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波克比
推開獸醫院貼着小狗骨頭不幹膠的玻璃門,一聲咆哮沖耳而入:“你走不走的?啊,走不走?”
一個額頭上胡亂貼着塊紗布的高大男青年正拖着個小女孩往外扯。說是拖,真的一點都沒錯。小女孩八九歲大,腦袋上紮着倆沖天辮,嘴巴張的大大的嚎哭,滿臉的鼻涕淚水,整個人都耍賴似的趴在地板上。更顯眼的是手上抱着的那只歪脖子的貓,血淋淋的垂在她的胳膊上,碎花小裙子上也沾了血糊糊的一蓬蓬貓毛。
青年每往前走兩步,小女孩單薄的身體就在地板上多滑行移動一段距離。
一整個生離死別,蠻橫暴戾的家暴畫面。
邊上的工作人員看着也尴尬,不知道是該先可憐可憐那死去的小生命、哄哄哭個不停的小朋友;還是先勸那小青年去包紮——他顯然傷得不清,都換了好幾塊紗布了,額頭還一直流血,襯衫上猙獰的一大片血漬,走路也不大利索的樣子。
小蟹一推開門,剛才站門邊的幾個人立馬奔過來了。其中一個女孩都帶上哭腔了:“蟹子,你勸勸楊樹吧,都折騰半個多小時了,血也要流幹了呀。”
小蟹看這架勢也覺得不能耽擱了,走過去勸秦楊樹先去包紮。話還沒說完,小女孩不幹了,抱着死貓沖他哭嚎起來:“楊樹叔叔是孬種,楊樹叔叔不保護我的米亞!”
秦楊樹氣得一把扯下濕透的紗布,嗓子啞的都快出不來聲了:“你說誰是孬種?啊,誰把你從車底下拖出來的?貓往車底下鑽你也往車底下鑽,公交不是車?公交車停下就不開了?”
小女孩答不上話了,抱緊手上的貓,朝天又是一聲嚎哭,還往他那條微曲着的腿狠踢了一腳:“嗚嗚嗚嗚,我不管,你賠我貓賠我貓!”
要不是小蟹和一男生扶着,秦楊樹幾乎就跌倒了。
小螃在一邊尴尬的站着,瞅瞅秦楊樹青筋暴起的拳頭,再看看那小孩,也是手足無措。
視線落到到她小書包上一晃一晃的綠色小公仔上,忍不住一陣激動。走過去蹲下來,也從自己的大挎包裏摸出只粉色小挂飾,遞到她面前晃了晃:“我的寶寶丁換你的水箭龜好不好?”
小姑娘哇哇哇的哭着,斜眼睛瞪她一眼,一把奪過東西,擦擦鼻涕,扭頭繼續嚎哭:“不換,都是我的!”
秦楊樹也注意到她了,眼睛瞪大了一下,随即把頭撇開了,有點惡毒的瞪向小蟹:你帶她來幹嗎?
小蟹攤手,也眼神暗示回去:不是你求我牽線的?難道半路給丢了,這可我親姐姐!
這樣想着,低頭去喊小螃:“姐,你離她遠點,那孩子很皮的,會打人。”
話剛說到一半,小女孩已經抱着死貓撲到她身上了,眼淚鼻涕全蹭過來:“不許走,你還有什麽?”
小螃給壓得差點喘不過氣來,手托着她腋下吧人慢慢抱住:“身上沒有了,家裏還有波克比和胖丁。”說着,沖小蟹眨了眨眼。
小蟹會意,拉着秦楊樹往外走:“走吧,咱包紮去。”
秦楊樹這時卻不肯走了,眼神灼灼的留在那兩個抱成一團的人身上:“小傷而已,一、一起回去吧。”
這還說着呢,血水吧嗒一聲砸到地板上,開了朵小梅花。
縫了整整五針,腿上也打了好幾塊膏藥,秦楊樹這才給小護士攙扶着躺到輸液室。幾個損友留下些水果啥的,紛紛告辭離去。
小蟹瞅瞅那趴在姐姐膝蓋上睡得直流口水的小丫頭,捧着蘿蔔手站起來。還沒開口,床上的秦楊樹倏地張開眼睛,一口吞下嘴巴裏含着的咽喉片,問:“要走了?”眼角餘光不由自主的瞟向角落裏的小螃。
小螃正把從小孩手裏抽出來的小挂飾喜孜孜地往自己包裏塞,給他這麽一瞟,手上的動作驀地剎住,臉也刷地紅了。
秦楊樹人躺着,哪裏看的到她手上的小動作,單只瞅見那陡然發生的少女羞澀。眼神一下子就直了,嘴巴一咧,牽動了額頭的傷口,呲地拿手捂住。
小蟹還以為他擔心自己把他叔侄倆扔醫院,大義凜然地安慰他:“哪能呢,你還壯烈着,做兄弟的怎麽也不能這麽沒義氣!飯都沒吃呢,我去買點吃的,你們要吃什麽?”
秦楊樹放下心來,搖搖頭表示自己随便吃點就好,小蟹于是扭過脖子問小螃:“姐,想吃什麽?”
小螃已經趁着他們說話的時候把東西塞回去了,正拼命地把頭往下低,含含糊糊的說句“涼皮不放香菜”,就不肯開口了——一胸膛裏小心髒砰砰砰直跳,死定了死定了,一定被看到了!!
說完,摸出手機佯裝發信息,噼噼啪啪的按着手機,一副死不擡頭的架勢。
小蟹一走,不大的單人床輸液間就安靜下來了。小螃愈是心虛,玩手機就愈專心,沒過一會,就從編輯短信界面換到游戲界面了。
俄羅斯、貪吃蛇、推箱子……整個屋子除了外面傳來的電視聲,就只剩下枯燥的按鍵聲。秦楊樹歪過脖子看看她,又轉過臉瞅瞅輸液大廳,有點躺不住了:“咳咳,咳咳。”
咳嗽聲越來越響,小螃不得不擡頭,負傷的壯士也正頂着那個裹紗布的額頭看着她,眼神還挺委屈的:“能不能幫忙倒杯水?”
小螃連忙答應着站起來,差點把小侄女給掀掉下來,一邊問一邊拿一次性水杯:“要、要涼水還是溫水?”
“随便,啊不,溫水。”,秦楊樹又咳了一聲,嗓子卻還是疼的不行——小侄女是出了名的淘氣,這回是臨出門了給纏上,才不得不帶她過來,哪知道會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他剛才是真給吓到了,那吼聲就是自己聽來,也幾近聲嘶力竭了。
小螃出去倒好水,端着水杯走到他床邊,有點尴尬的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哝。”
秦楊樹伸伸脖子爬起來,靠在牆上,黑黑的臉也浮上了淡淡的一點兒紅暈,接過來,一口氣全喝下去了。
小螃看看杯子,客氣的問:“夠了沒?”
秦楊樹遞過杯子:“還要一杯。”連喝了三大杯,他才終于一臉滿足的重新躺好了,心裏跟灌了蜜汁似的——這場景多溫馨啊,多他媽像情人啊!
小螃坐回到剛才的位置上,摟着小孩把腦袋放到自己膝蓋上,忍不住又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秦楊樹蓋着薄毯子的肚子——個子高,連胃都比一般人容量大呀!
一杯水500ml,三杯水就整整一升半了,再加上四大瓶600 ml的鹽水……
大廳的時鐘滴滴答答的走着,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等不到小蟹回來,秦楊樹臉黑黑的爬下床,提着點滴走向洗手間的方向。
“咳咳,我去洗、洗把臉……”
小螃愣住了,點點頭,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想明白原因,嘩地一聲,連脖子都紅了。
五百毫升、五百毫升、五百毫升、六百毫升……起碼,說明人家生理結構是正常的。
秦莎莎是給黃瓜的清香誘醒的,張開眼,就看見一個給口水沾得濕嗒嗒的穿着牛仔褲的膝蓋。
小螃貓着腰在吃涼皮,黃瓜絲脆脆的香香的,花生米兒紅紅的油亮亮的——莎莎舔舔嘴巴,“哇”地嚎了出來:“我肚子餓了!”
小螃因為坐在弟弟邊上,吃的慢吞吞的,手還不時抽空敲敲有點發麻大腿。給她這麽一驚,差點把碗給翻了,低下頭,瞪圓了眼睛看她:“醒、醒了?”
對這個小姑娘,她是打心眼裏帶着點畏懼的。秦楊樹那麽高的人,黑的都看不到雀斑的一個人,都敢纏着對打的——她黑黑壯壯的叔叔秦楊樹先生,也是她一向避之不及的類型。
個子實在是太高了,往人身邊一站,小螃覺得自己簡直是站到了泰山腳下,光仰頭就夠辛苦的。偏偏這“泰山”夏天打球還從不穿上衣,也不管男的女的,提着瓶水就就往人身邊蹭,說起話來沒個完,不說話又陰沉的吓人。
聽小蟹介紹說人家是學建築設計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小螃就自動腦補為戴安全帽拿圖紙抽煙罵工人的監工了。
她自己要是秦莎莎,別說打,光看着他那毛毛的眼神臉就能直接哭鼻子!
小蟹斜斜眼,小暴龍醒了啊!放下翹着腳,湊近秦楊樹的點滴管子:“我說,怎麽這麽慢?”一面說,一面動手把點滴調快了。
點滴剛調快的時候,秦楊樹還只覺得胳膊涼,沒過一會,手背就開始發青了。小蟹翻翻白眼,壯實都長狗身了啊!
小護士跑過來一看,火大了:“跟你說了這個是營養劑要慢點的,你們聽不懂是不是?”不等秦楊樹反應,麻利的拔下針頭,調慢速度,給他另一手紮上。
秦楊樹瞅瞅手背上餃子似的那個大包,狠狠的瞪了小蟹一眼:“小蟹你媽的……你急躁什麽?”
小蟹一口氣噎着了,憋得臉都曲扭了:“學、學長,你說話別這麽文藝行不行?我聽着寒碜!”
小螃也覺得奇怪,“急躁什麽”,還不如說猴急什麽呢。話是不敢出口的,但想想也覺得很樂。
“老姐你那是啥表情?皮笑肉不笑的?”
小螃閉上嘴,多說多錯,暗爽就好了。
暴龍莎莎一醒,麻煩事果然就不斷了。小螃才吃了一半的涼皮給她搶走了,揚着拖鼻涕的臉還嫌別人褲子髒——小螃捏着紙巾,默默去了洗手間,這是誰蹭上去的啊!!
等到秦楊樹挂完點滴的時候,她已經連櫃子上的香蕉蘋果都消滅了一半了。
跟在臉色鐵青的秦楊樹身邊,莎莎沖小螃揚揚手:“小阿姨,你記得把那只波可比留給我啊!”
小螃客氣的擡胳膊揮了兩下:“波可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