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賜死

唐九淵接到陛下召她入宮的手谕的時候,一頭霧水。

“陛下傳我做什麽?”她皺着眉頭問傳旨的太監。

“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哪裏敢揣測陛下的心思。”太監低眉順眼,躬身說道。

唐九淵皺了皺眉,心想這幾天裏京城一直太平,洛明清把宮城的防衛也安排得很好,陛下卻突然召她入宮,這是……做什麽呢?

直到唐九淵坐在顧書棋曾經住過的偏殿裏,看着面前熟悉的書桌時,還在想着這個問題。

陸琴心推門而入,雙手奉上茶水。

唐九淵心不在焉地接過,舉到唇邊,正打算喝下去,眉梢驟然挑起。

陸琴心低下頭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二人就這麽詭異地對峙了半晌,唐九淵終于說道:“這是陛下讓你送來的?”

陸琴心的頭更低了,“是。”

唐九淵看着眼前的那杯清茶,沉默不語。

數月之前,陛下曾召她去寝殿待了一夜,便是在那一夜裏,她教給了陛下下毒的道理。

——她只是沒想到,不到半年,陛下便要将這個道理用在自己身上。

她沉默了半晌,然後将茶水放到了書桌上,看着陸琴心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身子,說道:“陛下既然讓你送來這杯茶,想必也知道我能明白她的意思,那麽,請你轉告她——我拒絕。”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陸琴心聽到了唐九淵“我拒絕”那三個字,顫抖得更厲害了。把這句話帶給陛下,可想而知,那位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會是如何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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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

威嚴冷漠的聲音響起,随後衣袍輕擺,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轉進了偏殿,豔麗而冷酷。

陸琴心轉身跪下,俯首貼地,顫抖不語。

陛下帶來了不少侍衛,在她進殿的那一瞬間,迅速散開,将唐九淵圍在中間。

唐九淵在這些侍衛臉上掃了一眼,發現大部分自己都認識,其中許多人甚至得到過她的親自指點。她目光掃過的時候,那些人想起了首領往日裏的嚴厲冷漠,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

唐九淵最後看向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把雙手縮進袖中。

陛下做了個手勢,铮地一聲,侍衛們的刀劍齊齊出鞘,指向中間的唐九淵。唐九淵素來不要求自己下屬統一兵刃,因此侍衛們的武器也是千奇百怪,不過總是以刀劍為主。

“不錯,沒有把弩拿出來,”唐九淵看着這一幕,淡淡說道:“在這樣的距離上,弩機的作用不如刀劍,我總算沒有白教你們。”

有些心智不堅的侍衛,聽到這句話,慚愧地低下頭去,拿着刀劍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許多宮城侍衛都是江湖草莽出身,最是講究恩仇道義一類的東西,此時,讓他們殺了這個曾經對自己有恩的女子,許多人心裏都是抗拒的。

“住口!”陛下冷冷喝道。

唐九淵也沒有廢話的想法,微垂眼簾,問道:“為什麽?”

女皇看着她,半晌,眼神終于微微軟化,“洛卿想聽天下人的理由,還是想聽朕的理由?”

唐九淵平淡說道:“我姓唐。”

陸琴心的頭埋得更低了。

女皇上前一步,“洛卿,朕——”

“我不關心你到底有多不忍心殺我,”唐九淵淡漠一笑,說道:“陛下,既然都知道彼此是什麽樣的人,便應該明白感情是最沒用的一種東西。”

女皇面色一變,“你猜到了?”

唐九淵反問:“何必出事了?”

既然京城裏一直太平,她自己這段時間裏也沒有做過如何過分的事情,那麽陛下想要殺她,只可能是因為唐何必。

女皇的面色終于變了,“洛卿……你真的很聰明,聰明得連上天都會嫉妒,所以,就不要怪朕狠心了。”

“這一年來,死在我手裏的人也不少。”唐九淵像是想起了什麽,搖了搖頭,微笑說道:“總不能只許我害別人,不許別人害我,天底下也沒這個道理——這茶要多久?”

“一刻鐘。”

唐九淵随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說道:“一刻鐘,夠陛下把話說清楚了。我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這個要求總不過分。”

女皇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你想要什麽罪名?”

“死都死了,還管什麽罪名……”唐九淵聽到這句話之後,微微一愣,想了想,然後說道:“謀反吧,聽起來裝逼。”

陛下微微點頭,雖然不明白“裝逼”是什麽意思,還是繼續說道:“唐何必去了河南,你應該知道。”

“知道。”

“河南守将也叛了。”

“什麽?”唐九淵吃了一驚,旋即皺眉道:“這不對啊,魏孤臣他哪來的這麽大勢力?陛下,是不是你這些年裏為了對抗穆王,太放縱他了?”

說完這句,她才想起來自己是活不過一刻鐘的人,于是有些自嘲。

女皇咳了一聲,不想讓剛剛那一瞬間的感動影響到自己殺唐九淵的決心,繼續說道:“李江陵曾經讓唐何必帶着一千人去殺魏孤臣。”

唐九淵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按照何必的作風,他應該會當面應下來,背地裏帶着人偷偷溜走,甚至還可能會找人調查李江陵。”

陛下看着她,嘆息一聲,“他确實是怎麽做的。”

唐九淵看着女帝,知道這中間一定還出了別的問題,不然事情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是,不知為何,”陛下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唐何必沒有堅持原定計劃,而是選擇獨自一人刺殺魏孤臣。”

“刺殺确實是唐門弟子遇到問題時最先想到的辦法,”唐九淵皺眉說道:“何必既然想直接刺殺,那就随他去好了——但是就算何必暗殺失手死在了叛軍大營裏,陛下你也不至于殺我,難道比死還麻煩?”

“确實比死還麻煩,”女帝看着唐九淵的眼睛,說道:“洛卿,你應該知道,朕的夫君便是唐何必殺的。”

女帝的夫君,自然是十二年前莫名其妙死亡的那位先帝。

唐九淵點點頭,唐門雖然一直不承認,唐何必自己也沒有說過這件事,但對她來說,卻不難猜到。

“魏孤臣那邊,留下了唐何必刺殺時的所有痕跡,然後和先帝死的時候那些痕跡對比了一下——現在,整個天下都相信了,先帝就是唐何必殺的。”

“我知道,每個優秀的殺手都有自己獨特的暗殺風格,”唐九淵的眉頭還是皺着,“但他不是別人,他是唐何必,魏孤臣憑什麽抓得住他的暗殺痕跡?”

女帝看着她道:“你忘了神槍會了。”

唐九淵瞳孔驟縮,然後沉默。

許久——或者是片刻——之後,唐九淵看着女帝豔麗而冷酷的面容,說道:“我不相信。就算這一次神槍會是有備而來,那上一次呢?刺殺皇帝這麽大的事兒,難道何必不知道抹除痕跡?”

“就算找不到,難道不能僞造麽?”陛下看着她,“何況,天下人早就懷疑唐何必殺了先皇,魏孤臣不過是那出所謂證據證實了這一點而已——就算什麽證據都沒有,唐何必人在他們手上,難道還弄不出來證據嗎?”

唐九淵想起了厲無憂的手段,于是沉默。

“魏孤臣已經上疏,要将唐何必押解至京都,由朕處置。朕如果不殺他,天下人都會知道是我授意唐門暗殺了先皇,魏孤臣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起兵。唐九淵,這些事情,你也不是不明白——如今河南落在他手裏,朕這邊的局勢可以說是差到不能再差了,如果再給他這個起兵的借口,恐怕不出三個月,這天下就得改姓魏了。”

“所以,”陛下最後說道:“唐何必必須死。朕既然要殺唐何必,也不敢再留着你。”

唐九淵微嘲說道:“陛下接下來,大約要祝我一路走好了?”

女帝點點頭,認真說道:“洛卿,一路走好。”說罷轉身,竟是打算離開。

“可惜,”唐九淵看着那個明黃色的背影,淡淡說道:“陛下下毒的本事既然是我教的,便該想到——我既然會下毒,難道不會解?”

女帝面色驟變,喝道:“殺了她!”

“可惜,”唐九淵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在情人耳邊一樣,幽幽說道:“陛下剛才一心想着殺我,心裏一定很緊張,所以沒注意我把書棋桌上的香點着了——我曾經和陛下說過,親自當面下毒,是最下等的用毒手段,今天卻少不得要用一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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