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勞費心
不出意料,手腕被那雙鷹爪捏得骨頭發疼,離他帽檐只有三寸。
阿謝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這真不公平。我明明白白叫你看了這麽久了……你卻一點風也不肯漏……既然是自己人,何妨摘下來認識認識,若你哪天有什麽意外,我也可略盡綿薄之力不是?”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無嘲諷,“不勞費心。”這才松了她的手腕。
阿謝挑挑眉,他鼻尖以上籠在笠帽深深的陰影裏,下半張臉又用黑紗蒙得嚴嚴實實,連無關輪廓也不甚明顯,一身黑色連帶着深灰劍鞘幾乎和昏暗的照不見光的書室融為一體。
不欲他多心,就不在這事上多糾纏……這麽見不得人,豈不也是破綻麽?
大約是打過照面……或者很快就要打上照面的人。
她将手腕藏到背後,不着痕跡地揉了揉,嘴角勾起一抹不深不淺的笑,“閣下想讓我看的東西,我大約知道了……你想說什麽?”
她的笑容卻還是一貫的天真甜美,仿佛并不曾說着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不過,我卻忍不住好奇……閣下處心積慮挑撥聖人于我,是什麽居心?”
黑鬥篷的聲音還是沙啞得厲害,大約是不願被人聽出真聲,阿謝幾乎覺得他挑了挑眉,聲音不屑而倨傲,“哦?你覺得是挑撥?”
“一卷廢紙,也說明不了什麽”阿謝笑笑,幾乎覺得自己把冰涼的牆面捂得自己整個人都涼透了,卻并不願往前靠近他一些。
“書冊可以僞造,就算是真的,誰寫了這書為什麽這麽寫,不也都值得懷疑麽?你總不能覺得,單憑着一卷黃紙,就能讓我義憤激昂,然後為你做什麽事。再說就算是真的,說白了,換了我在他的位置,也是一樣的……家母□□出這樣好手段的孩兒,九泉之下也會含笑吧?”
黑鬥篷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看不出是贊許還是嘲諷,“原來你千裏來此,只是為了孝順崔氏膝下。”
阿謝眨眨眼睛,一臉無辜,“你們都要把事情想得這麽複雜,我也攔不住麽。”
黑鬥篷仿佛居然也笑了笑,并不與她辯駁,說出的話卻叫人意外。
“你以為,謝氏當年一時赫赫,真的什麽也不曾留下?”
“哦?”阿謝看他終于自承身份,饒有興味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眼,“甲辰之禍,謝氏舉族皆誅……看來還是有漏網之魚?”阿謝頓了頓,睨着他老老實實道,“不過忠誠得像您這樣的,說實話我确實沒見過。”
他我在京城這麽多年,現在才找到上門來,未免有些早了。
還好當日皇帝震怒之下不曾将她滅口,否則這些忠心的屬下就能直接祝她母女團圓了不是?
再者上來就用刀招呼……也是沒誰了。
黑鬥篷仿佛被噎了噎,生硬地把話題轉開,“你自以為是的不知怎麽死了之前,我再奉勸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阿謝嘴角的笑卻還精致,無所謂得瞥了眼他似有矛盾的目光。
這個問題,怎麽回答都是錯的。
……萬一是套話呢?不是套話,也只硬着頭皮當做是套話。
手慢慢背到腰後,“怎麽,威逼不成……要改污蔑了?”
他深深淺淺的看了她一眼,話不對題,頭也不回,反手朝阿謝扔了樣東西,“一、三、九夜……有事可來找我。”
阿謝看着那黑影隔空朝頭飛頂過來,好奇之下伸手接住了,接到手裏才覺得冒失……萬一是個毒黎疾呢?這會讓她就該口吐白沫倒地看他冷笑了。
可實在不能怪她多疑,自來不曾聽說宮中還有這一路……也本來就不該還有這樣的人。
倒猜不透是什麽來歷。
就着書架間昏暗的燈光,她在手裏摩挲一番,不曾注意他忽然停下轉過身。
看着很普通的黃銅鑰匙,還帶着他不冷不熱的體溫,捏在手裏不冷不熱,卻是磨得很光亮的樣子……可好像确實也沒有更多的意思。
阿謝心裏一動,剛想問他,擡頭看他已經走出兩步遠,堪堪要走出書架的陰影。
卻聽不遠處忽然有腳步聲傳過來。
那聲音不是很重,阿謝卻不由面色一變,被他這一打岔,竟然在這留了這麽久。
可……這裏出去并無旁的路。
黑鬥篷仿佛也即時想到了這一點,猛地回過身來,吓了阿謝一跳,阿謝下意識又要往後退一步,卻忽然眼前黑了。
毫無防備落入人懷中,口鼻被狠狠壓在他胸口,阿謝有那瞬間幾乎以為他要将自己滅口的意思。
他卻只是強行扯過她,另一手猛地推在那書架上。
阿謝漆黑一片中聽見那嘩啦啦倒了一地的書卷碰撞聲,連架子都仿佛動了動,又慢慢停下來,阿謝不由被他的準确的力氣和膽識驚到了。
若只是個莽漢,方才這樣的聲東擊西,真一掌把書架拍倒了,豈不是要齊齊被書卷砸死了。
他仿佛還準确的記着了燈光滅盡前的方位,很快摸到書架與牆邊的縫隙,在書籍滾得到處都是的聲音中,将她壓到身後的陰影裏。
阿謝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忽然厲喝一聲,“誰?!”
她被頭頂這聲音驚得手僵在他腰間,一動不能動,他卻松開加在壓在她肩上的力氣,不緊不慢的從一團混亂中扯出鬥篷,居然就一身勁裝走了出去。
阿謝盡量将自己縮在堆得半人高的書山後頭,架子間總有縫隙,只要走兩步,終歸是躲不過的。
她雙手緊緊攥着,不敢伸頭去看看不遠處的情形,但光聽聲音,卻也可以大致猜想得到。
外頭那個內侍卻仿佛比自己還膽小得多,叫這一聲吓得砰地一聲跪在地上,怕也是個新來的,見人疾聲厲色起來就下意識先跪地認錯,不然怎麽就這麽好唬呢?
阿謝聽見那內侍抖抖索索的聲音,幾乎忍不住有些失望于他的好運氣,不過也送算松了口氣,聽着他故作惱怒地将那小內侍踢了腳,“不趕緊再掌燈來收拾了,等什麽?!”
阿謝聽那小內侍除了是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摸黑跑了出去,停了停,那串熟悉的足音也從容不迫地往外去了。
阿謝這才扶着架子站起身來,已經看不見他的背影了。此刻卻不敢多留,貼着牆壁小心地一點點挨過去,閃身回到不遠處的光明裏。
這才順手從書架上又抽了兩卷書抱在懷裏,不緊不慢地往自己的隔間走過去,已經看見七八個小內侍火急火燎地從外頭走過來,她一臉好奇地叫住問了句,“出什麽事了?是剛那聲音麽?大半夜怪吓人的……”
那被叫住的小黃門不得不停下來,抹了把腦門上的汗,說起話來語無倫次,“說是把書倒了一大片,還好燈先滅了,不然走了水更是……”
才說兩句,管事的冷冷叫了聲,那小黃門忙不疊行了個禮就去了。
阿謝看了那管事一眼,不動聲色的笑,仍再到小間裏略坐坐。
這才把幾卷書裏夾着的那張帕子抽出來。
阿謝皺着眉頭反反複複看了幾遍,不由有些惱,揉了揉又再展開了。
這麽塊素淨的白絹帕,除了四邊簡單的緝了緝,再沒有一些兒針跡了,怎麽不叫人失望。
她幾乎想見他近乎嘲諷的笑意。
趁着方才千鈞一發那一刻……卻順了樣這麽沒用的東西,怎麽不叫人喪氣。
翌日早上起來,阿謝裝模作樣要拿了帷幕出門,行到校場才有婆子期期艾艾地來報說她的好師傅病了,今兒不得不暫歇半日。
阿謝眼中猶有詫異,随即一臉關切,“怎麽就病了?不要緊吧?”
婆子也是聽那頭老家奴胡謅的,說只是受了寒歇兩日就好。
阿謝心裏跟明鏡似的,壯得跟頭熊似的,還見風就倒呢……大約是打着了臉面一兩日出不得門罷?
臉上卻一本正經認真地聽了,點點頭。
那婆子正要去回報,阿謝笑着叫住,“欸,急什麽。”
說着自己去馬車上找出個寶盒來,故意在裏頭翻了翻,才似找到其實就在頂上的傷藥,另取素帛包了,“上遭陛下親賜的丹藥,正好還有盒沒開過封的,替我轉交。”
婆子只當她是好意,雖然知道這未免有些不妥,卻也不多說什麽,只笑着皺眉道,“相府還缺什麽藥不成?”卻也答應了去了。
阿謝見那婆子走得遠了,這才抿唇笑笑,他總不至于傻得,連她為什麽知道他是皮開肉綻的傷痛都想不通,真就一片感動得接受了吧?
自己一個人在校場練了大半日,抓來頂包的幾個人都怕這怕那,把她當國寶似得供着,耳邊沒人聒噪,倒也無趣得很,等回宮時幾乎忍不住哈欠連天,對着繡架忙活半日,日頭也很快下去。
如今的時間比起從前,已經算寬裕得多,但針線上的速度卻比從前還生疏了些,阿謝心裏頭有樣子,這數日閑暇,繡繃上已經大致有了個觀音像的樣子……若是孤獨園那頭能順利,也算勉強能趕得上太後的壽辰。
衣衫都還好說,她自己卻心裏清楚到底有多少水準,這麽大幅的軸子,要命的就是眼睛。
她本想硬着頭皮先試試,聽着附近院子裏有嬌滴滴的小娘子來送衣服的聲音,想起來這是在宮中,針線上雖做衣服鞋襪多謝,也免不了做些屏風之類罷?
剛好這時候還未到下值的點。
阿謝平日與這裏也算混的眼熟,正想随意找個娘子問問,卻一眼撞見個熟人,不由微微一怔,“紀婆?”
紀婆已經笑吟吟上前來行禮,兩人寒暄幾句,紀婆便問道,“娘子可肯賞光來坐坐?”
阿謝微微笑了。
紀婆領着她走到不遠的個小院裏,煮開水,門窗都就開着,慢騰騰坐到榻上來,有的沒的扯了一堆,這才說起那日之後,調出嘉福殿的事。
不消說這自然是金姑姑的好手段。
阿謝微微垂目,“倒是我帶累婆婆了。”
紀婆臉上的皺紋笑起來一抖一抖,穩穩地燙了杯盞注了茶水遞去,“這通娘子有什麽關系?何況這兒也自在些,管事的待下頭也算可以了,婆子還求之不得呢。”
阿謝原本以為她是開解自己,後來聽說這兒也算是鐘大監那邊的轄下,這才算稍稍放心,至少鐘大監看着聖人的面上,也大約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才稍稍放心,笑笑,把話往正事上轉,“我竟不知婆婆手藝這樣好,來針線都是一句話的事。”
紀婆眯着眼擺擺手,“這兩年眼已有些花了,再晚些時候叫我來這,也不能了……”看了眼阿謝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嘀咕了半天,還沒問娘子今兒是為什麽來?”
阿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跟這樣的人精說話就是省事,當下也不多同她客氣,徑直問起宮裏頭可有繡肖像的行家裏手,她想去請教請教。
很簡單的問題,不想紀婆聽了卻有些為難,猶豫一下,“娘子必得繡神仙麽?”
阿謝不答,紀婆便明白了,卻還有些遲疑,“這……有自然是有的……”
看阿謝還一臉懵懂,猜到她還不知此間的內情,紀婆卻也不好多提,眉頭深深的皺起來,壓低了聲音,“你竟不知道麽?”
說着撩起袖子,指尖朝嘉福殿的方向比了比。
阿謝見是這個麽個答案,也愣了愣,這會兒要改卻來不及了。笑話,太後的壽辰,金姑姑不使些什麽絆子她就要謝天謝地了,還指着人幫自己怎麽的?就算她願意上門受那個晦氣,大約也是白搭。
于是皺眉,壓低聲音,“除了她……難道就再沒旁的人了?”
紀婆其實還是個有氣性的,不然也不能這麽多年都不肯低個頭,到了叫打發了出來……但對這自來比着的針線手藝,這時卻也是不得不服氣,口氣頗有幾分酸溜溜的,“若比着她的,旁的就都不成樣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孤單寂寞冷的周末嘤嘤嘤 求親親 求抱抱