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詐屍

一道人影從四下飛濺的木屑中躍起,伸出右手,一指捺向陸青檀人中。

陸青檀向後一仰,避過這一指,順勢擒住刺客的手臂。

“洛葦,”待看清刺客之後,陸青檀克制不住面上浮現的笑容,“你這法子倒巧——但是,你大約沒想到,我也是練過武功的吧?”

唐九淵任由陸青檀擒住她手臂,淡淡地看着這位總督大人,也不說話。

陸青檀手上用力,仔細觀察唐九淵的面色,微笑說道:“早聽說洛大人美貌無雙,今日——”

他這話還沒說完,忽地一口黑血噴了出來,眼珠瞪着,直愣愣向後倒了下去。

唐九淵看着總督大人的屍體,憐憫地搖了搖頭,心想神槍會一定沒有向這位大人詳細介紹她的武功。

然後她轉身看着還處在震驚、迷茫、不解之中的百姓們,從懷裏摸出聖旨,高高舉起,說道:“陛下有旨——江西總督陸青檀與魏孤臣一同謀反,其罪當誅,總督一職由聞複變接任。”

“聞大人沒死?”

“聞大人還活着?”

“原來——陛下和聞大人是一夥的?”

唐九淵聽着人群中響起的吸氣聲,知道南昌的事情應該可以定下來了——就像武德侯背叛當夜一樣,京都守備師的軍士們根本不相信他們侯爺會反,南昌城的百姓也不希望自家大人是位反賊,何況聞複變的名聲一向很好。

唐何必和唐青冥已有數日不見,等這件事定下來,她便可以回京了——此時正是一年裏最嚴寒的時候,她便是晚幾天回京,唐青冥的墳頭想必也不至于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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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檀雖然死了,南昌城卻算不得平靜,神槍會和陸青檀一系的官員們在這幾天裏不知道鬧了多少次事,然後被唐九淵以一貫的強硬手段鎮壓。

以至于新任總督在總督府裏批閱公文的時候,總覺得那些筆墨裏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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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檀死的頭兩天裏,唐九淵面臨着神槍會最嚴酷的追殺,好在聞複變也不是沒有手段的人,硬是把陸青檀一系的官員都下了獄。

等到陸青檀死後第三天,唐門弟子趕到、唐九淵從神槍會的追殺裏脫出身來之後,獄中陸青檀一系的官員全部意外死亡,兇手甚至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任憑那些喉頭被洞穿的屍體凄慘地倒在地上。

傷口和唐九淵腰間的長刀十分吻合。

洛葦洛大人的殘暴之名,就是從這個時候傳開的。

按唐九淵的本意,也不想殺人殺得如此招搖,只不過陛下想讓她擔着這個名聲,她自己也覺得唐門珍貴的毒|藥用在這些人身上實屬浪費,因此才采取了這種簡單暴力的解決方法。

在某些官員嚷嚷着要好好調查欽差大人和這一系列血案的關系的時候,唐九淵已經踏上了回京的路。

初一的時候她從京城離開,初二趕到南昌城,初四殺了陸青檀,然後花了五天處理後續事宜,初十一早離開南昌——照這麽算,她趕回京城的時候,還來得及過個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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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淵看着面前的酒,沉默不語。

這是一家普通的客棧,唐九淵出門在外之時,也很少喝酒——但是這次,不知為何,或許是不急回京的緣故,她竟然一反常态地叫了兩壇酒,全不顧店小二以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她。

她喜歡喝酒。

唐九淵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喝酒無無異于消耗自己為數不多的生命——但是放縱這種事情,就好像飛蛾撲火一樣,明知結局,還是情願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一笑,然後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的時候,她以袖掩唇,控制不住地開始咳嗽,咳得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

一旁的店小二嫌惡地看了她一眼。

唐九淵放下手,袖子上血跡斑斑,鮮豔如同雪地裏的紅梅——那日在宮牆上,她和唐何必說還有三年,其實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個身體,照她現在的用法,很可能連一年都撐不到。

不過——唐九淵想着那個蒼白冷豔、看上去極為養眼的白色身影,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又倒滿了酒,端起了酒杯——大約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命不好,注定了一身的刺,把別人把自己都紮得鮮血淋漓,比如她。

這沒什麽不好的,唐九淵在心裏淡淡想着,仰首又是一杯。

大約真是受過傷緣故,連酒量都不如從前了,這才兩杯酒下肚,已經有了些醉意——唐九淵這般想着,摸出兩枚唐門配制的解酒的藥丸,扔進嘴裏。

便在這時,旁邊一桌的對話斷斷續續傳了過來。唐九淵先前還沒怎麽在意,直到幾個詞飄進耳中,這才驀然警覺。

“聽說那位……是那位的女兒?”

“我覺得很有可能……既然唐二少爺不是唐隐仙的公子,那總該有人……”

“我聽說,唐二少爺——或者說太子爺那事兒,是唐隐仙把自己兒子和将軍的兒子換了,那麽那位也有可能是她爹和唐隐仙換了……”

“——這還真是亂哪。”

“那些武林人的事兒,我們哪懂?這些話,當着閑話聽聽便算過了,不要說出去,小心惹得那位不高興,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唐九淵聽到這裏,終于明白了“那位”指的是自己。想必自己這幾天在南昌的作為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這位爺,”唐九淵抱着沒開封的那壇酒走到了那張桌子邊上,放下酒壇說道:“前些日子聽說唐家二少爺可能是太子爺,現在怎麽又說到‘那位’身上了?”她說着笑了笑,把一頭亂發攏到腦後,“我這幾日急着趕路,消息倒是錯過了不少。”

因為身體原因,唐九淵的面色愈發蒼白,妖冶之中竟然隐隐帶上了幾分妩媚。她随手一攏長發,這份風情,看得這桌上幾位男子眼睛都直了。

一位年輕些的便要開口,“那位……”

他身旁年長些的男子早注意到唐九淵孤身一人,腰間佩刀,于是拉住了自己的同伴,“這位姑娘——”

“我是唐門弟子,進京有些事要辦。”唐九淵微笑說道。

聽到這個稱呼,幾人都沉默了。

“唐門?”年長些的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低笑一聲,說道:“聽說那位本來便是姓唐的,你是唐門弟子,竟然不知道?”

“我這些天忙于趕路,什麽消息都不知道。”唐九淵如實說道。

自正月初一她離京起,這些日子,唐九淵忙得幾乎連一個完整的覺都沒睡過,甚至連自己的身世,都得從路人口中聽說——實在是有些諷刺。

年長的男子又看了她一眼,平淡說道:“這事,你回去問你家中長輩便好。”

唐九淵不動聲色地往桌上放了一錠銀子,淡淡笑道:“我這次進京,恐怕少不了和那位打交道,到時候叫錯了稱呼可不好。”

那男子看了桌上的銀子一眼,又看了看唐九淵,片刻之後,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地說道:“姑娘……莫怪我多嘴,見了那位,你恐怕少不得要叫一聲少主。”

唐九淵做出吃驚的神色,“她莫非是——”

男子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唐隐仙的女兒。”

唐九淵蹙眉,“那洛家莊……”

男子嘆道:“還能如何呢?我們原本以為唐隐仙把自己的兒子和将軍之子調換了,沒想到他竟然先一步把自己女兒和洛明流的兒子調了個個兒——現在都是這麽傳的,具體的情形,你進京問那位吧,總之叫一聲少主不會錯——就算現在這些都是謠傳,那位也是老太太認的幹孫女啊。”

唐九淵想着“那位”自己也不知道,于是覺得有些好笑。她将酒和銀子留了下來,告辭而去。

男子說的這些話雖然只是謠傳,唐九淵心裏卻清楚,起碼有七八分的把握是正确的。

她想起了黑衣管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系統從不出錯。

系統設定她是唐門弟子,那她就一定是唐門弟子,只不過一直以來,唐九淵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唐門弟子不一定要生在唐家。

無論如何,歸了唐家之後,她就能恢複本名,這無疑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她想起離京之前,曾經問過她走之後宮禁怎麽辦,那時陛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自然有人接手。

如今想來,陛下的這個“有人”,只怕是……

由此,正月十四唐九淵回到京城的時候,毫不意外地在城門口看到了死而複生(或者簡稱詐屍)的洛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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