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雪在飄。
他沿着湖畔,尋找着那據說只開在早春融雪時節的花,那對她父母的愛情具有象徵意義的雪花蓮,他希望,也能同樣見證他們的愛情。
天很涼,雖說已經是春天了,透過厚厚雲層錠放的陽光仍顯得太微弱,深碧色的湖面浮着幾塊未融的冰。
覆着皚皚白雪的山巒映在湖面上,像水晶裏結着雪花冰。
他卻無暇欣賞周遭美麗的景致,只顧着尋覓,她口中那柔弱又堅強的雪花蓮,他找不到。
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他有些急了,拿出背包裏的手電筒,慢慢地往幾塊嶙峋的山岩爬去,也許是藏在哪個看不見的地方……
風變大了,飄雪落在他眼睫上,模糊了視線,他伸手抹去,忽地聽見一陣奇怪的響聲。
怎麽回事?
他擡頭仰望,沒發現什麽異樣,又低下頭來,走過一塊生着雜草的荒地時,眼角瞥見一抹潔白。
他定神一看,那是幾株蔓生的野花,如雪的花瓣,在風中嬌弱地顫着。
他呼吸一緊,心跳加速,連忙調出手機裏的相片對照,是雪花蓮,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柔弱又堅強的花朵!
他忙從背包裏取出事先預備的玻璃罐,将其中一株雪花蓮連根拔起,小心翼翼地放進玻璃罐裏。
才剛将罐子封了口,他又聽見那奇怪的聲響,這回響得更劇烈了,轟隆轟隆地,如低低的雷鳴。
他胸口一窒,腦海浮現某種不祥的預感,來不及細想,便依着本能迅速逃離現場。
雷鳴聲由遠而近,綿綿不絕,伴随着大塊大塊的落雪,由山頭坍落。
是……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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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逃不過被埋在雪裏,不用幾個小時他便會因失溫而死,可他不能死,他答應了她會趕回家替她慶生,他要将這朵好不容易摘得的雪花蓮送給她。
他要告訴她,就像她爸爸深深愛着她媽媽一樣,他也深深愛着她。
所以,不要離開他,無論對他怎麽生氣怎麽失望,都不要離開他……
“心心,別走,不要……離開我……”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蒼白的唇毫無血色,吐出模糊的呓語。
可心坐在床沿,沉痛地看着,雙手憐惜地撫摸他臉頰。
她搭機趕來加拿大後,便接到警方通知,說他們找到他了,原來他離雪崩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只是地勢險峻,他一時不察摔倒了,頭部撞傷,在雪地上昏迷了一夜,嚴重失溫。
怎麽會這樣?他不是出差嗎?怎麽會跑到落矶山脈來登山?
瞧他頭部一圈一圈地裹着繃帶,據說還發燒昏迷了兩天……
有人敲病房門,是主治醫生來巡房了,可心連忙讓開,讓醫生檢查關在齊的生理狀況。
“他怎樣了?”她惶惑不安地問。
“你是他的太太吧?別擔心,你先生已經度過危險期了。”醫生的英語帶着輕
微的歐洲口音。“其實他昨天便醒來過一陣子,只是太疲倦了,需要多休息。”
“那就好。”聽過醫生解釋,她總算稍稍放下一顆高懸的心。
“你在這邊陪着他吧!等他醒來後,再請護士送一些流質食物過來。”
“是,謝謝醫生。”她恭敬地道謝。
“對了,這是他被送來醫院時的随身物品,交給你保管了。”醫生轉頭對一旁的護士示意,護士送上一只背包。
“謝謝。”可心接過背包,禮貌地将醫生護士們送出病房,回到床邊坐下,見關在齊嘴唇發幹,她心疼地用棉花棒沾了水,替他潤唇,然後低下頭,親了親。
怔怔地看了丈夫好片刻,她才打開那只背包,察看裏頭的物品,一個裹在軟布裏的玻璃罐引起她注意,她揭開軟布仔細一瞧,原來罐子裏封着一株雪花蓮。
生長于落矶山脈的雪山下,露薏絲湖畔的雪花蓮……
可心心弦抽緊,忽然懂了,他一定是聽說了她爸爸在露薏絲湖畔摘雪花蓮給她媽媽的故事,才會想着也送她一朵。
他這笨蛋,笨蛋!就為了這一朵花,差點丢掉一條命!
“笨死了,你笨死了……”淚珠成串碎落,一顆顆熱熱地滾在頰畔,可心哽咽着,喉間噙着濃濃酸楚。
他怎麽就這麽癡呢?雪花蓮又不是只生長在這個地方,何必巴巴地跑到加拿大來?還騙她說是出差……
愈想愈難過,可心哭得梨花帶雨,想着這男人是如何孤單無助地在雪地裏昏了一夜,她就心痛,好心痛!
“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我就算拿到這朵花又有什麽意義呢?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啊!”
她趴下來,靠在他肩頭,哀聲飲泣。
他似是被她的哭聲驚動了,微微動了動,口中逸出呻吟,她一震,連忙揚起臉。
“在齊,在齊,你醒了嗎?聽見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可心。”
“心心……”他依然閉着眼,眉宇痛楚地擰着。“別離開我……”
“笨蛋,我怎麽會離開你呢?我就在這兒啊!就在你身邊。”她握住他雙手,緊緊地握着,一根一根地吻他手指。“你快醒來,醒來就能看到我了……”
也不知是否聽見她溫柔的呼喚,他掙紮片刻,終于緩緩地揚起墨睫。
“心心?”彷佛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麽美、盈着星淚的嬌顏,像是雪地裏柔弱又堅強的雪花蓮。
“是我。”她淺淺地綻開笑容。“我來找你了,我來了。”
他怔忡地望她,許久,那迷蒙的墨陣亮起了點點笑意,宛如靜谧的黑夜裏,那一顆一顆升起的星子。
兩日後,關在齊跟主治醫生商議過後,得到出院的許可,可心原以為他是急着回臺灣,豈料他卻是雇了個當地的導游,開車載兩人游覽落矶山脈。
森林、湖泊、冰河、瀑布,導游以流利的英語為他們導覽當地的美麗風光,一路上兩人都是手牽着手,合影時姿勢也是親密和諧。
導游看着,笑着說自己從來沒看過比他們感情更好的新婚夫妻。
清晨,他們共騎一匹馬,踏過林邊小徑;午後,他們在河畔野餐,吃着烤牛肉三明治,喝着加拿大最出名的冰酒;黃昏,他們沐浴着絢爛的霞光,在溫泉池裏懶洋洋地泡湯。
最後他們終于來到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地,露薏絲湖。
關在齊早在出院前便訂好了位于湖畔的城堡飯店,面湖的豪華套房,透過窗扇望出去,是一片絕美景致,綴着皚皚白雪的山巒圍抱着一方翡翠湖,湖面閃爍着粼
粼波光,湖畔幾株樹木,冒出嫩綠的新芽,枝頭上尚有未融的殘雪,在夕陽下清透如珠玉,薄染着迷離色暈。
“好漂亮!”可心驚喜地贊嘆,一時按捺不住,放下行李就想出門玩耍。
可回過頭,見丈夫一臉倦色,想他才剛剛出院,玩了這幾天也該累了,不禁猶豫。
“我們去湖邊散散步吧!”看出她的渴望,他溫柔地笑。
“你不累嗎?”她輕聲問。
“不累。”他朝她伸出手。
她立即回應地握住。
他牽着她出門,下樓來到金碧輝煌的大廳,她卻拉了拉他,臨時轉了方向,兩人來到一旁的咖啡廳。
他訝異地挑眉。“不出去嗎?”
“坐在這裏也可以看風景。”她綻開甜美的笑顏。
他看着,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太疲倦,才寧願坐在這裏喝咖啡看風景。“我沒關系的。”
“可是我有關系。”她撒嬌地搖晃了下他的手。“以前我爸跟我媽也是坐在這
邊喝咖啡,他們還有合照呢!”
“真的?”
“真的!”
聽她這麽說,他頓時也興致勃勃起來,拉她在一張雙人沙發上坐下,臨着一扇拱形玻璃窗。
他點了黑咖啡,她點了玫瑰花茶,兩人一面欣賞窗外風景,一面小小聲地說話,他見四周沒別的客人,伸手将她摟進懷裏。
她抿唇偷笑,放松地偎着他胸膛。
他把玩着她柔順滑溜的墨發,卷在手裏,然後放開,又卷起,又放開。
她被他玩得芳心悸動,胸臆甜甜的,像融化的巧克力,臉頰微微地發燒,如染霜的楓葉。
他低下唇,飛快地含了下她小巧的耳珠,她正想抗議,他沙啞地揚嗓。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她一愣。“看到什麽?”
“看到你跟在晉在溫室裏。”他頓了頓,語氣似有些黯然。“你哭了。”
可心聞言一驚,連忙揚臉看向關在齊,見他神情雖黯淡但并不顯得冷漠或惱怒,這才松一口氣。
“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可是……”她想起他曾經警告過自己,孤男寡女在一起很不好。“你相信我,我跟小叔真的沒怎樣,他只是告訴我一些事……”
“他告訴你,是我害死了你表姊,對不對?”他打斷她,聲音很低、很柔,像根羽毛,輕輕搔在她心尖。
她怔怔地望他。
“他是不是跟你說,如果不是我對你表姊不好,她不會得憂郁症,要不是我堅持離婚,跟她大吵一架,她也不會自殺。”
他都知道。她看着他悵然的表情,心開始發疼。“他是這樣說。”
他轉開眼陣,躲避她的視線。“你怪我嗎?”
她不語。
他誤會了她的沉默,胸口一擰,窒悶得有些透不過氣。“你們表姊妹感情應該不錯吧?不然她那時候逃家也不會選擇到加拿大來投奔你。”
她不喜歡他這種苦澀的神情、苦澀的語氣。
可心坐正身子,伸手扳過丈夫的俊臉,強迫他面對自己。“在齊,你以為我會生氣?”
他沒說話,嘴角自嘲地一扯。
芳心頓時抽緊。“我沒生氣!”她慎重地強調。“你跟表姊感情不好不是你的錯,那是夫妻兩個人共同造成的。我瞞着你小叔偷偷約我見面的事,是因為我怕你知道他告訴我那些事會傷心。”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怔愣。
“是真的!除了表姊的事,他還跟我說你們三兄弟都是不同媽媽生的,說爸爸很不公平,只疼你一個,把公司跟家産都交給你管,還說你……反正我聽了很生氣,他們怎麽可以那樣誤會你?所以就把他罵了一頓!”
他愕然。“你罵了在晉?”
“對。”她忿忿點頭。
他不可思議地盯着她。“你罵他什麽?”
她嘟嘴,想起那天與關在晉的對話,依然感到氣憤。“我說他如果把你當哥哥,就應該看得出來你對家人很好的,不管是婆婆、大伯、小姑還是小叔,每個人有困難你一定都會幫忙,會出來擋在前面,為了挽救公司,你連自己的婚姻都可以犠牲……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夠好了,小叔不應該都不站在你的立場為你想想。”
他看着她蹙攏的眉、她皺緊的鼻、她吐落滿腔激憤的唇,這是他的妻,一心一意為他抱不平的妻。
“你真的這樣罵了在晉?”
“嗯。”
“那他……怎麽說?”
“他沒說什麽,可我看他的表情,好像也有點慚愧。”說着,她又皺了皺那可愛的瓊鼻,抿了抿水潤的菱唇,一臉氣惱又有些不屑。
這是他的妻啊!
關在齊心弦震顫,再也忍不住一腔沸騰的情意,展臂緊緊地抱住她。“慚愧的人是我,我竟然以為你會因為在晉說的話而讨厭我。”
“怎麽會?”她錯愕不已。“我怎麽可能讨厭你?!”
是啊,是他錯了,是他想太多,她跟巧芸不一樣,跟這世上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她是唯一,是專屬于他最甜蜜又最可人的雪花蓮。
“我現在知道不會了。”他滿懷感動,下巴摩挲着她的發。“這世界上就你最寵我、最心疼我……”
她回抱他,雙手圈住他,粉頰貼着他滾燙的胸口。“你該不會是擔心我讨厭你,才特別跑到加拿大來找雪花蓮的吧?”
是的,他怕她惱他怨他,更怕她離開他。
所以他來加拿大找雪花蓮,希望能哄得她原諒自己,讓她明白他有多珍愛她。當他因為失溫而昏迷時,他夢裏心心念念的都是她,他的人生已經不能沒有她……
關在齊悠悠嘆息,環抱愛妻的臂膀又緊了緊。“心心。”
這聲深情的呼喚令她全身顫栗,又是心動,又是心酸,淚水不聽話地刺痛陣。“你這笨蛋,笨蛋!雪花蓮到處都有,可是我的老公只有你一個,這世上只有一個關在齊,萬一怎麽樣……就沒有了。”
她一面抱怨,一面握起粉拳輕輕捶打他。
他拍撫着她。“對不起,心心,讓你擔心了。”
“你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坐在飛機上一直偷偷掉眼淚你知道嗎?我好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我不就在這兒嗎?”
“你以後不準這樣了,聽到了嗎?不可以再這樣了。”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的。”
他這口口聲聲都是在撫慰她啊!
可心聽出他話裏的溫柔與包容,只覺得芳心滿滿的,融化着對他的無盡愛戀。她驀地揪住他衣襟,揚起嬌美的臉蛋。“在齊,你不是曾經說過想把我裝在口袋裏随身帶着嗎?就這麽做吧!好不好?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她含淚撒嬌,他又愛又憐。
“好,好,把你裝口袋放着。”他恨不得将她揉進骨子裏。“不過你人這麽大只,裝不進來怎麽辦?”
“呵,你這是嫌我胖?”她槌他肩頭。
他低聲笑,笑聲透過震動的胸膛,也震動她。
“怎麽會?我還覺得你太輕了呢!抱起來沒幾雨肉,以後多吃點,把自己養胖一點。”
“到底要我胖還是要我瘦?”她嬌嗔地睨他。“不是嫌我大只嗎?”
他又笑,伸手捏了捏她翹起的鼻尖。“多大只我都會帶着,口袋裝不了就把你塞行李箱,這樣總行了吧?”
怎麽聽起來不太對勁?
她眯眼。“你欺負我!”
“我哪敢?”他喊冤。
“還說不敢?”她掐他手掌心。“你現在不是在嘲笑我嗎?壞蛋!”
“好,我是壞蛋,別生氣了。”他握住她潑辣的玉手,一根一根吻她蔥嫩的手指頭。
“好癢!”她嘻嘻笑了,縮回手,他想抓回來,她偏伸進他口袋裏。
他沒轍,只好乖乖地抱着她,欣賞窗外湖光山色。
“以後我們每年都來這裏度假吧!”他突如其來地提議。
當了好幾年的工作狂,從來不知停下腳步的他,最近愈來愈有某種渴望,渴望偶爾能偷得浮生半日閑,與心愛的人一起慵懶地度過。
想跟懷裏的這女人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離。
“好啊!”對這樣的提議,她當然是百分百樂意。“冬天的時候湖面會結冰,到時你陪我來溜冰。”
“你會溜冰?”
“別小看我。”
“可是我不會呢,怎麽辦?”他故作可憐地看着她。
“那我教你!”她樂得綻開笑顏,終于也有能教他的事了。“溜冰很簡單的,
你學會了就會覺得很好玩,讓我教你吧,好不好?”
“當然好,我的好老師。”他乘機抓住她溜出他口袋的手,咬住一根手指。他叫她“老師”呢!
可心笑得眉眼彎彎。“再叫一次。”
“老師。”
“再一次。”
“老師。”
“怎麽聽起來就這麽順耳呢?”她老氣橫秋似地拍拍他臉頰。“乖,我的好好學生,老師疼你啊。”
他眨眨眼。“那老師親親我吧!”“什麽?”她愕然。
“我想吃老師的口紅。”他低唇含住她耳垂。
她臉頰發燙,也不知是因為他挑逗的言語,還是他暧昧的舉動,全身像通了電流一樣麻癢,酥軟無力。
“我們回房去吧!”他牽她的手起身。
她紅着臉,看着兩人纏綿在一起的大手,忽然想起初次見到他時,他的手伸出去,空蕩蕩的似欲抓住什麽。
他到底想抓住什麽呢?
多年來困惑她的問題,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或許他想抓住的,是一只能與他親密相握的手,一只永遠不會掙脫他的手。他想抓住的,是幸福。
想抓住的,是她。
“在齊。”她驀地踮起腳尖,也不管是在人來人往的飯店大廳,在他唇上纏綿地印落一吻。
他吃驚地望她,她含情脈脈地凝睇他。
“我愛你。”她掏出一顆真心。
他倏地震顫,星眸閃爍男兒淚。
“我也愛你。”他展臂擁抱她,也将自己一顆心交到她手上。
赤裸裸的,毫不保留。
【後記 季可薔】
藉這篇後記,薔要戚謝上個月前來參加下午茶會的幾位讀友們。
這次茶會是配合《癡心不換》辦的活動,很高興在茶會裏見到了幾個老朋友,及兩位很年輕的新朋友。
薔是個很能聊天的人,這幾位也都很活潑,整個過程氣氛很好,大家聊得熱絡。
有位讀友告訴我,這對她來說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其實對我也是。
作者多是窩在家裏寫稿,偶爾帶着筆記型電腦到咖啡廳,四周也都是陌生人,很難有機會開口說話。
可是藉着這個活動,我能跟大家見面,聊聊自已創作的甘苦談,也聽聽我的讀友們的各種想法,有鼓勵、有贊賞,也有催稿的〔說到這兒就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知道某個配對讓大家盼很久了,雖不是字字珠玑,但對我來說,都是很珍貴的言語。
謝謝大家,我聽見了,也收下了。
以後會憑藉這些作為動力,持續在這條漫長的創作之路向前行。
這一路上,有你們陪我,是我的快樂、我的福氣。
期盼未來還有更多機會能跟你們面對面接觸,談談風花雪月,談談每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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