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起初反對新兵們跟男新兵一起辦晚會,但上面下來了命令确定要辦這個晚會,她組起起來也十分積極。
首先要選派一個主持人,論個頭必然是夏雨果最高,但夏雨果的普通話實在是車禍現場,這就只能pass掉。盤靓條順普通話也說得流利的要數介明妤,然而張楠又嫌介明妤語速太快,也不是理想的人選。排來排去,杜繁琦和張楠一致決定,讓黎越上。
定下了主持人,就開始選報節目。剛才還因為普通話說不好而與主持人身份失之交臂的夏雨果,這時候立馬就被安排了方言小品的任務,跟着餘下的同年兵一起寫臺本去了。從小在大院兒裏長大的介明妤在方言項目上沒有優勢,本來打算暗戳戳地在下面看節目就好,沒成想被杜繁琦揪了過去,說:“你不是會拉大提琴嗎,趕明兒讓你張楠班長外出去琴行給你租個琴,你去表演個這,也挺好的。”
介明妤腦海裏立刻浮現出小時候的情景,逢着周末,杜繁琦跟家裏去游樂園,她和俞寶音則各自背着跟自己個頭差不多的琴,去音樂學院。
介明妤雖腹诽着“你倒是把我的事兒記得清楚”,卻還是答應了下來——在現在的條件下,能拉拉琴也是一種放松了。
借此機會,張楠終于在被關了兩個多月之後得以外出了兩個小時,樂呵呵地替介明妤租回來了大提琴,又順便買了許多好吃的。
新兵們看着張楠買回來那些吃的,眼饞得不行,但心裏也清楚,那些吃的沒她們的份,只能吞吞口水,又投入排練之中。
杜繁琦從網上找了琴譜,放在平板上供她練習使用。介明妤在桌前坐下,椅子不夠高,她的同年兵們便紛紛把自己的筆記本貢獻出來為椅子增加高度。介明妤朝大家感謝地笑笑,緊了緊袖口,拿起琴弓擺好架勢,說:“來,給你們拉個弦子。”
衆人聽她把大提琴這種洋玩意兒說得這麽接地氣,一個個的都沒繃住,在旁邊笑起來。
自高中畢業之後,介明妤就再沒堅持每天拉琴,現在突然讓她撿起來,她的壓力也不算小。這練手的第一把果然拉得磕磕絆絆,譜子都忘了,還得騰出手去劃拉平板翻譜子。
不消任何人出聲,介明妤已經知道自己這次又丢了人,只能更加勤奮練習,希望這次突擊能夠讓自己找回之前的狀态。
這樣一來,新訓的最後一周,新兵宿舍每天都有悠揚的琴聲和笑點很奇怪的方言小品傳出來,倒讓整個通信樓的氣氛都輕松了很多。而被選做了主持人的黎越就只好暫時脫離了集體,在張楠的帶領和監視下,每天去教導隊和男兵派出的主持人小哥寫串詞念稿子。
晚會在新兵下連的前一天晚上舉行。
女兵們因為是通信站自己組訓,所以不存在下連之後就各奔東西的情況。但男兵就不同了,師部所有連隊的新兵集中訓練,明天命令一下來,也許今天夜裏還睡對頭的兩個戰友,就要背着背包說分手了。
所以,盡管黎越和男兵主持人馬擎天已經按照上面領導的要求不去渲染離愁別緒,女兵的方言小品極盡可能地制造着笑點,男兵那邊音色帶有一些悲怆的二胡獨奏也選了曲調歡快的《金蛇狂舞》,晚會也還是在一片新戰友們互相依依不舍的氣氛中宣告結束。
杜繁琦生怕女兵也受到男兵的影響,心理上有波動,帶回時一路上都在強調:“你們可千萬別有情緒,明天下了連,你們也還是在一塊兒,今晚可千萬別難過得睡不着覺。”
然而她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的新兵們非但沒有被男兵影響了情緒,反而都為明天終于要下到老兵連激動不已——苦了近三個月,明天終于要迎來解放了!
第二天一早,懷着對新生活的憧憬,新兵們都早早地爬起來,認真疊好被子,打掃幹淨衛生,等着站裏向她們傳達下連的命令。
新兵們原本以為只是通信站內部搬個宿舍的事情,然而開飯回來,張楠就叫她們把各自的背包打起來,又去叫了要接替她來管理新兵的那個上等兵,對新兵的個人物資進行點驗。
新兵們這才知道,即使只是從這間宿舍搬到隔壁的老兵宿舍,她們的下連也仍然是儀式感十足的。不過點驗就着實讓人頭大了,她們在剛到S師時曾經歷過一次,無論是帶外包裝的東西,還是貼身穿的內衣褲,通通翻出來堆在地上——遇上時間稍微寬裕一點兒,才能享受到貼身衣服被放在別的東西上頭,不用和地面親密接觸的待遇。
新兵們背着背包站在走廊裏,宿舍門緊閉着,也不知道裏面現在又是怎樣的慘狀。
夏雨果嘆了口氣,小聲抱怨道:“煩死了,又要把內衣褲全洗一遍。”
趙曉蕾聽了,陰陽怪氣地說道:“都能在廁所裏吃東西了,還窮講究個什麽呀。”
介明妤本來沒準備搭理這茬,不過聽見趙曉蕾這麽說,難免好奇,便稍微沖對面扭了臉,只見夏雨果的臉漲得通紅,卻沒反駁什麽,也不知這又是一樁什麽樣的公案了。
不過對趙曉蕾能屈能伸的适應能力,介明妤也是心服口服的——讓不洗臉她就能不洗臉,讓把剩下的面全吃掉她就能全吃掉;查衛生不合格,讓拿自己的毛巾去擦衛生區,她二話不說第一個就拿着毛巾打報告出去了;張楠說她不服氣,她第二天就可以對張楠畢恭畢敬,恨不得給張楠當孫子——即使背地裏她也會抱怨,可是比做樣子,她們同年兵裏真是沒人能比過她。
介明妤正想着趙曉蕾或許真的是個要幹大事的人,一直緊閉着的宿舍門終于打開了,從裏面出來的是他們的新班長。
“你們進去吧,把你們的東西都帶好,到隔壁宿舍來,我給你們分配床位。”這個叫王方琬的上等兵溫婉地笑着,即便在沒有暖氣的走廊裏,也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來補點兒貨嘿嘿~謝謝大家留言~當然默默在看的小寶貝也謝謝你們~
天氣越來越冷啦,大家出門注意保暖,麽麽噠。
☆、後進生也有春天(1)
下連之後,介明妤和她的同年兵确實過上了和新兵連時全然不同的好日子。
在S師女兵排,列兵和由上等兵及士官組成的老兵是分開管理的。新兵住在一號宿舍,老兵住在2號宿舍,而她們原本的新訓,其實只是在每年新訓才暫時充當宿舍,待新訓結束,就又恢複成女兵學習室——不過也僅限老兵使用,新兵的學習室,仍然是“通宵營業”的衛生間。
張楠回了老兵那邊,除開每天叫個新兵過去幫她打理床鋪之外,就不怎麽和新兵們來往了。杜繁琦作為排長仍然經常過來,但她總不像張楠那樣難伺候,新兵們也就不覺得壓力那麽大。
她們的單位是通信值勤單位,女兵都是話務崗位,說白了就是接電話的。所以下連之後,她們的主要任務就是背S師和相關業務單位的電話號碼。同樣都是抄背,新訓時背條令熬過多少個通宵,新兵們回憶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但她們的新班長王方琬,在第一天就和她們交了底:她也是苦過來的,不願意再那樣對新兵。所以,只要新兵們白天努力,她就一定會讓她們準時睡覺,不克扣她們的睡眠時間,就算安排了罰抄,也一定把量控制在熄燈後半小時能抄完的範圍內。同時也希望她們和作為班長的自己能夠精誠合作,共同開創屬于通信站女兵排的新紀元。
想想新時代要在自己手上開創,新兵們竟然都還有些小激動,學習起來自然也就更帶勁了。
學習是介明妤的強項,可以說,下連之後她的生活水平比新兵連時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每次她早早地背完了號碼通過考核,同年兵們還有考核出錯的罰抄,這時王方琬交代的零碎活兒就只能由她來幹。雖然累點兒,但卻歪打正着地贏得了王方琬的好感。
這天又是這樣,她背完號碼早早地回了屋裏準備睡覺,王方琬還沒睡,見她回來了,便讓她幫忙打一杯水晾着明天起床喝。
介明妤應下來,正準備出去,王方琬又說:“你順便也告訴你們同年兵,睡覺前記得把水壺裏打上水,不然你們明天又沒水喝。也提醒她們動作快點兒,抄完了好回來睡覺。”
“是,謝謝班長。”介明妤帶着王方琬的杯子和她們的一只水壺出來,往水房走的路上突然回憶起一個細節:王方琬似乎每天都要等到新兵都回來了才睡覺。她心裏一暖,捧着王方琬杯子的動作都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待介明妤接好水回去,王方琬忽然說:“我覺得你這個孩子也挺好的啊,為什麽張楠班長那麽看不上你呢?”
借着屋裏一片漆黑不會被看見,介明妤無聲地笑了笑。其實王方琬今年才不到二十歲,但她每次把比她還要年長的新兵叫成孩子,也不會讓人覺得她不自量力。部隊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早一年入伍,早一年經歷,就是會讓人感覺到她們明顯的成熟。
其實張楠也是,論起軍事素質和軍人必備的服從,張楠也的确是過得硬的。介明妤從來都不是不服她別的什麽,只是實在對她有時候硬要塞給新兵的那套歪理不敢茍同。雖然張楠給過介明妤許多難堪,但再回想起還未遠去的那段日子,想到這一點,介明妤卻突然覺得,她應該是要感謝張楠的。
畢竟在她的兵之初,張楠對她也是傾囊相授——無論最終她接受與否。
介明妤想了想,說:“大概是我新兵連那三個月,确實太混蛋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已經燒盡了,原本就喜歡玩鬧的杜繁琦帶完了新兵,更加沒正經事兒幹,每天就在屋裏看看電影小說,把老兵的訓練和值班都全權交給了張楠去安排。
軍齡職務鄙視鏈最末端的新兵們對杜繁琦每天的生活豔羨不已,即使在晚上背號碼時間那麽緊張的情況下,也還是暢想起了以後考學提幹,過上這樣日子的情形。
一心只想好好把這兩年過完就要退伍回家的介明妤對她們嗤之以鼻:“你們這些人也是沒得羨慕了,回家多自由啊?比不了天天關在這兒啥也幹不成只能看個電影?”
旁人卻覺得是介明妤想不明白:“你傻呀?在這兒待着,啥也不用幹,每天還有人伺候着你。”
“那是分工不同,不是啥也不用幹……懶得跟你們說。”介明妤搖搖頭,又低下頭背自己的號碼。
王方琬已經告訴了她們,第一個學出業務的人,年底評功評獎一定會有優秀士兵和嘉獎。雖然這只是最末等的獎勵,但介明妤覺得拿到了這個獎勵,離立下二等功徹底擺脫周新蕙的控制也就更近了一步,便每日以第一個學出業務為目标而奮鬥着,又憧憬着未來自由自在的生活并據此苦中作樂。
黎越倒是容易滿足,一邊對着自己默寫號碼的答案,一邊說:“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不挨罵,不太受累。新兵嘛,還想怎麽着啊?”
一旁張雪莉也一哂,說:“誰說不是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幹不得,非得讓人伺候着?”
介明妤聽着這話頭又要往批判老兵作風上帶了,忙“咳”了一聲,阻止張雪莉繼續說下去。
張雪莉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讪讪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反正啊,我知道自己是個新兵,也不指望誰來伺候我。”
“就你們仨态度端正,哼。”趙曉蕾的老鄉丁珍坐在另一頭低聲嘀咕了一句。
張雪莉聽見了,擡頭沖着那邊,一句口頭禪又甩了過去:“你有病啊?!跟你說話啦?”
黎越和介明妤見狀,連忙說着“算了算了”,把張雪莉拉回來。
但新兵們的好日子沒有過上幾天,就又陷入了曾經那種不斷挨練的循環中。
起初和她們第一次挨練一樣,也是有老兵跟王方琬告狀,說她們又在外面嘻嘻哈哈。這時王方琬只是集合她們再次強調了紀律。後來,又有老兵來跟王方琬說新兵在外面一點眼色也沒有。王方琬仍然只是在開會的時候提點她們要替別的老兵幹活。
但長久之後,王方琬終于也受不住天天都有人以各種原因來找她,說新兵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質問她是怎麽帶的兵。王方琬也覺得委屈,她不想跟新兵發脾氣,但好好跟新兵說,她們又始終要被人抓住把柄。
而且她們的號碼學習情況也總是沒有起色,排長站長輪番過問,她也不敢給出一個保證。
于是一段時間之後,每一周的班務會上,王方琬都會帶着在站務會上受到的批評回來向新兵發一通火。但發完脾氣,她又會為自己剛剛的行為而後悔,又來跟新兵們說一堆掏心窩子的話,甚至大哭一場。
起初新兵們心裏還有些內疚,但是幾次三番下來,她們也都怕了王方琬情緒的反複。
恰好在這個時間點上,王方琬決定更改她原先的政策,這就讓新兵們更加難過起來。
王方琬是她們同年兵中第一個學出號碼的,大概天生就對數字比較敏感,背起來輕松。因此她也就簡單的以自己的情況作出了判斷,貿然地制定了之前的訓練方案。沒想到新兵的成績一直提不起來,還讓她夾在新兵和站領導之間受氣。
現在王方琬拿她們的號碼成績沒有辦法,也只能給她們布置大量的罰抄了:“我原來以為不用抄那麽多,只要用心背就好了。但是現在看起來不行,你們還是每天多抄吧,每人每天順兩遍號碼,每天早上訓練之前我會發順序給你們,第二天起床前交我床頭。如果當天考核滿分,可以只寫一遍。多重複,你們一定能背出來的。”
所謂順號碼,就是把她們背的號碼按照特定的順序默寫下來。她們現在已經把所有號碼都學過了,也就是說,順號碼就要順所有的號碼,一千多個號碼,就算是介明妤來寫,一遍也要一個多小時。
新兵們一聽這個新政,心裏都是一陣哀嚎。
介明妤本來就覺少,倒不怕罰抄,而且她已經有自信每天的考核都能拿到滿分,一遍號碼更難不倒她。
只不過,她都還能想起下連那天早上王方琬臉上的笑容,可是現在那個笑容已經很久沒出現在王方琬臉上了。介明妤看着王方琬現在略顯憔悴的形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的同年兵們這不就是撿着王方琬性格比張楠軟一些就欺負人家麽?
這時王方琬又想起來一件事,補充道:“介明妤因為已經保持很久每天考核滿分了,我跟排長請示過了,她可以多用一件護膚品。只要你們其他人的成績有進步,你們也可以多用。福利都是自己争取的。介明妤,下次開庫你就可以把你的東西拿一樣出來用了。”
S師女兵的等級制度十分森嚴——這也是最讓介明妤反感的一點。而等級制度森嚴到什麽地步呢?新兵用護膚品的件數都有限制。作為新兵,她們現在可以用的護膚品只是基礎的洗面奶和水乳。
現在班長發話特批介明妤多用一樣,她都還是有些不敢。因為她都可以想象那些無聊的老兵要是看見了她洗漱包裏多了個精華液——尤其不巧的是她來時帶的那瓶還是“雜志款”,連張楠都知道的“小黑瓶”——又要在那兒陰陽怪氣地念叨着“新兵都可以用這麽多東西了”。
不過她還是高高興興地道了謝,沒有再多說什麽給王方琬添堵。
☆、後進生也有春天(2)
從新政開始實施起,介明妤就開始督促着每天晚上都跟她坐在一起的黎越和張雪莉背號碼、互相考號碼。
一方面她心疼王方琬頂着那麽大的壓力,一方面她也心疼她的同年兵因為寫罰抄而日益明顯的黑眼圈。
她們這麽互幫互助地背了兩三天,楊娜娜見了,也主動要求加入進來。介明妤自然不會拒絕,就這樣,沒過幾天原本只是三個人的互助小組,竟然成了每晚介明妤組織的非正式新兵號碼考核——參加人員包括整個新兵班,除了趙曉蕾。
不單是介明妤不服氣趙曉蕾,趙曉蕾也一直在暗暗地跟介明妤較着勁。不過現在看來,她們之間的較量還算是良性競争,一直在鞭策着她們加油學業務。雖然兩人平日裏互相争着各種第一,但面子上都還過得去。
不過都是女孩子,難免也有吵架拌嘴的時候。
這天早上,介明妤疊好被子,和往常一樣端着盆去水房洗漱,到了擦臉時卻怎麽也找不着自己這瓶肌底液了。她記得自己昨晚用過之後是收起來了的,便把洗漱包裏的東西都倒出來仔仔細細翻了一遍,也還是沒有。
這時她的同年兵都或者在補覺,或者在疊被子,介明妤便端着盆走回去,低聲說:“大家,我的那個黑色瓶子的擦臉的找不着了,你們一會兒洗漱的時候幫我留意一下,看是不是我昨晚用完過後黑燈瞎火地放錯包了。多謝多謝。”
趙曉蕾正坐在被子前面掐線條,聽見介明妤這話,立刻幸災樂禍地哂笑一聲,說:“讓你多用就真拿出來多用,得瑟呀,就是矯情,丢了活該。”
本來介明妤丢了東西心裏就不好受,這會兒又莫名其妙地被趙曉蕾呲兒這麽一句,她立刻就火了,還嘴道:“怎麽着啊?趙曉蕾,我能多用一種東西你嫉妒啊?”
“我犯不着嫉妒你。我只是說,東西丢了,活、該。”趙曉蕾在那邊兒整着自己被子,翻着白眼回答道。
介明妤把手裏的盆往地上一扔,盆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噪音,緊接着她說:“活不活該輪得到你出聲了?”
剛才她扔盆那一下,已經讓新兵們吓得夠嗆了——這要是吵醒了老兵,豈不是又要挨練?然後她甩出這句話,又讓她的同年兵們感覺她這話音裏火藥味越發重了——如果兩人這時候吵起架來,那必然是會吵醒老兵的。
但她們餘下的人裏,誰說話也沒有這兩個人有氣場,就算張嘴幹預也壓不下來。于是只得由跟介明妤關系不錯的黎越過來打圓場,把介明妤拉開:“別沖動別沖動,犯不着啊犯不着。咱們不跟她計較。一會兒你們再吵起來,死的可不止你倆,想想咱們同年兵,乖。”
每到這種時候,黎越這個比介明妤還小幾歲的人都會跑來讓介明妤“乖”。原本還生着氣的介明妤聽了這話,噗嗤一下笑出來,說:“你才乖呢。”
也不知趙曉蕾今天是怎麽了,聽見黎越勸介明妤的話,又丢過來一個白眼,嘴裏碎碎念道:“誰願意跟她計較似的……”
介明妤知道再說下去,自己這急脾氣肯定就要跟她幹起來了,扭過頭剜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這一架沒吵起來,而介明妤的小黑瓶最終也沒找到。她心知這東西是被人給拿了,卻也只好自認倒黴,假裝自己從來沒擁有過它——繼而在第二次開庫時又拿了支眼霜出來。
經過一段時間的加班訓練,新兵們的號碼成績終于七七八八地趕了上來。杜繁琦決定在春節放假之前一天組織新兵進行第一次正式的下班考試,通過考試的,就可以跟着一個固定的老兵學着接電話了——這時離春節已經不遠,而按照慣例,連隊要在這段時間組織一次談心交心活動。
班長王方琬挨個找新兵談完話,就輪到排長杜繁琦上場。
介明妤被同年兵叫住說讓她去女兵學習室找排長的時候,她大致數了數,自從到這兒見到杜繁琦起,她已經和杜繁琦談過兩次心了——一次是她第一次站軍姿,重心落在腳後跟上以至于摔倒,杜繁琦以為她要泡病號,把她批判一番;另一次是她因為被張楠看了日記本,跟張楠頂撞起來,杜繁琦單獨把她叫出去傳授了一些人生經驗。
之前王方琬找她們,也就是問了問有沒有什麽實際困難需要組織上幫助解決,介明妤不着邊際地想到了“要回家”,但她知道這是說不得的,只好特別讓人省心地說了沒有。這次杜繁琦找她們,不知道又會是什麽樣的套路。
介明妤放下手裏的號碼本,起身跟王方琬打了報告,便出宿舍到了隔壁的學習室——也就是她們新訓時的宿舍。
她一進去,剛擡手敬了個禮,杜繁琦就沖着自己旁邊的空椅子一努嘴,說:“坐吧。”
介明妤一愣,重複道:“坐?”
“談心嘛,又不是訓話,坐吧。”杜繁琦點點頭,“更何況,咱們倆也能算發小,雖然吵過一些莫名其妙的架……不過哎,咱們大院兒裏長大的孩子,最後哪有不和好的呀,你說是吧?”
介明妤笑笑,沒說話,走過去坐下了——是已經成了習慣的板正坐姿。
待她坐下,杜繁琦就開始翻自己面前的小本本,終于翻到寫着介明妤名字那一頁,然後問:“怎麽,過年也不打算給家裏打電話嗎?你的通話時間可又攢了二十分鐘了,加上過年的十分鐘就半個小時了呢。”
介明妤聽她問起,剛想說“不打”,卻突然想起來上次介東源所說的,杜繁琦一直在替她向周新蕙報平安。她心裏一驚,忙問:“排長,你不是還繼續每周給我媽打個電話報平安吧?”
杜繁琦之前說過,只有她們倆時,介明妤可以不用叫她排長,不過介明妤已經習慣了叫杜繁琦排長,現在再要讓她叫名字,她反而覺得別扭。
“那倒沒有了,”杜繁琦仍垂眸看着自己小本本上記錄的東西,“周阿姨說知道你過得不好她就放心了,讓我也不用再向她彙報情況了。”
這話聽得介明妤目瞪口呆,半天才問:“你這是……都跟她說了什麽……什麽叫我過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經過了這麽多年,介明妤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周新蕙親生的閨女。
杜繁琦擡頭,臉上表情倒十分輕松愉悅:“我可什麽也沒說,我也知道報喜不報憂的,從來都是說你在這兒挺好的,條令回回都考第一。”
介明妤心說:可不是只能說條令考第一麽,那時候她除了條令還有什麽能說的。
不過她轉念一想也大概理解了周新蕙的意思——自己要是過得好,肯定早就打電話回去得瑟了,她媽說什麽她過得不好就放心了多半也是跟她擰着勁兒呢。
看來還得是親生的,要不這性格能這麽像。
介明妤暗自笑了笑,說:“這次還是給我爸爸打個電話吧,我媽那邊……等我學出業務了再打給她。”
杜繁琦點點頭,又問:“那你還有什麽別的事情要反映麽?訓練上生活上有什麽困難沒有?”
自下連以後,通用科目訓練的量減少了很多,每天也就是出操跑一通,體能跑一通,這對介明妤來說已經不是什麽難事。業務訓練,就更是介明妤的強項。沒了張楠天天在她旁邊冷嘲熱諷,生活上她也過得不錯,雖然每天還是要幹很多雜活兒,不過這也是新兵必經的,介明妤覺得都可以接受。
于是她斬釘截鐵地答道:“沒有。”
“好,”杜繁琦在本子上打上了勾表示對介明妤已經約談完畢,忽然手裏的筆一頓,又擡頭問,“那你對我有什麽意見建議沒有?”
介明妤剛要說沒有,忽然想到前段時間她和她的同年兵關于羨慕排長的那段讨論。她覺得,雖然這事兒是她同年兵們看事情有些片面,不過也還是應該跟杜繁琦提一提建議。但同時,她也知道這種有些批評性質的話從一個新兵的嘴裏說出來不太合适。
介明妤抿了抿嘴,斟酌了一番,還是開口了:“或許,你可以減少一點兒待在屋裏玩平板的時間。我們很多人都覺得當排長真是太爽了,每天什麽也不幹,有人伺候着,還有工資拿——”
杜繁琦有些尴尬地愣了愣,旋即她那個不高興的标志性表情就又出現在她臉上,然後她有些不自然地說:“我是排長,我愛幹嘛幹嘛,你們愛怎麽想怎麽想。”
“我不是那個意思,”介明妤雖然早就料想到杜繁琦又會這樣,但真的看到她這個态度,也是挺無奈的,“你也不是沒有做事情。只是你現在的狀态,給大家的感覺,就是那種特別消極怠工的樣子。在其位謀其政——”
介明妤還沒說完,杜繁琦的軍用手機突然響起來,她便暫時閉嘴。
杜繁琦看了一眼手機來顯,是總機打來的——正好她不想聽介明妤講道理,便一邊接起電話,一邊下意識地用下巴颌示意讓介明妤先回去。
介明妤見狀,只好站起來,例行公事地敬了個禮,從屋裏出去了。
這時杜繁琦才終于對着手機那頭的總機“喂”了一聲,總機聽見排長答話了,連忙開始報話:“排長您好,現在是W軍區00軍軍直步兵團警通連的王晉川排長請您講話,給您接過來嗎?”
聽見“王晉川”這個名字,杜繁琦立刻扭頭去找介明妤。但空落落的學習室裏卻只有她自己——她剛才已經讓介明妤回去了。
☆、後進生也有春天(3)
杜繁琦果然沒有想錯,王晉川這通電話打來,彎彎繞繞地敘了一番舊,又套了許多近乎,終于要問起介明妤:“那個,我聽我幹媽說……”
杜繁琦聽他要提介明妤的名字了,又想起總機的監聽功能,便說:“你地方手機號碼多少,我給你打過來,軍線占線太長我怕一會兒我們主官找我找不着。”
她記下王晉川的號碼,把軍線挂斷了,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最後撅了噘嘴,終于站起來朝新兵宿舍去了。
介明妤回到屋裏,複習了一遍號碼,忽然又被杜繁琦叫了出去。她跟着杜繁琦進了學習室,正奇怪着,杜繁琦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她:“王晉川找你。”
介明妤又是一愣,回過神來之後忙點了點頭,說聲“謝謝”,把手機放到耳邊。聽筒裏還是待接通的嘟嘟聲,兩聲之後,那邊傳來了王晉川明顯捏了一道的聲音:“杜繁琦?”
“是我。”介明妤短促地回答道。
王晉川立刻就不再把握什麽禮節禮貌了,咋咋呼呼地沖她嚷起來:“介明妤你個死丫頭,我們當你死在S師了呢。”
“你小聲點兒,”介明妤耳膜被震得生疼,她瞟了瞟杜繁琦,發現後者已經又坐在那邊拿起了小本子,“我活着呢。”
王晉川在那邊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音量,說:“寶音天天都在擔心你,我都懷疑其實你才是她男朋友吧?上次聲哥還給你寫了信,你也沒個回音兒。我那個同學,那個段斐然,人家一個警衛連的又不可能公然跑來找你,”
王晉川說着,又罵了句髒話,繼續說道:“一開始不是說好了給我們打電話麽,到了地方又沒音訊,你這個人真是不讓人省心。”
介明妤猜俞聲沒有讓王晉川和俞寶音知道,他喜歡自己這件事。但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跟王晉川說自己不好意思往回打電話的理由,只好說:“我們手機上交了,我沒有電話號碼了。”
“我特麽不是一開始就跟你說了,手機要上交,讓你把號碼都抄在紙上,”王晉川又氣又怒,“寶音沒有你的消息,天天纏着我問,我這個心哪。”
號碼介明妤是抄了的,但縱然抄了,她也還是不好意思打這通電話的呀——她只好在這邊小雞啄米一樣地點着頭,由着王晉川在那邊吐槽她。
“你在那邊過得還行吧?你排長……那個杜繁琦,沒給你穿小鞋吧?”王晉川前兩天回家了一趟,遇見周新蕙才知道這其中的機緣巧合。當然他轉過背就把這事兒告訴了俞寶音,自然也又得知了這幾個小姑娘之間的陳年舊事——這些公案竟然還是由他而起,王晉川不由為此頭痛不已。
介明妤仍然如同小雞啄米一樣在這邊點頭:“好好好,好的不行不行的。你告訴寶音,別擔心我,過年我給她打電話。”
王晉川答應了,又說:“哦對了,上次你們那個晚會,你拉琴的時候段斐然給我們錄了像。寶音讓我告訴你,你吃胖太多了,別再吃了。”
俞寶音這句話就仿佛一把刀子,直愣愣地捅進了介明妤心裏——介明妤甚至都聽見了空氣進到心室裏那聲“噗”。這也不是她想吃胖的啊!掀桌!每天消耗量那麽大,本來就餓,難免吃得多些!新兵又要求吃得快,那不胖她們胖誰去啊!
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緩過來,說:“我知道了。我盡量吧。”
“行吧,也別老拿着人家的電話了,我再把寶音的電話告訴你一次,你記住了,下次記得給她打。她天天在我這兒念叨你,我都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