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京師

那人明顯有着與他地位不符的身手,輕功極好,人在空中,卻巧妙地避開了從地上刺過來的幾杆槍。

神槍會陣中,有人對着他擲出長|槍,力道之大,遠非先前那幾支槍能比。

那人躲不過去,被長|槍穿肩而過,釘在了路邊的青樓上。樓裏傳來幾聲尖叫,顯然姑娘們雖然沒有接客,卻也沒有真正睡着。

那人悶哼一聲,反手拔出長|槍,抓住踏雪幫弟子留下的繩子,向合歡樓蕩了過來。

又是數支長|槍擲來。

唐何必袖中飛索破窗而出,在空中絞了兩轉,大半長|槍被他打落,但是還有兩支避過了飛索,刺中那人後背。

飛索一轉,勾住那人腰間将他拖了過來。

一瞬靜默,随後整個南山街都沸騰了。踏雪幫幫主竟然親自現身,向野絕對不會錯過這個殺死唐九淵的機會,剩餘的神槍會弟子不顧性命地向合歡樓湧去。韓墨在街上大聲呼喝,組織反擊。

唐九淵往下看了一眼,短時間內神槍會還殺不過來,然後轉向那個被唐何必拉上來的男人。男人後背嵌着兩柄長|槍,刺的極深,鮮血縱橫,猙獰至極。可他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唐九淵。

然後他嘴唇微動,說道:“京都守備……”

唐九淵微微點頭,那人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向一邊歪去。

唐九淵抱住搖搖欲墜的屍體,輕輕放到地上,然後擡頭,正對上同時看過來的唐何必。

他們同時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深深的震驚和擔憂。

死在他們面前的男人是踏雪幫埋的最深的卧底之一,直到杜若風死後,李四才将這一批人交到她手上,失去一個,對踏雪幫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

如果不是面臨更大的危機,他們是絕對不會暴露自己的。

和這個卧底的暴露相比,他帶來的消息就沒有那麽意外了。她相信這個消息的準确度,因為男人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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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野打算動用京都守備師!

唐九淵早就知道向野的背景不淺,事先也預估了他可能做出的瘋狂舉動,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大膽到這個地步!

京城的江湖和百姓之間有一條嚴格的界限,踏雪幫和神槍會任何越界的行為都會受到上面的壓力。但是向野已經不是越界那麽簡單了,真讓他成功的話,好不容易穩了十一年的京城可能會在一夕之間大亂!

唐九淵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向野的單純程度。

眼下當務之急,不是應該如何保住南山街,而是阻止向野再做傻事。真讓軍隊進來,踏雪幫、神槍會、唐門、侯府、相府甚至陛下本人,沒有一個逃得過這場浩劫!

響箭沖霄而起。

唐九淵知道今天鬧得過分了,貴人們一向很反感這兩個幫會連白天都不消停。何況現在宮裏大概正在早朝,她卻發了一道全城都聽得到的響箭。

但是她沒有選擇。

當上幫主之後,她才知道杜若風有多麽不容易。這裏是京城,天子腳下,萬歲座前,沒有什麽人是絕對自由的,總是身不由己地卷到争鬥裏去。踏雪幫不過是一只兇一點的狗,狗鏈子握在當朝宰相林甫之手裏。

而她,既要壓着兇狗不讓它發瘋,又要派這條狗去咬另一條狗,還要小心翼翼地讨好那只握着狗鏈子的手。

相爺手裏并沒有踏雪幫的命門(畢竟二者的生活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但是只要他一松手,這只狗立刻就會被其他的狗咬死。

唐九淵想把狗鏈子搶到自己手裏。

相爺雖然權勢滔天,畢竟站得太高,離京城裏的污水太遠。

神槍會的幾個高手躍至半空,被唐何必用飛索和暗器逼退。唐九淵說了聲“走”,唐何必攔腰抱住她翻上屋頂,幾個起落,消失在城西重重疊疊的屋檐上。

唐九淵的武功走的是奇詭之道,缺陷頗多,其中最嚴重的一點便是不能持久。在昨夜持續進半夜的追逃之後,即使她用藥物強行刺激精神,也無法一個人對抗神槍會的阻截。

韓墨看到了她的命令,心中雖然震驚無比,手裏卻開始組織撤退。他将踏雪幫弟子聚在一處,發動了一次極為猛烈的進攻,然後在神槍會衆人還處于懵逼狀态的時候撤入了街邊的樓中,潛回城西。

韓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明明什麽都沒看到,耳邊卻仿佛聽到了向野的暴跳如雷的怒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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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淵回到踏雪幫之後,先是淺淺睡了一會兒,醒後補了些淡妝,這才去往議事廳。等她到的時候,人都到齊了,顯然南山街的事情已經傳開。

唐九淵的面色看起來不是很好,但也不算太差,有些像是熬夜過度。衆人本以為她受傷不輕,看到她這幅樣子,不由微微吃了一驚。

韓墨是唯一沒有吃驚的人,面色卻也不怎麽好,皺着眉頭問道:“向野……是真的?”

“是真的。”

衆人一時沉默。

山字堂的新的堂主還沒有選出來,因此他們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問道:“幫主,南山街能不能……”

回答的是韓墨:“南山街不會丢。”

唐九淵微微點頭,那人又道:“向野做事不合規矩,容易沖動,偏偏關系還厚,真的是——麻煩。”

言下之意,便是讓唐九淵解決這個麻煩。

唐九淵看了李四一眼。

李四微微搖頭。

唐九淵只得開口問道:“向野到底是什麽身份?”

“查不出來。”

“既然他自己願意放棄身份這一層保護,那我們‘不小心’殺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衆人面色微微一變。不管向野是什麽身份,暗殺向野,等于公然觸怒朝中的某位大員,跨過那條線之後,京城數方勢力之間的鬥争會演變成什麽樣,誰也沒有把握。

唐九淵卻只看着李四。

半晌,李四道:“向野不該來,來了,死了,怪不得誰。”

唐九淵微微颔首,正要商議細節,李四又道:“不過,我懷疑厲無憂是故意把向野扔過來送死的。”

唐九淵正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李四繼續道:“所以——如果我們不殺向野,他總是會惹出事情;殺了向野,正好遂了總舵的心意,沒準京都裏還會亂上一場,打破那條線。”

韓墨愣了愣,“能不能做到我們的人不受懷疑?”

“不能,”李四微微一笑,“在找不到兇手的情況下,我們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何況。向野死了,那邊的貴人們便有了插手的借口。”

山字堂的另一人道:“能不能放任不管?向野沒多少見識,早晚會得罪他得罪不起的人,到時候——”

“在貴人們不打算插手的時候,向野得罪不起的人只有踏雪幫。”李四淡淡道。

又有人提出建議,李四一一指出其中的不妥之處。直到有人提出要不要直接去找相爺,唐九淵終于開口道:“殺。”

“什麽?”

“神槍會既然敢把向野扔過來,”唐九淵垂下眼簾,“想必是做好了踏過那條線的準備。與其被神槍會打的措手不及,不如我們自己先踏過去。”

李四微微躬身,“我回去準備。”

唐九淵正打算再仔細解釋幾句,李四背後突然站出來了一個人,對着她大聲說道:“韋幫主,今天南山街這事,您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赫然正是葉飛花。

唐九淵一愣,葉飛花繼續道:“神槍會都打到南山街去了,韓堂主要是再晚去一會兒,說不定南山街已經沒了。請問幫主,您為什麽沒有提前得到消息?”

韓墨深吸一口氣,正打算反駁,葉飛花繼續道:“我知道幫主昨天去暗殺了康雲,但是孤身犯險,扔下整個踏雪幫不管,這難道是一個幫主應該做的事情?”

廳中衆人的臉色終于變了。

葉飛花卻仿佛沒看到這一切,微微提高了聲音,“還有,為什麽您明明占據上風,卻因為一條不明不白的消息就要韓堂主退兵?”

“要知道,杜老幫主可從來沒有幹涉過火字堂的事務!”

葉飛花這最後一句話,說他過分都算是輕的了。衆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李四低聲喝道:“葉飛,回來!”

唐九淵看了李四一眼,随後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不認為我有必要現在做出解釋——我相信,劉留的頭顱才是對這一切最好的解釋。李堂主,你準備一下,今晚動手。”

葉飛花的行為看似無理取鬧,卻暗指她獨斷專行,在這些人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唐九淵無法确定這純粹是葉飛花自己的主意,還是背後有李四的影子,只得暫且将這事記下,專心于眼前的麻煩。

向野雖然悻悻而歸,京都守備師也好好地待在城外,她卻确信這個官家公子絕對不會消停,這兩天裏,保不準又搞出什麽事情來。

只不過,唐九淵和李四都沒想到,今晚注定無法執行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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