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襲

回時才不過未時。

阿謝心裏存着事,懶得與他多計較,已經耽擱了兩日了,務必要今夜把那禍事解決了才是。

崔太後已由金姑姑扶着,午睡才起來,從內帏中徐徐走出,一如多年來的跪坐在妝臺前,仿佛還帶着依稀睡意,半晌才慢慢睜開眼睛來。

自磨得光亮的鏡中看見阿謝已經站在身後,嘴角微微勾起,招了招手,阿謝含笑地坐到太後身側來。

崔太後看了看她已經換了日常裝束,雙鬟上紅絲帶一晃一晃,一身上下去還沒有多餘的東西,不由嗔了她一眼,“賞了那麽多東西,是打算叫盒子孵出個小的是怎麽?”

阿謝拉起袖子,晃了晃手腕上金燦燦的金钏,“一個個的都這麽沉,戴一個都覺得擡不起手了……殿下若是偏要喜歡看,我明兒把那一堆都帶上,殿下一氣兒看個夠。”

崔太後聽着,腦海中不覺浮起個滿頭金光閃閃的阿謝的樣子,和她的氣質倒也不合,也就勾了勾嘴,半是無奈半是疼愛地捏了捏她的耳垂,随她去了。轉眼瞥見見她袖中露出來的帕子一角,倒是多看一眼。

方勝曲水,并不是宮中慣見的樣式,就知是她自己的功夫,瞧着那紋樣笑道,“手倒是巧。”

阿謝低頭反應過來是說自己那張帕子,就笑着抽出來遞過去,“本來是想學着繡個忍冬的,手底下不知怎麽就又繡上這個花樣子了,大概是以前繡得慣了……”

崔氏微微笑着聽了,把那帕子正反針腳都看了兩眼,稱許一番,似乎随口問了句,“我還不知你有這好手藝。”

阿謝忙笑道,“也就這個還算拿得出手,旁得都見不得人……逃難路上跟着個婆婆混學了些。”

太後“哦”了聲,似不經意問了句,“也是園子裏的?”

阿謝不曾往下說,就是不想主動提起來後事,但太後這樣問起,就不能回避了。微微垂了目光,低聲道,“她年紀大了,沒能到京城……”

後面的話不消說,崔氏似有感慨地點點頭,便也無話了。

阿謝陪着崔太後用過點心,很快收拾過不該有的情緒,兩個婆子撤了食案重鋪了席子,阿謝看在眼裏,分明比往日少了一個,餘光忍不住瞥了眼面無表情垂手而立的金姑姑。

她并非此刻才發現,但太後跟前的都動了,可見不是她的錯覺……這才出門兩日,看來已經錯過不少精彩。

崔太後眯着眼,接過阿謝遞到手中的茶盞,笑着睨了她一眼,連“這麽早就回來”之類的話都不問一句。

阿謝嘴角微抿,心知這口還得自己來開,自覺過濾掉某些不該有的部分,簡單說了下。

末了不忘笑着眯起眼補一句,“我只覺得射箭好玩來着,聽他說了才覺得是很要緊的,是叫什麽……戰以止戰兵以彌兵麽?殿下當年教誨的話,崔郎這會兒還都記得清楚呢。”

崔氏原本聽得微笑,崔七能那麽老實就怪了,聽到最後一句,目光卻是微怔一下。

阿謝怎麽不明白,果然是被那厮坑了一道,笑得一臉無害,心裏又在小本本上記了一筆。

崔氏只是戳了戳她軟軟的額頭,并不在崔七的問題上多留,又問她累不累,學得如何,阿謝坦然講了自己大半日才把那弓拉的半開的悲慘實力,崔太後聽得都不由一愣,随即笑着安慰道,“你才開始練了多久?還能第一遭就射中不成?”

阿謝眨眨眼睛,怎麽不明白……大約和她那天賦異禀的生母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不由苦笑,若不是前頭那些事,只怕真要懷疑她是不是謝皇後親生的了。

餘光見有人招手叫了金姑姑出去,阿謝微微挑眉,撿這時候在太後耳邊輕輕說了句。

兩旁的人都隔得遠,豎直了耳朵,也聽不真切,兩人卻不再多說,崔氏搭着阿謝的手走進佛堂門口,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自去。

阿謝還是在門口等崔太後走得遠了,那西方淨土前燭光明滅,隐隐照見化生童子在七寶池中起舞。

聽說崔氏以前也是個熱心的女子。

不知為何一國之母,竟公然在殿中大設佛堂,素衣去釵飾,整日只知經文律義,年紀不到三十就成了這副模樣……十幾年如一日竟到了現在。

阿謝只看了一眼,手中穩穩地将卷簾落了下來。

往裏是淨土,往外是俗世。

阿謝含笑看着立在不遠處的金姑姑,已有人附在她耳邊說什麽,兩人目光一撞,阿謝此時卻也不說什麽,朝她微微欠身,便拎着裙子轉身走了出去。

太後的生活幾乎不能用簡單來形容。

辰時早膳,早課,午膳,午課……晚膳,晚課。

阿謝簡單收拾過,便也在屋內焚起香,鋪開經卷來。

院子裏人知道她關了門,也不願來擾,何況金姑姑才這麽明擺着打壓了。都等着看她的反應呢,這位卻真像個泥塑似的,一些兒反應也沒,該讀經讀經,和她娘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可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書簽還夾在前日的位置,妙法蓮華。

阿謝提起筆抄幾行,再擡眼,正要下筆,才覺得是抄串了一行。

心裏沒來由地惱了,團成一團扔到地下,正要再擡筆,卻還是扔下筆,揉了揉眉心,這才顯出一臉疲憊來。

到底還是沉不住氣。

她自己知道,其實并不能真的像表面上那麽沉穩。

比如此刻。

那一卷書藏在很多無聊無趣奇奇怪怪的書卷裏頭,那普普通通的黃軸,或許并不那麽起眼...不會有人一眼就看到那一冊。

她那間隔間并不是多要緊的,卻只怕直講們忽然多來了幾個,不得不暫借她這間用一用,就要挪一挪她桌上的東西。

可是就看到了打開來,只要并不是個老成人,只要不是個有心的老成人,也不見得就能真猜出來用意。

明明已經安安好好的過了兩日了,阿謝有些自欺欺人地想,只要再過五個時辰,等天黑透了,不動聲色地再把那卷要命的書放回去。

本來昨夜就該解決的問題,太極殿卻偏巧閉門拒入……越是這樣巧,雖則她此刻還好端端坐在嘉福殿,卻着實坐立不安,何況昨夜還出了那樣的事。

怎麽能不芒刺在背?

昨夜雖未能入了太極殿,卻是個難得的時機。

路上不時遇到巡查的守衛。她的身份尴尬,自覺停在路邊,與首領照面時彼此點點頭,并不多說什麽。

依稀的月光下,顯陽殿的巨大陰影投落下來,沉重的革履接連不斷,将猙獰的陰影踏成碎片。

阿謝微微側着臉,他們手中的火炬映亮了她本就有些蒼白的臉頰,但禁衛顯然訓練有素,此時并沒有一個人側目多看一眼。

阿謝這才想起今夜正是月初。

等人走遠了,阿謝才重新揚起頭來,看了眼顯陽殿中森森樹木。

日間或者還能覺得蔥郁,夜間風搖樹葉,若不是人聲就在身後,簡直覺得形影可怖。

宮中沒有那個殿會容許這樣茂盛的枝葉。

樹木過茂,或者就容易藏一些不該有的東西。

阿謝抱着雙臂,平日若有若無的警告适時地在耳中響起來。

“顯陽殿如今還封着……你明白的,阿謝。”

聖人雖已近而立,後宮諸宮卻都還空置,甚至連前朝火禍後形同廢棄的後寝顯陽殿,也略沒有要修葺的意思。

她夠了勾嘴角,這宮中或者有怨魂,她必定是最不需心虛的那一個。

沿路不時有守衛經過,再者,只要再一刻的功夫內回去,就不會叫人覺得走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眼看西省隐約的燈火已經能看見,阿謝腳步慢慢緩下來,猛地回頭看了眼并無人跡,身形一閃避到徽音、顯陽二殿之間的小巷裏。

阿謝貼着牆聽了片刻,左右并無異響,這才貼着牆面依稀的陰影,悄沒聲地往裏走。

顯陽、宣光兩殿說白了只隔一道永巷,而顯陽殿的另一頭,卻緊挨着帝寝式乾殿。

阿謝眯着眼睛,回頭還能望見太極殿中徹夜不息的燈火,顯然禦駕此刻還未歇下。

不過幾十丈的距離,此刻想來已是隔世。

當下在西面偏北的幾個側門處轉了一圈,不出意外封條陳舊、鐵将軍把門。

這是意料之中的,阿謝也說不上失望,今夜難得往這裏又走遠了些,本就不能指望一次深入。

阿謝望着幾乎丈高的宮牆,面無表情。

反正一樣都是過不去,一丈高和三丈高的的牆,實際來說也沒有多大區別。

聽着梆子又響了起來,阿謝知道是該回去了,再晚,就該懷疑她走去哪裏了。

她并沒有不甘,趁着下一波的守衛還不曾再到這裏,轉身就往南走。

餘光從幾個側門沉沉的鐵索上瞥過,夜風吹動那鐵索微微晃動,她正要走到永巷的光亮前,卻忽然停了腳步。

方才那一眼像是錯覺。

阿謝福至心靈,猛地回頭,見那鐵索分明只是虛虛搭在門扣上,并不曾真鎖上,不由心中一跳,霍然擡頭看着那微微露了一道的門縫。

會是誰?

方才走過時并不見這樣的痕跡,她這會兒回憶起來,卻也不能完全确信了。

她盯着那不知是否被風吹落的封條,手搭在門扣上,卻不能不被這誘惑而猶豫。

進嗎?

此刻不進,明日被守門的發現鎖不曾鎖好,必定暗暗捏把汗,悄沒聲地将各處鎖都檢查了,近幾個月只怕都不敢再大意。

可……會是什麽在等着她呢?

風聲簌簌,狹狹門縫中,近人高的荒草森森,隐約能看見後頭半倒的殿門和承露……仿佛是不可言說的蠱惑。

阿謝面無表情地捏緊了門環,心中無疑是如貓抓一般想用力推開這門,頓了頓,還是慢慢松開收回手。

不行,不能冒這個險。

若是圈套,她此刻掉進去,就一點回寰的餘地也無。

何況确實不早了……再拖延下去,該叫人生疑了。

她一向耐心很好,等得起下一個時機。

阿謝打定主意要拎着裙裾往回走,卻聽永巷那邊已經有陣陣革履聲響了起來,她臉色一變,這比預料的時間早了小半刻……這會兒若迎面撞上,卻不是落人把柄?何況這門還是開着的!

當下由不得再遲疑,阿謝咬牙要推門進去避一避,那門竟霍地打開了,她驚疑之下收不住力,整個身子往前傾去。

她驚慌下險些叫出聲來,卻被狠狠攥住肩頭不曾跌倒,她沒來得及僥幸,脖頸上的冰涼叫她幾乎一個激靈。

而一門之隔外,整齊的革履聲已經漸次響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一直忘了感謝奶姑涼的地雷 比心麽麽紮(*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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