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洛氏

“丫頭——你不怨爹?”

“你現在正吃着花生喝着小酒,”唐九淵不得不提醒自己這位“父親”,“我覺得,你也不怎麽在意我怨不怨你。”

洛明清笑了笑,把花生碟子推到唐九淵面前。唐九淵搖了搖頭。

“不吃?”

“不吃。”

“為什麽不吃?”

“硌人。”

洛明清:“……”

“好吧,”洛明清不再糾結花生的問題,看着唐九淵,說道:“你姓唐,叫唐九淵——丫頭,你怎麽一點都不驚訝?”

唐九淵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示意自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好吧——”洛明清很是無奈,“丫頭,你是唐隐仙和荊夜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開不開心?”

“我只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及——你為什麽活着。”

“這事……咳,這事,”洛明清拈起一枚花生扔到嘴裏,用另一只手抓了抓頭,“這事說來話長——丫頭,你想從哪裏開始聽?”

“洛家莊滅門。”

“那個時候,”洛明清吃了花生,又抱着酒碗咕嘟咕嘟喝了幾口,“你該記得的,有個叫乘風堂的試圖打到我們家裏來——當時你也在場,應該知道乘風堂的成風和魏孤臣關系不淺。”

唐九淵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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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清放下喝空的酒碗,發現唐九淵沒有替他倒酒的意思,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自己給自己滿上,繼續道:“這件事裏有問題,陛下當時聽說之後,便讓我帶着洛家莊出去躲一躲——丫頭,你看,陛下還是這麽英明神武。”

“你躲一躲的方法就是裝死?”

洛明清咳了兩聲,有些尴尬道:“你看,着法子多麽保險,連你都瞞過了——再說了,這是英明神武的陛下的意思。”

“陛下想不出來裝死這種法子,”唐九淵看着洛明清,搖了搖頭,說道:“我在陛下身邊待過一段時間,陛下對朝堂上的事情确實敏感,在江湖事上就差了很多了——何況,裝死這種辦法,确實很符合你的風格。”

洛明清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抓着花生往自己嘴裏塞。

唐九淵順着他的話頭繼續分析道:“這麽說,洛家莊和唐門一樣,一早就是陛下的人,難道陛下那時候就知道魏孤臣要反?”她忽地皺起眉頭,旋即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對,陛下應該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洛明清滿口的花生,嗯嗯嗚嗚贊道:“分析得很正确。”

唐九淵沒有理他,“既然這樣,那當初唐門介入撫遠将軍的事,難道是早有預謀的,就為了何必的身份?”她說到這裏,忽地住了口,開始端起酒碗喝酒。

當年将軍府滅門之時,唐隐仙、荊夜夫妻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兒仗義出手,傳為江湖上的一段佳話。但是如果唐門當初救下那個嬰兒就為了……那唐何必又該作何感想……

更何況,唐門和神槍會的深仇,便是在那一次追殺的中結下的。如果那次追殺的真相竟是如此,豈不是……數十年的血海深仇、無數的鮮血和人命,連着那位最絕世的天才,都不過是權力的祭品而已?

這雖然很符合唐九淵本人的作風,但若是落在唐何必身上,她還是有些不忍。

“這麽說,唐隐仙去救唐何必的時候,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把自己女兒交給了你?”在喝光了碗裏的酒、放下酒碗之後,唐九淵終于問道。

“是啊。”

“所以我叫唐九淵?”

“是啊。”

“好名字。”唐九淵給自己倒滿了酒,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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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清将宮城的防衛管得很好,河西洛家莊在武林中地位原本便不低,侍衛裏多的是草莽人物,對這位洛家莊的莊主都是心服口服。

于是唐九淵發現,在這樣一個緊張的時間裏,自己竟然成了一個閑人。

正月十三,聽說河南河北一帶戰事告急之後,唐何必便放下京都守備師去了河南。那時唐九淵打通南昌水道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京城,等長江水師一到,京城的防衛便無需擔心,唐何必大可放心地離京。

按照道理,唐九淵本可以接管京都守備師,只不過她在南昌做下的事情太過駭人聽聞,士兵們多半不願意與這樣一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共事,于是只得作罷。

唐九淵于是明白,自己恐怕只能做陛下的刀了。

不過,反正她也無所謂——一年之內,她這把刀會掉過頭來殺了陛下本人,把唐何必扶上帝位,然後拿着暴雨梨花針去迎接那個最終的結局。

她披着一襲純白色狐裘,看着面前的酒,心裏想着這些事情,于是怔怔出神。酒杯是上好的青瓷,酒也是正宗的女兒紅,煞是好看。

這間小閣的主人品味一向不差。

“蘇情,”唐九淵看着酒杯裏映出來的兩個模糊的人影,沉默片刻,然後淡淡說道:“既然韓墨死了,火字堂堂主便是你。”

背後的蘇情沒有說話,只是停下了梳頭的動作。

韓墨——唐九淵最忠心的下屬——連同四百餘踏雪幫弟子,全部死在守備師騎兵的沖城之中。

唐九淵感覺到了幾滴液體滴在了自己背後,嘆了口氣,說道,“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死人實在是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韓墨死了,你把他剩下的事情做好就是。”

蘇情緊緊咬着下唇,拿起梳子便要繼續替唐九淵梳頭,手卻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韓墨是最早追随郭無言的人之一,”唐九淵端起青瓷酒杯一飲而盡,“為人仗義,武功高強,忠心護主,在除夕之戰中立下大功,陛下甚至親自下旨嘉獎——無論如何,他這輩子算是堂堂正正。”

蘇情怔怔地聽着,兩行清淚從眼裏滑下。

唐九淵也不打擾她,一個人斟滿了酒,靜靜喝着。待她喝到第五杯酒的時候,蘇情終于開口,聲音飄忽,“幫主,您從一開始就反對我們的事……”

唐九淵沉默。

她雖然沒有明着反對,但是在心底,卻是十分的不支持。

“不錯。”片刻之後,唐九淵放下酒杯,緩緩說道:“韓墨或許是個好人,但自從他選了這樣一條路之後,就應該明白這條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對于一個随時都可能死去的人來說,喜歡一個人,實在是一件奢侈到罪惡的事情。”

蘇情的神色還是怔怔的,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今日穿着一件素色的長裙,未曾上妝,只是淡淡地畫了兩道眉,明媚哀婉得讓人心生不忍。

“那天夜裏,你問我和何必什麽時候成婚,我說哪裏有這個空。”唐九淵低笑一聲,“這可不就是沒空?”

自去年年夜的那一場動亂起,唐何必和唐九淵不過在初一早上匆匆見了一面,随後便是數不盡的事務纏身。而等唐何必從河南回來,大約她也可以對陛下動手了……這麽算下來,她在這個世界上剩下的日子裏,還真是忙得連成親的時間都沒有。

蘇情大約是想起了那個年夜裏說過的話,愈發沉默。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唐九淵看着面前的酒,說道:“但是這裏是京城,無數人的生死沉浮都在一瞬之間——我總覺得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出口為好,說破了,只怕反倒傷心。”

蘇情沉默,然後重新拿起梳子替唐九淵梳頭。

“蘇情,你是最優秀的踏雪幫弟子。韓墨不會希望你像現在這樣,而是希望你能接管他的火字堂,好好——”

她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一個太監騎着馬從朱雀大道上狂奔而過,嘴裏高聲呼喊着。

“唐大人——唐大人——”

唐九淵知道,自己這些日子在京城裏當個閑人,行蹤不定,陛下想要找到自己,只能派人滿城大喊。看現在這個陣勢,陛下派來尋找她的人恐怕不少。

她霍然起身,不顧身後蘇情愕然的目光,一把推開窗戶,喊道:“我在這兒。”

太監聽到了她的回應,沒想到竟然能這麽快就找到這位祖宗,勒住馬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向合歡樓上喊了一句話。

唐九淵的聽力一向很好,但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什麽?”

太監提着嗓子又喊了一遍。

“遼東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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