算是初次見面我請她們吃茶的賞錢了。”俞眉遠吩咐下去。

“謝姑娘。”二人忙謝恩退下。

榴煙與金歌自去忙事,屋裏一時只剩了青嬈。

俞眉遠便從案上取了塊小豆酥,笑嘻嘻地遞到青嬈唇邊。

“青嬈姐姐,吃我一口酥,別氣了啊。”

青嬈嗅到豆酥香味,犯了饞蟲,眼珠一轉,才要張嘴,忽想起兩人正冷戰,便哼了一聲将頭轉開。

“……”俞眉遠見狀暗自一嘆。

都她自找的,這些年太縱寵青嬈,倒把青嬈慣出小姐脾氣,拿起喬了都。

“青嬈姐姐,別氣了,我還有事兒求你呢。”俞眉遠想了想又道。

“姑娘可別這麽客氣,有事只管吩咐。”青嬈仍埋頭做自己的活,看都不看她。

俞眉遠跳下羅漢榻,走到她面前,道:“教我做繡活兒。”

什麽?

青嬈終于擡頭。

她耳朵沒毛病吧,四姑娘說要做繡活?

還沒問出口,就聽有人先驚奇道:“誰?誰要做繡活兒?”

周素馨正掀簾進來,湊巧聽到了這話。

天方夜譚!

俞眉遠趁着青嬈發傻,把手裏的小豆酥一把塞進了她嘴裏,“吃了我的酥,就不許再生我的氣了。”

言罷,她轉身。

“周媽媽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我想把章華屋裏的小玉換到我們這使喚,就拿水潋去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