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奇襲
唐九淵在南昌的時候,便與聞複變說過,如今遼東總督意向不明,山東的事情,暫時還不好定論。豈料她這話說出去才不到十天,遼東總督便做出了對陛下最為不利的選擇。
遼東地區倒向武德侯,便意味着山東水師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
陛下當年為了對抗穆王和太子,極力培養武德侯一系的軍權,以至于造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一半以上的地方軍政大員都和那位曾經的侯爺有些交情,只要他振臂一呼,立刻便能倒向陛下的對立面。
好在魏孤臣的勢力終究還是集中在北方一帶,淮水以南,除了南昌城之外,他的手基本插不進來。
如今的局勢下,單以水戰而言,長江水師和江浙水師足以抗衡山東水師。
但是,遼東鐵騎是姬氏王朝最強大的騎軍,雖然在江浙一帶的地形裏很難發揮出優勢,但如果将這只騎兵投放到河北平原之上,誰知道那裏還守不守得住。
好在軍隊的行進終究是一件極緩慢的事情,即便遼東鐵騎從景祺十二年正月初一、魏孤臣背叛之初便開始調兵,想要趕到河北戰場,也需要兩個月的時間。
局勢的關鍵,便在于河南守軍能不能在這兩個月之內打敗叛軍,殺死魏孤臣。
按日子算,唐何必差不多也該趕到河南了。唐九淵想着那個白衣的身影,知道等他回到京城的時候,身上少不得要添幾道新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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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何必知道遼東背叛的消息時,比唐九淵還要早上幾分。
他是初六的時候離開京城的,一路飛馳,硬是在十天之內趕到了河北前線。他到軍營的時候,遼東背叛的消息正巧傳了過來。
于是唐何必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便接到了河南守将李江陵的命令。
帶領一支奇兵偷襲魏孤臣!
奇兵有多少人?
一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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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何必知道,一千人那不叫奇兵,那叫送死。
于是他向着李江陵微微躬身,平淡說道:“将軍如果需要人手去吸引叛軍的注意力,給後面的大軍制造機會,直說就是,我不會違反軍令。”
唐何必明面上的身份不過是校尉而已,但是上上下下的人心裏都清楚,這位爺只要稍微立下點戰功,回京之後,只怕便會立刻被封為太子。
李江陵也清楚這一點,兼之被唐何必不着痕跡地嘲諷了一番,于是愈發憤怒,漲紅了臉,冷哼一聲,說道:“你敢不遵軍令?來人——”
他沒有把“來人”後面的話喊出來,因為唐何必淡淡說了一聲“不敢”。
說完,行禮,告辭。
留下帳篷裏一衆将領目瞪口呆。
這位爺……難道打算真就這麽帶着一千人沖進河北殺魏孤臣?這可是那位的兒子啊,萬一有個好歹,他們這些人……
于是所有的武将齊齊看向主座上的李江陵。
李江陵的面色更紅了,憤怒低吼道:“婆婆媽媽,跟群女人一樣!那人本事可是比誰都大,就算我們都死光了,他也死不了!都給我安下心了,要真有事情,老子給你們擔着!”
李江陵的話說得難聽,衆将卻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唐何必那一身武功,真是想死都難。
而若是未來的太子爺帶着一千人深入敵軍、斬殺叛軍首腦,那麽回京之後,他的聲望将達到頂峰,再也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能力。即便失敗,太子爺孤身入敵營的英勇故事,也會傳為一段佳話。
衆将心中感慨,頭兒不愧是頭兒,對陛下的心思如此清楚,難怪能混到河南守将的位置上。
于是一個算不得月黑風高的夜裏,唐何必帶着幾乎是必死無疑的一千人,偷偷離開了守軍大營。
進入河北境內之後,他帶着這批人東躲西藏,堅決不與叛軍交手。
唐何必原本便擅長偵查追蹤計算,在他的帶領下,這一千人的送死小分隊竟然與叛軍只有三次正面遭遇。
即便只有三次,也讓這支隊伍原本一千的人數銳減到了七百。
在進入河北境內第十一天的時候,唐何必和他的隊伍遇到了另一個要命的問題。
沒糧了。
在地形(山區)、天氣(下着小雨)、戰術(偷襲)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唐何必的敢死隊付出了一百條生命的代價,從武德侯的運糧隊手裏搶下了三天的口糧。
之所以只有三天,是因為運糧隊的統帥在發現敵襲的時候,第一時間便命人燒掉了糧草,其決斷之狠辣,連唐何必都有些動容。
所幸那時正下着小雨,糧草上雖然蓋着油布,到底防不住潮,很難點燃。如此,唐何必的隊伍才搶救下了一批幹糧,不至于落得個餓死的下場。
眼下,這支才為自己搶來了三天口糧的隊伍正坐在一處山谷裏,任憑戰甲下的衣物被雨水打濕,難受地貼在身上。
“頭兒,”終于有士兵對唐何必說道:“只剩三天了,我們這些人,要麽去殺魏孤臣,要麽死,總得有個準兒。”
這個“死”字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一股詭異的死寂氣氛在士兵中傳播開來,離得遠的士兵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低聲向同伴詢問,卻被嚴厲地喝止了。
像是一個一直盤旋在這支隊伍上的幽靈,此刻終于被揭破了身份。
誰都知道,帶着一千人便想殺死魏孤臣,毫無疑問是種極其找死的行為。河南守軍只給他們準備了八天的口糧,他們這群人能活到十一天、甚至還搶了叛軍的糧,只能用奇跡二字來形容。
沒有人知道李江陵為什麽會下達這樣奇怪的命令,但是他們沒有反對的權利。
也沒有人想要感謝唐何必——所有人都清楚,這個白衣的唐門弟子雖然救了他們許多次,可那終究是暫時的,等到真正生死存亡的時刻,所有人都會死,除了他。
更何況,若不是他,他們也不會接到這樣必死的任務。
所有的人都看着那個站在人群中間的白衣青年,等着他的反應。
唐何必沉默不語。
那士兵見他不發話,愈發得寸進尺,說道:“頭兒,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因為你,我們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境地裏。這事兒到底怎麽辦,你總得給個說法,不然,”他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不然,兄弟們手裏的家夥大概會有些意見。”
他說着拎起刀站了起來,身旁的幾個士兵随之起立,手裏拿着各自的兵刃,隐隐有把唐何必困在中間的趨勢。
“李将軍的命令,”半晌,唐何必緩緩說道,像是在斟酌詞句,“不是我能違抗的,而且我一直很注意——”
最先開口的士兵冷笑一聲,“您注意?您注意又有個什麽用?完不成軍令,回去還不是一個死?唐校尉,我們可不想成為您的墊腳石。您雖然身份尊貴,但是再尊貴也擋不住一刀——”
“你不覺得這件事有問題?”唐何必打斷他道。
士兵又是一聲冷笑,“還不是為了給你造勢,哪裏有問題了?”
“如果你們全都死在河北,而我一個人活着回去了,”唐何必一字一字道:“按照軍法,該當何罪?”
“難道李将軍還敢處死你?他自己不想活了?”
“消息從這裏傳到京城,需要十天時間。”唐何必看着他說道:“他想殺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何況這中間的時間差足夠他逃走。”
逃走?逃到哪裏去?
士兵想到了這一點,于是悚然而驚,“您是說……”
“這只是一個猜測而已,”唐何必平淡說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敢一個人逃回去的話,李江陵随時都可能用這個理由殺死我。我還不習慣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裏。”
士兵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所以,您是想……”
“李江陵給我派了這樣的任務,傳到京城之後,京城裏肯定有人能做出和我一樣的判斷。”仿佛是想起了那個和他思維極度相似的女子,唐何必嘴角微微上揚,“那時候,陛下的旨意便會下來,李江陵不敢抗旨。”
“所以,您是打算拖過這二十天?”
唐何必颔首,“不錯,我原本便是如此打算,不過,看你們現在的狀态,恐怕連二十天都撐不到,所以我覺得還是修改一下計劃比較好。”
士兵下意識問道:“怎麽修改?”
唐何必微微一笑,“我去刺殺魏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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