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攻略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

一君的腳步極輕——輕到了如果不是回頭看,簡直不知道有人跟在後面一樣。

這種感覺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七海不時地扭過頭,确認着他的存在。

……如果不是刻意……是不是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他、跟他說話呢?

簡直就像個……不存在的人。

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而且居然說家裏……暫時不回去也沒有關系……

聯想到一君那副鬼一般的形态、與外表嚴重不搭的用語方式、機械一般的表情舉止——七海想,或許後面的故事挺複雜吧,而且……感覺不像是什麽好故事呢。

突然說會做點心……是喜歡嗎?

……

在樹屋下,兩人踏上了木質的扶梯。

扶手上面纏繞着,罪木同學從花市裏買來的塑料藤蔓。

一君的頭發又長又亂……上臺階的時候,七海有一種錯覺,仿佛他下一步就會被頭發絆倒一般。

“一君……走路,沒有問題嗎?”

“沒有。”

“不會被頭發絆到嗎……要不要考慮改變一下發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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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有搭話——不知道是懶得搭理,還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七海也只好沉默。

外表陰森、沉默寡言、撲克臉,有時還陰晴不定——除了有的時候說話像小孩子,一君的心思,簡直無法猜測——而且,那家夥身上、總有種潛在的危險感,讓人不敢猜測。

跟他談話尤其容易陷入尴尬——真像是某些不講道理的,游戲呢。

不講道理的游戲啊……

雖然不講道理,但也有着別的享受方法……沒道理游戲的樂趣,就在于為了攻略它而努力,有努力就會有成功。

那麽……會得到什麽樣的收獲呢……

“……之前,一君提到了會做點心,是喜歡嗎?”

“……”

“喜歡我們班的‘LUCKY’嗎……是個挺漂亮的地方吧?”

“……”

“剛剛的麻薯,是我們班一起做的喲,味道不錯吧?”

“……”

……無論說什麽,一君都不說話、也從未露出過什麽表情。

這讓七海有些氣惱、又有些無計可施——

就算是再怎麽不感興趣,也不能一聲不吭啊,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可是……如果他真的患有腦部疾病,思考有點問題,也不該怪他啊……

那麽……

“……為什麽,一君會想去做點心呢?”

“因為我會做。”

“那就是喜歡做點心咯?”

“……”

又來了……七海發現,凡是涉及到他自己意願的問題,一君一律以沉默應對。回想到一君總是重複着“老師們”、“老師們”……

“難道僅僅是因為會做,一君才想去做這件事?”

“……這樣子很奇怪嗎?”

七海默然。

這——在這個學校裏面,真的不奇怪。

無論是在本科還是預備學科。

一開始就是因為這項才能得到了承認——到了最後,為了能被繼續承認、變得只能依靠這種才能。

但是……這其實是一種不幸。

——本末倒置、失去自己的不幸。

如果沒有最初的這種熱情……怎麽會走上這條路呢。

就算是不被承認、就能放下這種喜歡的、心情嗎……

看着一君那張被散亂發絲遮掩下的、與日向君極其相似、卻又差異極大的面容——

七海想起了日向君的微笑。

……七海啊……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玩游戲吧。

這種感覺……我想我明白。因為我們那裏,雙打的時候,是互相扯後腿的。畢竟……大家都差不多呢。

……上學了就沒有時間了啊。況且被發現玩游戲,會被罵的。我倒是很羨慕七海……能夠自由地玩游戲呢……

就算這樣,還是沒辦法完全放下游戲啊……閑些時候總是會想玩——

七海,要不要再來一局呢?不要再讓自己一個人扛下整個戰局了,我也可以的。對某些關卡,我想……兩個人能商量出更好的戰法。

跟才能無關……和日向君在一起玩游戲、感覺很快樂。

而且日向君,從來不會因為做的不好,而沮喪地不想再跟她一起玩游戲。

……

日向君他……從來不會爽約的。

就算是那天、天氣和心情都很壞的時候,我想讓他離開——他也堅持待在我身邊的。

跟他在一起待着,心情就很快會好起來了。

七海看着一君的模樣、陡然升起了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

“如果一君某件事做的不好、或是不會做,那會怎麽樣呢?”

“……”

雖然還是沉默,但七海明顯地感覺到,一君的氣氛陡然變了——

這種氣氛明顯到,不回頭也知道——

背部不禁僵住。

膝蓋控制不住地發顫。

雙腿發軟。

簡直想要滑落倒在木板地上。

忍住可怕的想象,強行回過頭,七海從沒有想過——

一君,居然有如此冰冷恐怖的一面。

不,她根本就不了解這個人——就算看上去、再怎麽像日向君,日向君也絕對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猩紅的、沒有溫度的眼睛裏,映不出任何存在。不是之前的試探——而是确實地、有着想要毀掉“什麽”的沖動和暴戾。

僅僅是被盯着,就像是被凍僵、又被什麽東西重重地壓在地上——難以呼吸,無法思考。

冰冷的月下,散亂的長發、猩紅的眸子、壓倒性的恐怖感——

簡直就是地獄最深處的魔王。

“沒有用的東西……壞掉的東西……做的不好的東西……毀掉就好了……如果做不好,那就去死吧。”

去……死……?

“做的不好,得不到承認的話,就是沒有用的東西,會被‘老師們’處理掉的……”

“……所以我才活着。”

因為……被承認了……才活着?

七海想起了半年前的那場期末考試。

那個人,當時也是這樣子地、嫌惡地說着,如果不被學校承認,所做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七海同學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了。他們怎麽想,是他們自己的事!”

千紗老師……我的确是在,努力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就算人的想法再怎麽複雜,我也沒辦法對見到的這種事情……放手不管啊。

就算一君很可怕……不,是真的很可怕,這樣子,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啊!

“那一君呢!一君不覺得這樣子……太奇怪了嗎!一君沒有想要做的事情嗎!沒有喜歡的東西嗎!如果不被承認……就可以……就可以這樣子地放棄自己嗎!”

“沒有用的東西當然就要被扔掉……這很奇怪嗎?‘老師們’說過,沒用的人群,不會給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一粒塵埃都不會留下。所以,才有必要進行一定程度的淘汰……你的話,完全不具備任何邏輯性。”

“我……我不是想問一君老師們的意見啊……我想知道的是,一君自己的想法……”

“那些事情……對‘希望’而言,是不必要的。”

不必要的嗎……

那麽、如果自己的想法不重要,還有什麽重要呢?

‘希望’嗎?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帶來希望……

為什麽之前的一君,那種恐怖的樣子、那樣想要毀滅什麽的‘沖動’……

簡直就像是陷入了無底的絕望一般?

一君……在對自己說謊嗎?

“如果真的無關緊要……那一君之前,為什麽會那麽生氣呢……”

“生氣嗎……。”

雖然是平平的疑問句。

但一瞬間,一君之前那恐怖的氣息,消失得幹幹淨淨。

“一君确實是在生氣哦——我感覺得到。”七海起身,走近了他,“所以這才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事情……一君,一定有想要做的事情,喜歡的事情……”

“……這種事情,是不被‘老師們’允許的,是有違‘希望’的……”

“這種事情,讓我來為你證明吧……如果沒有人允許,我就來允許!”

七海一把拉住了一君的手。

一君好像才反應過來,慌亂地掙開了。

“不想挑戰挑戰不明白的事情嗎……或許可以有很意外的發現呢?”

……

七海架着索妮娅留在這裏的小鏡子,看着拿着剪刀的一君。

首先從形象開始!一君一定有自己非常中意的樣子喲——

但一君好像對此有着強烈的反對。

“剪發的才能,我也是有的。這種事……很無聊。”

七海有些頭痛——不用計策,這孩子就打算這樣放任自己嗎……總是這個樣子,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跟他說話吧。

——他會越來越封閉的。

“既然很擅長,不做出來我怎麽相信啊。”七海作出很不相信的樣子,“做一個最滿意的發型讓我看看、證明一下吧?”

這孩子的喜好完全不明,對感情的感知也相當遲鈍。唯有“不想被人說沒用”這一點,七海可以十分地肯定。

一君沉默了半晌:“你想要什麽樣的發型?”

“我的已經很滿意啦,”七海笑的得意,“一君可以用自己的展示一下。”

沉默了半晌,一君好像很無奈地拿起剪刀:“……什麽發型?”

望着那張酷似日向君的臉,七海心頭一動:“刺猬頭可以嗎?”

“駁回——”對方冷冷地看着她,“你有別的目的。”

被看穿啦。

“看穿人心的才能,我也是有的。”

“那……稍微剪短一點吧……”七海湊上前,想要把一君臉前的頭發攏到後面去——觸碰的那一瞬間,一君像是觸電一般地閃開了。

“莫非……一君在害羞?”七海笑道。

“大小孩”冷冷地盯着她:“你到底有什麽目的……為什麽糾纏不休……為什麽要碰我?”

“一君不是擁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嗎……應該看的明白吧?”

“……”

似乎被說中了某些事,這讓一君有些咬牙切齒。

七海看到小孩的窘迫樣,又一次地笑了。

“還在笑……你在鄙視人。”

“不是,”七海微笑,“笑也是有很多意義的……我只是單純地,想要跟你一起玩而已。”

“無聊……”

“或許真的很無聊吧……但是,稍微剪的清爽一些、紮起來的話,可以更好地做點心呢……”

“為什麽……要做點心?”

“……一君之前不是要做點心嗎……不管是什麽原因……總之我很期待喲。”

☆、特別篇 天願和夫之章

外面的天空,是血一般的紅。屍體橫陳的大地上,已然分不清什麽是路。

究竟有多久了呢,第一次看到這血紅的世界?

天願和夫,就算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仍然保留着着每晚向夜空禱告的習慣。

恩師萊恩哈特曾經對他說過,心煩意亂的話,看着天上的星星祈禱,就會重新察覺到“意義”,堅定信念。

但這句話沒辦法治愈他的心靈,因為他在心底裏面明白——

禱告,對于失去神庇佑的世界而言,不過是心理安慰罷了。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的神、希望峰的創造者,因為人的欲望膨脹、過度索求而失去了生命。

神出現在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大災難之中。

至于大災難的緣由,已然不可考——似乎很是可怕,可怕到連恩師萊恩哈特都打算避而不談的程度。

“宛如世界末日,人類幾乎要滅絕了——唯一想說的是,那時觸目所見的都是殘破和紅色,連帶那無邊的天空。”

無邊的絕望,卷入災難死去的人類,不計取數——但這些天願都記不清了,那時的他畢竟還只是個意識模糊的孩子。

在他有記憶的時候,那滿布瘡痍的大地,已然開始複蘇。

四處作亂的惡魔被打倒,如野獸般陷入狂亂的人被救贖,血紅的天空透出了淡藍,荒蕪的土地上開出了野花。

因為神降臨了,将他的庇佑賜予在地獄中掙紮的人們。

神是永遠溫柔悲憫的,沒有絕望和痛苦的,他永遠堅強樂觀。

神是不怒自威的,只是與那雙眼對視,就會被攝去心魂,讓惡人膽寒。

他的強大,是如此地理所當然。

跟随他的人都相信着,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每個看到他的人,就像看到光明一般。

他,就是希望的化身。

有他在,一切的問題都可以解決,在神的微笑中,一切的悲傷都可以消弭,一切的痛苦都可以治愈。

但如此廣大的世界,如此多的悲傷,就算是神也是力有未逮。

他組建了一個學院,名為“希望峰”,集結了各領域的優秀人才。他們共同出謀劃策,治愈世界的傷痛。

“希望峰學院”是能給世界帶來希望的存在,那裏的人也是希望的象征,他們跟随着神,為人類的福祉不斷地奔波着。

沒過多久,人們有了豐富的糧食,完善的醫療設施、方便的出行條件。過去的災難,已然漸漸淡化成了夢一般的幻覺。

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神的生命,居然如此脆弱。

如此強大,讓他們絲毫沒有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在不經意間,神已然病入膏肓。

就算是各位希望的天才們再怎麽渾身解數,也是無力回天。

在神消失的那一天,由他一手創立的,希望峰的光輝,不在了。

仿佛天塌了一般。

“這個世界的複蘇,離不開神座大人的努力。他一直以來都如此地賣力,而我們只是貪婪地依靠着他——對此,我很後悔——但,這是沒有辦法的。”

“就算我們樹立大人的銅像,歌頌大人的功德,建立起世界對他的信仰——我們仍悲傷地看到,大人所拯救的純淨世界,還是一點點在被染上污穢。”

“無數蠢蠢欲動的無明勢力,腐敗的機構,拼命被搜刮的人們,互相利用背叛的人,甚至出現了——專門庇護罪犯的機構、就算傾全國之力也無法讨伐的強大犯罪者、強大卻因傲慢而堕落的才能者。”

“這一系列種種,有着将世界重新引向大災難的可能性。如果擁有同等能力的繼任者,不僅可以震懾那些無禮踐踏神座大人努力成果的人,而且可以繼續引領着這些現已散亂的才能者,遵照之前的‘法理’,将世界引向希望。”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肉體是脆弱的。如果‘神座大人’擁有永遠存續的身體,長久不衰的生命,我們就可以一直以來享有他的努力了——這恐怕也是神座大人所希望的。”

“這個世界,永遠離不開神的庇佑,永遠離不開希望。缺少了希望,人們會因為種種恐懼去做铤而走險的事,為欲望所吞噬。究極的‘超高校級的希望’是必不可少的。”

“神座大人說過,人類的合作會帶來希望。我等不才,願意竭盡全力,哪怕付出一切,也要讓‘神座大人’歸來。”

“我萊恩哈特,作為大人的後繼者,将此救世計劃命名為‘神座出流複生計劃’。救世的希望就在我等,諸位,拜托了。”

自那以後,他們這些人,極其隐秘地,開始了計劃——畢竟這是不被多數人允許的。

而一切不容差池。

他們四處奔走,為學院争取了諸多特權,也在種種體檢活動中,開始搜集着合适的容器。

當然,素材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才能。

他們利用特權和名氣,将各領域的優秀人才聚集在一起,研究他們的才能。并且盡可能地,搜集學生研究成果中的精華,将之應用于試驗。

希望峰學院,已然由最初神座出流的研究機關,逐漸演變為,研究“神座出流”的機關。

一代代的研究者們過世了,又由他們的弟子扛起這個重任。

天願和夫也是。

他永遠記得,恩師萊恩哈特的目光。

“世界的希望,就交給你了。”

但當他看到那難得尋到的合适容器的時候,又有點猶豫了。

略顯稚氣的面孔,惴惴不安的神情,特別是那雙眼睛,如此純淨。

向神獻上的祭品,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啊。

神啊,原諒我吧。

雖然有些可惜,但容器一旦有閃失,再覓得一個合适的就怕是猴年馬月了。

這樣子無法對一直以來努力至今的夥伴們一個交代。

對不起逝去的恩師。

也對不起神座大人。

所有人的努力都會毀在我的私心上。

恩師已然讓我們不惜一切代價,自然不可以投入私人感情。

這一切,都是為了世界的希望——“超高校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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