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頭顱
康雲死了！
三更時分，這個消息便已傳遍了京城的地下世界。傳言中新任的踏雪幫幫主親自動手取了康雲的人頭，甚至有人言之鑿鑿，發誓自己曾經看到一抹紅衣從神槍會本舵逃出。
然後人們才想起來另一件事。
厲無憂還在京城！
“嗨呀，有好戲看了，”人們都這麽說，“厲無憂對韋笑笑，就看他們誰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咯。厲無憂如果死了，沒人壓劉留，他很快就能把神槍會搞起來；韋笑笑死了，更不必說——哎呀，怎麽算都是踏雪幫吃虧，韋笑笑不是個笨人，怎麽會做這種蠢事？”
有些了解的內情更多一些，“厲無憂那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專注暗殺三十年，韋笑笑只會下毒，怎麽打得過他？等着瞧吧，明天一早，就要變天了。”
他們注定會失望。
天亮的時候，神槍會傳來消息：厲無憂即将返回山東總舵，京城分舵的舵主劉留親自送行。
劉留盡了學生的義務，把自己的老師一直送到城北十裏之外。有許多好事之徒跟着圍觀，清清楚楚地看到厲胖子騎在一匹快要被壓垮的馬上，笑容滿面，一點受傷的樣子都沒有。
十裏一過，神槍會衆人漸漸散去，走之前還不忘驅散路邊的吃瓜群衆。
劉留和厲無憂并辔而行，馬蹄踏在京外柔軟的土地上，說不出的平和安詳。
“劉留呀，”待衆人散去，厲無憂終于笑眯眯地開口，“你好手段。”
“過獎。”
厲無憂肩頭一抖，一口血吐到馬背上。他決定不告訴劉留自己關于何唐真實身份的推測，拉了拉缰繩，坐騎加快了速度，把劉留遠遠甩在身後。
就在劉留面色複雜地望着老師遠去的背影時，渾身是血的唐九淵走進了火字堂，手裏提着康雲的頭顱。
自唐九淵當上幫主之後，她從前辦公的地方便留給了韓墨。整整一個晚上，韓墨都在等幫主的消息，看到她回來，立刻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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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淵看到韓墨，終于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幫主身負重傷，沒有回總堂，而是來了他的火字堂。韓墨明白他的意思，叫人把頭顱提了出去，卻沒有聲張唐九淵的傷勢，獨自扶她去後院休息。
幫主不信任杜若風留下來的人。
唐九淵昏迷的時間不長，不到一刻鐘就醒了過來。
韓墨看着幫主蒼白至極的面色，巴不得她多睡一會。
“我沒事兒，”唐九淵說，“人沒死，還能下毒。倒是厲胖子，傷的不輕，可能影響修為。”
“幫主，”韓墨看起來很是委屈，“你每次都說沒事兒。”
唐九淵一愣，“每次？”
“不不，”韓墨迅速岔開了話題，“何兄呢？”
唐九淵挑眉，“他沒回來？”
昨夜，她向厲無憂打出那一筒針之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逃出。不過她輕功畢竟比不上厲無憂，十丈之後，便被那個胖子趕了上來。
唐何必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他從背後貼近厲無憂，沒有用暗器，而是選擇了貼身的短劍。如果不是厲無憂及時回身，唐何必的短劍就已經刺入了他後心。
厲無憂整人向唐何必壓了下來，唐何必雙手封在胸前擋住了厲無憂，目光卻看向唐九淵，用唇型道：“走。”
唐九淵知道唐何必犯了一個錯誤，但她不打算指出，而是轉身躍下。
厲無憂放棄唐何必追了上來。
唐何必确實清出了一條道路，三個人大張旗鼓地從神槍會本舵沖出，卻連個盤問的人都沒有。
整整一夜，三個人在京城裏追逐，唐九淵跑在最前面，時不時向後發出暗器。厲無憂像一只敏捷的大鳥一般左躲右閃，一邊躲着前面唐九淵的暗器，一邊防着後面唐何必的暗算。
後半夜，唐九淵第一個體力不支，放棄了用暗器騷擾，埋頭狂奔。唐何必緊緊綴着厲無憂，一柄短劍使得陰狠毒辣，拖慢了那個胖子的速度，這才讓唐九淵一晚上都沒被追上。
三個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裏穿行，直到天色微明。
唐九淵從一道矮牆上跳下，往巷子的另一頭沖了過去。厲無憂緊随其後，前面的唐九淵卻突然躍起，右手一翻，又是一筒針射出。
厲無憂閃身躲開，唐九淵整個人向他撞來，二人糾纏在一起。
唐何必趕到，短劍對着厲無憂的後心刺下，厲無憂帶着唐九淵勉強偏了偏，短劍沒有刺中他的後心，而是紮在了肩頭。
厲無憂左肩的肌肉用力夾住劍刃，手上的力道便小了很多，唐九淵抓住機會，一拳對着他的下巴打了過去。
唐何必來不及拔劍，一掌印在厲無憂後心。
三人分開。
厲無憂中了一拳一掌；唐九淵中了膝肘拳腳若幹；唐何必全部的力氣都用在那一掌上，一時間做不出別的動作。
厲無憂回身，打了唐何必一掌。唐何必避不開，身子晃了晃。
唐九淵就是在這時候甩掉了厲無憂，所以她也不知道後面的事。
韓墨看着她臉色，小心翼翼地嗯了一聲。
唐九淵淡淡哦了一聲，心想唐何必九成是去相府找了唐青冥，尋思着要用個什麽法子确認一下。
韓墨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唐九淵道：“說。”
“康雲……真的是幫主殺死的？”
“是啊。”
“幫主……親手殺死的？”
唐九淵一愣，想了一會，才明白他這個“親手”是什麽意思，“是。”
“殺得好！”韓墨喊道，聲音之大，連唐九淵都吓了一跳。他發現自己太大聲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個……我太激動了。”
“無妨。”
唐九淵差點忘了，康雲從前是她的手下，也是韓墨的同僚，所以他比誰都希望這個叛徒去死。
“幫主，”韓墨在屋裏走了幾圈，最後停在了床前，“幫主，你知不知道，現在下面已經快炸開了，都說幫主親手殺了康雲，大快人心。”
“正常，怎麽個炸開法？”
“嗯，”韓墨認真想了想，“就是說什麽幫主武功高強啊，什麽幫主智謀無雙啊，幫主有仇必報啊，幫主年輕漂亮啊……”
唐九淵差點被最後一條嗆到：“我？年輕漂亮？”
韓墨後退一步，認真地打量唐九淵，然後道：“嗯，沒錯，幫主确實年輕漂亮。”
唐九淵笑着罵了一句“油嘴滑舌”，然後恢複了一貫的淡漠表情，“消息傳的這麽快？我昨天晚上才殺的康雲。”
“嗯，大概不到半夜，大家都知道了。”
唐九淵心想大概自己逃出神槍會的時候還是被人看到了，也不介意，“你怎麽知道何唐跟我一起？”
韓墨很不符合他性格地奸笑了一下，“幫主和何兄的……那種關系，屬下早就……”
“你早就…知道了？”
韓墨點頭。
唐九淵沉默了一下。韓墨很早就知道唐何必的存在，但是不知道至什麽時候起，他确定了唐何必是她的戀人，而不是男寵。
難道她和何必……
唐九淵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會依靠唐何必找到暴雨梨花針，或許還會嫁給他以鞏固關系，但是她不允許自己産生感情，絕不。她對中央電腦說的是一回事，自己心裏卻是另一回事。
如果她愛上了這世上的一個人，她必然會對這個世界産生不舍。
那時，她或許會想方設法地推辭地三十七代暴雨梨花針的研制時間，或許會帶着那筒針和滿心的不舍來到中央電腦面前。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唐九淵想看到的。
她姓唐，真名唐九淵，活了三千六百二十一世，受了九百三十五世的傷，于是絕情了兩千六百八十五世。很快她就要結束這一切，她希望最後的時刻來臨之時，她依然是那個驕傲固執、不肯用記憶芯片背題的唐九淵，而不是一個滿心的愛戀、遺憾與不舍的可憐女人。
她曾經和中央電腦說過，反正是快死的人了，放肆一些，也無所謂。其實雙方心裏都清楚，自從唐九淵被中央電腦選中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放肆的機會。
韓墨終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麽，“幫主，你的傷？”
唐九淵笑，“斷了幾根骨頭而已。”
“這哪裏是斷了幾根骨頭的事？”韓墨皺着眉頭埋怨，上前便要為她治傷。
唐九淵一愣，還沒來得及拒絕，一個人沖了進來。
“許莫忘，”韓墨訝異道：“誰讓你來的？”
自從曾流霜死後，這個暴露了的內應便被唐九淵扔去給韓墨打了下手。
“幫主、韓堂主，”許莫忘跪下道：“南山街又打起來了！”
唐九淵只覺得一陣頭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