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音韻學
小螃是踩着鈴聲沖進教室的,秦楊樹緊跟在她後面,手裏還提着那幾斤重的娃娃們。
兩個人在第一排坐下的時候,全班都響起了“咦——”的抽氣聲——倒不是他們想招搖,而是整個教室壓根找不到其餘的空位了。
中文系女多男少是慣例,高大的文藝男就更少了,突然闖進來這麽個黑鐵高塔般的旁聽生,不只是學生,連講臺上的老院長都有點動容了。
——這個年紀嘛,談戀愛可以理解是可以理解,但影響到學業,影響到課堂氛圍,太猖狂了點嘛!
小螃給他慈愛的目光看得有點無地自容了,扯扯一臉坦蕩蕩的秦楊樹:“學、學長,這個課很枯燥的,你回去吧……”
話還沒說完,就給老院長很具威懾力的餘光掃到了,連忙改口拍馬屁:“就是很學術,很高深……”
秦楊樹心裏“切”了聲,眼神還頗具挑釁的和老院長對了那麽一下,同邊上女生借了紙筆,做出一副打算聽課的樣子:“沒事,我對音韻學也挺好奇的。”
對小螃的擔心很有些不以為然——學術什麽,不就是聲母韻母嘛,小學生的玩意!
小螃更緊張了:“我們院長喜歡抽點,還喜歡刁難學生……”
秦楊樹擡擡眉毛,信心滿滿的表示自己的普通話很OK:“不怕,我發音很準的。”
小螃默然,發音準有什麽用啊,又不是普通話口語課……發音準的原因你曉不曉得的呀!
兩個人在底下嘀嘀咕咕的商量,老院長已經在講臺上幹咳示意學生安靜了:“咳咳,咳咳,咳咳……”
小螃于是噤口,心驚膽戰的等他咳嗽完,刷刷刷開始寫板書講課+。
“上節課說到各地方言,尤其是吳方言的特點……”
“學咱中國話不難,平翹舌老外也能分得清,說的呱呱叫!但是聲調卻不是這麽好學的……”
“……請幾個同學……”
小螃眼皮直跳,院長眼神不對勁啊不對勁!
“咳咳,班上有沒有千島湖的同學?”
不對勁的老院長一邊翻看點名冊一邊中氣十足的喊話,跟貓找腥味似的:“錢芳芳同學,來,念一下這個句子!”
“籲——”
班裏緊繃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還響起小小的幸災樂禍聲:“不是我,不是我……嘻嘻嘻嘻……”
秦楊樹好奇于小螃那死裏逃生的慶幸表情,也扭過頭去看了眼那個站起來的眼鏡女,再轉回來看黑板上的那行字:
“藍天下,一頭水牛在悠閑地吃草。”
這是在搞毛名堂?
點到名的錢芳芳同學漲紅了臉,推推眼鏡,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憋,努力念得字正腔圓一些:“男(藍)——天——下,—— 一 ——頭——水——流(牛)——在——悠——閑——地——吃——草。”
同學們哄笑了,錢芳芳羞愧了,老院長卻滿意了:“不錯,不錯,很典型很典型!”轉過身,大手在黑板上一拍,換了個語氣:“同學們有來解釋一下,她錯在哪幾個地方,為什麽錯?”
教室裏又沉寂了,老院長視線在幾個舉手的學生中瞟了瞟,點名:“餘曉春,你來解釋一下。”
餘曉春站起來,在小螃佩服的目光中兩手撐桌,侃侃而談:“‘藍’、‘牛’發音錯誤……在千島湖地區的方言裏,‘L’、‘N’不分,錢芳芳同學……”
老院長笑容滿面地點點頭,餘光掃掃前排的大黑炭,手指“篤篤篤”地敲了敲秦楊樹面前的桌子:“這位旁聽生同學,你也來念一下。”
小螃捂住臉,居然還感覺到秦楊樹安慰性地拍了下她肩膀,心裏已經拔涼拔涼地只剩下一個聲音了:學長要變典型了,要變典型了啊!!
秦楊樹還在那邊無知無畏,飛快的念了下那個傻不拉幾的句子,眼睛餘光停在小螃縮着的肩膀上——她在緊張我?在緊張的樣子呀!
陶陶然的正要接受表揚,老院長拍拍他的肩膀,轉個身把化身鴕鳥的小螃姑娘叫起來了:
“同命鴛鴦,他的錯你來挑——挑好了,老師給你加平時分!”
秦楊樹給整了一頭霧水,不依不饒的追問:“我又沒帶方言腔,糾什麽錯?”
在理科男疑惑的目光裏,小螃酸了吧唧地開始糾錯了:
“‘水牛’的‘水’字,調值沒有發到位……應該是二一四,他念太快,到三就停了。還有‘下’,第四聲,五一的調值,他發成了四一,起的不夠高……”
“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青年人,簡簡單單的十三個字就念錯了五個……”
看着老院長深邃的目光,秦楊樹突然明白了,這老姜壓根就是沖着他來的!
“不服氣?”,老院長彎彎腰,笑地胡子都抖了一下,“有志氣,再來!”
怕你啊?
秦楊樹盯着他手指戳到的那行詞語,清清嗓子放慢語速,以自己所能想象到的精确程度丈量了一下,開始念:“水——手——長——”
“種——馬——場——”
“變——化——”
“落——後——”
……
重複歷史一般,小螃也再一次給揪起來了。
可憐的夾心餅幹瞟瞟自家老師,再瞅瞅不服輸的學長,決定舉小白旗了:“老師,是我不好……不該遲到,不該不帶課本筆記本……”
老院長豪邁的擺擺手,打斷她的忏悔:“既往不咎,你給把錯全挑出來,就是逃課也是好學生!”
小螃絕望了,咬了半天嘴唇,終于等到秦楊樹拍桌子鼓勵:“錯了怎麽了,盡管說!我樂意做示範……”
“……‘示範’兩個字都是去聲,去去相連前‘半降’……要變調,應該念五三了……”
老院長笑了,全班同學也都猛烈的鼓起掌來。不單是為了小螃認真的學習态度,還有秦楊樹這份直面院長,百折不撓的氣勢。
真男人啊,有擔當!
一節課下來,秦楊樹的态度開始不對勁了,一下在環視教室,一下子又問小螃平時都開些什麽課。還不愛開口說話了,老在紙條上沙沙沙寫:“你平時聽人說……也這麽愛琢磨?”
小螃誠實的點點:“不琢磨,就記不住嗳——”又想起什麽似地,好心的安慰了一下秦楊樹:“學長你不用介意的……你聲音很好聽的。”
秦楊樹又是感動又是心酸——鬼他媽才想介意呢,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二一四二一四啊!
周末的到來,對于學生來說,一向意義是巨大的。
小蟹看看自己的蘿蔔手,嘆着氣看着小螃端着水盆出去了。這姑娘今天渾身都不對勁,走路打疙瘩,買菜買重份,就連剛才室友悄悄塞進他衣服堆的臭襪子髒衣服都忘了挑出來。臉頰紅紅地眼神蕩漾着,怎麽看怎麽像在思春。
難道……小蟹摸摸下巴,站起來跟着走到水房外面。
人還沒進門,就聽見嘩啦嘩啦的聲音,和着幾個男生嘻嘻哈哈地笑鬧聲。
十幾平米的小地方,推推搡搡地擠了七八個只穿短褲的男性□。有拿刷子刷衣服的,有漂洗牛仔褲的,還有舉着水盆互相潑水砸頭擂拳的……
在這一片活色生香裏,小螃一臉鎮定的在角落裏刷着衣服,腦袋微微偏着,刷一會笑一下,揉幾下衣服,臉暈紅幾分。
小蟹震驚了,老姐以前雖然鴕鳥自閉,可還沒自我到這個份上啊——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是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了嘛。
那個幾男生鬧的更興奮了——以前就是提着短褲從她邊上過去,這小姑娘也一臉麻木,今天的态度明顯不同嘛。
又笑了又笑了!春情蕩漾啊春情蕩漾!
水流聲更大了,白瓷磚上淌滿了沾着肥皂水的小溪流,一道道一條條東歸入小螃腳下的那個排水口。
小蟹眉毛直跳的護着蘿蔔手回到宿舍,百思不得其解後,憂郁地打開電腦,爬上了游戲。
瞅着積極為明晚的守城戰備戰的幫派衆人,再想想深陷入自我世界的姐姐,更加哀傷了。
老姐有小秘密不和自己分享了,幫戰也不需要獨臂大俠來做主力——全世界都他媽抛棄了他!
【密語】:天空巨響對你說:老橫說明晚他不上IS指揮了。
小蟹愣住了,不上IS指揮,那怎麽打?
【密語】你對天空巨響說:他打算練打字?
【密語】你對天空巨響說:那也得別人有這個美國時間看啊!
天空顯然也覺得很不可思議,猶豫着又發了條消息過來:“他說自己語言障礙——一說話就老想着調值不對。”
緊接着,忍不住又問了句:“調值是什麽東西?”
小蟹恍然了,臉皮都抽起來了,扭頭瞟一眼門口,有點心不在焉地回複句:“就是荷爾蒙分泌過剩産生的後遺症!”
【密語】天空巨響對你說:……和你姐有關?
【密語】天空巨響對你說:他說總指揮的位置給我……你也別太小氣。老橫人不錯,你姐跟他不吃虧……
小蟹停下單手戳字的手,從褲袋裏摸出手機,又是短信又是電話,趕着投胎啊!
“蟹子,咳咳,你明晚想個法子讓你姐別上游戲了,成不成?”
小蟹皺着眉頭聽他僵硬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完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說,你毛病了你——沒事跟她去聽什麽課?那就是社會主義的毒瘤!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懂不懂,老子平舌二十幾年了,也沒誰敢嘲笑一句——”
手機裏的人沉默了,過了一會,長長地嘆了口氣,跟拍電影似地酸了句:“蟹子,你不懂,我是真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