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外推開,杜繁琦端着水杯進來了。看見介明妤已經醒了,杜繁琦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喲,你這複活得挺快的嘛。怎麽,軍姿都站不了,想泡病號啊?你看你,多不值當啊,臉都磕花了。”

介明妤倒沒覺得臉上哪裏有磕花了的傷口,因為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的感覺。不過就算是臉磕花了她也覺得無所謂了,前幾天所有新兵都到齊之後,張楠和杜繁琦又領着她們去把頭發又往短剪了一截——頂着個男生頭,介明妤覺得自己怎麽樣都是醜。

她直起腰,胃裏又是一陣翻騰。

介明妤皺了皺眉,把那股惡心勁兒壓了下去,看着杜繁琦臉上滿是譏諷的表情,那聲“排長”終于沒有叫出口,只是說:“我沒有想泡病號。”

杜繁琦沒再繼續接這個話題,把手裏的水杯往介明妤面前一遞:“喝水嗎?”

“謝謝,不喝。”介明妤瞟了一眼她的被子,又說,“排長,我可以繼續整被子了嗎?”

杜繁琦便也看了一眼她的被子,似笑非笑地說:“不忙。你拿我的盆去給我打盆水來。要開水兌涼水,不要太燙。”

介明妤心裏雖然不服氣,卻仍然只能從杜繁琦床下拿了黃盆去水房接水。熱水箱裏沒了熱水,她便只好先接了冷水,站在那兒等着。過了約有五分鐘,介明妤才帶着她打好的一盆水回到宿舍。

她端着盆進屋,見杜繁琦正蹲在自己床前整理着她的被子。

介明妤不得不服,她那一團面包似的被子,到了杜繁琦手裏,竟然也能讓規整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

杜繁琦停下手裏的動作,站起來正對着介明妤,說:“水放我床前吧。”

待介明妤放下水,她又說:“真巧,高一暑假我離開W市之後,以為再也不會見着你們那幫人了,沒想到,又會這樣遇見你。我知道你心裏對我不服氣。我要是你我也不服氣,本來嘛,A大的高材生,憑什麽聽一個大專生指揮。但是沒辦法,我是排長你是新兵,我雖然也剛剛才第四年,但是我兵齡就是比你長,就是比你有能力,你不服不行。”

介明妤做了個深呼吸,努力使自己顯得心平氣和一些,然後說:“我知道規矩。”

“你當然知道,”杜繁琦勾起嘴角,歪着頭看了介明妤一會兒,似乎仍在探究介明妤是不是真的服氣,“不過你不服氣也行啊,忍着,在心裏不服。”

她說完,又扭頭看了看新兵們的被子。

一圈看下來,杜繁琦覺得沒有哪一床能入得了自己的眼,便一床一床全給拆了,又回到介明妤的床前。她伸手扯掉了上鋪的被子後,低下頭打量着經自己之手整出的這床被子,問道:“你同年兵知道我們以前就認識嗎?”

介明妤答道:“不知道。”

杜繁琦仍保持着那個姿勢,追問:“是你不知道她們知不知道,還是她們不知道?”

介明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她們不知道。”

“你以為我沒看見你翻白眼,”杜繁琦冷冷道,“不是讓你忍着了。确定這麽不給我面子?”

沒等介明妤回答,杜繁琦就又點點頭,說:“不知道最好,以後也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以前認識。私下裏你可以不用叫我排長,算是我以前對你不客氣的賠禮。”

介明妤覺得自己這輩子還沒有像現在這麽憋屈過,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造了什麽孽,竟然會落到要讓杜繁琦“開恩”的地步。不過杜繁琦這番話,卻又讓她想到從前杜繁琦每次在王晉川那裏碰壁之後便不給她和俞寶音好臉色的樣子,只能不停地勸自己不要跟一個幼稚鬼怄氣。

杜繁琦見介明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裏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笑着說:“雖然你的被子是我整的,但你自己的被子疊得也還是不行,你爸媽都沒教過你嗎?你跟你同年兵一起重新疊吧。”

說着,她伸手拎着一只被角,把自己剛剛整好的被子給抖開來,又嘚嘚瑟瑟地開口了:“你歸隊訓練吧,一會兒收操了告訴她們,這次疊不好,拆開了在床上,下次疊不好就在地上,下下次在廁所,下下下次直接到樓下撿去。記得中午起床之前把被子疊起來哦~”

“哦,對了,你去訓練之前,把那盆水倒了。”杜繁琦說完,露出一個非常刻意的笑容,看着介明妤。

介明妤便也還給她一個同樣刻意的笑容,說:“是,杜繁琦排長。”

中午午休之前把被子疊起來,意味着今天的午休又泡湯了。

吃過午飯回來,值班員吹午休哨之前的時間裏,新兵們抓緊這最後一點可以在樓裏來去自由的時間維護了各自負責的衛生區。等值班員吹完午休哨,所有人就必須回到屋裏卧床休息。

哨聲響起,女兵宿舍的鐵門一關,新兵們的被子立馬鋪滿了這段暫時不會被人看到的走廊。

黎越和介明妤的被子挨着,兩個人偶爾也大着膽子違背張楠曾經立下的禁令閑聊兩句。這個環境本來就壓抑,再不讓人說話,可真就要瘋了。

黎越埋頭擀了一會兒被子,忽然問:“明妤,我去上廁所的話,不用進去打報告了吧?”

介明妤擡頭看了看宿舍的木門,說:“我覺得不用,午休的時候進屋都不用打報告,何況你在外面要去上廁所,再說了,你現在進去,張楠萬一睡了,你再給她吵醒了,不又是一頓罵?”

黎越便想起了前兩天新來的同年兵早上起床動靜太大,張楠在睡夢裏都對她們破口大罵的情景,不禁打了個寒噤。于是她點點頭,動作輕柔地站起來,踮着腳從被子之間的空地裏踱去了水房的方向。

她一不小心踩了夏雨果的被角,又把夏雨果氣得跳腳:“你踩我被子了!”

黎越回過身對她彎了兩下腰,連說兩聲對不起,這才趕緊轉身進了水房。

但黎越今天的運氣實在是不好,她剛剛進了水房的門,這一頭張楠就從宿舍出來,也準備往廁所去。新兵們立馬站起來小聲問好,一邊把自己剛壓得平平整整的被子掀起來給班長讓路,極個別甚至恨不得把被子掀到天上去。

雖說午休時間确實不用打報告,不過介明妤看着張楠向水房走去的身影,心裏還是隐隐約約有一些擔心的。

果然張楠一進水房就出了事。介明妤站得這麽遠,還是很清楚地聽見她問道:“黎越你特麽幹嘛呢?”

沒聽見黎越說什麽,不過下一刻,張楠就已經怒氣沖沖地拽着黎越的手腕從水房出來,往宿舍走。夏雨果躲避不及,還沒掀起被子,就又被張楠和黎越踩了好幾腳。犯在了張楠手上的黎越這次連對不起也沒法說,夏雨果氣得眼睛都直了卻無法發作。

這時張楠一腳踹開了宿舍的木門,牽着黎越那只手一用力就把這個瘦小的姑娘甩了進去,然後她對着門外的新兵命令道:“屋裏集合。”

☆、她的排長她的排(2)

杜繁琦雖然沒睡覺,但還是被張楠突然踹開門的動作吓了一跳,她皺眉看着張楠,提上了意見:“張楠,你再這個樣子,我就要神經衰弱了。”

張楠還在氣頭上,只是沖杜繁琦意思意思地點了下頭,說:“我以後注意。”

杜繁琦便又垂着嘴角翻了個白眼,問:“她們這是又怎麽了?”

屋裏集合着的新兵們也着實好奇,雖然她們身體上機械地站着軍姿,但注意力都全部放在了張楠那邊。

然後就見張楠指着黎越,說:“她特麽的在水房洗臉,讓我撞了個正着。”

杜繁琦聽完這句話,心裏覺得張楠有些小題大做了,不過她總還是覺得應該要适應着這個連隊的傳統,也為了要做出排長和班長相互之間配合得很融洽的樣子,于是問道:“那你覺得要怎麽處理?”

張楠沒有理會杜繁琦,對着新兵就訓起來了:“你們是有多臭美?一天洗漱兩次還不夠還得中午洗個臉?好,不是愛洗臉嗎?我就罰你們接下來一周都不許洗臉!”

新兵們雖然吃了大鍋飯,心裏委屈得要死,但面上仍然大氣也不敢出一個,說好的雙眼直視前方也都換做了直視下眼睑,站在那裏任由張楠訓話。

介明妤算是膽子比較大的了,一雙眼直愣愣地看着張楠。但她這副一臉冷漠的神色,到了張楠眼裏就又成了“不服氣”,張楠瞪她一眼,說:“介明妤你瞪着我幹什麽?不服氣?我告訴你,一個人生病,全家吃藥,預防為主。”

這時黎越開口求饒說:“班長,我錯了,我願意一個月不洗臉,求你別罰大家。”

張楠乜斜了黎越一眼,不屑地說道:“你錯了也沒用,我就是要讓你們章章記性,一個人犯錯,全體挨練,你們要是不心疼自己同年兵,就可着勁兒作去。”

黎越記得眼睛都紅了,嘴裏叫着“班長”,卻被張楠瞪得什麽也不敢說。

張楠又一臉兇相地說:“黎越把你的眼淚收起來,你要是敢哭,你們就一個月都別洗臉。”

杜繁琦在張楠身後看着新兵們,一方面置着剛剛又被張楠無視的氣,另一方面也覺得這樣有點兒過了,終于出聲打了個圓場:“好了好了,新兵一個周不許洗臉。張楠,讓她們出去疊被子吧,一會兒起床了被子還沒疊好成什麽樣子了。”

從屋裏出來,新兵們都很為自己無端受到連累而生氣。雖然不敢跟班長對着來,卻敢于怪罪同年兵。待宿舍木門一關上,除了介明妤和楊娜娜兩個平時和黎越格外親一些的,都罵罵咧咧起來。

黎越覺得自己連累了大家,很是內疚,也不覺得自己不該挨這些數落。她一個一個地到大家跟前鞠躬道歉,有一些人就這樣閉上了嘴,但直到黎越回到自己被子面前蹲下,最後到的那一批新兵裏,還有兩個直接對着黎越叫上了“害人精”。

介明妤的心裏那股火一下就起來了,站起來沖着她們低聲喝道:“你們逼逼什麽呢?說得跟你們不會犯錯似的,有本事你們整個新訓別犯錯別連累咱們同年兵,到下連那天我跪下管你們叫姐姐。”

張楠總是喜歡提起介明妤年齡比班排長都要大這個事情,時不時用諷刺的語氣管介明妤叫“大姐”。雖然介明妤本身對這個稱呼很不爽,不過她的同年兵也因此都知道了介明妤的年齡,偶爾也開玩笑地叫她“姐姐”甚至“大姐姐”。

黎越見狀,連忙把介明妤拽回來,連連說着“算了”“我的錯”。

介明妤從兜裏掏出紙巾遞給黎越,這才注意到黎越嘴唇幹得都快要裂開了。于是她揶揄道:“你看你都洗了臉了,也不說潤潤你這個嘴,幹得都要起皮了。”

黎越擦幹了眼淚,也苦中作樂地笑了笑,向介明妤道出了實情:“其實我沒洗臉……我就是覺得太幹了……去水龍頭喝了口水……”

介明妤一驚,說:“你幹嘛要去喝自來水?”

“這不是每天晾的涼白開都不夠喝,新接的水又太燙了……我也是沒辦法。”黎越一邊疊被子,一邊紅着臉解釋道。

“那你就跟張楠說你喝水呢,也不至于挨這頓練啊。”介明妤嘆了口氣,說。

黎越一張小臉漲得更加紅了:“我這不是覺得喝自來水太丢人了麽……”

介明妤看着黎越,心裏疼了一疼。黎越和她一樣是南方人,不同的是她在這邊讀了四年大學已經習慣了這樣幹燥的秋天,而黎越初來乍到,本來就不适應,每天訓練還要出那麽多汗,完了還總是不争不搶,等同年兵把水都喝夠了才去喝剩下那點兒。

想到這裏,介明妤的肚子裏的氣又不打一處來,她“哼”了一聲,對黎越說:“你以後就別對那些人那麽好,都什麽玩意兒。以後你沒水喝了就喝我的,我沒那麽容易口渴。”

黎越笑了,說:“謝謝你啦大姐姐,你快疊被子吧,還有十五分鐘就起床啦。”

有些東西,不自己真真切切地去經歷一次,永遠也不會知道它真實的樣子。

對于介明妤來說,軍營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從她出生那天起,她就沒有和軍營脫開關系,以至于她以為自己對軍營已經足夠了解,所以她才能有底氣順着周新蕙的意思來當兵。但真的到了部隊之後,介明妤才終于覺得曾經的自己實在是把部隊想得太簡單了。

她選擇性地遺忘了自己當初豪氣幹雲的言論,甚至有些後悔那時自己一時沖動就答應了母親。

介明妤站在衛生間的隔間裏,看着自己寫在“日記本”上的日期,掰着手指頭算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她不得不相信了:今天距離她到部隊的第一天,只有七天而已。

短短七天,正式訓練也不過四天,她卻覺得像過了好幾個月那麽長。

淩晨起來打掃衛生,白天訓練,晚上背條令,全天穿插着一些雜七雜八的零碎活兒。每一天都這樣按部就班地過着,但是卻仍然讓人身心俱疲。就拿今天來說,介明妤以為熄燈了就終于可以睡覺了,結果她剛拆開被子要躺下,就被張楠叫住了:“你同年兵還在背條令呢,排長還沒睡呢,你就要睡了?”

“報告班長,我背完了。”介明妤極不情願地站好了,答道。她想辛虧現在大家臺燈的燈光按,要不張楠看見她現在的表情,她又少不了一頓罵要挨。

如張楠所言,杜繁琦确實沒睡,此時此刻她正打着臺燈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平板看電影。聽見張楠又要訓人,杜繁琦便擡頭觀望,以決定自己要不要參戰。

張楠便彎下腰,從床頭櫃裏撈出那本條令紅寶書,扔給介明妤,說:“背完了就抄新的背。內務條令第四章第一節第二節,抄下來,背。明天把你的給你同年兵抄,省得我一句一句給你們念。”

介明妤接住那塊紅磚頭,無奈地答道:“是,班長。”

她抽出小馬紮,坐下來翻到張楠所說的部分。一看軍人內部關系雲雲,實在是覺得心裏難受,便又站起來打報告:“報告班長,我要去廁所。”

張楠正在和男友發短信,聽見介明妤的報告,連眼皮也懶得擡一下,說:“讓你抄條令你就要去廁所,剛剛你要睡覺的時候怎麽不去廁所。”

介明妤找不到借口,只能幹站在那兒。張楠便又說:“你幹嘛,站在這兒給我施加壓力啊?”

介明妤剛想說話,杜繁琦就在另一邊說道:“介明妤,你去吧。”

杜繁琦這話一出來,介明妤如獲大赦,趕緊從屋裏逃了出來。她确實不想上廁所,不過現如今,只有在衛生間才能有片刻的安寧,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到衛生間裏關上門,她掏出自己上衣口袋的小線圈本簡單地記上了一點兒。

這個薄薄的小本子現在是她的日記本,不過上面十句話裏有九句都在抱怨。要是擱從前,介明妤簡直想象不到自己還會有這樣滿身都是負能量的一天。

介明妤正在這裏尋求獨處的安寧,外面的門忽然吱呀一聲,她立刻凝神屏氣起來,好像這樣,她就不存在了。但進來那個人卻操着一口家鄉話低聲說:“介明妤?張楠班長讓我過來看看你是不是死在廁所裏了。”

是張雪莉。

介明妤連忙回身摁了一下沖水鈕,打開門說道:“我出來了出來了。”

張雪莉明白介明妤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四下裏看了看,确定衛生間裏沒有別的人了,這才小聲跟介明妤說:“你說你,活的年頭比我們都長,一點點眼色也不長,明知道張楠見不得我們早睡,還往槍口上撞。你以後真的別再跟她對着幹了,你沒發覺她每次跟你說話都特別沖啊?”

介明妤沖着張雪莉笑了笑,說:“我知道了,謝謝。”

她一扭頭,正好看見窗戶外面的馬路。她們的宿舍樓在大院的最外圍,一牆之隔,就是那個自由的世界。眼下對面的商店還在營業,飯館裏還有食客在熱熱鬧鬧地吃着飯,馬路上汽車還在來回穿梭留下一道道燈線。這個世界的夜生活明明才剛開始——可牆裏的她們已經熄燈要準備進入睡眠。

而她,還屬于睡不了的那一類。

介明妤無奈地搖了搖頭,對張雪莉說:“走,咱們回去了。”

☆、她的排長她的排(3)

但在之後不久開始進行的緊急集合訓練,就讓介明妤和她的小夥伴們明白了,最痛苦的事情遠遠不是不讓你睡,而是讓你睡到一半再把你弄起來。

緊急集合,從名字就知道這本身就是為了應對突然情況而設置的一個科目,講究的就是速度和質量。

這個科目對介明妤來說還算不難,這也是她唯一一次感覺到自己從小生活的環境給自己的新訓帶來了便利。說來也巧,一直以來連軍被怎麽疊都沒教過她的介東源,卻在介明妤去上大學之前教了她怎麽打背包。她原本就已經知道最簡單的背包怎麽打,故而現在練起加了別的裝具的緊急集合,也就比其他人更加得心應手一些。

所以當其他人還在手忙腳亂地打背包、找裝具時,介明妤就已經穿戴整齊,背着自己的背包站到了指定地域。

十月下旬的A市,夜裏的氣溫已不算高了。杜繁琦拿着秒表站在集合地,呼吸時都隐隐約約有了哈氣。她看見從樓門裏出來一個新兵,憑身形就斷定了那是介明妤,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八分十一,”待介明妤在她面前站定,杜繁琦按下秒表,把表盤上的數字報了出來,“雖然離考核标準還差得遠,不過作為第一次拉動的新兵,你還算不錯了。”

介明妤只是勾了勾嘴角,說:“能聽見你說我一句好的可不容易呢,杜排。”

杜繁琦睨了她一眼,便把視線轉向了遠處亮着燈的通信樓大門處,說:“我跟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陳述客觀事實。我杜繁琦,在排長這個位置上,從來不帶着有色眼鏡看人。”

介明妤便不再接話,背着自己的背包站在那裏等着後來的同年兵。今天是個晴夜,她擡起頭,能望見許多星星。她想,也就是在部隊沒什麽事兒幹,要不然每天生活那麽豐富多彩,除了天文愛好者誰還能記得擡頭看星星。

左右無聊,介明妤索性就一直仰頭望着天上,憑借着自己匮乏的一點星座知識認出了那個W狀的仙後座。

而她的同年兵們也在這個過程中陸陸續續地下來了,但她們攜帶裝具的情況都不容樂觀,稍好一點兒的只是背包打得次,比較慘的直接在半路上就被子褥子大衣膠鞋散了一地。

杜繁琦站在隊列前面記着新兵們的時間,看見這一個個的背包,覺得實在慘不忍睹,打着哈欠搖了搖頭。這樣的話她和張楠還得繼續組織這個科目的訓練,但她其實也困得不行。不過張楠堅持認為訓練就要嚴格按照要求來,一定要在半夜裏拉幾動才能讓新兵從意識上就重視起來,達到效果,她作為排長也只有跟着一塊兒。

眼看着秒表上數字都快到了二十分鐘,杜繁琦點了一次人數,還差着一個新兵,張楠也還沒下來。她又打了一個呵欠,半眯着眼問:“還差誰啊?你們同年兵誰還沒下來?”

沒等新兵回答,她自己就發現了沒下來的那個是她平日裏很喜歡的趙曉蕾。她皺了皺眉,朝着新兵擺了擺手,說:“帶回帶回,不等了。又搞什麽幺蛾子呢……”

兩周的訓練,已經把新兵們訓木了,沒人下口令,一個個也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杜繁琦這才意識到,沒有了張楠,她就要自己親自帶隊了。于是趕緊調整了狀态,幾個口令整好了隊,領着這隊人馬往回走。

杜繁琦領着餘下的人回到樓上,直到進了屋裏才看見了趙曉蕾和張楠——小臺燈微弱的光線下,趙曉蕾背着背包蹲在因為拉動而一片狼藉的屋子中間,張楠站在她正前方,聽見她們回來的聲音,扭過頭來看向門外。

杜繁琦一見這架勢,就知道趙曉蕾又闖了禍,絕不僅僅是背包打得最慢這個原因。而新兵們見了這架勢,也知道自己又要吃一頓大鍋飯,不等張楠開口,便自覺地在屋裏的空地上蹲下了。

“趙曉蕾,你幹嘛了?”杜繁琦皺着眉,走到趙曉蕾面前,問道。

趙曉蕾憋着一口氣不說話,但是臉上的委屈在微弱的燈光下也無所遁形。張楠站在杜繁琦身後,冷不防來了這麽一句:“說話啊,跟你排長告狀啊。”

杜繁琦回頭看了看張楠,又轉過頭去看着趙曉蕾,眉間的川字又深了一分:“趙曉蕾,說話。你同年兵還陪你蹲着呢!”

張楠補充道:“把你剛才跟我說的,原話告訴排長。”

趙曉蕾擡眼看了看班長和排長,又把實現調整到平視前方,然後說:“報告,我說,我覺得我們新兵的睡眠也應該得到保障,每天抄完條令背完條令已經很晚了,還要在晚上這樣訓練,我覺得這不科學。”

她身後蹲着的新兵,雖不知道趙曉蕾是經歷了什麽才向張楠說出了這番話,不過她們仍然認為趙曉蕾真是太勇敢了。雖然大家心裏都這麽想,但借她們幾個膽子,她們也不敢把這話說出口。

果然張楠再次聽到這句話,又冷笑了一聲。連平時扮演紅臉角色的杜繁琦,聽完趙曉蕾的話,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随後訓斥道:“趙曉蕾,是不是我平時對你太好了,你就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拉動一下就受不了了?那男兵還有夜訓呢,夜裏還有崗哨呢,他們是不是要死了呀?!記住你是來當兵的!你知道什麽叫兵嗎?!”

介明妤蹲在後面,聽着杜繁琦訓她們,竟覺得杜排長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許多。本來杜繁琦每天跟着她們訓練也就像在那兒走過場,一收操回來就玩手機看電影,沒什麽正經事的樣子,介明妤實在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覺悟。

不過聽了這番話,介明妤雖然不知道別的人怎麽想,但擱她自己這兒她覺得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原本覺得累,現在仍然覺得累,原本對當兵的決定感到後悔,現在也仍然感到後悔。

介明妤扁了扁嘴,覺得大概是自己思想覺悟太差了。

杜繁琦訓完這一通仍不解氣,又問趙曉蕾:“實行緊急集合的情況有哪些?條令條例你給我背一遍。背!”

趙曉蕾磕磕巴巴地背了一遍,杜繁琦“哼”了一聲,說:“不熟啊?下來抄二十遍,連上軍人職責一起。保障睡眠?敵人要是打過來了,你還要睡眠嗎?!老百姓交着稅養着你,是讓你來睡覺的嗎?趙曉蕾,我真是一天天好臉給你太多了是吧?”

杜繁琦說完,借着那盞臺燈細弱的光線,看了看屋裏現在的狀況,頓時怒氣又盛了幾分,繼續說道:“還有你們!我和你們張楠班長大半宿的不睡覺,等着你們睡着了拉你們一動,我們就好受就舒服嗎?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想睡覺!看看你們完成的這是什麽?屋裏亂得跟皇軍來過似的,作風呢?!跟你們說過考核标準吧?你們剛開始練,慢一點兒就慢一點兒了,把屁股擦幹淨啊,什麽也扔在地上!剩下的被裝該放哪兒怎麽放,還用我再教你們一次嗎?”

杜繁琦第一次發這麽大的脾氣,新兵們都吓得夠嗆,聽見她問話,忙不疊地回答道:“報告排長,不用。”

“不用最好,”杜繁琦順了順氣,略加思索,又做出了一個決定,“不跟你們說了下周一開始去練槍麽,看你們表現吧。晚上我不折騰你們,從明天往後我們也不在外面訓隊列了,咱們就拉一動恢複一動,一直練,什麽時候合格了,什麽時候去教導隊練槍。”

軍人的形象總是和槍聯系在一起,即使是女兵們,也向往着有一天能摸到那把鋼家夥。杜繁琦這樣一說,每個人心裏的鬥志都被點燃起來,雖然不喜歡手忙腳亂的緊急拉動,但想到這一關過了就可以摸到槍了,便整齊劃一地答道:“是!排長”

杜繁琦又從鼻子裏重重地呼了一口氣,說道:“都睡覺吧。張楠你也別生氣了,明天接着練。趙曉蕾,放下背包跟我出來。”

排長說話算話,第二天果然按照昨晚的安排進行緊急集合的訓練。考核标準是五分鐘內集結完畢,但練了一上午,迷彩裏貼身的衣物被汗浸濕了就再也沒幹過,到中午收操時也只有介明妤和夏雨果能勉強及格。

杜繁琦又放出話,凡是今天下午之前能進五分鐘的,這周末就可以多打兩分鐘電話。蘿蔔和大棒雙管齊下,她不信這幫新兵還沒有動力。

等再練了一動,杜繁琦又對成績已經穩定在四分半以內的介明妤和夏雨果進行了“特赦”:“張楠,我讓那倆及格的休息了。”

說完她又看向正在恢複內務的新兵們,說:“其餘人繼續練,什麽時候合格了,你們也跟她們一樣休息。”

張楠便又把條令紅本本拿出來放在桌上,說:“你倆把內務好好恢複了,被子要按每天早上那個标準疊。弄完了就休息,要是想提前抄條令就過來拿。”

介明妤和夏雨果齊聲答道:“是。”

但夏雨果畢竟比介明妤有眼色得多,順帶還道了一聲謝:“謝謝排長,謝謝班長!”

張楠因此又看不慣介明妤了,張嘴數落道:“介明妤?你看你同年兵都知道說聲謝謝,你呢?心裏是是不是又不服氣了?”

介明妤只得也像夏雨果那樣說了謝謝,但不情不願的那股勁兒,任是誰也能聽出來。新兵們都為介明妤捏了一把汗,也為可能又要吃大鍋飯的自己擔心着,所幸張楠只是“哼”了一聲,沒再追究。

介明妤和夏雨果兩人得到了正式恢複內務的許可,便抱着被子又到走廊裏疊。

剛把被子仍在地上,夏雨果就操着她們的家鄉話對介明妤說:“嗨喲,我真不知道你每天究竟傲什麽,覺得你自己很牛啊?我每天都害怕你把張楠惹生氣了,我們又一起挨練。”

介明妤已經趴下開始疊被子,聽完這話,眉梢不自覺地一挑,反問她:“我很傲嗎?”

“你不傲,張楠能覺得你不服氣嗎?”夏雨果也趴下來仔細捋平自己的被子,說道。

這麽一說,介明妤倒還真覺得自己可能不自覺地就流露除了一些不服氣的情緒,最初杜繁琦不也覺得她不服氣麽。其實對張楠和杜繁琦這兩個比她還小上半歲的班排長的軍事素質,介明妤是服氣的。真要說不服,那也只是對她們一些行事風格的不認同而已。

就比如剛才張楠揪着介明妤不說謝謝這一條訓她,張楠覺得這是班排長開恩讓她們休息了,但介明妤就覺得這份休息也是自己通過努力的成績換來的,得到自己應得的東西不必道謝。

“夏雨果,”介明妤停下手裏掏被子的動作,擡頭看着遠處窗戶外的鐵栅欄,“要是有個變态天天打你,突然有一天他沒有打你,這一天沒有挨打的你會對他感恩戴德嗎?”

夏雨果被她打的這個比方給弄得一愣,還沒說話,宿舍的木門就被推開。

雖說介明妤剛才發表這番言論時一副超然物外的樣子,但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她的心還是狠狠地縮了一下。

不過她們多慮了,只是屋裏她們的同年兵又一次恢複好了內務,新一次緊急集合又開始了。杜繁琦從屋裏出來,一邊向集合地點走,一邊對屋裏喊着:“快點兒快點兒!想想你們的槍!你們的電話!你們的休息!”

介明妤長舒了一口氣,但轉念一想——槍、電話、休息,這些她通通都不想,她只想回家。

☆、風波又起(1)

在杜繁琦蘿蔔加大棒的政策之下,介明妤的同年兵們,都在原先定下的操槍訓練日之前進入了緊急集合的合格線。這樣一來,這個周末過後,她們就要去教導隊和男新兵營一起練槍了。

因為屋裏打臺燈的光線實在太暗,出于新兵的用眼衛生考慮,加上S師通信站多年來因循的傳統,張楠和杜繁琦便安排新兵們在熄燈後到不熄燈的衛生間來加班學條令寫罰抄。

周六的晚上,新兵們在衛生間的走廊裏抄着星期一就要用到的關于槍械的知識,一舉一動裏都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

介明妤已經提前背完了最近要用到的條令條例,不過經過上次想睡覺又被張楠薅起來的事情之後,她現在就算不用寫罰抄也背完了抄過的條令,也會跟着同年兵一起出來,估摸着張楠和杜繁琦睡着了再回去。

她從口袋裏掏出日記本,回憶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下午杜繁琦和張楠又組織了新兵打電話,每人三分鐘,部分符合加時條件的也得到了兩分鐘加時。介明妤可以打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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