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師傅

畢竟年輕,恢複的很快,阿謝沒幾日仿佛又沒事人似的,除了那日倒在金姑姑懷裏鬧得雞飛狗跳還驚動了醫正,到了也沒見說有什麽嚴重的病症。

太後倒是還一如既往地待她,這也是意料中的,只是後宮諸人對她的顏色分明又有不同,也還當不曾覺得一樣笑臉相待。

慢慢地風平浪靜,往繡司轉了幾次,倒是把心裏另一樁事、崔大娘說的太後的壽辰想出了些眉目。

雖然還有個把月,但這準備起來卻也要些功夫。

本就身無長物,她大約拿得出手的只有針線,但論針線,就算在宮外,比她好的也海了去了,何況這高手雲集的繡司。

自然還是要在立意上頭動腦筋。

她正琢磨着什麽時候是該再去找聖人一趟,這事說起來還需他高擡貴手……可……算了還是過兩天再說好了,前天還被虐得不夠麽?

阿謝養病那兩日,有多話的婆子來耳邊饒舌,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如何如何看重要多保重身體雲雲,她直接過濾掉那些沒營養的話,七拼八湊的,總算把聖人當日最後幾句話拼得完整。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

為了表示對聖人的尊重,她能出門了就往太極殿書庫走了一趟,裝模作樣地看了大半晚上書,她回去還可惜聖人沒見着她認真學習的樣子,誰想這第二天就……叫人送了堆得跟小山高的書,叫她讀完了再來交流交流心得體會。

阿謝真是不想形容收到那一堆又長又重的大卷子的心情,然而還不得不一臉“我喜歡我特別喜歡”受寵若驚的謝恩。

下次見着殷醫正,要跟他請教請教,有沒有一種病是見着字就頭疼的,她好跟聖人說道說道,适當減免一下刑罰。

阿謝一腳跨過門檻,朝金姑姑欠身致意,兩人目光一碰,彼此都像沒事人似地轉開,阿謝走進來看着嘴角幾乎抿不住笑意的太後,眼角幾乎一跳。

當下将抱來的幾張花樣子放在一邊,坐到太後身邊來,一臉天真無邪地笑。

崔太後先瞧了眼她拿來的花樣子,點點頭,“好是好,也別整日對着繡架子,我哪就缺這些了?你有這心,叫繡司做去就是了。”

阿謝眉眼彎彎,笑着應了。

崔太後卻知她多半怕是只應一聲,回頭該怎麽還怎麽的,嗔了她一眼,搖搖頭,卻仿佛恰好想到似的,“正巧繡司剛送了你的衣服來,你正好換了試試,若有不合适的,正好就改了。”

說着就叫阿謝放了手裏的東西進去換了。

阿謝沒來得及奇怪好端端地又做什麽衣服,打開來忍不住訝異于太後如此不同常人的審美……一身幹練而不乏悶騷的深紫袍褲。

不過總是比繡司前兩天送來的粉得幾乎冒泡泡的時新宮裝要順眼得多了。

馬上多颠簸,宮人拿了素帛來要與阿謝纏上,然而解得只剩小衣,兩個手捧白練的宮人卻有些尴尬地對望了眼。

這是冬日,平日裏阿謝衣服穿的厚,倒也并不很明顯。

這、這……還需要裹束帶嗎?

兩個人很快交換了眼色,心領神會地還是一本正經與阿謝纏上,仿佛真的有這個需要似的。

阿謝被猛地勒得幾乎喘不過氣,只好将脊背挺得直直的。

這裏并沒有鏡子,等半晌都倒騰完了,阿謝低頭看看,毫無阻礙地從胸口一眼望到了腳尖,渾身裹得緊緊的,就如裹粽子一般,袖口腳腕都紮了線。

太後見她出來也是一怔,面上如春風吹皺湖面,很快恢複到平時慈愛笑意,“你這樣打扮,倒也……英姿飒爽。”

阿謝勉強一臉平靜地朝太後笑笑,走到前來,心道您說英俊潇灑我更高興。

阿謝只咬咬牙當彩衣娛親了,在太後身前轉了圈就想進去脫了,卻叫崔太後笑着攔住了,“別急,既是換了,正好叫姑子給你梳個配騎馬的發式……陛下同你說了不曾?”

由不得阿謝退阻,幾個婆子已經将她按到妝臺前坐定,在肩上罩了塊方巾,拆頭發的拆頭發,掃脂粉的掃脂粉,不由分說就替她梳弄起來。

太後滿意地看着銅鏡她面上紅妝一點點堆起來,不緊不慢叫人擡了個匣子來,塞到阿謝手裏。

阿謝有些疑惑地打開來,還沒來得及意外,就聽太後溫和的聲音道,“後日不必來請安了,用了早膳直接去上苑找你師傅去,或是去上苑用也行。”

太後看她不知所措地拿反了那張弓,嘴角微微一勾。

阿謝終于聽着說道正事上,摸着那滑溜溜的弓角,心裏早就一片哀鴻遍野。

什麽事能要緊得連請安都不必了?她面上笑容有些複雜,謝過兩位費心,卻還有些期期艾艾地,“不知道能不能再問一句?”

太後笑睨了她一眼。

阿謝見默認了,咳了聲,斟酌了下措辭,當下輕聲問了句,“若是請軍中實職的将領,怕誤了軍中正事,該是請個退居在家的老先生罷?倒不知這位先生高壽?家中是何等情況?初次拜師,雖有殿下的禮數,阿謝也想另備些私禮。”

如果是正經地要她學騎射,又是上頭親自點的人,水平自然不能太差了,但這些水平不差的人中,一多半是正當壯年的、在軍中供職的,也不合适三天兩日來教她,也只有老成些的了……可真只是這樣麽?

去見個頭發花白的大爺,要叫她穿得這麽悶騷、太後還親自看着梳頭?

騙鬼吧。

她這病才好了幾天,就是着急要嫁了她,也不必急成這樣?

太後笑得眯了眯眼睛,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就你精怪,一句話還非得繞三繞的……知道還這麽心急?”

阿謝抿着唇揉了揉額頭,話點到了,不好再多說,只能眼睛巴巴地盯着太後,太後只得抿唇莞爾,“我這大年紀了,早不知軍中誰的技藝算好些,你既想知道,去問給你挑師傅的聖人。”

阿謝苦笑不說話。

可這鍋甩得可夠快的……她不就是不敢去和高衍讨價還價麽?何況這會兒,簡直是自投羅網。

原本以為高衍要留她在宮裏多待一陣,當個擋箭牌,不希望她這麽快就嫁出去的,但聽太後的意思,卻又并不像了。

若跟太後說無心嫁人只想一輩子承歡膝下,太後也必定要推出謝皇後來,她是謝氏世上唯一血裔,不能耽誤她人生大事雲雲。

不過具體是哪個倒黴孩子倒可以先放放,反正聽着口氣是躲不掉的了,還是逃了現下的禍事要緊。

她剛要笑她也沒那麽大興趣、不用問了,太後卻挑挑眉,撥了撥她頭上的珍珠對釵,“正好南邊新進了秋梨來,前日他走得快不曾分他些,現熬了梨湯,你這會兒給他送去,也叫他看看你這身衣裳如何。”

阿謝的話被堵在舌尖,有點咽不下。

什麽叫天要亡我。

可既說起這,倒是有個事要跟太後報備過。

原本也不要緊,可先有了前幾日雞飛狗跳到讓聖人親自召太醫來的事,就不能不小心地提一提。

崔氏看着她一臉謹慎的樣子笑了,“什麽大不了的事?原本你們也該親厚些”,看着阿謝這副打扮,不知怎麽就眼角細紋都笑得微顫。

她實在是不大習慣這到處都緊繃繃的衣服,渾身線條一覽無餘。其實就是她身材又長又扁想跟竹竿,若是崔大娘穿着,一定是好看的,阿謝嘆氣,不過幸好有個帏帽,叫人看就叫人看吧,反正她自己看不見別人是什麽眼神。

不多時走到巍峨的太極殿下,她第一次白日來這,也沒甚心思仔細觀賞成排的威嚴宮闕和守衛,叫兩個娘子去耳房等着,自己提着食盒走上階去。

等了會兒,梨湯很快有人收了,內侍卻回說聖人正有要事請娘子自便,阿謝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只差笑得眯起眼睛來謝謝這位小哥,原本擡腳要走,想着他這會兒反正忙不過來,大約也顧不得她,便叫兩個跟着的先回了,說自己要先往書庫轉一圈。

她捧了高高一摞書,書司值守的知道是聖人交代過的,也并不多看一眼。

正翻得津津有味,忽然門就被推開了,阿謝看着那深青袍服的內侍屈身進來,手在案底下不由一顫,克制住條件反射想要猛地合上卷子的沖動,慢慢擡起頭,平靜地問了聲那式乾殿前來傳話的內侍。

小隔間很窄,只要那個內侍再往前兩步,就能看清楚她手裏握着的卷子……一點腳步聲都沒有,或者是她太投入了麽?

幸好那內侍垂了目光停在簾子下欠身道,“陛下有請。”

他說完就站在原地不動,顯然是聖人已經在候着的意思,阿謝不知他怎麽突然就又有空了,可不能不答應,很快地把那卷子随便往裏一插,臨出門随□□代句把書給她留着,只好跟着那內侍走過去了。

東堂到正殿另有單獨連接的廊橋,也不必另外出殿再吹一遭風。

阿謝靜靜地跟着他走過去,已經是這樣了,再緊張也不能有什麽用,慢慢深吸了口氣,平複心境,告訴自己不過是個巧合。

就算不是,也只能硬着頭皮當做是。

見她來到,兩側婆子彎腰将移門拉開來,卷起簾子,裏面的暖氣和合香氣味登時溢了出來,仿佛能撫平所有的不快。

這還是她第一回來太極正殿,正兒八經地接受皇帝召見,可這會兒她卻實在沒什麽心思觀察這帝國核心的政事堂。

阿謝等着人通報過,才慢慢彎腰進去,聖人手裏捧着手劄,并不曾放下來多看她一眼,只是有婆子無聲地在聖人的小案對面鋪了張席,阿謝坐定了重新行過面聖的大禮,聖人這才稍稍點了點頭。

仿佛對她這樣時新的着裝也并不覺特別在意,阿謝這才微微松了口氣,還好沒那麽尴尬。

“熬的湯不錯。”

仿佛打她進來,殿中就隐約漫着清淺的梨香,她自己卻有點後知後覺。

阿謝看了他邊上的食盒仿佛沒打開,但他這話卻仿佛理解成自己做的了,難得聖人找到一個可以誇她的地方,她很想含糊過去,想了想還是覺得太過可恥。

于是老老實實回道,“要是後廚師傅手藝差些,殿下也不能叫我往您這裏來。”

高衍手中朱筆頓了頓,睨了她一眼,仿佛嫌棄她的不識趣,“我說了是你做的?”

阿謝尴尬,知道多話了,未能領會聖人美意,所謂言多必失,幹脆閉上嘴。

既然說起梨湯來,邊上就有婆子要将食盒打開了,聖人卻擺擺手,“着急回麽?”

阿謝看着那婆子又無聲退回到列中,這才注意到太極殿裏侍候的除了宦臣……竟然都是四十歲往上的婆子,一眼掃到底,一個年輕些的也沒有。

不由愕然。

她倒不是對姑姑婆婆們有什麽偏見,不過誰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娘子呢?慕少艾,好好色啊對不對,別說男子,就是她自己看着姿容出衆的,也覺得賞心悅目不是?聖人對自己可真下得了手。

她腦子裏飛快的胡思亂想,不忘搖搖頭說不急,大約他還有什麽要緊的事要處理罷。

原本就沒多少事,嘉福殿中諸事都是金姑姑一人操持,她向來是當個花瓶擺着的,還能缺個看的不成。

誰知這一等就等了大半日。

阿謝眼看着日色漸斜,聖人卻還專注于手裏的奏折,太極殿中靜得只聽得見她自己不甚輕巧的呼吸聲,隐隐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她實在跪得幾乎覺得腿都沒感覺了,極想伸手揉一揉,可擡眼看下首十幾個宮人都面色肅然,跪着也挺拔得如同雕塑一般,她動一下實在太過明顯。

忍了又忍,看着聖人案上慢慢慢慢降低的奏章高度,眼見着終于要見底了,忙又振作精神擺好架勢。

誰知兩個黃門又悄沒聲的,從她身後的側室中擡了半人高的卷宗來。

那兩個黃門潔白的襪子在地板上輕輕地摩擦,阿謝眼中壓抑的那一點光亮登時被澆得沒影,只好咬咬牙,捏緊帕子,看看兩邊婆婆們還是面不改色,不由暗道慚愧技不如人啊。

她已經将肚子裏能背的是來首長樂府從頭到尾背了好幾遍,實在百無聊賴又不能睡過去。早知道有這種日子,當初不該偷懶少背兩首的。

高衍餘光瞥見她面上剎那間從期待化作一臉懊喪,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還是耐着性子又看了一兩本,這才将朱筆往案上一扔,起身道,“走吧。”

阿謝這才明白感情故意逗她玩的,心裏腹诽一頓,帶着越發自然的虛僞笑容站起來,腳下卻是不争氣地抖了抖,忙伸手按住,才只晃了晃不曾摔下去。

聖人聽見動靜,适時地轉身,饒有興味地回頭看着她,卻沒有要伸手來扶的意思。

阿謝咬咬牙,扯了扯嘴角回了個笑,手裝作只是理了理裙褶一般收到背後,憋着勁把兩條腿繃直了。

聖人信步走在不甚平坦的□□上,步速也并不慢,阿謝勉強追着才能趕上,他卻只若不覺她的強撐一般,邊與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

等聖人更了便服,兩側宮人低着頭拉開移門,天幕紅雲已微黯。

上弦月溫柔的光暈,透過稀疏枝葉漏在地上,星星點點的,并不能照亮前路。

阿謝這會兒使出全副精力也只能勉強維持聲音不露破綻,哪裏還有心思欣賞這些。她強忍着針紮一樣的酸麻勁,兩條腿僵硬得像踩在棉花上,才想起方才跪坐的好來。

“桂花生在這,不如南地挺拔。”

阿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其實黑暗中看不真切,她又只顧得腿腳又麻又軟,随口嗯了聲,額頭卻猛地被彈了下。

她疼得下意識伸手揉了揉額頭,擡頭才看見走在半步之前的聖人已轉過身來,将手收回袖中,立在原地等她。

阿謝猶不明所以,看看聖人,又側過頭仔細看了眼他方才指的花木。

這才覺得尴尬,那一個個小花苞結滿的,那裏是桂樹呢,分明是山茶……她也是素來習慣了,偏偏他就不按路數出牌,走着也這樣給她下套,臉上不覺有些微郝。

好在涼風及時地吹過來,阿謝餘光輕輕瞥過去,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是怎樣的表情,倒是微微放松下來。

既已罰過不專注聽聖人發表意見,這會兒也不必再顧及形象了,阿謝彎腰将小腿用力揉了揉,半晌直起身來的時候,臉上已經一點燒都不發。

前頭開路的內侍提着盞不甚明亮的風燈,不近不遠地停在聖人側前面看,這會兒早就自覺轉過身。

“……走吧。”

阿謝低聲說了句,正要往前一步跟上皇帝,聖人卻忽然又伸了手,她僵硬地把剛邁出去的腿又收回來。

那只手自然地落在她頭頂,天青色寬闊的袖子自然地滑落到他手腕上,露出內裏素白的裏衣來。

阿謝心頭一頓,一動不敢動,挨得這樣近,那熟悉的龍腦香味道不容抗拒地侵入鼻端,不由自主的叫人想起有些尴尬的回憶。

聖人卻不疑有他,将她發間那片很會挑時機的葉子拈在手中,看了眼,就松了手,由那葉子落在地上,仍是走在前面,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阿謝松口氣,不緊不慢地跟着她繞着徽音、含章兩殿南部轉了轉,走到将靠近顯陽殿時,都默契地住了腳,徑而轉往更東去了。

并沒有再走多遠,就看見竹影婆娑中殿堂巍峨。

走到臺階上,擡頭就着隐約的月光,勉強看清匾額上的字跡。

蘭臺。

倒不由多看了兩眼這新開啓的地圖。

轉眼見着門口兩側幾乎人高的銅缸,儲水避火的,比東堂前的更高些,她這才有些明白過來,哦,大約又是伫書的地方。

阿謝提着裙子跟着聖人跨過院門。

老成的太監親自領着幾人守在門口等着,見到聖人到來,深深地彎下腰去,阿謝因在帝側,依禮只略略朝他颔首,見他擡起頭來,不深不淺地忘了自己一眼。

阿謝心裏一動,随聖人走進殿中,才想起來正是那夜打過一照面的大監,式乾殿亂作一團急着送走她時,還能果斷冷靜地叫她回來再換一身衣服再去的老成人。

這樣的年紀,不可能屈居趙下,怎麽也該也是一宮主事……忽然靈光一閃,嘉福殿豈不是剛把宣光殿的主事要走了?

兩邊一碰,這人的身份就很明白了,這可不就是太後跟前多少年的老主事鐘大監?

阿謝坐在聖人對面的席上,想着這一舉一動一些也逃不了嘉福殿的眼睛,不免就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鐘大監親自布了兩邊的飯食,阿謝不敢托大,彎腰将盤子接來,低聲謝道,“有累鐘大監。”

鐘大監動了動嘴角,有些渾濁的老眼噙着笑意,并無多餘的話,便躬着身子告退了。

阿謝将那杯握在手中,看着鐘大監恭謹地退到外頭,移門随之慢慢阖上。外頭很光亮,鐘大監和幾個小內侍胖瘦分明的輪廓映在紗門上,清晰可辨。

本就是嘉福殿遣她來送這梨湯,兩人見面的事,不需瞞,這麽大的宮裏,也瞞不過誰去。

他的态度卻比想象中更加坦然。

是本就沒打算瞞着嘉福殿,還是……故意叫人聽見呢?

總歸沒有讓皇帝自己動手的道理,阿謝暗自嘆氣,起來打開了食盒,那梨湯早就涼得透了,這會兒重新倒在鐵壺裏,風爐裏的炭火是現成的,只消她拎着提梁挂到鐵索上。

很快就聽壺裏噗嚕噗嚕地輕輕響起來,頂着壺蓋一動一動的。阿謝低頭默然拈着繡帶,等那水再滾一些。

比起這來,到真正的天家貯書所在來進晚膳,就一點也不奇怪了,阿謝餘光掃着隔壁滿架的書,大約是東堂的藏書的十倍,不由微微驚嘆。她原本覺得東堂的藏書就已經堪稱浩博。

不對不對。

阿謝這才想起來聖人前幾日送來的書她才翻了眼……是真的就翻了眼,這會兒要問起來可真要完,餘光瞥着他自己斟了杯涼水,擡手飲了半杯,不知道是不是連日忙碌不記得這些小節了,倒是稍稍放下心來。

他手中慢慢轉着杯沿,“你幾歲學的弓?”

阿謝一愣,才想到大約這身裝扮叫他誤會了,頓了頓,将早就想好的答案說出來,“南方不像這裏産角革,有一兩個用弓的女子都算是奇俠……我是來了這裏才真見着弓的樣子。”

說着起身取下那鑄鐵方壺,小心提着先往聖人杯中注得半滿,這才轉回壺嘴,朝自己的小盅裏倒了半滿。

飲一口甘潤梨湯,落到腹中是熟悉的熨帖。

聖人聽了,只點點頭,“從頭學也好,若是早先教偏了,再改反而不易。”

阿謝見他自己把話題引到學馬上來,猶豫了下是不是要順帶提下老師的事,然而又一次被他成功搶在了前面,“左右你是閑着,給你兩個月的時間,十丈外十中六,不能有一個脫靶。”

聖人的口氣輕輕巧巧,仿佛不過是去集市上買個菜回來。

阿謝卻覺被這天上憑空掉下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張了張口,下意識想着要怎麽找個由頭推掉,覺得剛才答不着急是大大地答錯了,應該說每天忙得腳底不停才是,但這會兒後悔也太晚了。

這會兒可提什麽師傅了,

她雖然對弓箭沒有什麽概念,不過大約也猜到這并不是一個特別容易達成的事,這會兒那勞什子師傅再說吧,苦着臉正要開口磨一磨條件,聖人卻分明不留餘地。

“否則……”聖人指節一下下敲在桌上,阿謝隐約覺得額頭上又疼了起來,“朕親自來教。”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怵他怵得要命,道還一味拿這個來欺壓自己。

阿謝癟了癟嘴,看着聖人分明似笑非笑,她能覺得自己面上的笑有點僵硬,這會兒該慶幸剛才沒搶着說師傅的事了,萬一聖人聽了直接笑笑說好他自己來教罷,她可真就想找塊凍豆腐撞上去算了。

……還是消停點,湊合着跟哪家的倒黴孩子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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