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多謝

唐九淵敢去侯府,自然是有把握武德侯不會殺她。

于是她看着面前那杯茶葉少得可憐的清茶,也不計較,輕輕抿了一口,笑道:“侯爺總不至于專程請我來喝茶罷?”

自她進入侯府起,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魏侯爺始終面無表情地端着在主位上,不發一言。

當今位高權重的武德侯大人端坐主位,場中除了一個侍衛之外,連仆人都沒有,自然也沒有人添茶。尋常人見了這等陣仗,恐怕撐不住一刻鐘便涕泗橫流地跪下來把自己從娘胎到現在的事情交代得一幹二淨了。

唐九淵卻安然地喝了一個時辰的茶,仿佛她來侯府就只是為了喝杯茶的。

可惜茶喝得再慢,也有喝完的時候。

唐九淵放下只剩下茶渣的茶杯,向着武德侯微笑道:“既然侯爺真是請我來喝茶的,現在茶涼了,人也該走了。草民就先告辭——”

“且慢。”

唐九淵随手把玩着茶杯,侯府的瓷器甚為精致,拿在手裏,手感甚好,“侯爺有何指教?”

“你不配待在陛下身邊。”

唐九淵一怔,沒想到侯爺在沉默一個時辰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石破天驚,頗有武林高手的風範。武德侯他……以前想必也用這一招對付過很多人吧。

“這是陛下的意思。”唐九淵淡淡道。

“即使是陛下,也會有看錯的時候,”武德侯身子微微前傾,冷漠道:“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有義務幫她改正錯誤。”

“不知道草民哪裏不配侍奉陛下?”唐九淵平靜開口,微低着頭,看不出她面上的表情。

“你在踏雪幫做過的所有事情,”武德侯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我都一清二楚。”

唐九淵神色不變,“不知道侯爺指的是哪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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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是所有事情。”武德侯面無表情,“比如你是怎樣用傾血劍殺人來引起陛下注意;比如你是怎樣害死了郭無言,然後占了他的堂主之職;比如你因為私仇殺死了曾流霜,手段卑劣;比如你與外敵勾結暗殺杜若風,最終搶到了幫主的位置——”

侯爺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緩緩道:“還有在南山街玩弄的那點伎倆,以及後來對付神槍會的那些手段——真以為我不知道麽?”

“恩将仇報,濫殺無辜,挑弄人心,不擇手段,”武德侯最終總結道:“洛葦,你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待在陛下身邊?”

唐九淵安靜地聽着武德侯一件一件羅列她的“罪行”,直到侯爺說完了,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她才輕笑一聲,開口道:“那侯爺以為,什麽樣的人才能待在陛下身邊呢?”

“私自聚攏江湖草莽、扶植江湖勢力的人?”

“讓手下的将士僞裝成綠林豪傑滅人滿門的人?”

“還是,”唐九淵抿着茶渣,輕輕地抛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靠着出賣自己主子上位的人?”

砰地一聲,武德侯手裏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

武德侯魏孤臣,曾任撫遠将軍手下副将,在将軍死後青雲直上,立下赫赫戰功,被先皇封了侯爵。十一年前京城大亂之時,武德侯幸運地站對了隊伍,這才有今日的滔天權勢。

唐九淵理了理衣襟,不疾不徐道:“既然大家都是如此,侯爺又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呢?”

“放肆!”

武德侯陰沉着臉,喝道:“這些話若是傳出去一句,都是株連九族的罪名!”

“我自忖沒有任何對陛下不敬的地方,倒是侯爺……”唐九淵笑了笑,收住了那個意味深長的話頭,“何況,我的九族早就死了,侯爺應該再清楚不過。”

武德侯看着唐九淵的面容。那個妖孽淡淡地笑着,笑得冷漠至極。

“洛葦,”武德侯冷然道:“你可知道,本侯只要一句話,就讓你進不了皇宮?”

“當今聖上英明神武,既然召我入京,自然知道我是是什麽樣的人。”唐九淵轉着茶杯,随口道:“侯爺只怕是有些多慮了。”

武德侯冷哼一聲,竟然找不出反駁的話。

如今龍椅上的那位女帝是個極有手段的人物,精明自負,因而也不喜歡做臣子的駁斥自己的決定,尤其是以這種無稽的理由。

“那又如何?”半晌沉默之後,武德侯恢複了慣常的強勢和冷漠,“陛下不清楚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會讓她清楚——你,不配被叫做一個人。”

唐九淵端着茶杯的手一震,然後緩緩放下,微笑。

“多謝侯爺誇贊。”

那是武德侯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的笑容。

那時他正在毫不留情地辱罵那個妖孽,甚至指責對方不配為人。可是妖孽只是笑着告訴他多謝誇贊,笑得妖冶而森嚴。

仿佛是來自地獄的使者,邀請他一起共登極樂。

那是用痛苦、鮮血和死亡構成的極樂。

“侯爺身份尊貴,大約不明白我們這種人的心思,”唐九淵十指相對,淡淡笑道:“只有不把自己當人、也不把別人當人的人,才能活到最後。若是再加上點而運氣,沒準還能活得不錯。”

“我為什麽殺郭無言?因為我的兩個哥哥便是間接死在他手上。為什麽殺曾流霜?因為曾流霜想殺我。為什麽殺杜若風?因為我若是不殺他,郭無言和曾流霜的下場便是我将來的下場。至于向野和南山街——”

唐九淵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聲音頗是悠閑,“向野想要打破那條界限,自然知道自己要為此付出什麽代價。”

“但是無論你如何狡辯,都不能否認濫殺無辜的事實。”

“無辜?”唐九淵笑了起來,“沒有人是無辜的。”

武德侯嘲諷道:“這就是你肆意妄為的理由?用別人的罪行來掩蓋自己的罪行?”

“我什麽時候掩飾過我自己的罪行呢?武德侯——大人。”唐九淵微笑說道:“你說我恩将仇報,濫殺無辜,挑弄人心,不擇手段,我承認,并且為之驕傲。拿刀的人最終會被人砍死,玩弄人心的人最後也會死在人心之下。這很公平。”

“公平?”武德侯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和鄙夷,“洛葦,你——跟我說公平?你這雙手是怎麽洗都洗不幹淨了,你居然跟我說公平?”

“我殺的,都是拿刀的人。”唐九淵淡淡道:“既然敢在京城裏拿刀,就要做好被人砍死的準備,這句話,我告訴過每一個踏雪幫弟子,并給過他們退出的機會。既然大家都願意接受這樣的規則,那麽在規則下發生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她頓了頓,微諷說道:“可惜有些人總想着打破規則。”

武德侯正想插話,唐九淵已經繼續道:“侯爺對我有這樣的看法,大概是因為令千金的事情吧?”

武德侯的瞳孔驟然收緊,與此同時,他背後的侍衛發出了一股極駭人的殺氣!

唐九淵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切,微微一笑,說道:“向野加入神槍會京都分舵的時候,侯爺您沒有說話;向野動用京都守備師的時候,您沒有說話;向野頂着撫遠将軍遺孤的名頭四處惹事的時候,您依然沒有說話;那麽——”

唐九淵收斂了笑容,冷漠說道:“您憑什麽認為,在令千金出了那樣的事之後,有人需要站出來為您說話?”

砰地一聲,唐九淵面前的茶杯驟然炸裂!

勁氣隔空襲來,碎瓷片四下飛濺,幾乎擦着唐九淵的身子飛過。唐九淵端坐不動,任憑一塊飛掠而過的碎瓷在自己頰上拉出了一道小口。

鮮血沁出,襯得唐九淵的面容愈發妖冶,仿佛地獄的神祇。

“但是你為什麽要來京城!”武德侯對着那個端坐不動的窈窕身影,暴怒喝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哪裏去不得,為什麽要來京城跟這些最肮髒最下賤的賤民鬼混!”

唐九淵終于感覺到了一股無可遏制的憤怒。

這世上總有些人,喜歡一腳把人踹進臭水溝裏去,過後忘得幹幹淨淨。等到那人終于千辛萬苦歷盡艱辛爬了上來,他們便會和同伴一起,用他們那幹淨的、尊貴的手指指着那個人,說——瞧,那人真髒。

“侯爺您又錯了。”

唐九淵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毫不在意自己面上的傷口,“我為什麽會來京城?”

“那是因為侯爺您殺了我全家啊。”

作者有話要說: 要相信這點傷對九淵來說不成問題~

...罵得好爽啊,還想繼續罵

【滑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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